第131章


    傍晚回来,许景舟还没下值,顾筠见到了焕然一新,自称柔嘉郡主的女孩。


    对方皮肤原来不黑,属于人群中较白的存在,应是吃得不好,肤色很是晦暗,在灯光之下犹显粗糙。对方换上马姐给女儿做的新衣,很是精神。


    顾筠注意到对方手上有茧。


    他拖了张椅子,坐到对方对面,询问她娘含珠长公主长什么模样。


    对方闻言,微微怔松,轻声描绘出来含珠长公主的模样,话毕,又补充了含珠长公主性格与脾气。


    这与顾筠印象中的含珠长公主的模样、性格、脾气相符。


    仔细看来,这位柔嘉郡主的眼睛与含珠长公主很像。


    不过……


    顾筠道:“你我见了不过两面,无论您是有所求还是想要回去,找当地官员都比找我好不是?您到底因何找我?”


    对方回道:“我……我没想找您,我只是想要确定您是不是东宫那位。另外,我们没有见过面,一面也没有,我只是随娘去找太子哥哥时,立于长廊,看见过您。”


    她将头垂了下来,昏黄灯光之下,眼眶微微泛红。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回去。回去,娘一定会责罚我,且我现在容貌尽毁,又……怕只得一个长伴青灯古佛的结果。不回去,实不相瞒,我……”


    她的话有些哽咽,“我当初离开,实在不自量力。”


    顾筠听了诸多细节,确定这人便是柔嘉郡主。


    虽不知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活着就好,未来日子还长。


    顾筠和善地笑了笑,道:“据我所知,长公主直到现在还在寻您。您好好考虑吧,毕竟外面的生活实在艰辛。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情要做,可以吩咐张娘子。”


    今天很累了,顾筠没有精力应付其他,只想闷头睡上一觉,说完这话,给对方留下一袋银钱,便起身离开了。


    柔嘉郡主仰头看着他的背影,目中闪过一丝光芒.


    第二日,清晨。


    顾筠正在睡梦之中,忽然感觉床边有人,迷迷瞪瞪,伸手一摸,确实有人。他呼吸一滞,顿时惊坐起来,警惕看去。


    映入眼帘,一只熬得通红的眼睛。


    顾筠下意识一拳打了过去,许景舟伸掌,包住他的拳头,接下这一击,咧牙咧嘴道:“你想打瞎我啊!”


    顾筠翻了一个白眼,收回了手,道:“谁叫你在这里吓我。”


    许景舟蹬掉布鞋,翻身坐到床上,道:“欸!我想了一晚上,越想越不对劲,就你和朝子钰在一起的事情。之前也没看出你喜欢他,你怎么会同意和他在一起?你不会是被他灌了迷魂汤吧?”


    顾筠颇为无语,道:“你在胡说什么?”他摸上对方额头,“发烧了?”


    许景舟拿下他的手,揪住他的脸颊,道:“我跟你说正事呢!我跟你说,朝子钰很有可能是打着把你的技术分文不出收入囊中的算盘……”


    顾筠含糊道:“他不是这样的。”


    许景舟恨铁不成钢:“死恋爱脑。”


    顾筠扳开他的手,揉着揪红的脸颊,道:“你的担忧,我明白,其实之前我也这样怀疑过,不过后来看他的行为举止,便打消了这个主意。至于未来,我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从来活在当下,但无论如何,我都会给自己留好退路。更何况,还有你呢。”


    许景舟冷哼一声。


    顾筠笑道:“再往好的地方想,无论朝恹目的是什么,利用所知所学为大宣做事,大宣百姓总会过好一点,这是在做好事,用佛家的话说,这是功德,或许某天功德攒够了,我们就能回家了。”


    顾筠说到这里,愣住了。


    许景舟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是因为国亡家破,陷入战乱的大宣百姓才穿书的?”自顾自点了点头,“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你怎么解释你身上出现的异常?就听到响声,窒息,昏迷。我从来没有出现这些异常。”


    顾筠回神,认真说道:“有件事情没有跟你说,前段时间,我身上再度出现了异常,然后我脑中凭空出现一段画面。”顾筠详细地把这段画面描述给了许景舟听。


    “我没有弄明白这段画面从何而来,因想得异常烦闷,故而再不曾思考过它的来路。”


    许景舟跳下了床,趿拉着布鞋,于房中转了几圈,道:


    “有没有可能这段画面是你丢失的记忆?


    “我其实也有这样一段记忆。


    “我们失去了这段记忆,是因为带着强烈目的的我们,进入书中世界,会遭到结局既定的书中世界排斥。


    “故而改变我们死亡结局,将我们拉入书中世界的力量,刻意抹去了我们这段记忆。


    “这道力量是什么,暂且不论,反正有着这么一道力量。


    “等到我们对书中世界作出一定贡献,或者与书中世界融合到了一个高度,这道力量才会让我们恢复记忆,而恢复记忆,身体必然会产生异常。”


    “正如你这前所说,当我们积攒的功德足够时,换言之,当我们将大宣百姓从昏暗生活带出来时,我们就能回家了。”


    顾筠闻言,他打了一个响指,可惜没有打响,他就不擅长做这事儿。他放弃了,眼睛晶亮,看着许景舟,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许景舟摸摸鼻子:“200M网文读者应该有的套路情节推理能力。你看的网文还是太少了。”


    顾筠撑着下巴,忍不住笑了,笑了几笑,又收敛了,垂着眼帘,一言不发,低落起来。


    许景舟道:“你是怕空欢喜一场?这有什么?想开一点,得之幸失之命。我们本来就是要让大宣延续下去,这只是可能爆出的彩蛋。”


    顾筠并不是因此低落,他是因为想到如果回家那就要和朝恹分开。


    他从舌尖到心底都是一片苦涩,像是咽下了一个苦胆。他撑着下巴的手居然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他以左手握住右手,控制住了动作,而后抿直唇线,强令自己冷静。


    许景舟沉浸在喜悦之中,并未发现他的异常,他在房中又转了几圈,一把拉起顾筠,兴冲冲道:“起床,做事。”


    顾筠彻底冷静下来,目中一片清明,他应下了.


    京城,天空晴朗,一望无际的蓝。


    方才下了早朝,一堆官员,皇子低着头,跟着胡、宋丞相,低着头,快步离开大殿。殿中,龙椅已空,孟丞相笔直跪着,背影苍老。


    孟旐红着眼眶,一干孟派的人,连拉带劝,让他回去。


    孟旐咬着牙齿,道:“陛下明知我爹从不曾利用职权,干涉朝廷官员任命,却还要为胡相公的侄儿主持公道。谁夺了他侄儿的官职,分明是他侄儿自己平庸,硬提都提不上去,丢人现眼……”


    一群人连声道:“慎言!慎言!少卿!”


    一侧的孟纪忽而暴起,转头就往殿中走去:“君命不可违!然而为人子女,怎么看着父亲受难,既然陛下罚孟相公跪着,我也跪着好了,顶好一起跪死在殿中!”


    其他人连忙又去拦他,正在混乱之时,听得孟丞相呵斥一声,大家便都安静下来了。


    孟旐和孟纪低低喊道:“爹……”


    “回去!你们还有没有将我,将陛下放在眼里!”孟丞相道。


    孟旐和孟纪咬紧牙关。朝恹从旁走了过来,道:“回去吧。我陪你们走一段路。”两人好歹应下,一群人随之跟着离开。


    出了奉天殿,孟旐道:“陛下……陛下……”他闭上了眼睛。


    朝恹道:“你我皆知缘由,倘若孟相公能够……”


    其他人纷纷说道:“相公一番苦心,不愿看着朝廷与天下接着烂下去,我们又怎么能给相公拖后腿?劝相公放弃他的想法?”


    朝恹道:“我听说你们好些人被贬值了。”


    “不过贬值而已!我们这官就算不做了,也要支持孟相公。”


    朝恹轻轻叹气。


    孟旐说:“殿下,您多加小心才是啊。”说罢,没有心思再言,同朝恹道别,和其他人走了。朝恹注视着他们离开,垂下眼帘,随后回头看向奉天殿。


    巍峨的奉天殿,显得天地都很渺小。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官员下值之时,宋丞相摸着自己养在坛子里的乌龟,满面忧愁。


    胡丞相路过他的公房,见状,道:“宋相公这是觉得孟相公不该如此?”


    宋丞相一惊,自知回道什么都不对,他扬起嘴角,冲胡丞相微微一笑,抱着坛子跑了。


    胡丞相看着宋丞相匆匆忙忙的身影,稍稍抬了一下眼皮子。


    虽然他也乐见孟丞相不好,但还没有颠到分不清轻重缓急,是非对错,在殿上告孟丞相一状,这事儿完全是陛下授意。


    陛下现在被踩了底线,那还用孟丞相一派制衡朝堂?他必然要废了孟丞相一派,选新的人扶持。


    胡丞相对此没有意见,反正陛下动不了他这边了。


    胡丞相现在思索的是另外一件事情,他总觉得太子殿下不对劲,看起来像是要……无论如何,他得做好准备,要是事情真如他猜测那般,从龙之功,那就没跑了。


    胡丞相想着事情,出了中书省。


    时至深夜,胡丞相做好了准备,正要睡下,便听孟丞相倒下了,太医吊住了他的命,将他送回了孟府。


    他笑了一声,穿衣起身,坐于书房,命人盯着宫里,倘有异动,那他就该得偿所愿了。


    他的府邸,临近皇城。


    亥时,透过大开的窗户,只见皇城上空比其他地区亮了一点。


    胡丞相“腾”地站了起来,正在此刻,收到宫中探子消息的亲随连滚带爬进来了。


    “相公!太子殿下,造反了!!!他说陛下圣听被妖人蒙蔽,不辩忠奸,现下除了孟相公等,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除相公、宋相公等一干忠心耿耿的大臣了?


    “为还大宣一片清朗,他宁可冒天下大不韪,也要除掉妖人。


    “现下皇城西、北侧大开,太子殿下的人在虎贲卫的开路下,已经进了皇城。皇宫里头已经乱了,太子殿下带人直奔西苑……”


    胡丞相心道:这太子的势力比他想的大多了。


    陛下的眼线,倘若不盯着找孟丞相一派及太子的错,怕是已然知晓太子准备造反这事。


    亲随道:“太子殿下说他知道妖人是谁……”


    胡丞相道:“哪有妖人!只有一个反贼!去东苑把十皇子殿下带来!”说罢,吩咐儿子拿着他的亲笔信,去找他的表舅“留守中卫指挥使”,调遣兵力,平定叛军,保护陛下。


    儿子匆匆应是。


    不多时,十皇子被亲随从东苑薅了过来,胡丞相提鸡崽子一样,把十皇子往马背上一丢,自己跃上另一匹好马,一拉缰绳,带着十皇子和府邸护卫直奔皇城。


    到了皇城门口,与儿子和留守中卫指挥使一回合,便打算冲入皇城,直入皇宫进行救驾。浩浩荡荡一伙军队,方入皇城,便见一伙人仓皇外逃,随手揪住一个,竟是仪鸾司千户。


    仪鸾司与虎贲卫同属亲军都尉府。仪鸾司千户是仪鸾司内职位不低,且颇受皇帝信重的人。


    胡丞相前些天还见对方与一个虎贲卫千户作为皇帝的带刀侍卫,护卫皇帝安全。胡丞相心生不妙,问道:“你跑什么,你现在不应该护卫陷入危险的陛下?”


    对方抖着嘴唇,直道:“太可怕了,打不过,完全打不过。或许太子殿下才是天命所归。”


    胡丞相厉声呵斥:“胡说什么!”话音刚落,听到数道震耳发聩的响声。


    胡丞相丢下其他人,纵马逆着人流上前,到了皇宫,看清了响声,竟是一种不知名的物体轰然炸开产生的威力。


    地面尽是被这物体杀死的人,尸体竟十有九八不全。


    血糊糊的一幕,令胡丞相胃中一阵翻滚,晚饭吐了出来。再往前看,竟见太子的人手中持着从未见过,伤害极高的东西。


    “爹!”他的儿子追了上来。


    胡丞相道:“传话你表舅,让他撤兵,传完话后,带十皇子回东苑。”他的眼神复杂,“大局已定。”


    ……


    皇帝自从身体不好,睡眠就时深时浅,今夜偏偏很深。


    孟丞相的事情,他是打发的黄大监去办,本以为处理孟丞相的事情后,便能安然入睡,然而不到片刻,便被嘈杂的声音吵醒了。


    心下积累的火气升至顶点,皇帝阴冷地睁开眼睛。


    昏暗的灯光,穿过幔帐,落入床帷。


    他扭头看去,隔着薄纱可见几人跪在地上,而他的床头,立着一人。此人很是高大,手中持着柄刀,他挡住了光,浓重的阴影从前倾来,将他的上半身笼罩其中。


    皇帝认出了他,正是自己亲封的太子。


    他朝对方伸手,对方没有动静,只站在原处,静静看他。


    皇帝胸腔剧烈起伏,喉间发痒,吐出一口鲜血。他撑着床围半坐起来,道:“黄德。”


    黄大监跪在地上,惊恐万分,动也动不了。


    皇帝再次喊道:“黄德。”


    “陛下……”黄大监艰难张口。


    朝恹朝黄大监看去,手臂之上,包扎好的伤口,透出血色,他语气平静,道:“阿爹喊不动大监了?”


