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小狼的心思 等今晚你睡着了,本座就………
次日天晴。
积雪消融, 檐上冰雪一滴一滴融化开来,“滴答”水声溅得到处都是, 席卷整个宗门。
无尽木枝枝叶叶牵连不断,不知在哪儿蹭的,叶片上竟凝满了水露。
水汽弥漫,冬意消退。
连日大雪之后,这个饱经磋磨的人界终于有了生生向春的气息。
衡弃春醒来的时候已近晌午。
他习惯每日早起打坐,很少有睡到这个时辰的时候。
人醒的时候只觉得一片茫然,呆呆地靠坐在床头上, 清隽的眼睛泛着困倦未醒的肿意, 一双眸子在眼皮的眨动中缓缓恢复神采,然后茫然地看向四周。
桌上一盏灯烛早已烧尽, 床帐不知为何拢起了一半,被窗隙间透进来的风轻轻拂动, 试图遮蔽他眼前的视线。
借着那点儿微凉薄弱的风,他终于找回了一点儿清醒。
——这是他被神族遗落在人界的一千五百年。
许是琵琶鱼事毕,修真就难得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寻得片刻安宁, 他竟也睡懵了, 险些分不清如今是他上千年枯燥岁月中的哪一天。
衡弃春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刚要起身,就察觉到一片毛茸茸贴上了他的小腿。
亵裤不知怎么被蹭到了膝弯处, 光裸的小腿与那片毛发相贴, 每一寸裸露出来的皮肤都泛起难耐的痒意。
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楼厌的狼毛。
衡弃春僵了僵。
他没敢掀开被子, 仅凭腿边绵长粗重的呼吸声, 也知道楼厌正抱着他的小腿睡得香甜。
脑子里陡然炸开一瞬清明。
如果说刚才他懵懂地从深睡中醒来,那么此刻,他则是彻底清醒了。
清醒到完整地想起了昨晚的事。
奔波数日没有沾过床榻, 是神仙也会累,打发走了楼厌之后他便褪了衣衫躺下。
脑子里想着狼崽子被赶出去时闷闷不乐的表情,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想着下一次或许可以允许小狼上床,思绪逐渐飘远,他就那样阖上眼睛。
起初一睡并不沉,他甚至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楼厌和貔貅幼崽在外面的交谈声。
以及他睡着时,听见来自床前的那道突兀的喘息……
楼厌是他养大的,纵使是一个惊喘之下的呼吸也逃不过他的耳朵,他几乎立刻就辨认出来——在他床前发.情的,是他自己养大的崽子。
像是有一团莫名而来的缠乱丝线将他也包裹起来。
他来不及理清自己烦乱的思绪,只是控制不住地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小狼对他的态度忽然变了?
衡弃春顿了一下。似乎就在昨天。
楼厌的灵识被吸入记事珠的时候,他其实就在鹤子洲上寻他。
异响传来,他只好隐去身形,看着楼厌在记事珠里在里面待了半刻钟不到,出来的时候就像是变了个人。
虽仍像从前一样性情冲动地骂虚生子“老道士”,但在几次反复对虚生子强调出口的“我师尊”当中,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狠戾偏激。
衡弃春当时乱极了,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现身,下一瞬就察觉到楼厌想要回十八界。
他只好快他一步御剑赶回来,雪刃风刀太割人,以至于落了一身零零碎碎的伤口,将躲在神霄宫里的貔貅幼崽吓了一跳。
所以……
那颗记事珠里到底有什么?
衡弃春觉得自己找到了“症结”所在。
风中带着一抹极淡的草木香气,将纱质床帐吹得拂动起来。
衡弃春拢住那面乱翻的床帐,将快要垂下来的纱帘全部挂好,腿刚一动,就察觉到狼崽子在被褥里不安地拱动了一下。
衡弃春一屏,腰部以下都不敢再乱动,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然后轻轻地揭开了身上的被子。
凉风顺势吹向楼厌的毛发,微卷的狼毛随风晃了晃,带起小狼一阵“哼哼唧唧”。
他抱着衡弃春的小腿蹭了蹭,似乎觉得冷,动了一下又将尾巴蜷缩起来,盖住自己额头上一层刚长出来的绒毛。
还是一头幼狼呢……
衡弃春伸手在他的尾巴上捏了捏,忽然直起身来,认真地眯眼对着楼厌打量起来。
他知道,楼厌出门在外一向不喜欢带笨重的包裹,仅有的一些零碎都会放在随身的储物袋里。
修真界弟子的储物袋依靠灵力维持,楼厌修为尚浅,那只储物袋的空间并不算大,放得下的便装进去,放不下干脆就不带了。
但他亲眼看到楼厌掐着虚生子的脖子像他讨要了那颗记事珠,此刻那珠子一定就放在他的储物袋里。
衡弃春还没有想好要不要翻小徒弟的储物袋,但指尖却已经凝起了一道探灵诀。
礼法告诉他窥探徒弟的私物定然是不对的,但私心来说,他也可以把这一举动认定为是对楼厌的关切。
谁知道他是不是受人蛊惑,在记事珠里看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呢?
想到此处,衡弃春更不打算耽搁下去,一手维持着那道探灵诀不变,指尖灵力越蓄越多。
就在那道水色灵纹快到探上楼厌的身体时,腿边的狼崽子却忽然有了反应。
衡弃春甚至都没有看清楚楼厌是怎么从床上弹起来的,伴随着耳边一道响彻云霄的“嗷”声,楼厌已经扑上了他的前胸。
狼爪锋利,下意识地反应使他没有来得及收起尖锐的指尖,只一下就扒开了衡弃春襟前那层单薄的衣物,在他胸前的皮肤上留下了三道长长的挠痕。
又是那片皮肤,总是不得安宁的皮肤。
衡弃春毫无防备,被小狼蛮横的力道扑倒在床头上,指尖凝着的灵力顿时消散于无形。
他吃痛,喉中发出一声本能的轻哼,慌忙抬手去笼络自己的衣服。
“下去。”衡弃春说。
楼厌如梦初醒,在看清自己干了什么之后浮毛一抖,连忙想要从衡弃春身上下来,狼爪子在慌乱中再度按上师尊的胸口,激得男人硬生生疼红了眼睛。
楼厌退回到床榻上,分腿趴在衡弃春的腿隙间,两只前爪交叠而握,尾巴还在不安分地动着,时不时就会在楼厌的腿上蹭一蹭。
他几乎一整晚没睡,做完那件事之后就在衡弃春的床边站着发呆,疯狂审判自己的内心。
等到那堆缠乱的丝线被理开一些的时候,外面天都快要亮了。
楼厌怕衡弃春会醒,慌不择路地又变成狼,转而上了衡弃春的床。
反正他已经想明白了。
他要一辈子黏着衡弃春,多黏一会儿是一会儿,把他师尊烦死也算是报上辈子的同归于尽之仇了。
谁知衡弃春竟没有被他吵醒,而他也沾腿就睡。
一觉无梦,直到衡弃春手中那道熟悉的探灵诀袭上他的身体,他的身体才先一步做出反应,冲出去抓伤了衡弃春。
楼厌安安静静地趴着,但内心足比表面上慌乱了无数倍。
虽不知衡弃春对他用探灵诀做什么,但体内被掩魔珠遮盖起来的鬼气却在他触上来的一瞬间叫嚣着翻腾起来,险些漏出破绽。
怎么办……他的身体竟然已经开始排斥衡弃春的灵力了。
楼厌越想越觉得棘手,不由出了好一会儿的神,随后就听见衡弃春倚在床头居高临下地对他说:“你有多久没剪指甲了?”
楼厌纷飞的思绪被扯回。
他歪起脑袋轻轻地“嗷~”了一声,是思考的意思。
好像……也没多久吧?
当人的时候还是有好好休整边幅的,只是狼的爪子锋利,刚才他扑出去的力道又那么大,就算剪了指甲也会抓伤的。
衡弃春懒得等狼崽子思考出一个答案来,他抬手,用反扣的食指在床上上敲了敲,虽没有声音,但威严十足,“拿剪刀过来。”
楼厌一凛,如临大敌地退开好几步。
小时候衡弃春就总是嫌怪他抓坏了自己的衣服,常常一言不合就抓了他的爪子给他剪指甲。
楼厌很讨厌那种感觉,爪子不能动,剪刀贴着他的学校蹭来蹭去,令他有一种死到临头的感觉。
楼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先跑为快。
“要么就念归元诀,要么就去拿剪刀。”但衡弃春说,“你选一个。”
念归元诀……那不就是让自己变回人的意思!
他才不要!
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衡弃春。
毕竟他现在一看到衡弃春就会脸红,一听见衡弃春说话就想要扑上去舔他的嘴唇,一被衡弃春摸脑袋就控制不住地站起来。
于是狼崽子放弃反抗,利落地跳下床榻将剪刀从抽匣里叼了出来。
修真界中做事本就有仙诀加持,衡弃春更是道法高深,几乎没有用得到剪刀这类俗物的时候。
这把剪刀用的最多的就是给楼厌剪指甲,或是修剪他参差不齐的狼毛。
楼厌不做挣扎,自觉跳进衡弃春怀里,任由他师尊带着胸口的三道抓伤替他剪去锐利的指甲。
爪子似乎变得光秃秃的,楼厌又忍不住在心里呲了一下牙。
别以为本座不报仇你就可以对本座为所欲为了,等今晚你睡着了,本座就……
衡弃春像能听得懂他在想什么似的,放开楼厌,将所有甲屑堆起来丢掉,转身之际曲指在楼厌的脑袋上弹了一下,语气而又不容置疑:“今夜滚回你自己房间睡。”
第92章 春夜生私情 舔咬他最敏感的地方。……
楼厌这天晚上没滚成, 还是很顺利地爬了衡弃春的床。
原因是修真界因琵琶鱼等妖邪损伤惨重,不止鹤子洲惨遭灭门之祸, 还有诸多仙门也被引鬼入体的妖邪所重伤。
各宗门的掌门一致决定召办一场誓仙大会。
一为庆祝诛魔之战暂时夺得胜果,二为悼念死在这场混战中的道友。
这类誓仙大会十分常见,几乎每隔几年都会举办一次,只不过从前都办在鹤子洲。
又因为衡弃春性情冷淡不喜生人,所以这类俗务一律由南隅山出面应对。
修真界的人苦苦等了几千年,都没能一睹上神衡弃春的芳容。
如今鹤子洲惨遭屠门,素日最受仰仗的衡阳长老也已经不幸身陨, 于是南隅山理所当然地成了万众瞩目之人, 誓仙大会遂定在了十八界。
当天下午,就有无数修士住进了十八界。
南隅山为彰待客之道, 特令宗门上下不设结界,安排客房供各处修士居住, 以表十八界中无禁地。
楼厌对此深表不满。
因为那些人都想拜见衡弃春。
下午的时候就有修士递了帖子,被神霄宫外的小弟子挡了回去,言称神尊不见外人。
结果到了傍晚, 竟然有人横冲直撞地闯进了神霄宫的内殿, 与坐在莲台上没有摸狼、以及仰面躺在身边腿边翻着肚皮任由神尊摸的楼厌撞了个正着。
楼厌当即炸毛,一时不知道是夹紧腿更重要还是扑上去咬断来人的脖子更重要。
妈的……人当久了,竟然也有了礼义廉耻。
左右为难之际, 还是衡弃春掐了一个仙诀将人赶了出去。
那修士哀嚎一声滚下石阶, 闹得沸沸扬扬。
此事一出, 各路仰慕衡弃春的修士都不敢随意在闯神霄宫的殿门, 但楼厌仍不放心,且感到十分气愤。
天刚黑时,他就狼言狼语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嗷!
如果再有人闯进来怎么办?我觉得我不适合再自己睡了!
