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三人
每当想起林立的时候。
零总会看到开满了紫阳花的落雨的庭院。
零之收容所所长, 是个叫做林立的男人。
他大概三十多岁,有着所有研究人员一样的刻板和严谨。
零透过厚厚的玻璃窗看着林立的脸,他蹙着眉头, 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它实在很擅长模仿人类的行为。”研究人员交头接耳道。
“但是无论从任何数值上来说,它都不是个人类。”
青年安静地坐在白色的椅子上,半透明的眼睛倒映着白炽灯的亮光, 他穿着一套拘束服, 每一根皮带都被紧紧地系了起来。
这算是某种聊胜于无的安慰了。
但是他没有什么反抗的意思。
“我总感觉它也在观察我们。”有的工作人员说道。
“我也是。”
“让人感觉背后发凉。”
“不过古神很多不都是喜欢凝视人类么?”
“因为人类对他们来说是个乐子吧。”
零安静地坐在那里, 虽然隔着厚重的玻璃, 他能听清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
“零号生命体。”这是他们给他的名字。
很快有工作人员走了进来,麻醉剂被推进了他的身体。
他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沉眠。
当他醒来的时候, 感到依旧有药剂在他的血液中起着作用, 让他对一切感到疲倦而倦怠。
“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他抬起头,看到了穿着白大褂的所长。
他点了点头。
林立抽出了一张纸,“在过去的记载里你总是和大雨一起出现。”林立说道,“你可以现在降雨吗?”
青年看着他。
过了一会。
他摇了摇头。
“需要什么条件吗?”林立问道, “你会人类的语言的是么?”
零点了点头。
“不需要什么条件。”零说道。
“因为我不愿意。”
“不愿意?”男人挑了挑眉毛,居然可以理解到这一步了么。
还是只是重复人类的单词呢。
“那么你想做什么呢?”林立问道。
青年端详着他的脸。
他伸出手, 撸起了对方白色的袖子, 露出了上面密密麻麻的针孔。
“何苦呢?”零问道, “你我都未从这种无聊的事情之中得到任何裨益。”
林立一瞬间怔住了。
零看来不只是一个蕴含着巨大力量的人类复制品, 他可以自己思考, 也可以有逻辑的做事。
林立缄默了一会。
他笑了一声。
“我以为你要杀了我呢。”他说道。
零偏过头看着他的脸。
“为什么?”零问道。
“因为对于一个智慧生物来说, 这些很可怕吧。”林立说道。
零沉默了一会。
“没有智识的生物也不会快乐的。”零说道。
林立转身走了出去。
他看上去心乱如麻。
零想, 也许他并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和他相仿的生物, 毕竟人类可以在老鼠和兔子上实验自己的药品, 但是难以同室操戈。
他仰躺在了床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整齐光滑的天花板。
在这个时代,似乎人类过的更好了。
可以做更多事情了。
同时,他们也拒绝了神秘,不愿意相信世界上有任何无法掌控的东西。
自信会让他们离成功更近,而自负会让他们离真理更远。
零安静而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世界上果然有很多人类呢。
有人想法设法地教给他如何成为人类,又有人费尽心思说服自己他不是个人类。
他再一次睡着了。
当他醒来的时候,人类对他进行了新的一轮的实验。
人类想要拥有他的力量。
也想拥有其他所能见到的力量。
因为这种行为会被世俗所批评。
所以这座收容所并不在编号之中。
因此它名为零之收容所。
零偏过头,看着药水一点点地流进自己的血管里,然后感到了灼烧一样的疼痛。
他知道林立一定也感受到了这样的疼痛。
然而这个男人只是注视着数据,然后一丝不苟地记录了下来。
他并非痛觉缺失,零知道这一点。
他很焦虑,零看到这种忧虑在他的外貌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从眉心永远展不开的褶皱到鬓角的白色头发。
他每天都很忙碌,似乎没有一秒钟可以停歇下来。
零不知道他距离他所追求的终点有多远,但是他知道这个男人正在被看不见的鞭子疯狂鞭策着。
“如果我们不能破解零号生命体的秘密,那么预言之中的千阳之日到来的时候,我们只能等死了。”
“现在探测到的陪胪的力量已经很强了。”
“它应该已经成为成年生命体了。”
“末坦达呢。”
“末坦达已经成年很久了。”