    黄大监越发惊恐,忙爬了起来,来到床前,撩开幔帐,扶住皇帝。


    皇帝不看朝恹,只问黄德,发生了什么事。他非要听人亲口说,才会承认,自己千防万防,还是被这好大儿掀了桌子。


    无法,黄德只得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


    皇帝闻言,一言不发,片刻,竟然暴怒,拔出床边佩剑,一剑捅向黄大监,将对方捅了个透心凉。


    鲜血溅了皇帝一脸,星星点点,落至泛着微光的被面。


    皇帝拔出了剑,随手掷在地面,剑身轻颤,他冷冷说道:“妖人已除,朝恹,你该撤人了。 ”


    朝恹在黄德软下的尸体上停留一息,示意寝中已然吓得直抖的宫人退下,恭恭敬敬行礼:


    “父皇,您说妖人除了,那就是除了。


    “然而,这个您年岁大了,耳目不如从前聪慧,日后不受黄大监蒙蔽,也会受其他人蒙蔽。您心中还有江山社稷,您就退位让贤。


    “您为大宣劳心劳力一生,也该放松下来了。听说水乡养人,届时,儿臣送您去那里,颐养天年。您且放心,儿臣登基后,绝不会辱没您往昔的教导。”


    皇帝骂他。


    朝恹维持着客气。


    皇帝勉强平复下来,冷冷笑道:“我不禅位你又如何?”


    朝恹脸上浮出很轻很浅的笑容:“父皇,天不二日,民无二主。您若非要逼我,那我也只能采取不得已而为之的其他措施了。”


    ……


    各个官员睡到半夜,方才听说出事了,胡乱裹上衣服,他们便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拔步奔到皇城。


    城门大开,一片狼藉。


    众人行至宫门,见到无数双眼发直的禁军、宫人,随后,大家便见到了胡丞相。他的面色凝重,立在原地,没有动作。


    各个官员:“???”


    什么情况?


    大家对视一眼,却不敢问,即便宋丞相从旁威胁。


    过了许久,落在尾部,侍候孟丞相的孟旐等人来了。


    孟旐环顾四周一圈,嗓音发凉,道:“胡相公,现在是个什么状况?瞧您的衣袖都有些湿了,想必来此许久了,总不至于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吧?”


    话毕,朝恹在一群人的拥护下走了出来。


    大家瞬间安静下来,有人注意到他身边的李澜提着一具尸体。


    朝恹笑道:“阿爹在我是的劝说下,除掉了妖人。另外——”他宣布了一个重磅事情。


    皇帝退位了 。


    全场哗然,胡丞相倒是淡定,他向着朝恹行礼,道:“我这就命人安排即位仪式。”


    众所周知,胡丞相拥护十皇子,若非对手强大可怕,绝不臣服。


    众人心下一沉,再想及不曾出现于此的其他皇子,明白了接下来该如何站队,忙跟着行礼,而那些忠于皇帝的老顽固,此刻被身旁的人拽着,也弯下了脊骨。


    孟旐此刻,反应了过来,余光向上看着朝恹,目光悄然冷了下来。


    东苑,从十皇子那里打听了消息,明白自己不是对手的几位皇子,正在偷偷咒骂朝恹.


    京城一番新旧交替,并未波及北境,只是如张指挥使这种与东宫交往密切之人,方才知道一点风声,不过他们并不敢乱说。


    顾筠得知朝恹心想事成,是十日之后。那时,京城那头,快马加鞭,送来了朝恹的回信。信中提到事情顺利,不日即位。


    朝恹在信中说,等他即位了,稳住局势,再派人接他回去。为此,向他道歉。


    顾筠并不在意这点,他还想在北境多留一段时间,留到秋收。


    倒不是不想朝恹,而是这时,他种下的麦子经过种种人工干预,结出杂交麦子,成熟了,正是检验改良成果的时候。


    顾筠没有看到改良成果,不会离开此地。


    当然,改良效果不好,他还会来,接着试验,直到结果满意为止。


    顾筠给朝恹回了信,随后,打算出门去看看自己的麦子。方走出门,便碰着了张娘子,张娘子说,她给他收拾东西时,发现他的好些配饰不见了,银钱也少了许多。


    顾筠皱起眉头。


    张娘子左右看看,小声说道:“少爷,我觉得是家贼,这里是大人的府邸,贼不敢来。”顿了顿,小心翼翼补上一句,“那位姑娘来此前,没有丢过东西。”她口中的那位姑娘正是柔嘉郡主。


    顾筠嘱咐她不要张扬出去。


    张娘子应下了,问配饰银钱要不要换个地方放着,顾筠道:“不必了。”


    正在这时,马姐喊吃饭了。


    顾筠带着张娘子去了饭厅,许景舟这儿平常大家都是一起吃饭,只是未免不自在,分成了几桌。


    许景舟和顾筠一桌,亲兵和诌二两人一桌,马姐等一桌。


    柔嘉郡主则是在房里吃饭,毕竟身份显赫,且自小受到的教育不同。


    顾筠吃了两口,便觉没有胃口,满桌子菜都像突然叠上一层削减人类食欲的buff。


    他放下了碗筷.


    第132章


    许景舟不由看了过来,他吞下口中食物,问道:“你有事要忙?”


    顾筠摇头。


    许景舟:“那……”


    顾筠:“吃不下。”


    许景舟想了想,问道:“你挑食毛病又犯了?”顾筠小时候特别挑食,因为味觉比其他小孩更加敏锐。


    顾筠往后一仰,靠着椅背,道:“单纯不想吃。”许景舟道:“你不吃我多吃点,老李厨艺真不错,比马姐弄得好吃了。”


    一旁的马姐闻言,瞅了李厨子一眼。李厨子:“……”


    李厨子轻咳一声,起身进了厨房,再出来手里端了一碟被酸菜汁淹着,切得很细的野荠菜碎。


    “少爷尝尝这个,你可能是吃腻到了。”他把野荠菜碎放到顾筠面前。


    顾筠另拿了一双干净筷子,挑起一点。口感清脆,酸爽,带着野菜特有的轻微新鲜苦涩。顾筠眼睛亮了一下,道:“好吃。”许景舟一听,立刻伸筷:“让我尝尝。”


    顾筠拨开他的筷子,用自己的筷子给他夹上一些。许景舟尝了,连连点头,确实不错。他把碗捧了过去,道:“分我一点。”他的亲兵也凑了过来。


    李厨子忙道:“我再去弄点。”


    有了野荠菜碎,中午,顾筠好歹吃了一碗。顾筠没将自己中午没有胃口这事放在心上,吃过午饭,随后前往田间。


    柔嘉郡主


    他种下的麦子,存活率较高,因施了肥,每一株都拔高了不少,打眼看去,一片绿油油,比附近其他军户种的麦子,好上一大截。


    顾筠走在特意留出的行间,观察麦苗,看到瘦弱的麦苗就给他拔了。


    拔掉的还没来得及扔,就被立在一旁的妇人要去了,这妇人是耕种邻田的军户家属。


    顾筠早前就见过她,因为她不时和其他军户家属,跑来看他栽种的麦子,前一阵子还问过他的麦子是怎么种的。


    巡视了一圈,确定无误,他请附近一户人家看好麦苗,随后沿着狭窄的土路,返回家中,坐在桌上,书写好麦耕种普适之法。


    军户栽种的麦子从苗开始就差,而农户耕种时间晚些,彼时,大地回温不少,他们的麦子要好上不少,然而在顾筠看来,并不算好。


    前些天,顾筠查看自己地里麦苗时,绕上些路,去看了农户地里的麦苗。


    他询问了马姐当地人怎么栽种麦子后,发现当地人耕种方式上的不足,如果改正,即便是本地麦,那也能够更好一些。


    故而,顾筠开始书写好麦耕种普适之法,预备当地人秋收后,推广开来,增加麦产。


    因已是夜间,这里的灯不似现代的灯一般明亮,故而顾筠书写片刻,便停笔了。


    他站起了身,来到装着配饰银钱的箱前,打开箱盖,不过一个下午,竟又少了些。


    午后出门,他重新清点了一番财物。


    平日里,他是不管这些的,平日家用,便直接抓出一把银子给张娘子,她和马姐负责购买食材等,倘若不够,便让张娘子自己去拿。


    这也是为什么张娘子发现异常的缘故。


    顾筠合上了箱盖,唤来周玮,命他调查柔嘉郡主。


    那晚同柔嘉郡主对话后,第二日,他又和柔嘉郡主谈了一会话,不过对方提起离开爹娘的经历,便显出耻辱之意,并且眼泪直淌,故而顾筠不曾深究,出于对对方的尊重,也没有派人去调查她。


    而今,却是不行了。


    最好的结果就是柔嘉郡主是真,现下只是因为什么事情,急需用钱,又不好开口,方才出此下策。


    最坏的结果……


    顾筠不愿去想。


    当天晚上,吃饭之时,大家就发现周玮不见了。


    布艾问起周玮去了哪里,顾筠笑着说道:“我听说了一个好玩的玩意,派他去买了,估计这几日,大家都见不到他了。”


    布艾追问:“是什么好玩的玩意?”


    许景舟笑着骂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喜欢挖根?”布艾摸了摸额头。


    顾筠笑道:“现在说了,之后就没新鲜感了。”说罢,夹了筷子野荠菜碎。


    今晚李厨子不仅做了野荠菜碎,还用腌制出的酸菜做了其他菜品,不过顾筠还是爱吃这个东西。


    细嚼慢咽,顾筠喝了一口清汤,问李厨子,有没有给柔嘉郡主送去此物。


    李厨子回道:“莫不敢忘了小姐。”


    顾筠点了点头,又挑了一筷子野荠菜碎,慢慢嚼着。


    柔嘉郡主现下住了西厢房,原本住在这里的亲兵搬到了正房两侧附带的耳房,因着闻听柔嘉郡主是许景舟的侄女,故而亲兵们也无任何抱怨。


    ——顾筠本来不想同他们挤,柔嘉郡主来得第二天,他就想要带人搬去朝恹送的宅院,但许景舟不许,因为王千户。


    王千户已经伤好,顾筠未曾易容时,出门做事,偶尔还会碰见他。


    每当此刻,对方便站住脚步,用一种特别阴森的目光看他.


    此刻,西厢房。


    窗户大开,干燥冷冽的光芒缓慢地漫入这方狭窄的空间,柔嘉郡主双腿微分,坐在桌前吃饭,速度较快。


    饭厅里的笑声传了过来,柔嘉郡主听得一顿,她停下筷,并拢双腿,稍稍侧头,倾耳细听,那只不过在聊寻常之事而已。


    她又恢复如常。


    话毕,她检查房门,见其紧锁,来到梳妆台前,扳下镜子,从后拿出一个布袋。


    打开看看,确定没有人动过,重新放回,翻开针线盒,拿出绣花针,穿上细线,坐在灯下绣花.


    顾筠第二天出门,碰到了柔嘉郡主。对方带着张娘子,左手中指包上了手指。顾筠问道:“这是怎么了?”


    柔嘉郡主渐腼,回道:“昨晚闲来无事绣花,不想一个走神,针扎穿了手指。”


    顾筠颔首,道:“别耽搁了,快去看看。”说罢,让开了道,让她们先走。


    张娘子与顾筠擦肩而过之时,朝他看了过来。


    顾筠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对方如往常一般待她就好,不必盯着。


    等到两人走后,顾筠方才带着人出门,这次出门是为了维持人设,作为许景舟的顽劣弟弟,他好久没有在外玩乐了。


    顾筠在外闲逛一圈回去,路过一条小巷,听到左侧小楼传来高昂的声音,起先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细听几息,他便反应过来了,拧起眉头,加快脚步。


    方才走出两步,一根支窗户的光滑竹竿毫无征兆朝他砸来。


    顾筠反应极快,朝后退去。


    诌二抽刀,一刀将其劈成两半,“哐当”两声,断开的竹竿落到前方。


    诌二朝左侧小楼看去,小楼二层,高过巷墙,临着小巷的窗户,本是微微敞开,此刻却是大开了。


    诌二呵道:“狗贼,出来!”


    见窗户里头没有动作,一个助跑,翻上巷墙,随后抓住房屋支出的棱角,连蹭几下,来到二楼窗前,泥鳅似的钻进对应房间。


    顾筠看得愣住了,原来诌二这么厉害。


    将将回神,便见一个膀大腰圆,不着寸缕的男人被诌二拧住胳膊,按在窗户上头。


    顾筠认出了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千户。难怪无缘无故朝他砸竹竿。


    诌二下手不留一点情面,直把王千户按得表情扭曲,嘴里直骂,此起彼伏的“狗叫声”里,还参杂着女子喊人的声音。


    顾筠眯起眼睛,将王千户看了一会,对诌二道:“放开。”


    诌二朝他看来。顾筠拾起了地上的竹竿 ,随意用绳子绑起,掂了掂重量,道:“用此物好好招呼对方。”


    诌二闻言,紧绷的神情立刻放松下来。他将王千户摔向角落,示意顾筠扔上来。顾筠蓄力,猛地一扔——正到位置。


    诌二接着了竹竿,转身狠狠抽向王千户脸颊。


    王千户刚爬了起来 ,想要从后偷袭。


    王千户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他怒不可遏,凝聚力量,一拳砸向诌二,道:“竟敢殴打朝廷命官……”诌二抬臂格挡住这一拳,同时一脚踢向对方腹部,将其踢远,又是一抽,不等王千户吃下这一打,又是几下抽去。


    王千户被他抽得宛如陀螺,旋了个身,等到诌二收手,王千户噗嗤一下趴倒在地。


    诌二冷眼瞧着,骂了一句:“废物,朝廷惯出的肥蛀虫。”说罢,对着女子喊来的帮手,小楼的人以及王千户的两位亲兵,道:“过来我就踩爆这位大人的头。”抬起了脚。


    其他人立刻不敢动作了。


    王千户身体怂动,抬起了头,他赤红着眼,吐出嘴里的鲜血,呵呵一笑,盯着猪头似的脑袋,道:


    “你家哪位以为自己能够另辟蹊径,获取官职,简直是异想天开!他的东西,呸,要完!你们这时得意,日后哭都哭不出来,真当姓许的能护一辈子……”


    他说话声音很大,顾筠立在巷中,也听得清清楚楚。思索一番对方的话,顾筠面色微变,立刻奔向地方,到了地方,定眼一看,麦苗完好,方才放心。


    跑得太快,顾筠有些踹不过气来,谢过看守麦田的人家的语言关切,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勉强缓过劲来,他对追来的诌二道:“以后再找几个人手看着这里……”话没说完,腹部一阵强烈刺痛.