衡弃春不为所动, 但还是认真考虑了楼厌的话,认真回答:“无妨,就算有人再闯进来,为师也可以让他们‘滚’出去。”
楼厌“哼哼”两声,
那要怎么办?
也不是没有分房睡过。
自从当日他化为人形被衡弃春从被子里光溜溜地拖出来时,就一直都是睡在自己的厢房的。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此刻就是格外想要与衡弃春同塌而眠。
像一种偏拗的执着。
楼厌耸拉着脑袋坐在原地,整个狼都充满了困惑。
过了好一会儿,衡弃春才又听见他“嗷嗷”地出声。
狼崽子眼睛垂着,一双眸子又黑又亮,看起来竟透着几分委屈,他说:可是……十八界突然多了这么多人,我自己睡会很害怕的……
衡弃春看着他,只觉得额角突突一跳,心里那层早已算不上坚固的结界就此又裂开几道。
独坐高台上千年,悯尽苍生无忧怖。
他最清醒。
他甚至知道楼厌是在装娇弱扮可怜,却仍控制不住地朝着楼厌伸出手,用浸满凉意的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小狼的鼻子。
“那……好吧。”
天气日渐向暖,辗转到这一日的时候,已经融成一派春日暖夜。
衡弃春前半夜还在和楼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说到某句话的时候竟然直接睡了过去。
就像被人撂到了一样。
确认他睡熟以后,楼厌才从被子里露出脑袋,同时悄悄地将用在衡弃春身上的控邪咒收了回来。
虽然还很想听衡弃春说话,但再不把他弄睡就不行了。
他快被衡弃春捏得站起来了!
楼厌忍不住呲了一下牙齿,怕吵醒衡弃春,只得小心翼翼地扭动了一下屁股,将自己的尾巴从衡弃春手里抽出来。
这一动又引得自己一阵哆嗦。
身下的床榻都湿了一小片。
楼厌闷哼一声,勉强用最后的情形掐了个归元诀,把自己变成人形瘫倒在床的里侧。
饶是如此,却仍觉得后尾酥痒难耐,连同前面涨得不行的地方一起,让他忍不住想要探手摸上去。
他的尾巴最敏感了……
上辈子怎么没有发现衡弃春这么贪恋他的尾巴啊!!
楼厌无师自通,哼哼唧唧地打理好自己,借着窗隙间一点儿清凉的月色看向躺在他身边的人。
自他的修为更进一层之后,控邪咒用得也更为得心应手,方才不过掐了个浅眠的咒,衡弃春却沉沉睡着,似乎半点儿都没有被他制造出来的声音惊扰到。
楼厌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额上的细汗逐渐褪去,他呼吸平稳地躺到衡弃春的身边,心里又隐隐生出一丝埋怨。
如果不是衡弃春,他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么奇怪的样子……
楼厌眼角微红,想着想着竟再忍不住,干脆躬起身子撑在了衡弃春身上。
他揭开衡弃春的衣襟,同样舔咬他最敏感的地方。
少年狼情事懵懂、牙尖嘴利又向来没个轻重,几乎是一口就将衡弃春咬清醒了。
锐痛传来,顷刻之间就从胸口袭上四肢百骸,衡弃春仰长了脖颈轻“哼”一声,垂落在榻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身下的床褥。
他猛地睁开眼睛,伸手去推埋在自己胸口的脑袋。
“楼!!厌!!”
两个字,每一个都是咬着牙缝叫出来的。
楼厌僵了僵,却并没有将牙齿从衡弃春胸前挪开,他停顿了一下,转而又用更为狠辣的力道袭上衡弃春的胸口。
“唔……”
衡弃春吃痛,一时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瘫软到床榻上,只剩胸口不断起伏,配合着楼厌吮吸撕咬的动作,竟莫名地迎合成一种奇异的美感。
又是这种熟悉的、令人痛到发耻的感觉!
狼崽子是不是疯了……
楼厌不偏不倚地咬在那一点上,直到口腔里尝到了一丝血腥气,他才恋恋不舍地松了口。
彼时衡弃春已经被他咬得彻底没了力气,一双眼睛微微阖着,瞳孔开散,忍痛呼吸的声音从喉中倾泻而出。
那听起来十分惨烈。
血腥气在楼厌的口腔里来回搓磨过一遍,终于拉回了他的一些理智。
他舔了舔牙齿,在床上坐直身体,动作间忽然撞上衡弃春的眼神。
没有斥责,是那种装着隐忍带着迷茫,又被他逼出了一丝情欲的神色。
楼厌一下就站起来了。
他慌忙扯了一件衣服把自己罩上,手忙脚乱地就想把自己变回狼,还没来得及催动灵力,就被衡弃春抬手掐住了下巴。
衡弃春半坐起来,将浑身滚烫的狼崽子顺势向下一带。
师徒二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极近,近到楼厌几乎看不清衡弃春的眼睛。
但他可以听见衡弃春的声音。
“你最近很奇怪。”衡弃春说,“楼厌,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说完这句话,他手腕一转,将楼厌径直甩到床榻上,然后起身整理衣襟。
没有掐诀疗伤,右边胸口处的血点径直透过衣襟洇了出来,衡弃春淡淡地瞥了一眼,忍着胸口处的疼痛画了一道除尘符。
然后带着那道咬伤落荒而逃。
辰时。
南隅山设宴款待修真界中前来的各派掌门。
天音殿外,修真界众人分席而坐,碧落宗、须弥寺、玄清宫,甚至包括不为修真界所容的合欢宗皆有人到场。
人头攒动,声势浩大。
大概因为鹤子洲与逍遥山等一干门派几近灭门,而六界之中的鬼气又尚未被彻底清除,仙界众人仍有岌岌可危之险,因而当日未奏乐,南隅山的意思——要借此机会商讨下一步如何讨伐魔道的事宜。
衡弃春被楼厌那一口拖住了脚步,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碧落宫的女掌门正说起近日弟子在外查探之事。
“我特意让门下弟子带着六鼻镜外出探查。”
“你们猜怎么着?那镜子里竟显出了一根魔骨!”
碧落宫最擅通灵术,门中藏有无数秘宝,当日在夷帝陵中掘出了秦镜的盗墓者就有他们门下的人。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阵哗然。
衡弃春没有声张,默默在南隅山身侧寻了一个位置坐下,听见身边一个修士问:琵琶鱼已死,其余的都是一些未入魔的散妖,难道还有什么妖邪是我们没有抓到的么?”
没人想要看到修真界再生事端,当下便有人附和说:“是啊,当日鹤子洲上一场混战死了多少人,琵琶鱼身上的鬼气全盘不可控,就算真有身怀魔骨的妖邪,也早就该现身了。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沉得住气?”
“诗掌门,别是你那六鼻镜不准吧?”
诗无情的脸色变了变,冷冷一哼,“褚掌门道行千年,竟不知王氏六鼻镜可预见未来,兼具统招天下之用?”
古书有记:古镜如古剑,若有神明,故能辟邪魅忤恶。凡人家宜悬挂大镜,可辟邪魅。
上古六鼻镜流传至今,只剩这一面,就是碧落宫里这一面。
褚掌门自知理亏,梗了梗脖子便不再辩驳,沉默之际,又有人满是忧虑地沉吟出声:“若是这世上当真还存着一根魔骨,只怕上千年前鹤子洲那逆徒的祸事又将上演。”
“诗掌门,那魔骨究竟是怎样的?能否用六鼻镜供我等一观?”
第93章 六鼻镜窥事 亲手抽出了那根魔骨。……
席上一静, 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了诗无情。
诗无情轻轻摇头,“并非碧落宫吝啬藏私, 而是这面六鼻镜是难得至宝,需用通灵之术才可开启凝结灵力,当日我举全门之力才得以窥得一二,灵力至今还未恢复,如今……”
她看向在座众人,“不知还有哪位道友熟知通灵之术?”
这话倒不是嘲蔑。
碧落宫专修与神器通灵之道,六界之中还擅此道的人少之又少。
眼看此事要无指望, 众人不禁兴致恹恹, 已经快要默认了诗无情口中的“魔骨”便是确实存在的事实。
沉默之际,褚掌门忽然一拍桌子, 声震八方:“谁说没有?”
他扭头,冲着上首角落里安静坐着的衡弃春拱了拱手, 对众人说:“如今我等身在十八界,神尊在此,且又通晓六界仙法, 区区一个通灵之术, 应该不在话下吧?”
还在想自己家那头发情的狼崽子的衡弃春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他懵了一下,刚想问他们在说什么,就听见众掌门的起哄与附和声。
“恕我等失礼, 竟险些忘了神尊在此, 若有神尊出面, 勘探一面六鼻镜岂非如同探囊取物?”
“是啊, 只要窥得那根魔骨的真貌,我等也有应对之法啊!”
“可是……”又有人出声,说话的却是南煦。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 带着一脸病态坐在席上,挪动了一下嘴唇,“可是行通灵之术会耗费大量的灵力,如今魔骨未明,万一有什么要紧事……”
“哪儿有那么多万一。”褚掌门丝毫不把南煦放在眼里,挥手道,“神尊是上古真神,灵力无边,这又有何难?”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衡弃春倒是不好拒绝了。
他起身,淡淡拢了一下衣袖,抬手环视众人,“既如此,弃春勉力一试。”
诗无情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迎着众人的视线起身,走到天音殿外玉台的中央,正对那尊日晷。
她并没有吝啬宗门至宝,而是嘴唇翕动,轻轻念出一道仙诀。
片刻之间,她的袍袖便被灵力激荡而起,无数云烟翻涌而出,一面镶嵌着六色宝石的铜镜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六色不同,分别代表金、木、水、火、土、风,六象相生,故而可以预知未来。
衡弃春没有掐诀,只是面朝那面镜子闭上眼睛,轻轻抬起两根手指,并拢在额心中间。
莲花香气肆意开散。
衡弃春维持着这样的动作,只有袍袖在风中翻飞而起。
空等许久,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出声问询。
“这……神尊怎么没反应啊?”
“嘘!”南隅山即刻轻斥,“观六鼻镜者需要入定,弃春的原神已经入镜,不要说话。”
小弟子立刻缩缩脖子闭紧了嘴巴,再不敢出声打扰了。
众人紧紧屏住气息不敢言语,人群之中,只有满身是伤的南煦在鹤袍的遮掩之下轻轻攥了一下手指。
无人察觉。
六鼻镜中,衡弃春的眼前一片混沌。
缭绕的仙雾将神山围困其中,草木枯败,空中电闪雷鸣。
修真界众人围绕在山下,吵嚷之声不绝于耳。
衡弃春很快将自己带入到眼前的画面里,闭上眼睛念了数道静心诀,才终于认清此刻所在的位置。
仙山耸立,云雾环绕——他在鹤子洲,神山脚下。
与此同时,那些纷繁吵嚷的声音也逐渐在耳边变得清楚起来,其中甚至夹杂了南隅山的声音。
“魔气越来越浓……就是这里了,那只魔定然藏在附近!”
“神山脚下,他恐怕是想要开神山,借此攻下神界!”
此言一出,立刻就有人嗤笑一声,“凭他一根刚刚堕魔的嫩骨头,也想攻下神界,别是痴人说梦吧?”
“褚掌门不要小看他。”有人反驳,“此人原是仙门弟子,修为深不可测,你只看罗盘上浓郁的魔气,便知道不好对付。”
“怕什么,有神尊在这里呢!”