“我们也不能分清末坦达讨厌黑法老到底是什么原因。”
“也许只是猎食行为。”
“应该是的。”
“黑法老身上有陪胪的力量碎片,末坦达应该对黑法老的猎杀属于生物捕猎本能。”
“并不能判断末坦达对我们有善意。”
“那么现在有针对末坦达的办法吗?”有人问道。
“零和末坦达既然存在某种关系,如果是零的骨骼所制作的武器,应该是可以伤到末坦达的。”
“但是末坦达的力量外溢又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比起诛杀陪胪来说,诛杀末坦达也许更重要。”
“毕竟末坦达才是更多力量的持有者。”
零缄默地听着他们讨论着围捕末坦达的计划。
不得不说现在的人类的确拥有了不可思议的力量。
他们所制定的计划的确可以伤到末坦达。
甚至可以说,能够重创末坦达。
“末坦达,你知道它么?”林立问道。
零静静地坐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他凝视着忧虑的男人。
过了一会,他点了点头。
“你们的关系应该不友善吧。”林立问。
零思考了一会。
“没有不友善。”他认真地回答道,“末坦达对我一直以来都很好。”
这个问题出乎了林立的意料。
男人摘下了眼镜,用力掐了掐自己的眉心。
“是么,我没有想到。”他说道,露出了一个无奈的微笑。
零一丝不苟地看着他的脸,“你们要去伤害它么?”
“你不同意么?”林立问道。
“我,”零想了想,“末坦达已经习惯这种事情了吧。”
“它好像自从有记载以来,就一直在战斗。”林立说道,“当然也一直在受伤吧。”
零点了点头。
“但是它不是因为战斗才受伤的。”零认认真真地说,“它之所以一直在受伤,是因为它不会说话。”
“末坦达没有和任何人交流的能力。”
“它又持有此世最强大的破坏力。”
“所以它理所当然地被想成了毁灭这个世界的元凶首恶。”
“难道事实不是这样的吗?”林立问道。
零垂下了眼镜,他淡色的睫毛在灯光之下是半透明的,就像是冰凉的雨水。
“我不知道。”零回答道。
“但是末坦达似乎还挺喜欢这个世界的。”
“它似乎也挺希望,自己能被喜欢的。”零说道。
因此它会收下供奉和祈愿。
因此它也被称之为光明之主。
“古人总是会对这些未知的生物抱有某种不切实际的愿望的。”
人们又在讨论了,零想。
“按照我们拿到的资料来说,末坦达对人类可以说并无善意,甚至于它每次降临都会造成巨大的伤亡。”
“很可能它根本无法看到人类这么渺小的生物。”
因此他们坚信应该坚持末坦达为超高危物种的定义。
并要予以灭杀。
“我们只要用无法挣脱的骨链将它困在这里。”
“据研究,末坦达是十分抗拒暴晒的。”
“如果能够克制它改变环境的能力的话,我们把它困在这里,不出一个月,就可以把它困死了。”
“如果我们呼唤末坦达,它会来么?”林立问道。
“会。”零安静地说,“末坦达愿意伸出援手。”
“尤其是需要鏖战强敌之时。”
“为什么?”林立脱口而出地问道,他自己似乎都吃了一惊,按理说他已经从零这里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为什么要多问这一句呢。
而且,如果。
如果他得到了什么样的答案的话。
他。
他还能好好地服从命令,继续这件事么。
然而他还是站住了,他想听到那个理由。
“因为末坦达想要成为一个受人尊重的生灵。”零安静的说,“它生性高傲,不想受半点辱没。”
“你们也有生性这种东西么?”林立问道。
零静默地点了点头,“我们毕竟也是生灵。”
“我们,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他安静地说,看着光洁的白色地板,“很多事情也只能经历一次。”
也是被塑造着长大的。
林立没有说话。
他们一起沉默了很久,直到零之收容所开始熄灯,一切都回归了古老的黑暗之中。
“末坦达会疼痛么?”林立突然出声问道。
“会。”零回答道。
“它不是液体么?”林立问。
“所以它的伤口会积累在灵魂上。”零说道,“而且永远不会愈合。”
“那么末坦达为什么不会避开伤害呢?”林立问道,“既然你们拥有智识,那么也可以辨认出哪些是陷阱吧。”
“因为,”零轻轻地吐出了几个字,“伸冤在我,我必回报。”
“为什么,这对你们来说不公平吧。”林立忍不住说道。
“很公平啊。”零说道,“既然我们持有力量。”
“那么必须有所承担。”
“这就是所谓的天道么?”林立喃喃自语道。
“应该是吧。”零说,“此所谓皇天有好生之德。”
它不会让任何一个生物毫无拘束地生存在这个世界里。
它不会给予任何一个生物圆满。
因此自从大自在天被解体之后。
再也没有任何一种生物敢称自己为自在。
“永远都不会圆满。”林立重复道。
零静静的看着他。
“所以,大自在天是在诅咒一切活着的生物吗?”