    许景舟听说顾筠身体不适,被诌二带去了医馆,不等下值,忙冲到了医馆。


    到了医馆,只见诌二焦急立在一旁,而顾筠蜷缩在床,面色苍白,心脏立刻沉了下去。


    来不及询问诌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目光,如剑一般,落到皱着眉头,反复给顾筠把脉的大夫身上,道:“怎么回事?”


    大夫看向了他,神色异常,道:“出去说?”


    许景舟跟着大夫去到了外间,道:“怎么个事?你别告诉我,他有什么大病。”


    大夫吞吐片刻,指了指肚子,画了个圆。


    许景舟焦躁不安,道:“看不懂!”


    大夫道:“……那位郎君似乎有孕了。”


    许景舟脑袋里面嗡嗡地响,过了一会,回过神来,怒火中烧,指着大夫,眉毛竖起,从牙缝里面挤出字来。


    “庸医!他是男是女你看不出来?!怎么怀,他用什么怀?你医术是体育老师教的?!”


    第133章


    体育老师?什么体育老师?


    大夫呆了片刻,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庸医?谁是庸医?他从医多年,脑子也不曾糊涂,怎会不知病人是男是女!


    大夫胸腔之中,气血翻涌,若非在意项上人头,便要跳起来骂他祖宗十八代。


    大夫甩了甩袖子,道:“既然不信,那就另请高明吧!”说罢,抬步就走。


    许景舟冷哼一声,回了房间,打算带顾筠换个大夫。


    诌二见他进来,忙凑了过来,低声询问大夫说了什么。


    许景舟骂了一句庸医,没有多言,快步来到床边,一把就将顾筠抄起。


    快步离开,换了一家医馆。


    到了医馆,许景舟急不可耐地扯来还在给人看病的老大夫,道:“这里有个紧急的病人,先给看看!”扭头又冲被他夺了大夫的病人道,“给你一两银子作补偿。”


    这样一套下来,硬是没有人有怨气。


    老大夫颤颤巍巍地望闻听切后,捏着胡须,眉头紧缩,半天说不出话来。许景舟道:“看不出来?”见老大夫不答,带着顾筠就要走。


    此刻,顾筠意识已经模糊。


    老大夫拦住了他,道:“他的情况不能再拖了。”


    许景舟将他盯了一会,瞪着眼睛,吐出两个字来。“有了?”


    老大夫有些诧异他怎么知道,但略微一想,又明白了,他道:“根据我的经验来看,是这样的。”


    一个大夫这样说,两个大夫也这样说,难道两个大夫都出错了?许景舟指着顾筠,道:“他是男人!”


    老大夫无语道:“我不是瞎子。反正现在只能看出这个东西,治还是不治?”


    许景舟道:“能够治好?”


    老大夫道:“你说的是解决这种前所未见的现象还是解决现在的问题?后者,不保证有用,但我可以试试。前者,不保证活着,但你同意,我也可以试试。”


    许景舟:“……”


    许景舟道:“后者!后者!您老快动手,别说了!”


    老大夫说:“好。”他出门去开药了.


    顾筠被疼意淹没,昏昏沉沉,没有听到两人在说什么,他捂着肚子,蜷缩得更厉害。


    时间过得极慢,许久之后,顾筠感觉到一股暖流滑过四肢百骸,痛意减弱,越来越弱,不多时,便没了。


    顾筠浑身放松,不自觉间,眉目舒展,他将手臂枕在头下,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轻松的梦。


    醒来,天空一片漆黑,房中点着一盏灯,火光柔和,漫过各类实用物件,铺满整个房间。


    这是他自己的房间,顾筠只看了一眼,便得出了结论,他撑着身下柔软的褥子坐起身来,方才有所动静,外头就有了声响。


    顾筠循声看去,只见许景舟披着一件外衣,走了进来。


    顾筠问道:“你跟诌二他们睡在一起?”


    许景舟道:“要不然呢?见不到你醒,我总觉得你会无声无息地嘎了。”


    顾筠表情微妙,道:“至于吗?”顿了一下,不敢置信地问道,“我得绝症了?”


    许景舟不着痕迹看他肚子一眼,心道:这跟绝症有什么区别。


    在看到顾筠喝了安胎药,状态好转,许景舟便知大夫不曾诊断错了,为此,他还找到第一位大夫赔了罪。这却不提了。


    许景舟翻身上床,端正盘坐,抱起双臂,一双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顾筠。


    顾筠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拉了拉被子,挡住半张脸,道:“你干什么?”


    许景舟狠狠一拍床面,道:“你个没出息的,他对你的诱惑力就这样大?”


    顾筠:“?”


    顾筠没有听明白:“谁对我诱惑力那么大?”转念一想,便想到对方说的是谁了,点了点头,“确实诱惑力大。”


    许景舟差点气撅过去。


    “你……你!我真想把智商借你一半!”


    顾筠简直莫名其妙,道:“我惦记麦子有什么问题?改良麦种,除了公心,还有私心。我想家了,你不想?你不想这些日子累死累活地干活是为了什么?”


    许景舟闻言,傻眼了,瞪着死党好一会儿,方才明白自己说的和他说的不是一个东西。


    他下意识就要去拍对方的肩膀,手掌即将落下之时,目光触及对方盖着被子的肚子,一下子又收了回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齿,自言自语。


    不能怪他,他根本不知道,都怪朝子钰那头死猪,满肚子坏水,不要逼脸,贱人!!!


    顾筠见他的脸色变来变去,心彻底沉了下去,他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见对方回神,装作轻松,笑着说道:“说不定几个月后就能回家了。现代医疗水平高,会有治疗方案。”


    许景舟:“怎么没有?剖腹就行了。”


    顾筠压下了被子,摸向他的额头,“也没发烧,所以不能好好说话吗?”


    许景舟道:“我也想,但是……算了。”许景舟翻身下床,穿上鞋子,“等我一会。”


    许景舟在没找到解决办法之前,不愿对顾筠说,毕竟他都不能接受,当事人肯定很难接受。


    万一忧心忡忡,出事怎么办?


    但他实在无法压下心中的气,一气来到书房,提笔写了整整五页痛骂朝子钰的话,气才消了大半。确诊之后,诌二便将消息传向了朝子钰。


    他回到顾筠房间,道:“没事,想吃什么,我去做,太晚了,我让李厨子他们去睡了。先说,我只会做点简单的东西,你是知道的,所以别搁这里跟我点国宴菜。”


    顾筠这时已经想了许多,道:“我承受得了,你对我说实话。”


    “真没事儿。”许景舟道,“从今天开始,千万保重身体,不要劳累,别想阳奉阴违,我会让诌二和布艾盯着你。”


    “不是……”顾筠刚才吐出两个字,便被许景舟蒙住了嘴巴。


    顾筠:“……”


    许景舟松手:“现在你只能回答我的问题。”


    顾筠:“……来碗青菜面。”


    “得嘞!”许景舟道。不一会,他就端来青菜面,顾筠坐到桌前,拿起筷子一挑,竟然发现碗下卧着两个煎蛋。顾筠朝他笑了,许景舟冷哼一声,扭过了头。


    顾筠默默吃完了面,他拿着碗筷,打算去洗,却被许景舟一把抢了过去。


    顾筠:“?”


    顾筠想要出去消食,也被他像个影子一样跟着。第二天,好不容易他去上值了,不再跟着了,诌二和布艾有点跟了上来。虽说诌二和周玮平时也跟着他,但没有这样紧,且什么事情都想替他干。


    顾筠越发想要知道自己怎么了,然而,无论他用什么办法,就是不能从知情者嘴中套出实话,中途他也想过另外找大夫看看,但每次都被许景舟等人搅和了。


    顾筠满腔怒火,怎么也压不住,正要发火,周玮回来了,他说:“打探清楚了。”


    顾筠道:“回房说罢。”


    周玮跟着顾筠到了东厢房大厅,方才说道:“院里这位柔嘉郡主是假的。”


    顾筠拧起眉头。


    “我用了些手段,拿到了柔嘉郡主的画像,院中这位柔嘉郡主,除了眼睛与画像中的柔嘉郡主相似,其他地方一点不同。”


    为了避免柔嘉郡主遭人评头论足等,含珠长公主寻她之时,并未拿出画像。


    周玮接着说道:“院中这位柔嘉郡主,经过多方打听,我发现她是某州某县某寺的坤道。


    “几个月前,不知为何,独自离开了寺,于一个月前,来到北荣镇,靠乞讨为生,偶尔也做些不太好的事情。


    “她对外宣称自己父母出了意外,死前让她投奔自己舅妈,然而舅妈一家早已搬离此地,她千里迢迢来此,未曾料到这个结果,无处可去,且盘缠也没了,于是落到这种田地……”


    顾筠听着周玮说完,目光冷冷看向西厢房。他唤来张娘子,让其去请“柔嘉郡主”过来。


    张娘子应下,当即就去,到了房间,却不见对方踪影。对方通常坐在窗前做刺绣,奇怪了,人去哪里了……


    张娘子正要寻找,脑后一疼,她眼前发黑,倒在地上。


    “柔嘉郡主”,准确来说,那位坤道举着灯盏,从门后走了出来。


    事实上,这些日子她已经察觉到一些古怪,但出于贪念,依旧留在此地,直到刚才通过打开窗户,听到周玮回来的动静。


    她丢下灯盏,将值钱物件和银两等用早就准备好的布袋一装,从对着后院的窗户翻出,扯出一匹马来,拉开后门,骑马就走。


    顾筠等了一会,不见张娘子带人过来,立刻明白出事了,他带人来到西厢房,只见张娘子倒在血泊之中,临着后院的窗户大开。


    顾筠拿布捂住张娘子伤口,命布艾和周玮去追。


    ……


    布艾在此生活多年,出镇的捷径,全部知晓。他带着周玮抄近路,很快追到刚要出镇的坤道,正喊对方束手就擒,不料斜对面冲来几个大汉,对着他们的马丢出炮仗。


    马儿受惊,嘶鸣着乱跑,布艾等人好不容易控制住了马匹,却见那坤道将银两等抛向地面。


    两边的百姓见状,疯一样涌了上来,捡拾银两等。


    布艾和周玮追击的路被百姓堵死了。


    布艾破口大骂,道:“再不走就从你们身上踩过去!”


    百姓压根不理他。


    坤道见状,笑出了声,她对百姓道:“出了镇子,北边有块长着很好的麦苗的地,那地是某个大户的,下面有着黄金万两!只要弄出一点,下辈子都不用愁了!”


    未曾捡拾到一点财物的百姓,闻言,愣住了。几个大汉混在人群里面,一唱一和,说着自己挖到多少多少黄金,现在锦衣玉食,逍遥自在,又说黄金主人追究,可以带着钱走,有了钱哪里都是家,还说凭什么这些人吃肉喝酒,咱们却连饭都吃不起,当下是个好机会,咱们也要过好日子……


    百姓听得眼红,半点不听周玮两人的解释,按照指示,跑了过去 。


    周玮绷紧了脸。


    布艾道:“你们这些疯子!”


    两人知道那片麦地对于顾筠的重要性,顾不得去追对方,忙去阻拦,眼见阻拦不了,一人回去通知顾筠,一人奔向麦地,让把守麦地的人防备。


    顾筠闻听消息,马上带人赶去麦地,好险拦住了他们。


    百姓还想继续往前,顾筠站到前方,耐心解释地里没有黄金,一面解释一面威胁,眼见要把他们哄回去,麦地那头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声。


    “黄金!”原是王千户口中那群盯着这儿的人,见此乱局,绕到后面,往地里丢下一枚金珠,煽风点火。


    百姓一听,立刻躁动起来,往麦地冲去。


    顾筠这头不过十来个人,在不打伤百姓的情况之下,也拦不下这些见了血肉,宛如豺狼虎豹一般的百姓。


    顾筠连喊几次这是某个军官的地,却都被噪杂的声音淹没。


    事态根本没法控制。


    已经长到成人膝盖高度的麦苗,连根一起被刨了起来,又被无数只脚踩得稀烂,泥土四散,昨天施下的肥一并扬了起来……


    顾筠眼眶都红了。


    许景舟和其朋友听闻此事,在张指挥使的默许下,带着士兵赶来此地,但为时已晚,整片麦地已经毁得干干净净,作恶之人却在见到众多携带武器的人后,四散而逃。


    许景舟骂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今天不把你们皮扒一层,老子不是人!”说罢,带着人就追。


    顾筠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慢蹲了下来,肚子有点疼。缓了一会,他才起身,收拾残局。


    没有收拾几下,被诌二扼住了。


    诌二道:“残局周玮他们来收,我护送您回去。”


    顾筠沉默片刻,应下了。


    ……


    天黑之时,许景舟回来了。


    他把作恶的百姓尽数抓住,打了板子,那些煽风点火的人没有抓到,他们跑得太快了。


    许景舟对朋友道:“麻烦大家多费点心,抓住这些人,我感激不尽,以后你们有什么事情,只要我能帮忙,一定竭尽全力帮忙。”


    “谈这些做什么?”大家道,“回去看看你弟弟,瞧这倒霉蛋。”


    许景舟谢过他们,快步进入主院。环顾四下,没有见到顾筠,询问其他人,方知顾筠睡下了。


    许景舟道:“他是不是不舒服?”