有神尊在这里呢。
与天音殿外誓仙大会上如出一辙的话。
衡弃春知道这是预知未来时才会出现的幻像,但他还是很快应了一声,轻轻拢袖,朝着身侧的南隅山略一拱手,“师兄,我去看看。”
自神族与下五界分而治之后,这条神道便再无人踏足,一是不敢,二是不能。
上一次开启神道,还是鹤子洲的衡阳长老将生擒的妖魔押上去的时候。
衡弃春当着众人的面儿召出了无弦琴,带着莲花香气的神泽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只一瞬,那面布在神山下方的结界便化为无形。
雾气散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蜿蜒向上的神道。
几乎是与此同时的一瞬间,衡弃春立刻拨动无弦琴凝出一道灵力,阻止了身后成千成百蠢蠢欲动的仙门弟子。
他灌了灵力说:“诸位稍安勿躁,我去查探就好。”
无弦琴悬于空中,神泽四散,生生将此处隔出一道新的屏障。
众人眈眈相视,许久之后,才终于打消了想要借此进入神界的念头。最边上的小弟子冲着衡弃春讨好地拱了拱手:“是是,神尊在此,我等岂敢造次。”
衡弃春没有说话,将无弦琴留在神道的入口,径直踏上那条久无人踏足的神道。
每走一步,路边的神草都向他倾首而来,草叶尖端轻轻擦碰他的小腿,又在拂过衣袂时悄无声息地撤回去。
许久之后,身后的吵嚷声彻底听不见了,衡弃春终于顿足,看向眼前无数座平地而起的神龛。
密密麻麻的篆文印在神龛之上,石像或破损、或残败,皆与衡弃春带来的神泽一起,掩映在神草之中。
衡弃春不自然地转开视线,看向神龛之前的人影。
——南煦正跪在那里。
幻境之中,少年已经彻底长成,身披黑袍,眉心一点朱红魔印,衬得那张脸惨白至极,毫无半分血色。
“神尊或许不信。”衡弃春看见他的侧脸,听见他对着自己说,“我没想过要攻占神界。”
“我只是……”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一双仍然干净的眸子长久地凝视着眼前的佛龛,“我只是想我师尊了。”
衡弃春无意识地攥了攥拳。
上千年前魔骨降世时,连他都尚且是师祖座下的一个稚童,压根不知那根魔骨从何而来。
是后来,他才逐渐清楚——那是仙门之中一个身怀魔骨的弟子,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对抗笋妖,而不慎被鬼气激出了魔骨。
后来那名弟子被衡阳长老生擒,押入神界接受神罚,直至灰飞烟灭——
不。
或许没有灰飞烟灭。
衡弃春看着眼前已经投胎转世的少年,轻轻地说:“我信你。”
而后南煦红了眼角。
他已入魔,一切都没有转圜的余地,最快的办法,就是由上神之身的衡弃春亲手了解了他。
但衡弃春并没有这么做。
静等良久,他看见南煦苦笑一声,而后俯下身去,对着面前的佛龛郑重磕了三个头。
“砰——”
“砰——”
“砰——”
三声过后,他跪在地上抬手结印,对着他师尊的仙冢,对着万顷神泽,亲手抽出了那根魔骨。
神界的草木晃动了数下,天边闪过一道闷雷。
是神族寂灭之前留下的最后一道神罚。
衡弃春闭上眼睛。
闷雷响起的那一刻,他听见耳边了一声“师尊”。
天音殿外数千名弟子的窃窃私语声再度传入耳中。
“神尊怎么入定了这么久?你们说他有没有见到那根魔骨啊。”
“未必吧……诗掌门不是说了吗,她上一次举整个碧落宫之力启用记事珠,也仅仅是探知到六界之中尚存魔骨而已,连那人的影子都没有看清楚。”
“嘘!好浓的莲花香……”
好浓的莲花香。
注满了灵力的神泽自衡弃春周身疯狂泄出,顷刻之间席卷整个十八界,起先是莲花固有的清韵,随之而来的,便是与无弦琴上同出一辙、令人闻之则灵力四溢的神泽。
有些低阶的修士已经忍不住站起来,手指攥握成拳,来来回回逼出一身冷汗,“怎么回事!神泽太浓了,我好想自爆灵力!”
“是神尊心神动荡的结果,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难道……六鼻镜里,真的有十分可怕的东西?”
“那……”
有人迟疑出声。
如果神尊看到的是连他都会感到恐惧的东西,那么他们的坚持真的还有必要吗?
上首灵力未散,莲香越发浓郁,衡弃春仍在行通灵之术。
众人的窃窃声却越来越大,甚至已经有人扛不住这样浓郁的神泽,打算悄悄离席。
“嘶嘶”声响起,一条白蛇突兀地拦在他们将要离开的路上。
逃兵无奈,怕引人注意,又只能不动声色地退回到坐席之间。
忽然,浓郁的莲香铺天盖地地炸开,所有人都痛苦地弯了腰,就在他们支撑不住之时,一道结界将众人遮蔽起来。
“屏息!”
这两个字是南隅山说的。
他布好结界,回身看向冷汗岑岑的衡弃春,眸中不禁也闪过一丝疑惑。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的师弟很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所以——他在记事珠里究竟看见了什么?
第94章 月既不解饮 是个沾酒就醉的废物。
楼厌在神霄宫里等了小半日, 越等越沉不住气。
衡弃春让他给自己一个解释,可他怎么都想不出来要怎么解释, 最后决定来天音殿撞撞运气。
要是能敷衍过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怕太过惹人注意,特意维持狼形一路蹿过来,对外只说自己是衡弃春养的灵宠。
然后就与守在天音殿外的浮玉生吵了两炷香。
“你现在不能进去。”浮玉生说。
“为什么!刚才那两个小弟子都像临阵脱逃了,我为什么不能进!”楼厌问。
“因为神尊在观六鼻镜。”
楼厌“嗷”了一声,煞有其事地歪了歪脑袋,努力思索起来。
他上一世死后并未立即重生,而是以残魂的形态在虚冥之中飘荡了两百年, 时间实在太久了, 以至于上一世曾经亲历过的那些事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几乎已经快要忘了,这个听起来异常熟悉的六鼻镜, 究竟是个是个什么鬼东西。
混沌的脑海中忽然有什么东西电光火石一般闪过,楼厌猛然变了脸色。
当初他率领九冥幽司界屠尽仙门, 唯有碧落宫得以幸免于难,如果没记错的话,诗无情能够带着门下弟子提前撤退, 正是因为她手持六鼻镜。
因为那面镜子……
那面镜子与秦镜不同, 它与鬼界无关,而是……具备预知未来的能力!
想到此处,楼厌浑身的毛发立刻绷得紧紧的, 一颗心慌得快要穿破那层薄薄的胸腔。
如今九州之内虽然显露出一时的平静, 但妖邪未清, 鬼气未除, 几乎每一日都有贪婪成性的妖邪试图引鬼入体修成魔身。
人界深受其害,仙门惴惴不安——就连今日这场看似歌舞生平的誓仙大会,实则也是粉饰太平之下的又一场汹涌暗潮。
诗无情为何会将自己宗门的至宝交给衡弃春查探?
楼厌只想要一种可能。
魔骨。
那根存在于六界之内, 却下落不明、令人惴惴不安的魔骨。
如果衡弃春真的在六鼻镜中看到享有魔骨的人是他自己的徒弟,那该怎么办?
他会死吧……
眼看着楼厌的神情越想越凝重,不止胸腔不住喘息,连额前那缕刚长长了的蜷发都被冷汗打透了,湿泞泞地贴在脑门儿上。
浮玉生敏锐地眯了眯眼睛,蛇信长长一吐,果断躲在树后变回人形。紧接着他弯下腰去,两只捏住楼厌后颈处的皮肉,将沉思中的小狼从地上拉起来。
“厌厌~”他仍是这样不嫌命长地唤,“你又在想什么?”
楼厌上半身被迫抬起,两只前爪在空中躁动地扑腾了一下,作势就要扭头去咬浮玉生的手。
除了衡弃春还没人敢这样拎本座呢!
尖锐的犬齿堪堪擦过浮玉生的手背,他“嘶”了一下,敏捷地抽回手,任由那只凶巴巴的狼崽子摔回到地上。
楼厌咬牙站起来,恶狠狠地瞪了浮玉生一眼,趁着他喘息的间隙转身一扭,从他身侧逃走了。
“哎——”
浮玉生阻拦的声音回想在耳畔,楼厌四爪并用,只顾夺命狂奔——奔向天音殿外的那面结界。
拦下衡弃春。
一定不能让他发现魔骨的秘密!
楼厌跑得太急,甚至忘了,在衡弃春让他给一个交代之前,自己如果遇到这种危机自身的事情,第一选择一定是跑路。
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那面由南隅山设下的结界已经轰然散开,众人惶恐地后撤数步,再抬眼时,便看到衡弃春拢着袖子从高台上一步一步地走下来。
山风浩荡,还带着一丝春日里的微博凉意,夹杂着仙树神草的气息一并袭来,很快便冲淡了空气里的莲花香。
衡弃春缓步而来。
一袭白衣被风吹起,满头鹤发披盖在肩,抬眼之际露出一张清润寒冷的面容。他的眸色极淡,瞳孔中似浸透了一山水色,视线乜过来的时候令人不禁心头一颤。
楼厌就站在人群面前、最显眼的位置。
魔骨的秘密在前,没人有心思过问一头小野狼的来历,于是楼厌就眼睁睁地看着衡弃春朝他走近,每近一寸,都像有一把利刃紧紧贴在他的咽喉上,令他难以喘息。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跑过来的行为有多么愚蠢。
以衡弃春的神力进入六鼻镜,绝不可能一无所获,他多半……多半是看清了那根魔骨的样子的。
楼厌咬紧了牙齿,前爪紧紧扣住地面,力道之大,竟至指缝间都开始渗出血迹。
重生以来,他无一刻不在厌恶痛恨衡弃春,想要吃尽他的骨血,将他拽下神坛。
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命由天定,也许他注定要死在衡弃春的手上,再经历一遍残魂游荡之苦。
这便是给衡弃春的那个“交代”。
楼厌史无前例地冷静下来,在心中苦笑一声,然后轻轻地闭上眼睛,露出一副引颈受戮的姿态。
然后他就听得耳边喧嚣一寂。
“神尊他怎么……”
伴着一句疑惑的发问,楼厌应声睁开眼睛,看过去的同时瞳孔骤然一缩。
衡弃春不是冲着他来的。
众目睽睽之下,他已经径直坐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单手拢袖,自斟自酌地替自己倒满了一盅清酒。
姿态从容,神情淡然,让人难以将眼前的他与方才那阵失控的莲花香联系到一起。
楼厌狐疑地吸了吸鼻子,大概是察觉到事出反常,竟还没有选择溜之大吉,而是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钻过桌案凑到了衡弃春腿边。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良久,南隅山示意众人重新落座,自己也坐回到衡弃春身侧的位置上,偏头问他:“你在那面镜子里……”
你在那面镜子里看到了什么?
衡弃春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淡淡抿唇笑了一声,举杯饮酒的动作却未停,烈酒入喉,衬得那张薄唇格外红润醒目。
他抬眼,环视众人。目光从或坐或站的人身上一一掠过,最终停在南煦的身上。
少年人面颊带伤,一身的灵力尚未恢复,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憔悴苍白,与六鼻镜中魔气四散的人截然不同。
衡弃春只是看了他一眼,很快就转开视线,面朝南隅山说:“确如诗掌门所言,六界之中尚存着一根魔骨,不日便会现世。”
除了诗无情,众人皆露出震惊神色。
南隅山蹙了蹙眉,问他:“你可看清了那根魔骨在谁的身上?”
衡弃春迟疑一声,又饮了一杯清酒入喉,喉结在吞咽之中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牵出脖颈之上青筋四起。
他刚刚泄出一个音节,就感到自己小腿上一热——楼厌正偏头用牙齿叼开他的袍摆,而后将自己毛茸茸的脑袋蹭上来。
一股轻柔的酥麻瞬间将他笼罩住,衡弃春胸腔一动,只觉得方才饮下的那盅烈酒直到此刻才顺着喉咙落下去,熏得肺腑暖成一片。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借着桌案的遮挡,偷偷揉了揉狼崽子的脑袋。
等到楼厌难得安静下来,他才又重新续上刚才未说完的话。
“六鼻镜虽能预知未来,但五行运转,六界万物都在时刻变化,尚不能确认那根魔骨的所在。我们如今能做的,只有多加防备。”
此言一出,诗无情倒是长长地松了口气,“我就说么,那魔骨本就古怪诡谲,岂是轻易可以看清的。”
南隅山沉吟一声,而后点了点头,他仍看着衡弃春,“依你之见,我们又该如何防备?”