“诅咒它们对自己的辜负。”
“这也是祝福吧。”零反驳道,“或者说,这本来就是祝福。”
因为如此一来,公正之下,必存慈爱。
“你甘心吗?”林立问道,“接受了力量,然后就得承担这些?”
零垂下了眼睛。
“无所谓甘不甘心的。”
“因为我就是这么出生的。”
所长还想问什么,然而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心脏正在飞快地跳动,他只是站了起来,飞快地走了出去。
好像只要他走的够快,动摇就追不上他。
十日后。
空旷的,被炙烤着的大地上。
一个身材单薄的蓝发蓝瞳的青年被霜白色的骨链束缚在了十字架上。
它的胸口被同样惨白的利剑贯穿,将它钉在了原地。
(未完待续)
第72章 一家之主
当房门打开的时候, 研究人员发现那个青年正仰躺在床上,抛着弹力球玩。
他半转过头,淡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来人。
然后坐了起来。
“请问, 有什么事情吗?”零问道。
研究人员反而愣在了原地。
如果按照行动计划,他们应该冲上去,给他打上一针安定, 把他制服。
“是你在下雨吗?”终于领头的人问道。
零点了点头。
“为什么?”他们质问道。
“一半是本能。”零说道, “让我不在这里下雨无疑比让我在这里下雨更痛苦。”
“一半是为了末坦达。”零平淡地说。
“为什么?”有工作人员问道, “按照末坦达的性质, 你们在这个世界上不是竞争关系吗?”
零半抬起头看了看他的脸。
“这个世界很大的。”零安静地说,“末坦达活着远远不至于让我饿死。”
“更何况它很想活下来。”青年又把头垂了下去,看着干净的地板, “它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算是某种奇迹。”
“末坦达不是陪胪的一部分么?”
“它有自己的想法吗?”
零点了点头。
“当然有。”零安静平稳地说。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们也算是血脉相连。”零回答道。
双方陷入了僵持。
林立咽了一口口水, 人类暂时不敢轻举妄动,而零似乎也没有什么想法。
过了一会,青年静默地抬起了一只手,打了个响指。
“好的, 雨停下来了。”
“所以它是退缩了么?”工作人员们穿过走廊,议论着。
“说不定。”
“毕竟它好像并没有能力离开收容所。”
“这里可是铜墙铁壁。”
林立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站住了脚步。
“所长, 有什么事情吗?”