    诌二道:“文大夫看过了,开了药,少爷吃了药。”文大夫就是那位老大夫。


    许景舟放心,走进东厢房主卧。主卧留着一盏灯,顾筠闷头闷脑窝在床上,许景舟揭开一角,探头看去,一片漆黑,啥也没有看见,他轻轻喊道:“真睡着了啊!喂喂喂——”


    “没睡也被你吵醒了!”顾筠道。


    许景舟把被子拉开,只见顾筠捂住了脸,拉开对方的手,果不其然,是在哭。“男儿有泪不轻弹……”


    顾筠怒道:“滚!”他将被子拉回,盖住了脑袋。


    许景舟又拉开了,俯身看去,靠得很近:“哎呀,又不是没见过你哭,你躲什么躲?”


    顾筠拎起枕头按到对方脸上,披上外衣,起身就走。许景舟追了上来,道:“晚饭还没好,你急着走做什么?再聊聊,难道你是无法面对我?虽然我帅破天际,但你也不用自卑,自信是最好的美容办法!”


    顾筠并不理他,打开房门,打算接着往前走去。然而打开的一瞬,他愣住了。


    来者拖住他的腰与臀部,把他抱了起来,笑着说道:“怎么,不认识了?”


    许景舟笑容立刻消失,正要插入其中,有人从旁闪来,把他拖了出去。他扭头一看,正是他的仇人,李澜!sb朝子钰,还带帮手!


    顾筠道:“许景舟……”


    朝恹道:“请他出去坐会,没事。”低下了头,干燥的嘴唇碰了碰顾筠湿红的眼角,“怎么哭了?”


    第134章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山风一样吹来。


    顾筠迟钝地眨了眨眼,胸腔之中,生出无限的惊喜,尚在蓬勃生长的诸多烦杂情绪皆被暂且压了下去。


    顾筠双腿夹住青年的腰,手臂抱住了青年的脖颈,整个人像个长条猫,挂青年身上。


    对方赶来得很急,神情略显疲态。


    他穿着黑色的骑射服,一件皮革罩甲,头发束了起来,戴着统帽,搭了一条抹额,一双皂纹靴高至小腿。


    顾筠垂下眼睛,从上至下将对方打量了一番,将脸贴在对方脸上,轻轻蹭了两下。


    “你怎么来了?”


    朝恹像个合格的树木立在原地,他稳稳抱着人,回道:“想你了,就过来了。”顾筠盯着他的眼睛:“说谎。”


    朝恹道:“你是能如鬼神看穿人心,还是天生生得慧眼,能辩真假?”


    顾筠朝他翻了个白眼。


    朝恹笑了,道:“我让钦天监择近选了个日子,办完了登基仪式。听说你这边出了点意外,不放心,便过来了。现下朝廷局势只是暂时稳住了,故而我不能离开京城太久,只在这边呆上两日,你……”顿住了。


    顾筠看着他。


    朝恹低下了头,咬着顾筠的唇瓣,研磨几下,舌尖舔开唇缝,探入其间,熟稔地深吻。


    两人太久没有亲密,彼此之间的想念几乎凝结成实体。顾筠舌根被抵着吸吮,又是酸痛,他抬起手,按紧对方的肩胛骨。


    朝恹松口,潮湿的热气喷洒在顾筠红肿起来的唇面,他流连忘返地轻啄顾筠的下巴。


    “阿筠,跟我回去好不好?”


    顾筠喘着浅浅的气,目光涣散,看着一旁。


    两层结构的窗户,高而狭窄,糊在上面的桑皮纸,又薄又韧,在明亮的灯火下面,呈现暖黄色至金棕色。


    顾筠喉间哽了一下,眼泪不受控制,啪嗒啪嗒往下滴落。


    这时夜间不算温暖,眼泪接触空气,很快降下温度,微冷,部分打在朝恹鼻尖。


    朝恹停下动作,片刻之后,尝到了淡淡的咸。咸味顷刻之间变得尖锐起来,好苦,从舌尖苦到内里,全身每一个部位的筋肉都在痉挛。


    朝恹的嘴唇顺着湿漉漉的脸颊往上,亲到对方眼皮上面。


    顾筠下意识闭上了眼,睫毛“扑簌簌”直抖。


    朝恹道:“不哭了,明年再来,我到时候派人把守,此事不会再发生了。”顾筠抱紧了他,把头往对方那边擂去。“你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刚才还要问我。”


    朝恹道:“情绪总要发泄不是?我很乐意倾听。”


    顾筠抿着嘴角。


    朝恹道:“这些人如此糟蹋你的心意,实在不识好歹,明日我命人将他们统统砍了。”


    顾筠一愣。


    朝恹腾出一只手,摸向顾筠的脚。布鞋已经掉了,骨肉匀亭的双脚顺势悬在半空,宛如一对上好的白玉。他的手掌覆上,脚部皮肤微凉。他把人抱到床上,塞入被中,道:“等我一会。”说罢,转身就走。


    顾筠回过了神,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道:“不用!”


    朝恹道:“什么不用?”


    顾筠急切道:“百姓已经受到惩罚了,他们分辨力不强,受到坏人蛊惑很是正常,犯不着砍头。至于那些煽风点火的人,或许是受人压迫,不得已而为之,也不至于付出这样沉重的代价。坤道和她的同伙……”


    “这你也要求情?”朝恹问道。


    顾筠道:“如果他们有着苦衷,或者是为劫富济贫,且柔嘉郡主无恙……”


    朝恹无奈道:“百姓可以按你所言,至于其他人,我自有想法,你就别插手了,嗯?好歹给我这个新任帝王一点面子?”


    顾筠也知道自己过分了,他不再多言,应了下来。朝恹再度向外走去,顾筠警惕地又拉住了他的手,道:“你去做什么?”


    朝恹道:“厨子同我说了,你没有吃晚饭,我给你端饭来。厨子说饭温着的。你这反应让我以为我是个喜好砍人脑袋,出尔反尔的人。”


    顾筠尴尬地松手,蜷曲手指,揉捏衣袖,拿起一片的衣服,道:“周玮他们都在麦地收拾残局,现下还没回来,等他们回来了,一起吃饭吧。你呢?你吃过晚饭了吗?”


    朝恹答道:“早前路上吃了一些,现下还不饿。”随手拿去顾筠手中的衣服,“不必等他们,你先吃了休息,也累了一天。”不等顾筠回答,他便做了这个决定。


    顾筠心里默默说道:朝爹。他卧倒在床,裹着被子打滚,满腔的欢喜,实质化了。然而没滚多久,他便停了下来,趴在枕间,垂着眼帘,盯着枕面绣花,静静发呆。


    朝恹进来,看到这幕,眉心跳了一下,他就近寻了个地方,放下托盘,加快脚步,来到床边,一把将人抄了起来。


    顾筠迷茫地看向了他。


    朝恹道:“不要趴着睡。”


    顾筠朝下看去,看到自己的肚子,默不作响地被扶了起来,靠在床头。朝恹端了矮桌过来,放在床边,托盘里面有着放着几道简单的开胃菜,又有一碗主食。顾筠吃了一点,便吃不去了,朝恹夹了一块鱼肉,放到他碗中,道:“再吃一点?”


    顾筠放下碗筷,道:“我不要了。”


    朝恹伸手摸他肚子,动作很是轻柔,看得顾筠一阵毛骨悚然。他拨开了对方的手,道:“我困了。”


    朝恹看了他一会,点头应好,起身收拾残局。


    顾筠擦拭干净脸与手,躺到床上,把被子上拉,遮住脸庞,一双灵动眼睛随着对方的动作而动,见到对方出去,闷闷地整个缩进被中。


    许久之后,朝恹回来了。


    他已经洗漱完毕,翻身上床,从后把顾筠搂进怀里。顾筠察觉到对方的动作,他扭过了身,仰头看人。


    朝恹将下巴搁在他的头顶,道:“不是说困了,怎么还没睡?”


    顾筠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底下,轻轻转动,片刻之后,他低低道:“突然又没了睡意。”


    朝恹失笑。


    顾筠道:“你快睡吧,我等会就睡。”


    朝恹一路赶来,未曾睡上一个好觉,身体早已疲倦得不行。闻言,他闭上眼睛了。


    顾筠窝在他的怀里,竖起了耳朵,片刻之后,他如愿以偿听到朝恹的呼吸平稳起来。


    顾筠抬手摇醒朝恹。


    朝恹抵着顾筠柔软的头发,声音沙哑,道:“有事?”


    顾筠道:“我是不是得了绝症?”据他所知,人在刚醒之时,脑袋迷糊,很容易问出真话。


    朝恹不答。


    顾筠道:“我是不是要死了?”顾筠紧接着追问。


    过了一会,朝恹回道:“不会。”


    顾筠道:“那我得了什么病?”


    朝恹道:“别试探了,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和许千户都认为不让你知道比较好,但是现在看来,我们错了。”


    顾筠抬头看去,对方虽然眉间倦意未散,但目光清明,分明清醒得很。


    朝恹把顾筠往上提了一点,提到与自己面对面的高度,道:“此事说来都是我的错,我先向你道歉……”


    “等等!”顾筠联想到什么,整个人都僵硬起来,他捂住了朝恹的嘴,“别说了。”


    朝恹的声音透过他的手掌,很是模糊:“不想知道了?”


    顾筠收手,道:“现在不想知道了,后面再说。”


    朝恹应好,道:“先睡吧。”顾筠轻轻点头,他闭上眼睛。本来就没有睡意,猜到真相,更加没有睡意了。他心里乱糟糟的,闭上眼睛片刻,忍不住伸手去摸自己肚子。


    这样的平坦,怎么会……


    再说,他可是男的。


    顾筠垂指,加大力度,按了按肚子。没有按上两下,便被一只干燥温暖的手阻止了。朝恹将他的手拉了起来,放在自己腰上,随后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近到宛如连体婴儿。


    ……


    第二日。


    顾筠想了一晚上,还是不敢想象自己的猜测,这比他的麦子被人毁了还要叫他难以接受。


    他眼下有了淡淡的青色,拿着筷子,恶狠狠地插着碗里的包子。


    插了两下,他把吃过朝食,正在询问许景舟的仇敌有谁的朝恹拉出了门,指着自己的肚子,道:


    “里面真的有个人?”


    朝恹亲了他一下,道:“是。”


    顾筠:“……”


    顾筠站到台阶上面,数了数台阶数量,抬起了脚。朝恹抱住了他,道:“我已经下旨寻找能够解决此事的大夫,不要担心。我不会让你有事。”


    顾筠一脚踢到他的小腿上,道:“我杀了你!!!”


    朝恹道:“好。”


    第135章


    “好什么好?!”


    顾筠越想越气,看朝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整一个丑八怪。


    他怒不可遏,对准对方脖颈就是一口。嘴下去了,又舍不得真的伤了对方,他放轻力度,叼着这块皮肤,轻轻地磨。


    朝恹感觉不到疼痛,但胸口很是难受,他几乎喘不过气,垂下了眼,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前者施为。


    顾筠发泄完了情绪,整个人都蔫了下来。他松开了口,看着对方颈部那块被自己弄得亮晶晶的皮肤,捏着袖子,擦了又擦,埋下了头,道:“怎么办?”


    朝恹轻轻说道:“没事,会有办法解决。”


    顾筠乌龟一样,躲了一会,抬起了头,一把抓住朝恹的衣领,冷静说道:“我们现在就回京城,肯定是这里的大夫不行,误诊了。”


    朝恹道:“好。”


    顾筠道:“你能不能换句话说?”


    朝恹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顾筠道:“只知道附和。”把人推开,转身就走。


    朝恹跟了上来,握住了他的手。顾筠甩了两下没有甩掉,瞪向朝恹。


    朝恹道:“如果确诊,你会……恨我吗?”


    顾筠扭过了头:“我不知道。”他确实不知道,不过他能够确定的是,他会后悔和朝恹做那件事。


    朝恹笑了笑,道:“我这就去安排回程。”


    顾筠目送朝恹离开,回到大厅,草草糊弄了朝食,来到房间,立起镜子,解开衣服,观察肚子。一如昨晚摸的一样,特别平坦,怎么看都不像里面有个孩子。


    顾筠穿好衣服,心想:肯定是误诊。


    他是不可能怀孕的,他没有子宫这个东西,有的话他爸妈早就告诉他了。他一定是得了什么绝症……还不如有个孩子。


    前者不可治愈,后者指不定能够活下来,假设生产之前,回了现代,再假设他能够平安地流了。


    其实后者概率比较大,毕竟大部分疾病都会有先兆,而他一点也没有。


    或许是穿到这里,体质改变了。


    那日床上时,朝恹就说过,可以不用香膏,但他没有在意,对方也没在意。性别摆在这里,谁能想到会怀上孩子?


    他戳了戳肚子,再戳了戳:“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消失,消失,消失,你快点消失,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


    毫无动静。


    顾筠愤怒地抱膝坐下,阴暗地诅咒让他和许景舟穿书的力量。


    既然要我活了,为什么又要我死?


    我哪里做得不好?如果是不能与朝恹在一起,可以早早告诉我,而不是对我玩这一套。


    你要是不解决我的困境,我就撂挑子不干了,不仅如此,我还要蛊惑朝恹做昏君,许景舟做奸臣,大家一起玩完!凭什么只我一个人倒霉。


    顾筠一拨接一拨地散发恶意,正在此刻,他的眼前出现一个接近透明的进度条:40%


    顾筠:?


    没过一会,进度条跳了一下:60%


    顾筠:??


    再过了一会,进度条跳到:70%


    顾筠:???


    ……


    许景舟见顾筠拉着朝子钰离开,啧了一声,他向后一靠,双臂环胸,闭上眼睛。


    等上一会,没有等到两人回来,心烦意乱,睁开眼睛,霍然起身,朝外走去。


    他倒要看看,在做什么。


    莫非朝恹说漏嘴了?