衡弃春单手压着楼厌的半边脑袋防止小狼乱动,另一只手又举杯饮下,带着一丝酒气说,“修真界各门派皆依仙山所建,今日之后,还请诸君严防死守,布结界,设剑阵,稍有异常即刻来报十八界。”
一番话说完,他看见下首的人露出或惶恐或赞同的眼神,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在此时直直坠地,落在地面上摔成粉碎一片。
然后他看向隐忍不发的南煦,“鹤子洲已无灵气仙泽,又只剩南煦一人,不如就留在十八界吧。”
这本是个关怀备至的提议,如今鹤子洲满门遭屠,衡阳长老又已经身陨,南煦孤苦无依一介少年,留在十八界是最明智的选择了。
楼厌被衡弃春的手掌拢着半边脑袋,只觉得整个狼晕晕胀胀的,在心里哼唧了半天,才总算把那股醋意压了下去。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南煦竟然很快回绝了。
他单手撑了一下面前的桌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然后抬手一礼,说:“晚辈愿回鹤子洲。”
衡弃春默了默,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最后还是点点头。
“好。”
这一日的誓仙大会就在这样的推杯换盏中渐渐落下帷幕。
世人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衡弃春身上,仅知他是人界最后一位神明,却不知他实则从未入过神界,不曾叩拜过天帝圣母,也没有饮过神界的琼浆玉露。
他甚至对自己的酒量毫无自知之明,不知道自己是个沾酒就醉的废物。
“废物”这两个字是楼厌想出来的。
第95章 行乐须及春 在暧昧的舔咬中发出含糊的……
酒过三巡, 在座之人已经软塌塌地醉倒了一片。
衡弃春兀自饮下第七盅酒,再要抬手斟酒的时候, 被躲在桌案下面的楼厌伸出爪子按住了手腕。
衡弃春俊眉一拧,一脸不满地看向阻拦他的小狼崽子,沾着一点酒气问:“做什么?”
楼厌欲言又止,十分想要劝告他喝酒伤身,话到嘴边仍然变成一声撒娇一般的呜咽。
“嗷呜~”
衡弃春笑了笑,径直伸手在狼崽子的后颈上掐了一把,趁小狼吃痛之际固执地将酒盅凑到唇边。
一哂, 然后摇摇头, “叫的什么?听不懂。”
楼厌这时候还以为他师尊是因为自己没有给他“交代”而生气,所以冷言冷语地不肯搭理自己。
直到南隅山也在一旁劝道:“你几时这么爱喝酒了?我看差不多了……”
“别管我!”衡弃春立刻嚷嚷一声打断他未说完的话, 尾音黏腻,透着浓浓的醉意, “一千年了,为什么还要管我……”
南隅山罕见地愣了愣。
今日事多,褚、诗两位掌门又一直在席上拉着他说话, 他竟一时没有关注到自己沉默寡言的师弟。
此时再看, 只见衡弃春的面上已经浮上一抹薄红,眸光不复清透,反而带着一种若隐若现的迷离之感。
这分明就是……
这分明就是喝醉了!
楼厌在心里咆哮。
亏得他还自责了好半天, 竟忘了衡弃春的酒量奇差!
上一世他位主九冥幽司界之后, 曾在夜深无人之时偷偷回过一趟十八界。
“只是去探探路, 不然我们怎么攻下十八界?”那时他对座下的妖魔说。
后来他只身一人上了山, 越过重重结界潜到神霄宫外,用了探灵诀去看衡弃春,却见神霄宫内孤灯入豆, 衡弃春靠坐在莲台旁边,独自斟引一壶清白烈酒。
那时酒喝了小半壶,而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纵使是楼厌破门而入也没有使他清醒分毫。
楼厌还记得那一夜。
衡弃春胸前的衣襟都被酒渍染透,仰头看他的时候露出绰约的前胸皮.肉,一双眸子被酒拿捏得痴缠若线,甚至认不出他。
不,其实也认得出他。
因为那一晚,衡弃春唤他“小狼”。
久远的记忆被面前越发浓郁的酒气掩盖,楼厌看着已经快要神志不清的衡弃春,禁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又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竟然这样不要命地灌自己酒。
怪就怪在衡弃春平日里实在太冷,喝多了也不哭不闹,在场的人除了南隅山,似乎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那个杀千刀的褚掌门甚至站起身来,隔着人群对衡弃春遥遥举杯,“修真界还要倚仗神尊,我先敬神尊一杯!”
衡弃春的反应慢他半拍,迟钝地抬起手来,眼看就要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瓷缘碰到唇边的那一刻,手腕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掐捏揉转,酒水泼洒出来一半,疼意顺着腕骨席卷全身。
衡弃春的第一反应是楼厌那狼崽子在咬他。
“你还有完没——”他偏头,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还没有说完的话就此止息在喉间。
不是狼崽子……
不对,是化成了人形的狼崽子!
过午倦日高悬,浅金色的阳光投射到天音殿外的这处高台上,一寸一寸描摹出少年的影子。
微卷的发辫,矫健的身形,浅麦色的肌肤并一双阴鸷狠厉的眼睛。
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对衡弃春展示自己眼下那颗优越的泪痣。
“喔!”好不容易才被南隅山赦免了罪过、并一直都在角落里当鹌鹑的魏修竹第一个发问,“楼师兄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楼厌已经学会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下他并没有理会魏修竹大惊小怪的目光,而是维持着钳握衡弃春手腕的动作向前迈了迈步,正停在南隅山的面前。
他拖着衡弃春的胳膊拱了拱手,顶着尖锐的犬齿说:“我师尊身体不适,我要带他回去。”
倒是一如既往地目中无人。
南隅山被他气得梗了一下,凭空吐出一口气来。
偏偏他又已经看出衡弃春已经醉酒,再待下去指不定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罢了罢了。
南隅山抬手,手背向外朝楼厌摆了摆。
楼厌看懂他的手势,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又在衡弃春的一声轻咛中挽起他的手臂,撑着不太情愿的衡弃春一步一步走回神霄宫。
今日整个十八界都在天音殿赴宴,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人,就连神霄宫里也只剩两个日常洒扫的弟子。
楼厌回绝了他们想要帮忙的提议,独自将快要睡过去的衡弃春搀扶到厢房外。
殿门推开,扑面而来的先是一阵莲花清香。
而这点儿香气也很快与衡弃春身上繁靡的酒气相交杂,混成一派甘甜清冽、而又令人头昏脑胀的奇怪气味。
“我不会……”衡弃春开始不安地捶他的手臂,“我不会把你扔进去!”
什么乱七八糟的。
楼厌实在腾不出空来思考他这句话,只好拧着眉心踢开神霄宫中碍事的矮几宫灯,一路将衡弃春搀扶到床榻上。
而后直起身来,看着床上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发愁。
只见衡弃春已经烧得满脸通红,两方唇瓣更是浸满了酒水,红润盈亮,纤长的睫毛扇动不止,正伏在床榻上艰难地呼吸。
楼厌深觉目睹了衡弃春如此失态一幕的自己会被灭口而亡。
现在该怎么办?
对他用控邪咒管用吗?
犹豫之际,衡弃春忽然在床上翻了个身,面朝他侧躺着,眼睛要睁不睁的,忽然迷迷糊糊地说:“热……”
这一声太过含糊,楼厌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清楚了,歪下脑袋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热……”
衡弃春竟真的很快回应他,并努力地抬起手,试图将自己早上穿戴整齐的衣服全部揭开。!!
楼厌往后蹦了两下。
来不及阻拦,等到他反应过来,想要伸手向榻的时候,衡弃春已经两手一拉,将自己的外衫撕成了两截。
沾了酒气的布料不情不愿地滑落至床下,里衣襟带散开,露出一片挂着汗珠的肌肤。
胸前某处犹带血痕,是被狼崽子反复撕咬不得痊愈的伤口。
衡弃春俯身伏在榻边,胃中一阵灼热,他禁不住用手臂撑起自己的身体,整个人弓成一个欲拒还迎的姿态。
“热……”
他这样呻.吟着,一双被烧红了的眸子斜睨过来,狠狠地瞪了楼厌一眼。
见狼崽子杵在原地丝毫不为所动,他干脆咬住下唇,艰难地想要撑起身体,试图自己褪下最后一层遮蔽。
缠绕紧缚的衣带将手指勒出一片薄红,衡弃春已经醉到眼神失焦,凭着本能纠结那条难以解开的衣带。
就在他彻底沉不住气,打算掐个仙诀将这件里衣彻底毁去的时候,楼厌终于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腕。
衡弃春知道是他。
衡弃春乜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向他,眸中隐隐含着一丝怒气,却又因为酒气的熏染而变得一片模糊。
“怎么?还想要阻拦我?”他的声音微微泛着哑意,想是楼厌在天音殿外拦他酒杯的动作惹恼了他,以至于他怀恨到现在,硬是要楼厌给出一个说法。
灼然而又冷冽的目光就这样盯着自己,楼厌浑身紧绷,只恐稍有不慎会把狼尾巴露出来。
他硬着头皮抬头看过去,正对上衡弃春的视线,狼崽子讪讪一笑:“我……我没想拦着师尊……”
衡弃春一愣,薄薄的一层眼皮掀起来,眸中的怒气很快被疑惑所取代。
他醉酒迟钝,不等反应过来,楼厌钳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已经挪到了他那条解不开的衣带上。
少年狼长得快,几日不见,他的身形似乎又长开了一些,就连指节也显得骨肉分明。
两根手指扯住衡弃春的衣带,眼看就要将那条纠缠不清的带子解开。
衡弃春突然慌了。
他撑着瘫软的身体在床榻上向后挪动一步,却苦于那条衣带还被衡弃春死死攥着,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
被烈酒泡透了的脑子总算在此时寻得一丝清明,衡弃春眨眨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湿哒哒的,粘着他的里衣,裹住他的皮肉,牵扯得他一颗心上下摇晃。
他没想这样的。
他以为楼厌会像之前一样与自己对着干,像未开智的小野狼一样在自己面前上蹿下跳。
但他没有想过楼厌会化成人形,以一副将要长成的少年姿态顿跪在他的床前,固执而又温和地拉扯他的衣带。
楼厌力道不减,三两下就彻底解开了那条带子,然后将衡弃春沾了汗渍的里衣脱下来。
衡弃春酒醉未醒,只能顺着他的力道被迫抬手。
一条手臂被脱干净,他的睫毛不安地颤了颤,小声说:“你这是……大逆不道……”
楼厌连忙应下,“是,我大逆不道。”
“以下犯上。”
“是,以下犯上。”
“欺师灭祖!”
楼厌笑了一声,总算将衡弃春的衣服彻底脱干净。
他没有像前几次一样贴心地替衡弃春擦洗身体,而是将自己的脸颊贴上衡弃春的小臂,哄笑道:“是是是,这是欺师灭祖!”