“我的东西好像掉了, 你们先走吧。”林立挥了挥手, 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回去看一下。”
不可能的, 他有某种直觉在叫嚣着零足以在这个世界里加冕为王。
怎么可能屈服于寥寥几个人和他们自以为很厉害的工具下。
零依旧在玩着弹力球。
小小的白色的弹力球撞到墙面, 然后又弹了回来。
“零, 为什么不下雨了。”林立走了进来。
“因为末坦达不高兴了。”零回答道。
“它不想让你救它么?”林立吃了一惊。
“嗯。”零点了点头, “它生我的气了。”
“它说自己不需要这种虚假的慈悲。”零说道, “如果世人想让它死。”
“那它就死。”零平静而冷漠地说。
“它死了会有什么后果吗?”林立问道。
“末坦达大概算是某种灾厄的容器。”零平静地说,“它如果死去的话,力量要不然会被陪胪吸收,陪胪成为大日如来而降下千阳之日劫渡众生。”
“否则里面的力量喷涌而出。”零淡淡地说,“此为七海怒涛之水。”
“不灭的风雷。”
“所以,它真的不想活了么?”林立抽了口冷气,但是他很快保持了震惊。
“应该还是想的。”零说。
“只是死和愤怒的欲望超过了活的欲望么?”林立问道。
零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零说道,他握着球,又扔了出去,“可能吧。”
“你为什么会容许呢?”林立问。
“它如果死了的话,你就再也见不到它了。”林立说道,“你的家人就没有了,它即使不想活,那么也不该就这么放手吧。”
零静静地思考了一会。
“没有末坦达的确很寂寞呢。”他轻声说。
“所以你就容许它死掉吗?”林立问。
零沉默了一会,“末坦达已经是个独立的生命了。”
“虽然想到它会死我很难过。”零抬起了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心脏上,“但是如果这是它想要的,我也不能去剥夺它。”
林立坐了下来。
零看向他的背影,他突然感觉这个男人的肩膀似乎垮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什么一样。
“我可以抽根烟吗?”林立问道。
零点了点头。
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盒,给自己点上了一根。
然后他抽了两口。
“我其实不是什么对未知有很强好奇心的人。”林立说,他的声音很低,就像是被压抑在了苍茫的海水之下。
“我一生所求,不过是见到养生主一面罢了。”
“为什么?”零问道。
“因为我的妻子和儿子,”林立抽了一口烟,用手背挡住了眼睛,“他们都得了肺结核。”
“你知道,人类对于这个无能为力。”林立说,“所以我听说了真的有组织在和超自然事件打交道。”
“我在资料库里看到了一个名字。”
“养生主。”
零垂着眼睛看着他。
他不敢回过头去看他。
然而却能感到那种目光。
他在怜悯自己。
“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想找到养生主。”林立说道,“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是这么想而已。”
“但是他们和我说,让他们自然而然地离开好了。”
“不希望我继续做这个工作了。”林立说,他将头深深的埋了下去。
“你为什么能够看着末坦达这么一点点死去啊。”林立提高了一点声音,忍不住说道。
零沉默了一会。
“即使它说不想,你不也应该拼尽全力把它留住么,即使和全世界战斗。”林立说道,“这不是一家之主的责任吗?”
零看着他。
“一家之主。”零重复道,“是什么?”
林立半晌没有回答。
他站了起来。
“大概就是一些,为了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即使做最不喜欢的事情,也要拼命地扛起责任的吃力不讨好的家伙们吧。”
“得争取家人的生存和幸福,得保护他们,得无论什么时候都让他们感到安全和可靠。”
“那你会得到什么呢?”零问道。
“家人。”林立说道,“他们开心我也就开心了。”
“所以说你不喜欢做收容所的所长,但是为了你的家人你来了这里。”零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了起来。
“很惹人发笑吧。”林立说道,“毕竟你不会遭遇这种困境。”
“你也不需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零摇了摇头。
“人类很丑陋吧。”林立问道,“为了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生命蝇营狗苟的。”
零又摇了摇头。
“为了自己能够存活下去,就把你们,或者其他物种圈养起来,做些恶毒的事情。”林立说道,“这不就是人类吗?”
零静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安静保持零一会。
在林立准备离开的时候。
他听到了零的声音。
“我以为你是来寻求我的帮助的。”零静静地说,“不是这样的吗?”