    许景舟回想着顾筠吃饭时的异常,越发觉得这个猜测十分靠谱。若非自己不能解决,他绝不想要这个罪魁祸首知晓,叫对方知道一点都像在帮其拱白菜。


    前脚方才踏出房门,迎面而来一个人,抬目一瞧,正是朝子钰。


    许景舟略微偏头,却没见到顾筠,他正要质问朝子钰,顾筠去哪里了。


    朝恹用眼神示意他跟自己来。


    许景舟面露疑虑,到底跟了上去。


    两人到了正房。许景舟关上房门,装出恭敬的样子,弯身行礼:“陛下。”


    朝恹笑道:“爱卿何需多礼?”


    许景舟冲他微微一笑,道:“君臣有别,规矩不可乱了。”朝恹轻轻摇了摇头,道:“坐罢。”许景舟大大马金刀,坐了下来,开门见山道:“陛下找臣有什么事?”


    朝恹道:“我和阿筠今日便要回京,行程刚才安排好了。”


    “什么?”许景舟暗暗磨牙,“您告诉他了?”


    朝恹道:“告诉他比不告诉他好。”


    “我怎么不知道?”许景舟道。


    朝恹道:“他昨晚问我是不是要死了。”


    许景舟撇过了头,心道:不论如何,都是你的错,你这头猪。


    朝恹静静看着他,等到他正过头来,这才接着说道:“这头的事情交给你了。


    “我会给张指挥使下旨,命他配合你。那群煽风点火的人,我要见到他们的人头,至于坤道等人,他们应当还未跑远,拿上我的旨意,全力追捕,我要活口。”


    许景舟站起了身,应下了。


    朝恹道:“有劳。”


    许景舟道:“顾筠的消息,您得每月告知我,我在这边不放心。”


    朝恹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撇去茶沫,噙上一口,冰凉涩口。他不动声色放下茶杯,道:“我给你传递他的消息,不如你自己回京来看他。”


    许景舟眼睛一转,便明白对方的意思了。这是在说,把他交代的事情做好,就给他升职,调到京城。行行行,这样再好不过,不过……


    许景舟道:“您得把李澜兄留给我。 ”


    朝恹朝他看来。


    许景舟耸肩,道:“手上没有利器,办事不会利落。您过这边来,总不能只带了李澜兄一人吧?”


    朝恹将他打理片刻,同意了。他起身欲走,忽而听到嘎吱一声,循声看去,尚且未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下一刻衣摆便被打湿了,与此同时,一些重物砸向他的脚面。


    朝恹常年习武,反应不慢,及时避开了砸来的重物。重物尽数砸在地面,发出噼里啪啦的杂音。


    朝恹垂眼看去,只见一片表面光洁,内里腐朽的木头和着数道锋利瓷片,摊了一地。


    原来是桌子塌了。


    方才打湿朝恹衣摆的不是它物,正是他方才倒入茶杯的茶水。


    许景舟:“……”


    朝恹抖去衣摆上大部分茶水,眼皮上抬,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朝廷发的俸禄不够爱卿买张好桌子?”


    “不……不是……”许景舟发誓自己搬进来时,是买了张好桌子的,当时买桌子的木匠信誓旦旦说用二三十年都不带坏的,谁知,谁知!许景舟暗暗地想:难道自己受骗了?


    朝恹淡淡道:“如果不够,我再给你补些,朝廷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许景舟:“……”


    许景舟强颜欢笑,拒绝了对方的“好意”。他一边送对方出门,一边决心等会去找木匠麻烦。


    正这样想着,到了院子,许景舟忽然见到朝恹身形蹑跌一下。


    定睛一看,只见一块地砖松了。


    朝恹正好踩到上面。


    许景舟摸了摸鼻子,道:“这是原来修建千户宅时,一并铺的地砖。”言下之意,这就不关我的事情了,要怪就怪朝廷分配给我时,没有修缮得当。


    朝恹嗯了一声,接着往前……一脚踩中一块空的地砖,整个人都陷了进去,若非他稳得及时,现在就该正面摔下去了。


    朝恹:“……”


    许景舟目瞪口呆看了看朝恹,他扣了扣一旁的树干,在心里道:“宅院啊,宅院,你也看朝恹不顺眼,搁这儿整蛊对方?”这么多人住这里,从来没有像朝子钰,霉神附体一样。


    朝恹闭上眼睛。


    几息过后,睁开眼睛,冷静地提起了脚。


    光滑结实的靴面划出数道划痕,他扫了一眼,对许景舟道:“找个工匠好好检查一下宅院,费用我给你报销了。”


    许景舟收回了手,立刻应下。管它是不是宅院看朝恹不顺眼,搁这儿整蛊对方,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发生了什么事情?”顾筠正在思考进度条是什么东西。这一会工夫,进度条已经拉到100%,消失不见了。


    许景舟闻言,看向朝恹。


    朝恹道:“没事。”他来到顾筠面前,这次注意了脚下,好歹没有出事。“回京吧,一切安排好了。”


    顾筠没有弄明白进度条是什么意思,为了确定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还是决定现在回京。不过回京之间,他特意把许景舟拉到一旁,同他说了进度条这事,看看他知不知道答案。


    许景舟很是惊讶,他想了想,也没有答案,最后憋出了一句:“说不定是好事。”


    “希望如此。”顾筠叹了一口气,“如果后面你也看到了,记得同我说。”


    许景舟应下了,他张臂抱了一下顾筠,道:“记得给我写信。”


    顾筠笑着应下了,一回头,朝恹立在转角处,直直看着他们,直将两人看得心里发毛。


    顾筠道:“郎君?”


    朝恹朝他伸出了手,顾筠离开许景舟,张开五指,顺着对方的指缝,握住了他的手。对方紧紧回扣住了.


    无论是离京还是回京,都是轻装简行,匆匆忙忙。


    天高云淡,厚实的帘子撩开,温暖的阳光映在顾筠身上,给他笼上一层轻纱似的。


    他坐在马车上面,时不时发呆,偶尔低头去看自己的肚子。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听到车队前头传来一阵骚动,叫来诌二一问,方知是一行飞鸟自天空飞过,往骑马而行的朝恹头上拉了几道稀屎。


    顾筠:“……”


    朝恹真是屎到临头了。


    “郎君!”一群人见状,神色慌张地朝朝恹围了上来。


    朝恹面无表情,翻身下马,低下了头。亲卫拿出手帕,沾了清水,忙给他擦拭了。朝恹沉声,道:“继续赶路。”说罢,又上了马。


    顾筠闻言,收回好奇心,伸手去拿紫藤递来的枣子。枣子半红,虽小,但很甜。顾筠捏着枣子,刚才咬了一口,前方又传来一阵骚动。


    不等他再次召来诌二询问发生了何事,诌二便过来了,一脸愤怒道:“郎君又被鸟拉屎到头上了!”


    “噗——”顾筠没有忍住,笑了出来,笑得厉害,手上的枣子掉了。他特别艰难地压下了笑,问诌二等人:“是一批鸟做的?”


    “不是!是两批鸟!若不是着急赶路,真要给它们打下来,统统烤了!”诌二正说着话,朝恹擦去头上的秽物,神情阴沉,一个跨步登上马车。


    他不骑马了。


    顾筠看着关上车门,弯着腰身,朝里间走来的朝恹,正想安慰对方两句,车轮碾到石子,马车一个颠簸,那颗落在地上的枣子精准地滚到朝恹脚下。


    狭窄的空间,朝恹受到束缚,不能巧妙避开,一脚踩中,紧接着,他结结实实给顾筠跪了下来。


    “咚——”一声,特别响亮。


    外头的人听见动静,担忧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朝恹:“……”


    顾筠:“……”


    顾筠看了看现下滑到角落里面的枣子,也挺想给朝恹跪下。他这算不算犯了欺君大罪?


    第136章


    顾筠和朝恹对视片刻,弱弱地问:“你还好吗?”


    朝恹:“……挺好。”


    外头又传来询问之音,顾筠应了一声无碍,起身想扶朝恹,被对方叫停了。


    朝恹缓了片刻,双臂用力,撑着地板,站起身来。


    这一下摔得有些厉害,他的膝盖宛如被刀扎了一般,好在车厢不大,不过几步,便到了车板位置。他靠着车壁,坐了下来,拨开碍事鞋袜,将裤管挽到膝盖之上。


    两个膝盖高高肿起,泛着淡淡的青紫色。


    顾筠半点没有取笑的心思了,他从底下的箱匣里面拿出活血化淤的药膏,挖出适当的剂量,在掌心搓开了,涂抹到对方膝盖上面,随后按揉数圈,这样好得更快。


    朝恹等到药膏干后,方才放下裤管。他整理好仪表,弯腰洗手。顾筠已经洗好了手,此刻正在晾手。他侧头看朝恹,对方的长睫在脸上投下一片灰暗。


    “朝恹。”他轻声喊道。


    “嗯?”朝恹从水中抬起双手,拿起手帕,擦去水渍,朝顾筠看来,“怎么了?”他的目光落在顾筠手上,另拿一条手帕,示意顾筠伸手。


    顾筠道:“我不是要你帮我擦手。”


    朝恹拉过了他的手,从掌心擦到指尖,每一处都擦得干干净净。做完这事,他才问道:“那是要说什么?”一瞥角落里面的枣子,“为这道歉?”他伸手揉向顾筠的脑袋。


    现在天气不热,为了舒适,顾筠没有束冠,一头漆黑丝滑的头发仅有一根简单的发带松松绑住。朝恹揉上两下,他的头发便乱了,几缕稍短的发丝,调皮地落了下来,垂在脸侧。


    顾筠吹了一下这几缕发丝,没有吹回,它们依旧留在原地。


    顾筠有些恼火,恨恨地看向朝恹。


    朝恹动作顿住,接下来一句“没有必要,你也不是有意”咽了回去,他收回手,低头去亲对方眼睛。


    对方下意识闭上眼睛,愤怒的目光便消失了,薄薄的眼皮下面,眼珠轻轻震颤,他能够清晰地感知。


    朝恹轻轻舔了一下,眼皮下面传来的动静更大,他喟叹一声,倾身过去,攥住对方的腰,嘴唇滑向对方脖颈,细细啄吻每寸皮肤。


    顾筠被亲得险些哼出声来,他咬住了下唇,睁开湿漉漉的眼睛,抬手推人。


    接连推了数下,都推不开。


    顾筠朝下摸去,朝恹果然动情极了,皮肤都在发烫,暖得像个火炉。


    顾筠正要掐它,朝恹从他脖颈处抬头,捧住了他的脸。


    “阿筠。”他低低喊道,声音很哑,吐出的气息湿热而灼热。


    顾筠听得耳朵酥麻一片,抬起眼帘,看向朝恹。他们的距离很近,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几乎是瞬间,从骨缝里面钻出细微的瘙痒,顾筠清楚感受到自己体温在上升,他屏住呼吸,将目光投向一边,踢了踢前者的脚。


    朝恹没有后退,定定看着他。


    顾筠本来已经消气,见状,气又噌噌几下上来了,怒道:“朝恹,即便这样,我也不会同意……”


    “抱歉。”朝恹道。


    顾筠一愣。朝恹眼里一片清明:“我太久没有弄过,有点把持不住。”鼻尖蹭蹭他的脸颊,“你刚才想说什么?说罢。但就这样说好吗?我想看着你脸,听你说话。”


    顾筠道:“为什么?”


    “这样比较安心。”朝恹笑了起来,很是好看。


    顾筠心醉神迷,应下了,等到说完之前想要说的话后,脑子嗡了一下,瞬间觉得许景舟说得对,自己真是一个绝世恋爱脑。顾筠有些郁闷,凝聚视线,定神看去,朝恹的脸色比他的脸色还要难看。


    他方才并没有说过分的话。


    只是承认了自己确实想要道歉,另外问了一个问题,你觉不觉得自己太倒霉了一些?如同上天故意折腾一般。


    朝恹触及他疑惑的目光,脸色逐渐好转,顷刻之间,恢复了正常。


    “我不知道,随它去吧。”


    朝恹回了一句,退回原位,转头拿了黑檀木梳,给顾筠整理头发。


    发丝与木齿相接之间,发出细微的响声。


    顾筠看看车窗外的天空,再看看肚子,若有所思。


    路途遥遥,马车又是个折腾人的玩意,顾筠接下来几日大部分都处于昏沉状态,偶然醒来,便见朝恹盘坐桌前,处理京城送来的政务。


    他很少骑马了,毕竟再被鸟拉头上,有损帝威。


    顾筠喜欢往他的腿上躺去,再把脸埋向他的腹部,桌前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毯,正好放下自己身体。


    朝恹往往过一会就会把他赶回坐板,因为他躲得开鸟屎,躲不开霉运。


    几乎隔上一段时间,他便会倒霉,不是笔折就是批改好的奏章被马车颠翻的墨水毁掉,诸如此类事件,层出不穷。


    他担心顾筠因此受到牵连。


    甚至第一次在马车上面倒霉之时,他就想要另外换一辆马车,顾筠阻拦下来了,理由是自己对他现在的状况有所猜测,需要他配合。


    这话不是哄骗对方。


    至于猜测是否正确,顾筠不能在对方配合之后就得出,需得确定自己身体状况。


    紧赶慢赶,终于回到京城。


    此时,京城正在下雨,雪白的雨丝将已萌出数片绿意的地区,遮掩得模糊不清。


    虽是如此,此地的气温也比其他地区高出不少,顾筠坐在马车里面减衣,脱去两件衣服后,他下意识拨开衣物,摸向自己肚子,依旧一片平坦,不过手感上似乎软了一下。


    他不确定是不是错觉,有些焦虑,叫来朝恹,示意对方摸摸自己肚子。


    “怎么样?”顾筠问道。


    朝恹半蹲在地,干燥温暖的手掌轻轻覆在他的肚子上面,闻言,轻声回道:“手感挺好。”


    顾筠:“?”