“可是师尊……”不等衡弃春再想出下一句谴责的话,他又偏开头,用唇舌轻轻咬上衡弃春那条藕色小臂,在暧昧的舔咬中发出含糊的声音,“我不知道这叫什么……”
他求衡弃春。
“请师尊教我。”
第96章 我舞影零乱 那简直是一棵峭拔春笋!……
这叫什么……
这当然不是大逆不道, 更不像是以下犯上,甚至不完全是欺师灭祖。
衡弃春的思维已经乱成一片, 他竭力地思考,试图回答楼厌的话,眼前却黑黑白白一片混沌,怎么都看不清楚。
直到一片鲜明的疼痛传来。
衡弃春“唔”了一声,只觉小狼的牙齿已经从他的小臂一路蔓延上来。
初春的天气尚泛着一丝凉意,衡弃春肩背前胸上的薄汗就此消去一层,转而生出一片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他猛地抖了一下, 本能地伸出手推拒, 指尖一动,才骤然觉得不对。
残存的酒气又散去了多半, 他终于能够勉强看清眼前的景象,眨动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向下看去——
狼崽子早已不在他的床前本分地跪着了, 他倾身向榻,一对膝盖紧紧压在衡弃春身前的床褥上,将衡弃春脱下来的里衣亵裤都挤到床下。
宽大的床榻之上, 只剩两具体气血方刚的影子紧紧裹在一起。
楼厌亲吻的动作越发猛烈, 撕咬了衡弃春的脖子还嫌不够,竟一路顺着他的下巴吻上去,轻而易举地咬上了他的嘴唇。
与花潭镇不同, 与四象山、女歧山也不同。
他们不在任何一个幻境当中, 无关身份的偏差、也无关记忆的缺失。
他们真真切切地存在于这间床榻之上, 肌肤相交, 唇齿相撞,互相抵着对方。
——以师徒二人神魔异路的身份。
衡弃春唯有用“醉酒”一词还哄骗自己。
他一定是喝多了,否则怎么可能被自己的徒弟按在这间床榻上, 甚至还蠢蠢欲动地想要他的吻舐更深一些?
推拒不成,衡弃春只好竭力向后吞吐自己的舌头,试图躲避楼厌疾风骤雨一般的拥吻。
只动了一下,口腔中溢出一丝血腥气。
衡弃春无路可逃。
楼厌垂眸看着他,距离太近,他只能看到衡弃春一双红透了的眼睛,眼尾湿红一片,布满情.欲。
他用自己的犬齿摩挲着衡弃春的舌头,将那点儿不重的血腥全部吞之入腹,然后笑了一声,口齿不清地问:“师尊,我每一日都想咬你,想要将你压在身下,像我们狼族的成年狼一样与你做最亲密的事……”
“请师尊示下,这叫什么?”
衡弃春脸颊涨红,已经被他吻得呼吸都困难,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一丝气音挣扎地从口腔里泄出来。
“谁知道你……”他猛地仰长了脖颈,在楼厌的吞咬肿含含糊糊地说,“你八成是有病!”
吻势至此稍缓。
楼厌终于放过了他师尊的舌头,轻笑一声坐正了身体,由着衡弃春后退两步抬手去擦自己唇角留下的涎液。
大逆不道也好,欺师灭祖也好,他始终都没有用灵力制约楼厌。
楼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被涎液的滑腻刺.激得蜷了蜷手指,陌生的触感令他丹田里涌起一阵燥热。
上下两辈子,原来亲到衡弃春是这样一种感觉。
还……
还挺让人忍不住的。
楼厌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再度看向榻上的衡弃春。
他的师尊未着寸缕,一身皓白的皮肤袒露在倦阳漏尽的床榻之上,眼尾殷红一片,唇角沾着擦不去的涎液,盈盈亮亮,明艳近妖。
他跪坐在床榻上,单手撑榻,脊背微微躬起,腿间分开的角度恰好能让楼厌从看向那个角落。
那是……
楼厌眉心一跳,这次却没有大惊小怪地躲开,他感受到自己同样难耐的一簇火苗,而后膝行两步凑到衡弃春面前,歪下脑袋看他。
“师尊……”他伸出手触碰他,指着那里问他,“这叫什么啊?”
衡弃春羞臊难堪。
修行上千年,他从未被人这样触碰过,偏偏这种时候又不知该如何应对自处。
屋里一时寂寂,只剩一些细碎的声音夹在水声间无端响起。
“呃……啊……”
殊不知这样的声音对楼厌来说完全是一道催动符。
狼崽子早已不知何时红了眼睛,一手放在衡弃春的身上不肯撒开,另一只手却猛地探向了自己的衣襟。
“嘶——”布料被轻而易举地扯开,露出少年人劲健的胸腹和一条要掉不掉的衣带。
楼厌喘息一声,干脆将那条裤带一并扯下,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摇晃了一下,继而是足以吸取衡弃春全部视线的东西,明目张胆地探出头来。
衡弃春所有推拒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变得僵硬起来,他的手臂几乎已经使不上力气,却还是勉力撑住自己的身体,摇摇欲坠地屈身抬头,盯住楼厌——
怎么会……
明明前些年他不穿衣服钻上自己床榻的时候,还是一个很清秀的少年。
为何短短时日,他竟长成了这样?
那简直是一棵峭拔春笋!
其实连楼厌自己都不知道。
这些时日来,他体内所积聚的鬼气越来越多,那根早已被催动的魔骨已经逐渐长成,虽有掩魔珠遮蔽,但他的身形已经随着魔骨的生长而越发成熟。
他很快就是一头成熟狼了。
师尊的反应似乎有些大,楼厌体内的所有阴暗欲都被他此时的神情激发出来,他再度倾身,直直地耸立到衡弃春面前,几乎快要戳上他的前胸。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想要将上一世没有做成的事情一并做了,但衡弃春太过惶恐无助,他一时又觉得不急,舔着一张脸将脑袋凑过去,阴恻恻地笑问:“请师尊示下,我此刻又热又涨、又湿又冷,只想将师尊吞之入腹,这叫什么?”
衡弃春快要被他逼到绝境。
他的手臂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快要摔下去的时候又被楼厌轻轻托住了肩膀,然后被温柔地放到床上。
后颈挨着榻上的软枕,耳鬓间却还残留着楼厌的指温。
衡弃春觉得自己在誓仙大会上饮下的大概是一杯鸩酒,侵人心神,乱人心绪,食人心魄。
他的耳边一刻不得止息地轰鸣起旧年的声音。
师祖告诫他:神不可以爱人。
师兄罚了他戒尺,让他“记住自己的身份”。
他知道他是世间最后一个神,可身上残存的那微薄神骨已经难以支撑他的无情骨。
衡弃春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些纠结与痛苦中终于渐渐散去,湿透了的眸光清澈似水,像春日里寒冰化尽,一汪暖融的春潭水。
他抬手,艰难地摸上楼厌的面颊,感受到小狼身上属于少年人的炽热和触动。
他说:“这叫……喜欢。”
楼厌呼吸一重。
他垂眸看着身下的人,脸颊还紧紧贴在衡弃春的指腹上,被指尖的微凉带起一偏薄红。
他忽然想起上一世。
自己在天台池中饱受三年折磨,皮肉被鱼群一点一点咬啮干净,又一寸一寸地长出来。
被师尊亲手挑穿了妖狼尾巴的恨意与肉.体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怨气一点点压垮了他,如花潭镇中的幼女谭萋萋一样,催生出他体内本可以不用见世的那根魔骨。
他带着这样的恨意从天台池里爬出来,被无数妖魔高捧而起,继而堕入魔道,位主九冥幽司界。
他带着这样的恨意屠戮了整个仙门,亲手杀了自己的同门和师伯,只差一步就能将手中的利刃抵上衡弃春的脖子。
可是衡弃春却在那一日劫持了他的原身,自散修为,最终与他同归于尽。
重生以来,他无一日不恨衡弃春,无一日不想咬穿衡弃春的脖子,却也无一日不想舔他咬他,如此刻一般将他困在自己的身下。
楼厌想起在浮玉生面前就会格外偏执变态的魏修竹。
原来这个东西真的叫“喜欢”啊。
纵使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但真的听到衡弃春亲口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久经折磨飘荡数年的心似乎也安稳了那么一瞬。
像是衡弃春正在亲口回应他似的。
“原来这叫喜欢啊……”楼厌攥握住衡弃春抚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自己将脑袋蹭上去,在他的掌心里蹭了数下。
直到鼻腔里涌进来一股淡淡的莲花香,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来,用一双炯黑明亮的眼睛看衡弃春,然后俯下.身去一点一点啄吻他的嘴角。
在近乎偏执而又小心翼翼的动作中,衡弃春听见楼厌对他说:“如此,师尊要的交代我便给了。”
衡弃春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被这句话绷断了离弦。
原来他在说这个。
原来他想要与自己说的是这个。
楼厌凝眸注视着他,热切的眼睛里带上无端的笑意,他一字一顿地给出衡弃春想要的交代,说:“我喜欢师尊。”
衡弃春心跳都漏了一下。
外面天色已暗,远处阴云悄悄积聚一层,零星落下了几个雨点,滴落在不尽木下,春笋一截一截地拔高窜长。
腥湿的雨气透过窗隙涌进来,瞬间泼湿了窗边的纱帐,顺便也把衡弃春的泼酒醒了。
眼看着小狼伸手向下,在一片摩挲之后想要用手指探他的身体,衡弃春浑身一紧,想都没想,一脚就踹上了楼厌的前胸。
“滚下去。”衡弃春把人床下去,凶巴巴地说,“亏你还记得我是你师尊,谁允许你可以穿成这副德行上为师的床榻!”
“哎呦——”
楼厌结结实实挨了一脚,涨热难耐的感觉暂时被身上的疼痛冲散,他捂着屁股叫了一声,不等开口,就听见他师尊又说——
“还有。”衡弃春坐起身来,居高临下又面带恼怒地睨着他,“谁又允许你可以在为师的床前做那种事!”
第97章 春雨贵如油 好想摸一摸……
实话实说, 这句话楼厌其实没有听懂。
狼上下两辈子活了两百多年,见惯了仙魔妖鬼各类角色, 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一头未经人事的纯情狼。
纯情狼是听不明白“那种事”究竟是哪种事的。
所以楼厌捂着屁股坐在地上愣了半天,仍在用那副懵懂的神情盯着衡弃春看,直把衡弃春看得一阵恼怒。
他几乎羞愤欲死,满脸通红,眼尾处的水色将溢未溢,只怕再多等一刻, 就能将楼厌的眼睛挖了。
好在神明生性悲悯, 下面乖巧坐着的又是自己捡回来的小徒弟,所以衡弃春并没有这样做。
只在下一刻将视线挪到楼厌腿间, 看向他搭在那上面蠢蠢欲动的手指。
“手抬起来。”衡弃春说。
楼厌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照做。
两只手一并抬起来, 掌心并拢朝上,颤巍巍地凑到衡弃春面前。
他还以为自己要像小时候一样挨手板子的。
素日野蛮的狼崽子就这么乖乖地举着手等着,衡弃春尚未发作出来的情绪就这样被抚平了一多半。
他再度看向楼厌, 见狼崽子裸着上半身, 下身衣衫不整,腰腿间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但那双微微上扬的眼睛明亮亮的,露出眼角那颗泪痣, 虽难掩桀骜, 但还是有几分少年时的样子的。
衡弃春轻轻地呼出来一口气, 再开口时语气便稍稍缓了两分:“放下, 不打你。”
楼厌低低地“嗷”了一声,照做。
“手背后,两手交握。”
楼厌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不忘扭动了一下身体, 刚想要盘腿坐下,就听见衡弃春拦下的他的动作。
“谁让你坐了?”
“跪好!”
楼厌懵了一瞬,两手背在身后不敢分开,腿刚一动,便隐约察觉到了衡弃春的意图。
他咬了咬嘴唇,服软哀求:“师尊~”
衡弃春并未心软,倾身拿起床头边放着的撑帘用的竹条,用另一端悄悄楼厌的腰侧,“跪直,腰挺起来,肩膀张开,手不许拿到前面来!”