“你的数据并不能做到养生主所做的事情,能怎么帮到我呢?”林立问道。
零看着自己的指尖。
“这样啊。”他轻声说,“我的确不是养生主。”
“你也不能理解我希望我的家人活下去的想法。”林立说。
“我希望我的家人活下去。”零静默地说,林立没来由地感觉自己的后背似乎被什么冷风吹过,一瞬间他感到了某种极为古老的威严。
庄严,冷漠,居高临下。
带着不容置喙的覆压感。
“我当然希望我的家人活下去。”零重复道,“我希望所有生灵都能尽可能好的活下去。”
“因为此世所有的生灵,都是我的家人。”
“什么?”林立不由得感到了一阵荒谬,“你脑子没有问题吧。”
“据我所知,他们好像是把你分食了。”林立说道,“难道不是全都是杀害养生主的凶手么?”
“因此他们都和我血脉相连。”零说道,声音静穆而平淡,好似在说什么1+1=2的道理,“你所说的家人,不就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生灵么。”
林立良久没有动作。
“什么?”他只能喃喃地说。
“那你的家人,还怪多的。”林立低声说道,“你觉得你是什么?”
“难道不是一个可悲的被吞噬分尸的生命吗?”
“我也是一家之主吧,大概。”零说道。
他的脸上没有露出一丝一毫轻佻或者不庄重的痕迹。
“我也希望他们都能好好的生活下去。”零说。
“他们开心你也会开心吗?”林立说道。
“嗯。”零说道。
“他们悲伤你也会悲伤吗?”林立问道。
“嗯。”零点了点头。
“想不到生在这个悲惨的世界上的生命居然还有这种殊荣。”林立说道。
“这也不是什么殊荣。”零安静地说,“只不过。”
皇天有好生之德。
我即生于此世,自当关照所有与我血脉相连的苍生。
如果人类的确是这么称呼的话。
我即是一家之主。
“那你看到你的家人们这样生存,没有感到失望吗?”林立问。
“毕竟我也没有努力啊。”零说道,“所以为什么要感到失望呢。”
“你相信真的皇天真的有好生之德吗?”林立忍不住反问道,将所有不能惹怒这个生命体的戒律都抛之脑后了。
零安静地看着他。
“万理皆应优美,万物和谐圆润,万类因善而生。”零回答道,“我一直都是这么相信的。”
“恐惧来自于不了解。”零说道,“这不是你们的基本定理么?”
林立感到了深深的战栗。
“古神们也会想要这个世界和谐吗?”林立问道。
零思考了一会,“我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古神也有很多的。”零静静地说,“海里,空中,火山里,地幔中。”
万类霜天竞自由。
“总有的这么想,也有那么想的。”零说道。
林立沉默了很久。
“也许你应该去当所长。”林立露出了一个疲倦的笑容,“你比我强多了。”
零摇了摇头。
“你一直在为自己的家人努力,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零认真地说。
林立闻言笑了出来。
“也许只是徒劳无功罢了。”他说道,“说起来,你想看看我的家人么。”
零点了点头。
“我也很想了。”林立出了口气,他似乎感到了深深的疲倦。
“我是个无能的人,无论我说什么,他们也不会相信处死末坦达之后会遭遇灾难。”
“既然七海的怒涛即将到来,那么也无所谓了。”林立说,“我只想回去看看他们。”
“我的妻子很喜欢下雨,”林立说道,“她从小就很喜欢。”
“我的儿子也是,很喜欢玩水,虽然我要他不许,结果他总是偷偷去,然后把裤子全部弄湿。”
“她在家里种了许多蓝色绣球,”林立说,“她喜欢大而饱满的花,说看着很有精神。”
“我记得在东洋他们管绣球叫紫阳花,指的是和家人在一起连绵不绝的爱。”
(未完待续)
第73章 紫阳花
“林立, 为什么众生这么苦呢?”
零安静地坐在檐下提问道。
“为什么是你问我呢?”林立说道,他也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盒, “我抽根烟。”
零点了点头。
“他们睡着了么?”零问道。
“嗯。”林立抽出了一根香烟,点上了。
“看上去的确很痛苦呢。”零说道,“所以你真的不考虑让他们去死么?”