    顾筠扯了扯嘴角:“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重新说一遍。”


    “手感挺好。”朝恹重复道。


    顾筠深深呼吸两口,依然没有忍住,他伸脚踹向对方小腿:“滚开!”


    朝恹笑着抱住了他,道:“没感觉与从前有何不同。”顾筠犹疑道:“真的假的?”朝恹道:“连我就也不相信了?这里我摸过多少次了……”顾筠捂住了他的嘴,白皙皮肤透出淡淡的红:“闭嘴!”


    朝恹应下。


    顾筠换好衣服,撩开车帘。


    外头的雨水和着春风扑到他的脸上,湿漉漉,轻轻一摸,便能凝成水滴,顺着脸部线条往下流淌。


    朝恹从后压下车帘,道:“小心着寒。以后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现在不行。”


    顾筠观雨的心思,只得歇了。马车进了京城,行走起来便顺畅了,不多时到了皇城,朝恹做到万人之上,所谓的规矩就成空设,马车直入皇宫,临到了不能行走的地方,方才停下。


    天已经放晴,乌金西坠。


    顾筠下车,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辉煌景象。


    广场满地金砖冷光浮动,赤霞漫过三重汉白玉须弥座,将乾清宫朱红的门壁染作深绛。


    早春的风掠过月台,吹动丹陛间铜龟鹤腹中逸出残香,细烟甫升即散。


    执戟卫士披金甲按龙泉剑,立于墀下纹丝不动,唯盔顶红缨在夕照中微颤。


    巍峨殿宇披着暮色,沉默威严,视线往上,便见匾额,上书“正大光明”。


    顾筠听到厚重的钟声,但感受到的历史感很轻,最后一缕金辉散去时,他跟着朝恹走进殿中。


    赵禾早就迎了上来,他随着太子登基,晋升了,现下是宫中第一内侍,即司礼监掌印。


    他先向朝恹行了礼,转看到顾筠时,犹豫了一下,方才笑道:“娘娘。”


    顾筠何等敏锐,精准地捕捉到了对方这点微妙异常。一刹那,他明白了缘由。本来心情就不怎么好,此刻,他的心情更加不好了。


    情绪慢慢积攒,在太医院所有太医为他看诊完毕,战战兢兢给出一个前所未见,确实有孕的答案后,彻底爆发了。


    顾筠扭头就走。


    赵禾震惊顾筠是个男子,但更震惊的是顾筠怀孕了,他很快回神,一面抬起了脚,一面看向朝恹,道:“陛下?”


    他是想要追出去的,毕竟在东宫相处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也有几分情谊,自然担忧。不过朝恹没有发话,他也不敢,故而做出这样的举动。


    朝恹给他一个眼神。


    赵禾懂了,拦住了其他人,看着朝恹跟上顾筠。陛下去看顾筠,不比他去看得好?那肯定是好的。


    顾筠知道朝恹跟着自己,对方分毫没有压住脚步声,他憋着火,走出数米,霍地站住脚步。


    朝恹随之停下了脚步。


    两道身影在长廊上拉得很直,静默地映在一侧人造水池上面。


    池中养得膘肥体壮的锦鲤个个听到动静,跃出水面,顾筠抓起栏上放置的鱼食,撒了一把下去,等到锦鲤吃完,方才转过身去,质问朝恹:“我现在是你的什么人?”


    朝恹:“想是什么就是什么。”


    顾筠道:“按照规矩,太子登基了,次妃常被晋升为妃。”


    朝恹道:“是。”


    顾筠冷笑了一声,道:“目前看来你没给我晋升啊,人家都不知道怎么称呼我。你是不打算晋升了对吗?”


    朝恹神情略显无奈。


    顾筠转过身去,一言不发。片刻之后,他感觉衣袖被人扯动,垂目一看,正是朝恹作怪,他又是冷笑一声,一把拽回衣袖,把它卷到身前。


    “王八蛋。”


    朝恹:“嗯?”


    顾筠道:“狗东西。”


    朝恹道:“你知不知道这样骂我是要砍头的?”


    顾筠心中惊了一下,酸涩之感,咕噜噜直冒,他用余光瞄人。年轻帝王眉眼舒展,嘴角带着笑意。顾筠顿时知道他是在说笑,泪水还没转出,就溜了回去。他琢磨了一下最刚开始对方回答的话,伸手说道:“我要皇后位置!”


    朝恹:“好。”


    顾筠:“我不要待在后宫。”


    朝恹:“好。”


    顾筠转过了身,将朝恹看了又看,小心翼翼道:“您能不能设置一个专职农桑的机构?我不只是改良麦种,之后还要改良其他农作物,每次都要劳烦您派重兵把守,那多麻烦?有了这个机构,您也能省心。海清河晏那是迟早的事情……”


    朝恹捏住他的脸颊,皮笑肉不笑,道:“我要是不信任你,你的所有请求我都不会答应。”


    顾筠小声嘀咕道:“那我不是怕你觉得我在分你的权力?”


    朝恹道:“你在叨叨什么?”


    顾筠:“没什么。”顾筠解救出来自己的脸颊,脑袋往他怀里一埋,黏黏糊糊地拱。朝恹把人搂住了,脸上却无笑意,他看向顾筠的腰侧,两人贴合之处,便是顾筠的肚子,里面孕育着一个新生命。


    ……


    “孩子能不能打掉?”朝恹趁着顾筠前去沐浴,来到太医院。


    之前给顾筠看诊的太医此刻都聚在太医院,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过了片刻,齐齐跪下,叩首表示,从来没有碰到男人怀孕这种事情,他们不敢动手打掉顾筠腹中孩子,害怕顾筠因此丧命。


    此刻,任谁也知道了顾筠是个男人,但谁也不敢议论此事,毕竟新帝那么护着顾筠,且又不是一个吃素的主。


    朝恹道:“不论你们用什么办法,他必须活着。”


    太医们连连应是,彻夜挑灯寻找如何安全打掉孩子,或者生下孩子。


    朝恹在赵禾等人的拥簇下离开太医院,他走出数米,站在原地,仰望天空。四四方方的天空,像个棺材一样。这难道是他的报应?


    他目无尊卑,大逆不道,凡事强求,私心极重。


    其实,在得知顾筠有孕时,他是有过一瞬的喜悦,这在他看来,对方一辈子都将与他绑在一起。后来,前去接人的途中,得知麦子被毁,他也有过一些庆幸,因为这意味着自己能够顺利接回顾筠,带他看病。


    或许就是他的报应吧,无论是顾筠有孕,还是他这些日子这般倒霉。可顾筠明明是无辜的,有事尽管冲着他来就好,何必加诸于他人?如此看来,上天也并非明理存在。


    朝恹扳动手指,把手指扳得噼里啪啦地响。


    他面无表情地想,如果顾筠有事,那他就把大宣里面的神鬼之像全砸了。


    既然你们不能让上天明理,那供奉你们有什么用?


    一群废物,赖在大宣,白吃白喝,比老东西还不如!


    顾筠沐浴完毕,脑袋冷静下来,想找朝恹说事,正事。


    如今确定了身体状况,尘埃落定,他的猜测便有了正确与否的结果。


    四下环顾,他没看到朝恹,召来张掌设,询问对方,陛下去了哪里。


    张掌设等东宫旧人也随着朝恹晋升了,张掌设现在准确来说,应该叫张司设,她成了高等女官,正五品。


    现下和原春和殿偏殿的其他核心宫女一样,依旧服侍顾筠。


    张掌设(张司设)已经从顾筠是男人的消息里回过神了,闻言,正要回答,寝宫外面忽而传来一阵脚步声。


    循声看去,一群人走来了,为首之人正是朝恹。


    朝恹道:“找我有事?”所有宫人皆退下。


    “没事不可以找你?”顾筠飞奔过去,想要跳到他的身上,被他按住了。朝恹道:“我没沐浴,脏,你碰了我,又要洗一次。”


    顾筠悻悻然收了动作,抬眼一扫,发现朝恹眼眶有点红,大为震惊,小声问道:“你哭了?”


    朝恹滞住,回来的路上,眼睛确实有些酸胀,但他控制住了,怎么会……朝恹平静说道:“没有,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你别装了,我看到了。”


    朝恹往前走去:“或许是灯光太刺眼了。”


    顾筠像一条尾巴,跟在朝恹后面,道:“我不信,你肯定是有事,是又倒霉了?”


    朝恹一顿:“嗯。”话毕,一侧的灯架朝他倒来。


    朝恹:“……”


    第137章


    朝恹道:“后退!”


    顾筠脑子还没转过来,便下意识依言而行。


    朝恹随之退去,半人多高的青灯架擦着他的身体而过,直直倒在地面。金属碰撞之声响彻大殿,灯架上立着的蜡烛尽数脱离底托,砸在地面,火焰抖动,滚烫的蜡油四下流淌。


    顾筠嗅到了浓重的燃烧味道,他终于反应过来了,转动朝恹面前,抓住对方的手,从上至下地看。


    朝恹按了按眉心,道:“没事。”


    顾筠感知到了朝恹有些烦躁,他没再追问眼眶泛红的缘由,道:“你先去沐浴罢,沐浴完了,我有事同你说。这儿我叫人收拾。”


    朝恹应下了。


    ……


    顾筠卷了一床薄被,盘坐在坐榻上,看着宫人收拾。先是拾起蜡烛,而后将灯架扶起,拿上粗布木桶等物,清理地面。


    不仅地砖得清理干净,就连砖缝也要清理干净。


    顾筠看得犯困,托着下巴,小鸡啄米一般,上下摇晃着脑袋。


    不知过了多久,应该只是一会,他的肩膀被人轻轻拍动。


    顾筠张口就是朝恹,听到一声轻轻的告诫——“娘娘,不能直呼陛下姓名。”


    顾筠方才意识到来者不是朝恹,幸好他没伸手要抱,否则就太丢脸了,当然这只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会被朝恹误会。


    顾筠清醒了许多,睁眼看去,来者正是张司设。她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顾筠随口应付了两句,且让对方安心了,拍拍脸颊,接着等人。


    朝恹带着一身水汽回来了,他整理好了情绪,一如往常般冷静稳重。此刻,头发半束,单薄的中衣透出肌肉轮廓,漆黑的长睫润湿,轻轻扇动,整个人宛如人间CG,好看极了。


    顾筠看得眼睛都不自觉在发亮,对方走到面前都不知道。朝恹半蹲了身,将他看上片刻,就着他这个姿势,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不困么?”朝恹问道。


    顾筠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抓住朝恹的手臂,道:“你放我下来。”


    “这个姿势不舒服还是怕摔?”朝恹问道。


    顾筠如实回答:“都是。”朝恹放声笑了,走上数步,将他放了下来。顾筠低头看去,对方把他放到了床上。


    朝恹坐到床边,“要不要吃宵夜?我让赵禾弄些吃的来。”


    顾筠拉住了他,道:“我不饿,说正事。”朝恹坐了下来,道:“你说。”他专注地看着顾筠,致命的吸引力源源不断地散发。顾筠忍不住凑上前,把脑袋埋在他的脖颈处,吸了几下。朝恹被他的动作弄笑了,手掌兜住他的后脑勺,道:“这就是你的正事?收到了,还要事吗?没有可以睡了。”


    顾筠:“……”


    顾筠自觉被嘲笑了,咬他一口。


    朝恹轻嘶一声,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随后腾出另外一只手,食指探入他的嘴里,摸向他的虎牙。“好不听话的两颗牙齿。”


    顾筠嘴巴闭合,咬住他的食指。朝恹笑着亲了上来,亲到最后,顾筠受不住了,便松口了。朝恹拿出食指,带出晶莹剔透的一条银丝。顾筠垂眼看去,忙拿了手帕擦去,擦罢,恼羞成怒,又踢了对方一脚,道:“我之前说,对于你目前的状况,我有个猜测,需要你的配合。”


    朝恹道:“我记得这事。所以真是有个猜测?我还以为只是想要赖在我身边的借口。”


    顾筠瞪他一眼:“我是那种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其他的人?”


    朝恹道:“是我多想了。”手指拨开顾筠披散着的头发,摸到后颈,从顾筠的后颈一路往下轻揉。


    顾筠骨头被他揉软了,脾气也揉软了,他倒到朝恹身上,道:“你的运气应该是被送我和许景舟来此的力量抽走了一些……”


    顾筠有些心虚,他不敢看朝恹,便将视线定格到了对方喉结上面。


    “你的运气如果不是被它抽走一些,而是单纯不好,那我同你在一起时,按理来说,便该被你牵连,可我并没被你牵连。”


    “至于它为什么要这样做,不出意外的话,是为了安抚我的情绪,亦是为了借此告诉我,它有实力做到这点,就有实力让我平安……


    “我知道自己身体出问题后,心里很不舒服,各种散发恶意,欲对大宣不利,我太想活着了。”


    顾筠说到这里,看到朝恹喉结轻轻动了一下,似乎要说什么,他等了一会,却没等到朝恹的话,心中疑惑,他向朝恹看去,对方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来。


    顾筠只得接着说道:“不久之后,你的运气就会回归正常。


    “因为这道力量的目的是让大宣更好,你作为大宣皇帝,屡屡倒霉,肯定是不利于大宣稳定的,所以它绝不可能占着气运不还你。”


    顾筠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抿着嘴唇,询问朝恹:“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朝恹摸向了他的肚子。


    顾筠此时穿得很少,最厚那件不是其他,正是薄被。朝恹的手拨开被子,从衣摆下面摸进,贴到顾筠肚子上面,接近三个月,什么也感受不到。


    朝恹把顾筠的衣服拉好,压紧被子,神情晦暗不明,道:“你说它能保你平安,那是指平安打掉孩子还是生下孩子?”