楼厌哀嚎一声,动作迟疑了一瞬,很快又替自己赚来了一棍子。
他哼哼唧唧地按照衡弃春的要求跪好,光裸的前胸随着腰背的挺直而一点点张开,垂眸看下去的时候,立刻就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眼睛。
那里已经泛起胀红,坠在前面的感觉并不好受,压在此刻跪地负手的楼厌身上,宛如负石千斤。
好想……好想抬手摸一摸啊……
楼厌又哼唧了一声,攥着手腕的指尖刚刚一动,就对上了衡弃春不容置疑的眼神。
特别是那根小棍子又在他面前的地面上点了两下。
楼厌煞有其事地缩了一下脖子,闭住嘴巴不敢再动了。
谁让他刚对衡弃春说了“我喜欢你”这样无法无天的事呢。在他们狼族,若是要与母狼结成伴侣,那是要一辈子负责的。
仗着他刚表明了心意就这样折腾他,简直是……简直是……
楼厌词穷,翻来覆去想了许多遍,总算从脑子里扣出了四个字。
这简直是恃宠而骄!
衡弃春哪里料到狼崽子此刻正在想些什么,见他乖乖跪好了,心里的那口气才算是顺了一些。
他无视楼厌越发粗重的喘息声,径直伸手拉下床帐,翻身在榻上躺下。
衣衫已经被磋磨得不成样子了,而他又实在做不到光着身子下床当着楼厌的面儿去取新的衣物,索性拉过被子将自己严丝合缝地裹起来,借着那点儿尚未消散的酒气阖目睡去。
夜色浓深,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春日里零星几只萤火在雨水的逼迫下钻窗进来,萤火黄色的光点循着热气涌过来,在楼厌的胸前的肌肤上停驻片刻,转而又飞到角落里不知行踪。
楼厌跪得越发艰难。
与从前的罚跪不同,这一次他裸着身子不说,前面又实在涨得难受。
好想摸一摸……
可是师尊不让。
楼厌瞥着眼前那面薄薄的纱帐,嘴角已经瘪得能够栓上一只葫芦,他恶狠狠地咬磨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那些偏私阴暗的想法又涌升起来。
难受。
反正师尊已经睡了,要是伸手摸一下他应该也不会发现什么吧?
楼厌这样想着,指尖一节一节地松开攥握着的手腕,刚想向前试探两寸,就听见他上的人发出一声睡梦中的轻咛。
那只手立刻又撤回来,紧紧攥住方才的腕子,两只手心都出了密密麻麻一层的汗。
妈的。
怎么就这么怂了!
在此之前,楼厌绝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跪在这里老老实实听衡弃春的话。
可是,可是他刚说了喜欢人家的。
楼厌跪在原地胡思乱想一通,脑子里忽然就闪过了一个什么念头,他诧异了一瞬,猛地抬头看向那面床榻。
衡弃春该不会是在试探他吧?
记得幼年时他的狼伯父刚同狼伯母结为伴侣,就被狼伯母晾在山洞外整整一个晚上。
母亲那时说,狼伯母是在试探狼伯父。
哎呀!
楼厌猛地攥紧了背在身后的两只手,手指收紧,险些掐破手心。
但他却并没觉得疼,一门心思都扑在了自己刚才生出来的念头上。
怪不得呢,以他如此英俊的外貌和出挑的身形,只要稍稍示好,衡弃春绝不可能还有拒绝的余地。
但脱光了都还不肯与他做那种事儿,那就必然是在试探他!
楼厌得意一笑,坚信自己这夜绝不可能再把手伸到前面来。
长夜寂寂,过了后半夜,屋里便再也找不出一丝光亮来。
外面细雨如丝,像缴缠纷杂的蚕丝线,丝丝细雨悄然落在房梁屋脊上,又顺着无尽木的枝叶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
春雨贵如油。
这点儿声音落在楼厌耳中,便只剩一点儿细微的、淅淅索索的微弱响声。
楼厌耳梢一动,那些被他强行压制下来的欲.望再度翻上来,再也不是那些自得与旖旎心思能够遮掩的了。
他长长地吐出来一口气。
怎么办……
总不能还没有通过衡弃春的考验,就自己先憋死在这个晚上吧。
望着那面在夜风中轻轻摆动,犹如雨雾一半的薄纱帘,楼厌心头微动,果断抬起手指掐了一道透视诀。
此诀咒语简单,且不需要动用太多灵力,是低阶修士就可以学会的简单仙法。
但因为太过简单又十分方便,因此长长被人拿来做坏事,出事的次数多了,就被十八界划为了禁诀。
楼厌上一世潜回十八界的时候特地修习了这道术法,以便可以更好地头盔衡弃春。
——只是为了知己知彼。
他那时说。
一道淡金色的灵力从楼厌指尖一缕一缕注入到那面床帐之上,白透色的床帐立刻失去了遮挡人视线的作用,变成一面透明的屏障。
楼厌屏住呼吸,默默伸长了脖子窥向榻上的景象。
他其实已经做了许多心理准备,反正衡弃春是盖了被子睡的,他最多也不过就是看见他那张冷冰冰的脸。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不要紧……
要紧的!!!
楼厌看清了榻上的人影,忍不住在心里哀嚎一声,险些从地上跳起来。
救命……
现在自挖双目还来得及吗?
只见衡弃春面对着他侧躺在床榻上,许是前时情动,又或雨夜太过闷燥难耐,那张薄薄的被子早已不知何时被踢到了床尾。
榻上只剩一具光裸的身躯。
衡弃春肤色极白,关节处透着淡淡的藕色,侧躺时腰线垂落下去,连接着一双修长劲瘦的腿,被夜色勾勒出凹凸有秩的线条。
那是一具如莲花一般洁净的躯体。
楼厌努力控制着自己那双眼睛,强迫自己向上看去。
向上看则更要命。
那张足够摄人心魄的脸就怼在自己面前,眉目修长,原本透着冷色的眸子在睡梦中浅浅阖上,眼睑处还泛着一层淡淡的薄红。
衡弃春看着那张脸,脑子里不由地闪过不久之前他将衡弃春压在身下的一幕幕。
从花潭镇中的夫妻旖旎,到四象山下摄人心魄,再到他被衡弃春攥握在掌心中的那条尾巴……
一股热血直直地涌上丹田,烧得楼厌胃下肺腑一片烫人的灼热。
似乎有什么不对。
楼厌低头,浑身如过电一般剧烈一抖。
雨水就这样顺着窗隙汹涌地泻了出来。
第98章 我是你的狗 他想,去他娘的神明。
天亮得格外早。
不到卯时就有一寸微白从天边露出来, 又过片刻,屋里也恍然如同白昼。
细雨未停, 夹杂着春意的雨淅淅沥沥,将天光大亮之前的这段时间拖得格外漫长。
楼厌跪在地上掐着手指头算。
又半个时辰过去,雨声骤然大了起来,屋檐上流淌下来的雨水像被蛛线穿成的细润珠子,一滴一滴直逼人心,衬得人的思绪格外烦乱。
楼厌整个人都已经虚脱了,额上挂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摇摇晃晃欲掉不掉, 整个人都紧紧绷了起来。
透视诀仍在经久不息地发挥效力,他不得已借着那寸淡金色的灵力向榻上看了一眼, 见衡弃春已经不知何时背对他向里侧躺着,被子还是没有盖在身上, 雪脂一般的后背上,只倾盖了一头如瀑一般的白发。
他不知做了什么梦,仅从一个背影就能窥见那阵急促的呼吸, 似还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
楼厌险些又把持不住。
后面的时间因此又熬得格外漫长, 每一寸光影的挪移都像被缠乱的雨丝牵绊住,要将人的神智挑乱,腰身跪断。
辰时。
榻上人的呼吸声渐渐平复下来。
楼厌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还软塌塌地跪在地上, 脸色潮红, 嘴角微张, 身上已经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他满手是汗, 指尖滑腻得什么都什么都攥握不住,一时不知道是先跪好还是先握紧自己的腕子。
没等他做出选择,就先察觉到了上首那道凌然锐利的目光。
“楼厌。衡弃春醒后还带着一丝微哑的声音, 一字一顿地咬牙问他,“你好大的胆子。”
楼厌本能地抖了一下,一道透视诀被掐碎在掌心之间,丹田躁动,淅淅沥沥未曾停歇的一夜春雨再度失却束缚。
眼前的地面被洇湿了一小片,他慌忙挪动着膝盖跪好,两手死死交握,指尖紧紧压在手腕的皮肉上。
“师……师尊,我我我我没有!”他急声辩解,一对膝盖在地上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褪到小腿的亵裤被一片黏腻浸湿,狼狈地压在膝盖以下。
几乎是跪了一整夜,狼再皮糙肉厚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膝盖已经微微泛起红肿,再配上那双急得发慌的眼睛,竟没来由地有几分楚楚可怜。
但衡弃春并没有让他起来。
隔着一道纱帐,他撑起身体靠坐起来,被一阵带着语气的凉意侵袭时才察觉到自己既没有穿衣物也没有盖被子。
怪不得梦里下了一场足有两百年的瀑雪呢。
衡弃春有些不满,眉心微蹙,先抬手捡了被子盖上,又忍不住按了按眉心。
静了片刻,他才伸手拢起了床帐,舍得偏头看向下面跪着的楼厌。
醒来时只是闻到了一丝腥气,此刻地上黏腻的水渍就摆在面前,衡弃春忍了又忍,面色还是几变,抬手指着那片水渍问他,“你管这叫做你没有?”
急于辩解的楼厌瞬间哑了一瞬。
他空张着嘴巴仰头跪在那里,两手仍在背后死死交握着,脸色却已经在一片涨红中生出了一片惊骇的惨白。
他低头,长长的睫毛遮盖住眼睑下的那颗泪痣,努力回忆衡弃春昨晚对他说的话。
“师尊说——”
“让我手背后,两手交握……跪好。”
他更加用力地攥了一下手腕,不知怎的,竟凭空多了几分底气,语气也跟着硬了起来。
他学着衡弃春的语气凶巴巴地呵斥说:“跪直,腰挺起来,肩膀张开,手不许拿到前面来!”
衡弃春蹙了一下眉,不理解他赌气的行为,仍然冷冰冰地看着他。
楼厌忽然就泄了气,他挪动了一下嘴巴,竟然显出几分委屈,哼哼唧唧地强调:“我跪好了,手没有伸到前面来……”
这样的动作难免让他很顺利的看清膝盖前方一滩又一滩的白色液体,聪明的狼脑袋瞬间就把衡弃春生气的原因想明白了,这下更是变得又慌又急,几乎快要露出几分哭腔:“……我不知道还要憋着!”
这次轮到衡弃春诧异地看向他。
神尊这一觉睡得不太好,至此时仍觉余困未醒,他紧盯着面前臊眉耷眼的小徒弟,恍惚间就想起自己在十八界的后山上捡到他的时候。
也是这样,挺大一头狼崽子娇气得团起来,在他怀里哼哼唧唧地掉眼泪,像是被委屈的潮水淹透了。
衡弃春有些自厌地抵了抵眉心,不知自己怎么就爱吃这一套。
他轻咳一声,顺手敲敲身侧的床沿,提醒想要嚎啕大哭又不敢的狼崽子抬头看他。
“怎么着?”他失笑,半是无奈地问,“怪我把你憋坏了?”
听着衡弃春的语气和缓了一些,楼厌心里那份委屈顿时烟消云散,但面上还是装出一副骄矜样子,甚至还大着胆子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自己的眼角。
十八界弟子的校服布料粗糙,这一下愣是把他泪痣周围的皮肤都擦红了,像是哭过的样子,看着更加可怜。
楼厌就这么故作可怜地摇摇脑袋,频率之大像一只疯狂晃动的拨浪鼓,然后瘪着嘴辩解说:“当然没有。”
看出衡弃春没有再管他手的意思,他索性伸手向前,用早已酸麻的手指碰了碰自己。
眼见着雨后春笋又一次跃跃欲试地探起头来,楼厌有些得意地勾了一下嘴角,炫耀似地抬头看向衡弃春,说:“我可棒了呢……”
衡弃春:……
细雨零落,一刻不停地敲击窗户,衬得屋里格外寂静,好半晌都没有人再出声。
楼厌鼓着嘴巴想了一会儿,不知琢磨明白了什么,忽然抬起那对膝盖,向前膝行了数步,越过自己造出来的一滩狼藉,跪到衡弃春的榻前。
“师尊……”他抬手,没敢像昨晚一样不由分说地把衡弃春按到身下,而是小心翼翼地、试探一般地将手放到了衡弃春刚刚敲过的床沿上。
那双阴鸷的眸子忽然显得纯真无比,他眨动着一双眼睛问衡弃春:“我昨天说的,师尊不信吗?”
衡弃春不明所以地挑了一下眉,抬头的时候露出昨夜被楼厌吮咬得不成样子的脖颈,以及唇角一片突兀的红肿。
他同样思索起楼厌昨夜那番对他近乎荒唐的“交代”,禁不住闭了闭眼睛,却还是舍不得骗眼前一脸真诚的小徒弟,只好说:“自然是信的。”
楼厌的情绪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变得雀跃多少,他习惯性地歪了歪脑袋,哼哼唧唧的辩解已经变成做小伏低的哀求。
他用气音问衡弃春:“那师尊能不能也喜欢我……”
衡弃春与他对视。
料峭的春风陡然掀起一天狂潮一般的霈雨,无尽木的枝叶在雨中发出“飒飒”声响,平白无故给这动荡不安的人世又添一抹烦乱。
在这样令人急得心里发慌的寂静声中,楼厌不安地动了动膝盖,但还是没有出声催促。
衡弃春仍在与他对视。
外面那棵无尽木与他的神泽一脉相连,树的枝叶晃动不停,连带着他那颗心也起起伏伏、上下难安。
他想起师祖临终前对他耳提面命一般的告诫。
他想起狼崽子小时候乖巧地舔他的手指。
他想起南隅山不留情面地敲像他手心的戒尺。
他想起病重时楼厌钻进他的被窝。
他想起梦中的无人之境,他受尽两百年寒雪,却难以寻觅那缕残魂。
他想起上千年来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耳边的一句话——神不可以爱人。
他想,去他娘的神明。
楼厌满是期待的目光还映在眼前,衡弃春的心忽然被自己这最后一个念头填满。
衡弃春笑了一声,没有答楼厌的话,而是猝不及防地伸出手,重重地揉了揉,叫他。
“小狗。”
虽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但楼厌还是被衡弃春这一句叫得浑身的毛都舒展开来,一条狼尾雀跃地从尾骨出钻出来,在身后摇了摇。
即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却还是偏开脑袋,躲闪着不肯去看衡弃春含笑的视线,故意装出一副气恼的样子,说:“我是狼。”
这下衡弃春直接笑出声来。
楼厌硬瘪着的嘴角终于被这一生笑击溃防线,露出一点儿得意的笑。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通过了衡弃春的考验了。
但紧接着,几乎是如突如其来的春雨一样瓢泼的一个瞬间,那些位置的惶恐和无措就铺天盖地地袭上他的心头。
被掩魔珠遮盖的那根魔骨似乎蠢蠢欲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在申明面前的卑劣身份。
仙界与魔势不两立,若有一日他身份暴露,势必要如千年前的南煦一样,被自己的师尊亲手押上神界领受神罚。
衡弃春视苍生安稳如己任,到那一日又怎么会放过他。
他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他该……
他忽然想到一种办法,试图用自己低劣地真心获取神明的信任。
楼厌站起来,用一只光裸的膝盖压住床沿处的褥子,将上半身倾压至衡弃春面前,急切地问:“师尊,如果我是小狗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上床了?”
第99章 夜雨灼人时 可棒了呢。
衡弃春活了上千年, 但到底性情淡泊又不擅与人相处,因而怎么也没有想到, 楼厌竟会在这种时候问出这样一句话。
人总是敏锐的,神只会更甚。
他几乎立刻就明白楼厌口中的“上床”绝不只是单纯地爬到他的床上来。
想清楚他想做什么的那个瞬间,衡弃春只觉得自己掩盖在被下的身体陡然掀起一阵滚烫,他眉心跳了跳,不自然地偏开头,丝毫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不说话?
楼厌半趴在床沿上盯着师尊的侧脸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依照人界那些凡人的言语习惯,不拒绝的时候通常代表他愿意。
如今他虽不恨衡弃春了, 但并不代表在他严重衡弃春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
那衡弃春必然是愿意的!
楼厌自己总结出这个结论, 悬在身后的尾巴更加雀跃地甩动了两下,卷曲但硬的狼毛抽打在床褥上, 将床沿处的布料压出一片明显的凹陷。
不等衡弃春反应过什么,楼厌已经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床。
这是个怎样的春日。
细雨如丝线一般缠乱, 草木将盛,被妖邪侵蚀过后的修真界又一日复苏起来。
仙界众人在酒席之上贪言吐快,或守持道心、或保全门派、或周全自身, 皆齐心协力备战不久之后将要现世的那根魔骨。
众人拾柴, 那么火焰自高。
而窗外的雨雾连绵不绝,像春蚕吐出的丝线,劳蛛结成的缀网, 一点一点地将他们围困在情起未复的今生。
楼厌没做过这种事, 但正如楼厌所言, 他也“可棒了呢”。
窗外的雨声细密如私语, 榻上的被子堆积缱绻,最终如同那些狼狈掷地的衣物一般,毫不留恋地滑下床榻。
衡弃春紧紧攥握住身下被打湿的床褥, 光裸的肌肤被空气中的凉意激得微微发抖。
他偏过头去,耳垂烧得通红,连带着脸侧也红成一片,像昨夜未醒的那壶酒。
额上泛起一阵痒意,是楼厌抬手拨开了他额前一缕杂乱的头发。
他自知避无可避,又不想在床上显得太过扭捏骄矜被楼厌拿住话柄,只好强迫自己将视线转回来,刚一回证便对上了楼厌的目光。
小狼赤身裸.体地伏在他的身上,单手撑榻,从衡弃春的视角看过去,恰好可以看清他精健有力的前胸。
他另一只手仍叠夹着衡弃春的那缕发丝,似乎极专注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真诚发问,“师尊的头发为什么是白色的?”
衡弃春本已经做好了他要问“可不可以进来”之类的问题,乍然听见这一问,自己倒是先被晃了一下。
“不知道。”衡弃春抿唇,有些不耐烦地说,“自小就是白色的。”
楼厌只好失魂落魄地将师尊的头发放下。
离得近了,他才观察到衡弃春满头没有一根黑发,连发根都是雪白的,好像的确生来便是如此。
但他分明记得,衡弃春上一世是黑发。
如果说鲛鱼的命运、衡阳长老的死都随着他的重生发生了改变,他尚且觉得合理。
可为什么……他的重生竟会影响到衡弃春的头发?
这是自楼厌在这个尘世中第一次见到衡弃春就始终萦绕着他的一个问题,之前无暇也不屑于思索,此刻却越想越觉得困惑。
不等他有什么头绪,衡弃春已经不耐地催促:“你还要这样跟我面对面地撑到什么时候?”
楼厌回神,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臂都酸了。
他再度勾了勾嘴角,盯着衡弃春水润的唇瓣看了片刻,忽然松了手臂的力气,单手环住衡弃春的后颈,然后俯身贴吻了上去。
这一吻透着带着兽类天然的生涩与执拗,灼热的气息与衡弃春冰凉的嘴唇相撞,然后轻而易举地在其中吮到一条缝隙。
他舌尖卷动,顺着那条缝隙顺势卷入。
无尽木的枝叶在雨中微微倾斜,最长的一根侧枝无意擦过神霄宫的屋脊,发出敲击心弦一般的“叩叩”响声。
楼厌“嘶”了一声,口中尝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他翻身坐起来,用舌尖碰了一下自己的指背,手上立刻沾上一抹血迹。
他将沾着血的手递到衡弃春面前,笑笑,“师尊咬人。”
衡弃春被他吻得满脸潮红,便是此时还在粗重地喘息着,胸口一起一伏,嘴角也亮盈盈的。
楼厌的吻实在太急,他刚才连呼吸都不能,委实不知怎么就咬了他的舌头。
神尊的道德感太强,这种赤身裸体相对而坐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感到一丝歉意,看着楼厌手上沾着的那抹血迹开口,“对不……唔!”