    顾筠:“……后者。”


    “为什么?”


    顾筠道:“它不太像会溜人玩儿的存在。”


    朝恹道:“这样说来,这个孩子会很重要。”


    顾筠点头:“只是我还没想明白,这个孩子重要在哪里。”


    原文里面,朝恹随着大宣死了,而现在,由于自己和许景舟,两者命运发生更改,肉眼可见,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既然如此,还要这个孩子做什么?难道朝恹没有后代,大宣就没有好的领导人?


    朝恹摸他的脸颊,道:“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以后自会自晓。”


    顾筠认可朝恹的话,反正只要自己不会出事就好。至于怎么生下孩子,他想不到,只是希望不疼。对于孩子,他其实没有什么概念,本来就是意外来的。


    两人谈完正事,喝了一点热汤,就准备睡觉了。


    朝恹:“如果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同我说。”


    顾筠道:“好。”朝恹把他搂到怀里,亲了他的额头一下。


    顾筠很快就睡着了,赶了一路,外加焦虑不安,提心吊胆,他的身体算是比较累的。


    朝恹却无睡意,隔着轻柔衣料,轻轻摸着对方的肚子。如果这样能叫里面的东西没了就好,朝恹冷冷地想。


    关于顾筠的话,他将信将疑,毕竟好些地方没有明确的证据佐证,只是顾筠自己的推理。因为不愿叫顾筠心情不好,故而他听完后,没有提出任何质疑。


    顾筠睡梦之中,感受到了朝恹的动作,有些不适,他哼哼唧唧地扭动身体。朝恹立即收手,轻声细语,道:“没事,睡吧。”顾筠没有接着闹腾,他又睡沉了,无意识间,他的手放到了自己肚子上面,以一种保护的姿态。


    朝恹叹了口气。


    ……


    顾筠做梦了。


    他又梦见自己麦田被毁,一阵气恼之后,霍地清醒,伸手向身旁摸去,没有摸到人,一片冰凉。


    他坐起身来。


    张司设进来,挂起帐子,道:“陛下还没下朝。”


    顾筠猜到了,他问张司设,早上吃什么,他饿了。


    张司设说:“娘娘爱吃的都做了,御膳房那头给温着呢。”说罢,要伺候顾筠起身。


    在她看来,顾筠之前不要伺候,是怕男子身份暴露,而今已经公开了身份,那便该要人伺候了。


    谁料,顾筠依旧拒绝了。


    顾筠笑道:“我习惯自己做了。”


    张司设只得作罢,转命太监传膳。顾筠穿戴整齐,洗漱完毕,来到桌前,便见一桌子的食物。


    这些食物他在东宫司空见惯,不过细看细吃来,却要精细许多。顾筠吃了一会,忽然想起:“陛下吃了没?”


    张司设道:“陛下交代了,您只管自己吃着,不必挂念他,早朝开多久那要看情况。早朝结束后,他自会用膳。”


    顾筠唔了一声。


    吃完早饭,许久过后,顾筠听到早朝结束的消息,他放下笔,将写到一半,给许景舟的信,用镇纸压好,想去接朝恹。


    不料,朝恹还在忙事。


    他在和极力反对他立自己为后的人谈话。


    今天早朝,朝恹说了要立他为后的事情,大臣们一片哗然。


    这是朝恹登基以后,在清算了一些老皇帝的人,又论功行赏后,办的第一件事情。


    但见胡丞相和宋丞相都没吱声,又见投向当今皇帝的人一通支持,大臣们便和当今皇帝拉扯一番,认下了。


    毕竟这事除了惊世骇俗,也没有什么。


    一来,不违反规矩,从来没有规定说不能立男的为皇后;二来,对于他们来说,顾筠被立皇后,总比敌人的女儿被立皇后来得好,反正与他们无害无利;三来,听闻顾筠身有重疾,这皇后还不知道能做多久。


    他们不知顾筠有孕,只是见整个太医院在顾筠回宫后,忙得热火朝天,四下搜寻古籍等,猜到这点。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反对无效,当今皇帝非要这样干,你还能把当今皇帝吃了?


    这肯定办不到,指不定当今皇帝没吃成,反倒自己惹上一身骚。毕竟当今皇帝不是一个软柿子,可以随便捏。


    而且,看这样子,说个不好听的,当今皇帝指不定就在等他们闹腾,好借此清洗朝堂,排除异己。


    这是每个皇子上位之后,必干的事情,否则这个朝堂怎么用得顺手,这片江山社稷怎么把控到自己手里?


    大家又不傻,干嘛往枪口上撞?


    然而,偏偏就是有人在大家认下此事后,逆流而行,直挺挺往枪口上撞。


    此人正是孟少卿“孟旐”。大家都看不懂他在想什么,就连跟随孟丞相的清流,也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朝堂之上,大家交头接耳,不等他们嗡嗡片刻,赵禾便在朝恹的指示下,宣布散朝。


    朝恹指着孟旐,道:“你,跟我来。”


    孟旐背部挺直,拱手应是。


    众人离殿,广场之上,工部侍郎找到宋丞相,同宋丞相小声蛐蛐:“孟少卿是因为孟相公一病不起,开始发疯了?”


    孟丞相被老皇帝处罚,倒下之后,请了无数太医,病情却不见好转,众人看来,对方驾鹤西去,不过迟早之事。


    朝堂之上,有资历晋升丞相的人已经在四下走关系,甚至是讨好当今皇帝,准备顶替孟丞相的位置。


    宋丞相声音比工部侍郎还小:“莫要多言,正是多事之秋。”


    工部侍郎闻言,连声道谢。


    宋丞相端着淡淡的笑容,看着工部侍郎离开。他随即凑近胡丞相一群人,竖着耳朵去听他们在说什么,没听一会,他就被胡丞相逮到了。


    第138章


    宋丞相冲胡丞相尴尬一笑,抬步就要走,没走两步,被胡丞相叫住了。胡丞相走近,问他想要知道什么,尽管问。


    这还是第一次胡丞相对他这般友善,宋丞相受宠若惊,忙道:“我就是想知道你们对孟少卿怎么看。”


    胡丞相道:“怎么看?还能怎么看?对方就是为自家人不满,这是私心太重,公心太轻,转过来就好。”


    宋丞相点了点头,转念一想:“转不过来如何?”


    胡丞相笑道:“那他最好是大宣一等一的人物。”


    宋丞相:“……”


    胡丞相道:“下值之后去我府中坐坐,我得了一件奇巧玩意,正缺人同我鉴赏。”


    宋丞相闻言,一口应了下来。


    ……


    乾清宫西暖阁一处书房,朝恹在此与孟旐谈话。顾筠出了归为东暖阁区域的小殿,带着人来到此地之时,听到里面传来一道砸碎东西的声音。


    心知朝恹此刻心情不好。


    顾筠在门外站定了,站了一会,见里面的人还没出来,看着地上的蚂蚁,便萌生离开的心思。


    他蹲下身来,跟着蚂蚁往外走去,走了两步,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定睛一看,前方草丛里面有团雪白的东西。


    他拨开草,发现里面有只浑身脏兮兮,瘦小无比的小猫。


    “这些人怎么办事的?还漏了一个小畜生!”不远处,跑来一个太监,他一把拎起了小猫。


    顾筠认出此人,正是黄大监的徒弟“邓二”。顾筠道:“你要把它带去那里?”


    今时不同往日。邓二殷勤备至地回话:“带到小房处理了。这是老万岁爷的妃嫔养的猫儿生下的崽子,而今这些娘娘们,已经迁往南宫,部分随着老万岁爷去了水乡,好些猫儿都被遗弃,这下的崽子就更没人管了,为防伤人,就得处理。”


    顾筠道:“你下去吧,小猫我自有安排。”


    邓二不加犹豫,放下小猫,道:“是。”


    小猫“嗖”地蹿回草丛,并且躲到深处,顾筠唤了两声,见其没有动静,让张司设去拿点羊奶过来。张司设很快拿来,顾筠放到自己面前,道:“很香的,吃一点?”小猫伸头,犹豫一会,警惕地走了过来,见顾筠没有动静,脑袋低下,试探性舔了一下羊奶,随后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顾筠趁着这个时机,解开发带,套向小猫脖子上面,防止它喝了就跑。张司设见状,道:“娘娘……”


    “嘘。”顾筠道,他成功套住了小猫。小猫喝饱,果然想跑,顾筠拉住发带一端,把它拽住了。小猫挣扎片刻,趴到地上,顾筠小心摸去。


    “娘娘!”


    顾筠揉揉小猫脑袋:“不碍事的,你看,它不扰人。”


    “你在做什么?”身后传来朝恹的声音。


    顾筠扭头看去,朝恹被一群人拥了过来,他站起身,把小猫举给朝恹看:“陛下,我想养它。”


    朝恹皱起眉头,从他手中拿了过去:“很脏。”


    顾筠:“我……”


    朝恹看向张司设等人,顾筠道:“她们劝了我,与她们无关。”赵禾已经命人端来了清水。


    朝恹道:“洗手。”


    顾筠哦了一声,他洗了手,擦去水渍,道:“好了。”


    朝恹把小猫递给张司设:“带下去弄干净。”言下之意,就是可以给他养。顾筠瞬间高兴起来,他冲朝恹绽开笑容。


    朝恹净手,拉住了他,朝最近亭子走去,道:“太医说,你应该多休息。”


    顾筠:“……你很烦。”顾筠跟他扳扯,“我来这一路,走不上几步,张司设就要说歇一歇,歇一歇,但事实上,我并不累。现在你也是这样说。我就是多了个东西,与以前并没有区别,我现在还能跳——”


    朝恹把他按住了,有些头疼:“知道了,不用示范。”赵禾传了膳。朝恹拿筷子挑了一些吃食,放到顾筠面前。


    顾筠:“我不饿。”


    朝恹道:“再吃一点。”


    顾筠:“……”顾筠拿起筷子,慢吞吞地吃,他边吃边看朝恹。


    朝恹这等人,对什么食物都淡淡的,严格执行每道只夹一筷子的规定。见到朝恹搁下筷子,顾筠也搁下了筷子,他吃了半天,就伤了碗里食物的皮毛。朝恹朝他看来。


    顾筠挥退其他人,压低声音,立刻问道:“孟少卿还反对吗?”


    朝恹道:“不必理他,他的意见不重要。”


    顾筠道:“你把他怎么了?”


    朝恹道:“让他回去歇息几日。”


    顾筠琢磨了一下,道:“那个,如果立我做皇后很麻烦,就不用立了。”


    朝恹曲指弹他额头,动作很轻:“说什么呢。”


    顾筠嘀嘀咕咕,道:“这不是为你好。”


    朝恹道:“这事已经敲定下来了。钦天监正在测算吉日。”


    顾筠点头,既然如此,他也不多操心了。


    朝恹道:“另外有个事情,我还没表明火器研发者是你,树大招风。目前我刚登基,不能确保公开之后,护得住你,故而隐瞒此事了。”


    顾筠早从周围人对他的态度,猜到朝恹未曾公开此事。出于信任,没有生出隔阂,此刻听了解释,那就更没隔阂了。顾筠询问朝恹,淑妃现在何处?是去了南宫还是水乡?


    朝恹笑道:“水乡。阿娘不放心阿爹,非要跟着去,怎么也劝不住。”


    顾筠闻言,若有所思,片刻,问道:“赵熏呢?”


    “她去看阿娘给她定的夫家好不好了。我让她多看一段时间,别着急忙慌下定论。”


    顾筠:“……可她才十五六岁。”


    朝恹道:“大宣这边都是这个年龄定下婚事。你们那边难道是十七八岁?”