话未说完,他已经被楼厌用一种更强硬的姿势压在了身下。
狼崽子眼尾猩红一片,一手箍着他的腰身,另一手死死扣住他的后脑。
他没有再吻衡弃春的嘴唇,牙齿从他的耳垂摩挲下来,一路咬过他的喉结、锁骨,然后停在衡弃春命途多舛的伤处。
那两处的旧伤甚至都还没有好。
夜雨灼人,一派春日喧嚣。
室内光影错乱,再也无法分清时间。
衡弃春勉力垂眸,看清狼崽子那双偏执灼热的眼睛,禁不住一阵抖动,手脚在一瞬间僵硬地绷直,却什么力气都使不出来。
一阵粗重地喘息过后,他终于勉强提起一分力气,艰难地抬手推了推楼厌的肩膀。
“别……别咬。”
楼厌眨眨眼睛,很听话地松开了牙齿。
……
神树矗立于此近千年,历经风霜、暴雨、雷电,观尽世人、仙道、众生相,却从未有过这一刻。
也唯独能有这一刻。
像这烫人的春日里无可抑止的一场淋漓未知雨。
无尽木晃动了一下,末梢的枝叶全部蜷缩起来,又在下一瞬尽可能地舒展开。
春雨将天幕破开了一个窟窿,滴落在无尽木的枝叶上,划破天际的那一刻像横空劈下一道刺目的雷电。
无尽木就这样在风雨中颤抖着飘摇起来。
衡弃春瞳孔一聚。
他忘了。
狼本性就是嗜血的。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变得急促了起来,似乎再也找不到春日里该有的温和,雨珠一下又一下地敲落在檐下,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冷风积聚,掀起床帐无声摇曳,在墙壁上投下交缠的影子。
衡弃春每一下都毫无防备,脖颈长长地仰着,喉结滚动,汗珠洇湿了雪色鹤发。
他觉得热,一时又觉得冷,身体飘飘然悬于云际,只剩掐着楼厌肩膀的那只手尚存触感。
是滚烫的,如春夜奔涌的火种一般。
衡弃春的眼睛已经失去焦距,他频繁地眨眼,想要看清小狼的样子,但湿透了的睫毛却使得眼前一片朦胧,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不过不看也没关系,他其实也可以想清楼厌的样子。
无非是一头炸毛的狼崽子生涩而又笨拙地在他身上又舔又咬,怕自己看清他是只未经人事的狼,所以趁着外面一天急雨的声音,不得喘歇。
衡弃春向后一耸,闭目暗叹,默默下定决心。
混账东西。
下床就给你绑上。
如果他不是在这样将要失神的体感中完全忘记了要如何召来缚仙索,那么楼厌早已被他捆成一颗粽子。
细雨夹杂着细碎的呜咽一刻不停地泄露出来,衡弃春到最后已经完全失去力气,指尖滑腻发抖,一次又一次地从楼厌的肩膀上滑落下来。
“你……”他勉强从嗓子里挤出几个气音,“你还有完没完……”
楼厌顿了顿,定在原地不动,像被施加了什么奇怪的仙诀。良久,他才故意做出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不能怪我啊……”
“师尊你看,*得多紧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同样泛着哑意,丹田处的热流越积越多,情动之下竟顺着经脉流向四肢百骸,岩浆一样泼向他的脊骨。
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袭来,楼厌闷哼一声,径自仰长了脖颈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衡弃春猛地抬起眼睛。
他在昏沉之际举目看向伏在自己身上的小徒弟,只见那些不受控制四散乱飞的灵力之中,似乎还隐隐藏着一些别的什么。
六鼻镜中的画面就这样史无前例地侵占了他眼前的所有画面。
春雨润泽万物,几乎要将这座与世隔绝的寝殿浇透。
在无人得见的罗帐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破茧重生,如草木拔节,春笋破土而出。
楼厌不知为何衡弃春忽然不再挣扎了,想是已经到了力竭的时候,他虽然不够尽兴,但还是伏在衡弃春身上,伸手撵了撵被他咬破的其中一处。
感受到衡弃春清晰的颤抖,楼厌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弓着脖子抬头看衡弃春,黏糊糊地唤:“师……”
一字未完,他就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沉地再也抬不起来,挣扎了片刻,最终一头栽进了衡弃春怀里。
衡弃春收回正掐着昏睡诀的手,用早已酸胀不堪的手臂托住楼厌的脑袋,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到床榻上。
“轰隆”一声。
天色陡暗,阴沉已久的天边竟直直地落下一道惊雷。
衡弃春脸上的潮红已经随着这一声雷响逐渐变得惨白。
他抬手捡起床脚的被子给楼厌盖上,未作停留,径直起身穿戴整齐,推门朝着一天雨幕而去。
几乎是殿门开合的一瞬间,他又脚步匆忙地折返回来,像是遗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并没有遗落什么东西。
他只是站回到床前,注视着楼厌因昏睡诀而不省人事的侧脸,忽然俯身,在他的额上印下重重一吻。
成为一个无声的应允。
第100章 忽梦两百年 他们一同死在了那个冬天。……
楼厌这一觉睡得并不好。
不知为什么, 他竟梦到了自己上一世临死之前的画面。
比那些画面最先传来的,是耳边一声来自小野狼的呜咽。
他很快想起自己在做什么。
神霄宫的玉砖地面透着几分凉意, 他盘腿坐着,手中的魔剑在迈进此处的那一刻就开始生锈断裂,被他嫌弃地随手一掷,与地面相撞时发出“当啷”一声锐响。
楼厌没有再理会。
他很累。
刚刚率领九冥幽司界屠戮了整个仙山,手刃了自己的同门和师伯,又将天台池那群惹人厌烦的鲛鱼炖成了一锅腥汤。
屠神、灭仙、弃妖。
神霄宫里只剩他要杀的最后一个人。
人界最后一位真神,他的师尊, 衡弃春。
“嗷呜——”
那头狼还在叫。
楼厌被吵得闭了闭眼, 忽然撩开染上满身污血的衣袍,倾身看向结界之后的那座莲台。
衡弃春就坐在那里。
那双眸子紧紧阖着, 灵力运转之间牵动起紧蹙的眉心,脸色白得像是拂盖了一头碎雪。
一身浅色神袍被血染透, 黑色长发随意地从后肩垂落下来,露出单薄的脊背、以及那片剧烈起伏的前胸。
他单手掐诀,另一只手拢着一头呜鸣不已的小野狼。
很瘦小的狼崽, 眼睛乌黑明亮, 灰黑色的蜷毛,正随着他的呜咽微微颤抖,气息已经变得很弱。
那是衡弃春用神力豢养的灵宠, 也是楼厌的原身。
“想不到你竟然还养着它。”楼厌开口, 声音微微发哑, 透着狠厉偏执。
他眯起那双狭长锐利的眼睛, 想到某种可能,歪头问:“是想在临死之前,用它来要挟本座吗?”
衡弃春仿佛并没有听到他的话, 眼睛仍然闭着,只有指尖那道莲花诀越掐越紧,灵力破闸一般四散开来。
灵气激荡,血迹像一条蜿蜒的细蛇,顺着他的嘴角蜿蜒地流下来。
空气中猛地多了一抹莲香。
楼厌敏锐地皱了一下鼻子,顺着香气的来源看过去。只见衡弃春坐下的那尊莲台颜色暗淡,琉璃一样的花瓣正在逐渐枯萎。
直觉告诉楼厌,他的神泽似乎在溃散。
看来不是要挟。
他的师尊在四散修为,死都不愿让他染指,却仍不肯舍弃那只幼小的狼崽。
他想把灵气渡给小狼。
意识到这一点的楼厌脸色变了变,霍然起身,隔着衡弃春布下的结界朝他伸手。
“把它给我——”楼厌露出口腔内的一颗犬齿,厉声道,“把它还给我!!”
已是强弩之末的结界被魔气冲击,光泽消失了一瞬,随即像一块巨大的冰面,先是出现裂缝,继而由中心一点四散裂开。
“哗——”
由神力布下的结界彻底碎裂。
衡弃春躬身,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一张含春带柳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败下去。
他甚至维持不住掐诀的姿势,只能勉强抱紧手中的那只小野狼,轻轻地触碰它颤抖的后背,是在安抚。
“衡弃春!”
楼厌再也沉不住气,抬手便要去抓那头小狼,手指眼看就要碰到那丛灰黑色的狼毛,整个人却被一道巨大的灵力冲回来。
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摔落在地上。
微卷的发辫从侧颈垂落下来,衬得那张浅麦色的脸格外病态阴邪,他嗤笑一声,撩起一截衣摆站起来,眼眸似一潭幽深的井水,凄骨一样地探过去。
阴鸷且乖张。
他已经是九冥幽司界的魔主,却还是会被自己的师尊一招制敌。
哪怕衡弃春已是将死之人。
楼厌终于不再执着于衡弃春怀中的小狼,他看着眼眸紧闭的神尊,阴恻恻地说:“衡弃春,你有本事就睁开眼睛看着我!”
除非你心中有愧,除非你不敢看我,除非……
衡弃春眼睫一颤,缓缓睁开眼睛。
清透的眸子里映着春水似的明净,睫毛很长,眨眼时会在眼下投落一小片阴影,使人轻易看不出他眼底的情绪。
但他终于抬眼看向他。
这一眼穿透千山碎雪,似乎要将这几十载的光阴尽数串联起来,从当初救命之恩到后来的师徒之谊,从刺向他的那一剑到天台池下的一具枯骨。
楼厌只能从中读懂两个字。
——悲悯。
毕竟那是庇护了苍生数百年的神。
可是世人都狠心,神也不例外。
“小狼。”衡弃春开口,楼厌本能地偏头,立刻拗着脖子看过去。
却见他轻轻抚动小野狼光秃秃的脑袋,而后手指挪动,探到上腹,悬停在丹田附近。
那是修仙者最薄弱的一处位置,楼厌立刻皱了一下眉心,“你要做什么?”
衡弃春闭上眼睛,并起两指挖进那片皮肉,霎时间灵气四溢,殿内浊浪翻飞。
一股巨大的灵气四散开来,楼厌脚下一软,眼前难以视物,连靠近一步都做不到。
他心里立刻涌生出一阵浓烈的不安。
过往几十年,哪怕是他以一头小狼的原身陪在衡弃春身边时,也不曾感受到这样猛烈的神泽。
这是修为散尽的征兆。
或许他不仅仅想要渡自己的灵气。
小狼崽似乎也感到一丝不安,两只前爪扑上衡弃春的前襟,呜咽着想要伸舌头舔上去。
它没有得逞。
楼厌咬牙,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衡弃春,你他妈给本座停手——”
“否则本座就——”
视线仍然处在模糊的边缘,楼厌恍惚看到衡弃春笑了一下。
他单手按住小狼的脑袋,另一只手的指尖探入皮肉两寸,生生将血肉之躯剖开一个血洞,随后继续用力,猛地挖出了自己的丹元。
楼厌瞪大眼睛,阴鸷的一张脸再难维持平静,声音几乎是颤抖的:“衡弃春!”
衡弃春没有再看他,将那颗散着浅色光泽的内丹送到小狼嘴边,手指捻动喂它吃下,而后释然一笑,“下辈子……放过六界苍生吧。”
不知是说给谁听。
话音落下,无数浅淡光泽在殿内盘旋着升起来,影影绰绰,像盘绕在山巅的一团云雾,将要在这世间编织一场迷离异常的梦境。
衡弃春不住地呛出鲜血,前襟的布料已经尽数被血浇透,一张含春的面容迅速变得惨白。
灵力溃散,修为全无。
小狼崽呜咽一声。
蹬着前爪扑到衡弃春身上,用舌头不住地舔舐他的下巴,口中呜鸣声不断,一只不通人性的灵宠竟也流下眼泪。
怎么会。
楼厌紧紧攥住手心,尖锐的指甲将那片皮肉掐出血迹,他看着眼前的师尊——
他不是世上最后一位真神么。
神的修为怎么可能会散尽?!
来不及细想。
巨大的神力与楼厌身上的魔气相冲击,楼厌不由跪下来,顶着撕心裂肺的疼痛爬过去。
“衡弃春。”楼厌张开手臂,将衡弃春箍到怀里,垂眸看着气息微弱的人,嘴唇颤了颤,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你把话说明白。
衡弃春勉力睁开眼睛,抬起那只染着血迹的手,轻轻碰上楼厌的侧脸,他唤他,“小狼。”
楼厌猛地绷紧了身体,神色紧张地看着他,生怕错过接下来的任何一个字。
衡弃春指尖发颤,在他的脸上碰了一下之后就垂落下去,力竭之下,声音已经几不可闻,“逐你出师门,囚你入寒池,逼你堕入魔道,都是……师尊的错。”
可他还是笑了笑,再度抬起手来,抹上楼厌眼下的那颗泪痣,说:“但无论如何,师尊都陪着你。”
楼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陪我做什么?
陪我统率九冥幽司界?陪我荡平仙界?
陪我入魔?
开什么玩笑。
“呃——”
心脉处一阵剧痛,楼厌难以置信地垂眸看过去,只见衡弃春单手化剑,用最后一寸神力捅穿了他的心脉。
一截枯木“咔哒”落地,在四散的神力之中化作齑粉。
那是衡弃春的无弦琴。
琴碎即人灭。
魔气冲荡四散,楼厌浑身是血,却只来得及在最后关头紧紧箍住怀里的人。
“师尊!”
小狼崽呜咽一声,偌大的神霄宫里只剩野兽悲切的哀鸣。
他们一同死在了那个冬天。
“——师尊!!!”
楼厌惊坐而起,一双灼亮的眸子在漆黑的夜晚中显得格外惊惧,他缓了好久才迟钝地眨动了一下眼睛,看向神霄宫里熟悉的床榻。
喘息未定。
榻上被褥堆叠,衣衫缱绻,他赤着上半身躺在床上,一侧的被角还带着濡湿的水痕。
一切都昭示着这张床不久之前刚刚经历了什么。
大概过了一盏茶,不,至少有一炷香的时间,楼厌才从那个过于骇人的梦境里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
热的,跳动的,没有疤痕的。
是梦没错了。
不知为何,当年他被衡弃春一剑贯穿心脉,身死之后魂却未灭,无法入冥界轮回,只能游荡在六界之外的冥虚之境,整整两百年无所依托。
这两百年来,他总是避免让自己回忆起与衡弃春同归于尽的那一幕,
可他的心脉却无一日不在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
但现在这颗心是好的,他重生了,那只是上一世的噩梦。
楼厌再一次告诫自己。
等等——
他不是在和衡弃春做那种事儿么,为什么会忽然睡过去,而且……衡弃春呢?
楼厌攥了攥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脑中闪过一个难以置信而又十分大胆的念头——衡弃春夹着那些东西出去啦?
出去干什么去啦??
冥思苦想之际,漆沉的夜幕之中忽然划过一道刺眼的白光,紧接着是一道轰鸣的雷声。
楼厌豁然抬首,满脸惊恐地朝着窗外看去,恰好与那道刺目的雷光对上视线。!!
那是——他的雷劫!——
作者有话说:昨天的还在解锁,一天了,小羊不会放弃的[愤怒]《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