    顾筠:“……不少于十八。”


    朝恹惊讶,喃喃自语两声难怪,随后笑道:“我真想去看看你们那边。”顾筠托着下巴,不说话了。


    ……


    当天傍晚,宋丞相兴冲冲去了胡丞相府鉴赏奇巧玩意,不出片刻,他强颜欢笑出来了,慌慌张张回了自家。


    ……


    册立皇后的时间定在下个月末,顾筠连同近来发生的事情,一并写入信中,寄与许景舟。


    做完这事,顾筠就琢磨着精修好麦耕种普适之法,他已经写完这书了,很薄一本,但还没来得及精修一遍。


    他本来打算一气做完,但朝恹担心他累着,并不允许他这样做,无奈,他选择退后一步,慢腾腾地做。


    做完,他寄给许景舟,让其告知北方地区的人。


    然后,他便着手研究京城地区,如何给土地增肥,如何栽种粮食利益最大。


    他要的机构,朝恹还没设立,他要挑选好了能够担任机构里面设立的职位的官员,再行设立,以防有人,觉得有利可图,费尽心机混入其中,滥竽充数。


    于是,顾筠先做上述之事,做好,他就能拿这两个地区上的土地增肥差异等,编写教材,教授机构其他人,让他们因地制宜,对其他地区进行土地增肥等。


    大宣这么辽阔,若靠他一人,累死累活,他也不过改良主粮食种子,要做其他事情就很难了。


    可改良了主粮食种子,不一定能够提升全国产量,因为除了种子,产量还受限于土地、温度、栽种方式等,或许在产地好好的,出了产地,就萎了。


    所以需要因地制宜,进行一定改进,这就需要大量人手。


    顾筠要个机构,便是这个缘由,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缘由,所谓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这些人学会了,除非极大的天灾人祸,否则再怎么也不会出现成片的饥荒。


    顾筠并不打算只教授这点,他所知道的其他东西也会一点一点教授于这些人。


    这是一个长久且稳健地计划。但顾筠没有想到,朝恹会成为计划进行的最大阻碍。


    朝恹对他简直过分关心了 ,比之许景舟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衣食住行,方方面面渗透,不给半点隐私,还不许他劳累,规定每天要休息多长时间,导致顾筠研究速度,慢如蜗牛。


    顾筠感觉自己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勒住了,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想要因此跟朝恹吵起来,然而战火还没燃起,对方就用其他方式压了下来,要么就是被其他事情叫走,导致顾筠憋了一肚子火。


    顾筠越想越气,越气越想。


    最后深刻认识到不能和对方待在一起了。


    朝恹本质就是一个烦人精。


    顾筠屏退张司设等人,换上布衣,抓上一把金裸子,翻出几套衣服,拿布一卷,熟稔打包,甩手背起,随后来到花园,蹲身唤小猫。


    小猫一唤就出来了,与从前大相径庭,不仅干干净净,还有了一些肥膘。它用脑袋蹭了蹭顾筠手掌,夹着嗓子叫。


    顾筠把它抱入怀里,道:“跟我去远航……”话音未落,小猫跳了下去。


    顾筠:“……”


    顾筠决定丢下这个逆子,自己离开。张司设等人于远处看到顾筠离开,却不敢阻拦,几番思索,传信给了朝恹。


    ……


    朝恹正在批阅奏章,早先朝廷之上三个丞相,现在就剩一个胡丞相了。


    孟丞相病倒了,宋丞相请了病假,说是着了风寒。宋丞相也不年轻了,因着气候,身染疾病,却也正常。


    算着时间,对方请了三天病假了。这么长的时候,又有太医看诊,该是好了。既然好了,朝恹想,那便该回来处理政务。


    宋丞相,中庸之能,清白背景,这个时候,与他而言,再好用不过。


    朝恹批到一半,正要休息,赵禾递来一个刚收到的奏本。他低声道:“这是宋丞相的奏本。”


    朝恹皱起眉头,翻看一看。宋丞相又在请病假了。


    [臣宋枫谨奏:为病体沉疴,恳恩赏假调理事 ]


    [陛下圣鉴:]


    [臣本庸陋,蒙陛下殊恩,忝居相位,日夜兢业,唯恐有负圣托。前染风寒,仰赖陛下洪福,稍得痊愈。然元气未复,体虚乏力。]


    [本月……臣退朝归邸,途中因步履虚浮,不慎自阶墀跌坠,右腿剧痛,寸步难行。急延医官诊视,言称“恶血留内,经络损挫,恐成痼疾” ,须立行针药,并绝对静卧,以免筋骨……]


    [伏乞陛下:]


    [天心垂怜,恩赏病假例如:一至两月,容臣暂卸职事,专心调治。臣必恪遵医嘱,力求康复。俟病势稍愈,即当奏报销假,重效犬马。]


    [……]


    [谨奏]


    朝恹笑了一声,摔下奏本:“他最近是霉神附体了?”


    赵禾道:“听说孟少卿反对立后之事那天,宋丞相下值后,去了孟丞相府。”


    朝恹提笔拒了他的病假。


    不久之后,宋丞相又上一本奏本请病假。


    通篇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大有不给批假就以头抢地的气魄。


    朝恹冷冷一笑,给批了假。随后他让赵禾准备出行,他处理完了政务,要去宋府探望宋丞相。


    赵禾应是。正在此刻,一个太监轻轻敲门,赵禾闻声过去,询问缘由,对方道:“娘娘离宫了。”


    赵禾皮笑肉不笑,道:“这有什么值得上报的?”陛下恩准娘娘随意进出皇宫。


    太监道:“娘娘带了行李,看样子不打算回来了。”


    赵禾:“???”不是,过些天不就册立为后了?干嘛这时走?赵禾想不通,忙问有没有人跟着。太监回道:“一队护卫悄然跟了上去。”


    赵禾稍稍安心,随即将此事转告朝恹。朝恹已经听到了,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


    今日是个大晴天,四下披洒金灿灿的光芒。


    顾筠乘着马车,离开皇宫过后,去街边买了一把素伞,用以遮阳。他把包袱随意挎着,寻到热闹的小吃街,边逛边吃。


    吃饱喝足,出了一身的汗,打算找个地方休息,听到前面传来一阵骚动之音。


    他本来不想去凑热闹,听到有人在骂朝恹,方才起了兴致,四下张望一圈,进了旁边的酒楼,登上三楼,立于晒台之上,朝骚乱之地看去。


    这里能够清楚看到那里发生的事情。


    不想,有人跟他一个想法,这是一位被人搀扶,右腿有伤,打着夹板,杵着拐杖的中老年人。对方穿着朴素无华,却很有一番气派,不似普通人。


    第139章


    顾筠心想:这莫非是哪位官员?他正用余光瞄人,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淡淡朝他看来,只不过一眼,对方的脸色就变了。


    顾筠眯起眼睛,扭过身去,正要询问他怎么称呼,对方抬手,一拍脑门:“糊涂,怎么把这事忘记了!”说罢,转身就走,单脚跳跃,拐杖加随从搀扶,一摇一晃,居然走得比正常人还快。


    顾筠:“……”


    顾筠狐疑散去,惊讶之余,生出好笑之感。他没再看人,注意力放回一开始的目标之上。故而他没有看到那中老年人走到楼道口时,偷偷看了看他,见他这般,轻轻舒了一口气。


    “大人。”随从压着声音,疑惑开口,“您这是……”


    宋丞相横他一眼,随从立即闭嘴了。宋丞相心道:还好我反应快,否则就要被未来皇后当场逮住,报告给陛下了。


    宋丞相见过顾筠画像,故而看到顾筠的瞬间,他便将人认了出来。


    虽不知对方出宫是为了做什么,不过观其站位,对方此刻也与他是一个目的,那便是看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天子脚下,咒骂天子。


    不论如何,他没事了。不仅是现在没事,以后也没事了,只要没有被抓个正着,他就能赖,毕竟他的右腿是真的受伤了,只是威逼利诱太医,说重那么——点点而已。


    宋丞相拍拍随从肩膀,随从立刻蹲下,宋丞相伏到对方背部,示意对方带着自己离开。


    随从应是。


    下了几步楼梯,宋丞相忆及顾筠出来,往往不止他自己,现下虽然明面没看到,但暗处一定有人,他便将头低了下来,以防被这些人里的尖眼子认出。


    宋丞相数着随从的脚步。


    走了数步,临到大堂,随从停下了脚步,低低喊道:“大人。”


    宋丞相心生不妙,抬头一看,有人挡在前面,此人满脸笑意,冲着他道:“宋相公。”嗓音尖锐,音量很低,不是赵禾又是谁?


    宋丞相心头一哽。


    顾筠居然带着赵禾出宫?只是赵禾而已,还能解决。宋丞相自我安慰,再往后看,对上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青年。对方表情温和,正瞧着他的右腿。宋丞相浑身一软,从随从背上滑了下来,杵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行礼。


    朝恹扶住了他,轻声说道:“在外面不必拘礼。”


    宋丞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倒霉啊倒霉。


    朝恹道:“相公的伤看起来并没有说的那般严重,如此我也放心了。”


    宋丞相:“………”


    宋丞相:“郎君,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朝恹给赵禾递了个眼神。赵禾立刻找到店家,命其开两个包厢。两个包厢连在一起,一左一右,朝恹和宋丞相进入右包厢,单独谈话。赵禾命人守在外头,自己悄然退去,朝三楼晒台走去。


    ……


    高处,风大,不过有着出檐,倒不至于烦恼斜来的阳光。


    顾筠往一旁的柱子走去,仔细听着骚乱之地传来的动静。


    听了一会,他便听出这个胆大包天的人喝醉了,因为对方说话颠三倒四,口齿不清。除此之外,他还听出对方的身份,对方乃是某个官员的贴身随从。


    顾筠还要细听,后面忽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很是熟悉,顾筠回头看去,果然如此,来者正是他认识的人——赵禾。


    赵禾笑眯眯道:“郎君。”他上前一步,伸手去接包袱,“我来背吧,这儿不适宜久站,郎君随我去包厢坐会。”


    顾筠朝他后方看去,一众杂乱的人里,没有看到朝恹的身影。


    赵禾已经从顾筠的反应看出他的想法,压低声音,接着说道:“郎君途中碰到宋相公,同他谈事去了,等会就来。”


    顾筠冷笑道:“他来不来都行。”顾筠从赵禾手中拿过包袱,“我先走了。”赵禾把他拦住,捏着拂尘,双手作揖:“郎君您行行好吧,您要走了,我这脑袋可就不保了。”


    顾筠道:“放心,我会给你收尸。”


    赵禾笑道:“哎哟,那可真是我三生有幸了!”


    顾筠剐他一眼,赵禾伸手,又拿走他的包袱,声音压得更低,说出的话,只两人能够听见。


    “郎君,您舍得离开黄郎君,黄郎君舍不得您离开。这不,一听到消息,立刻放下手头事情,赶过来了。”


    顾筠怀疑地看他:“是吗?”


    赵禾竖起三根手指,道:“如果我说谎就让我被雷劈死。”


    顾筠哭笑不得,道:“一份职业,至于发这样的毒誓?”


    赵禾闻言,愣了一下,道:“职业?什么职业?”随即接着道,“我说的是实话,别说叫雷劈死,就是叫人一人一脚踹死的誓言,那也是敢发的。”


    顾筠道:“好了,好了,带路。”


    说实话,顾筠就没想要离开,他只是想要借此让朝恹不看那么严,给他一点喘气的空间,至少不要耽误他的工作。


    赵禾连连应是。顾筠跟着赵禾走了一段路,想到什么,又顿住了脚步。赵禾生怕出什么幺蛾子,连忙说道:“黄郎君就在隔壁包厢。”


    顾筠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个,他犹豫几息,问道:“他没有生气吧?”


    赵禾眨眨眼睛,道:“有那么一点生气。”


    顾筠心道:那就好,他能安抚住对方,达成自己目的。


    顾筠跟着赵禾到了地方,往旁边的包厢一看,立着熟悉的亲卫。他一步跨进包厢,里面置了茶点。


    赵禾拿了银针,一一试了,才让顾筠食用。顾筠沿途吃了一路,此刻并没感觉到饿,因而只喝了一些茶水。不多时,他便听到外头传来清脆的声音。


    这是某种硬质物体与木制地板接触产生的声音。


    顾筠心念一动,出门看去。他看到了朝恹和一个中老年人。


    这个中老年人正是之前他看到的中老年人,不过对方的随从不在。环顾一周,顾筠看到了对方的随从,他从楼道那头走出来了。


    赵禾指着中老年人,对他说道:“这就是宋相公。”顾筠对上宋丞相的眼睛,后者尴尬笑了一下。


    顾筠扯了扯嘴角,回了一个笑容。宋丞相很快由他的随从搀扶走了。朝恹目送对方离去,转过身来,朝顾筠走来。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睛宛如寒星,冷冽无比。


    顾筠僵住,缓缓看向赵禾:这叫有点生气?


    赵禾朝外挪去。


    顾筠闭上眼睛:忘了让对方在这茬上立誓了。顾筠正想找赵禾的麻烦,赵禾一溜烟跑了。


    顾筠:“……………………”


    你个杀千刀的,你等着,你完了。


    第140章


    朝恹走到了顾筠面前。


    一片阴影倾泻而下,顾筠被其完全笼住,他从身到心都有种浸入冰水的感觉。


    稍稍抬头,他朝青年看去。


    “郎君……”两个字刚刚出口,他就被拉进包厢里。


    “啪嗒”一声轻响,门关上了。


    空间变得狭窄,氧气浓度似乎也被削减了一大片。朝恹道:“你叫我什么?”


    顾筠手心出了汗水,贴合着他的手掌,却分外温暖,这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粘腻之感。顾筠企图抽回自己的手,但对方手劲很大,握紧了他的手。


    顾筠心下说不出的烦躁:“放开。”


    朝恹却只是重复,说道:“你叫我什么?”


    顾筠道:“你要干什么?有话不能直说吗?”


    朝恹拉着他的手,覆在他的肚子上面。


    他现在的肚子已经有点隆起,春衫宽松,能够轻易遮住这点微妙的变化,但人的手掌覆上,却可以轻松感知到这点儿。


    顾筠表情古怪起来,自从发现自己肚子一天比一天柔软,甚至生出紧绷之感,他的心里就生出特别排斥的感觉,因为他无法想象自己顶着一个大肚子的情景,故而,他再不去摸自己肚子,再说,频繁去摸,对孩子也不是好事。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清晰感知到身体的变化。


    顾筠皱起眉头,他想,像吃多了一样。不知是不是错觉,不久,忽然感觉内里有着细碎的、轻微的“啵”声,仿佛雨天,庭院地砖上面的水泡破裂,特别短暂。


    顾筠不由抖了一下。


    朝恹道:“感觉到了吗?”


    “什么?”顾筠迷茫看去。


    朝恹道:“孩子。”


    这是在说什么废话。顾筠不自觉地想,他没有好气地想要踢对方一脚,却被对方抱住了。朝恹陈述,道:“别人叫我郎君,你不行,你要叫夫君。”


    顾筠:“……”


    顾筠把头往旁扭去,目视一侧:“你就没有其它话要说?”


    朝恹:“比如?”


    顾筠道:“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朝恹松开了他,弯下了腰,捧住他的脑袋,将他的脸朝位置扳正,平视他的眼睛:“跟我回去好不好?”


    顾筠抿紧了唇:“你会改么?”


    “改?”他细细咀嚼几息,轻轻笑了,“我做错了?”


    顾筠:“难道没有?”


    朝恹:“我只是想要保证你的安全,这有错吗?”


    时间流逝,片刻之后,顾筠才开口道:“没错,但你这样我觉得很累,你如果不改……”


    朝恹紧紧盯着:“你要如何?”《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