林立出了口气, 他抽了一口烟, 然后更深地埋了进去, “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林立说道,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我根本做不到。”
“你为什么可以看着末坦达去死。”
“是因为你知道他还会重生么?”
零看着自己的手。
“我,”他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末坦达的确是会重生的。”
“只要我不死, 它就会重生的。”
“但是我等凡人没有这种天幸的。”林立说道,“我们只会活一次,遇见一次。”
“我没法坦荡地说,我可以放手, 我已经看开了。”
“我没有这样的魄力和能力。”
零安静地陪着他坐着。
“你希望我救他们,是么?”零问道。
林立点了点头。
“我一直都是这么希望的。”
“但是我到今天为止, 也不知道你该如何到达那样的未来。”
零站了起来, 他站在一层雨幕之中。
细碎的雨珠溅在他的身上, 像是蒙上了一层霜白色的轮廓。
“很简单。”零说道, “只要你告诉我。”
“你需要这样就可以了。”
“你们告诉我, 你们需要那样就好了。”零说道, “伸冤在我, 我必回报。”
“我到达什么样的未来, 是你们的决断。”
“只要四次转生。”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可以到达何种未来。”
“你从来成为过养生主吗?”林立问道。
“不知道。”零说,“因为当我成为某个祂之后,我就被消灭了。”
“我不可能留存从前的记忆都。”
林立沉默了一会。
“那你还有别的未来吗?”他问道。
“应该还有吧。”零说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生物脚下的路应该都是像一棵树一样伸展出去的。”
向各种方向。
迎接各种不一样的日出。
“应该。”林立说道,“所以如果你对人类很失望,会出现为恶的你吗?”
“不知道。”零说,“即使成为过,我也不会记得了。”
“因为那是我每次旅途的终点。”零安静地说,他的衣服逐渐湿透了,开始一滴滴地向下流水。
林立沉默了一会。
“我实在很想拜托你。”
他抽了一口烟,“我这么长的时间中,所求无非就是这个。”
零安静地看着他。
“我是第三次吗?”林立问道。
“是的。”零说道。
“怎么到达第四次转生。”林立问。
“杀了我,或者杀了你。”零安静地说。
林立沉默了。
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你也可以被杀死吗?”林立问道。
“可以的。”零说,他抬起了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心脏上,“只是不能被消灭罢了。”
“你们甚至可以杀死末坦达。”
“当然也能杀死我。”
“然后换一个人把你召唤出来,向你许下成为养生主的愿望?”林立问。
“应该是可以的。”零一丝不苟地回答道。
林立抬起了头。
他黑色的眼睛落在了零的身上,他明显显得心绪不宁。
他掐灭了烟。
然后转过身走进了屋里。
零一个人安静地站在雨里。
这个人类在等什么呢?
他知道他不喜欢自己,林立并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他讨厌和超自然的东西打交道,也讨厌任何轻而易举就可以威胁人类生命的物种。
那么杀死自己吧。
零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感受到它在有节奏地跳动。
他不是第一次被杀死了。
在他朦胧的记忆里。
在他过往的转生或者破碎的梦境里。
他不止一次感受到过,心脏被人洞穿的感觉。
更有甚者,他被切成了碎片,被狂热的信徒们吃下,因为他们觉得这样可以分享他永恒不灭的生命。
林立在等什么呢?
过了一会,男人探出了头,“你为什么站在雨里,进来吃点东西吧。”
零跟着走了进去。
林立递给了零一条毛巾,“你要不然去洗个澡吧。”
“今天我要煮火锅。”林立看着外面的雨水,“实在是太潮湿了。”
零接过了毛巾,“请问,你是在款待我吗?”
林立忍不住笑了一声,“你有时候这种一板一眼真是让人,感觉很怪。”
零看着他。
“算是吧。”林立说。
零点了点头。
“这样。”
“即使你不喜欢我,也要款待吗?”
林立愣了一下。
“有一说一,我觉得这不是我的问题,整个收容所里很少有人会产生对古神的感情的。”
“因为每年面对他们,要死太多人了。”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把深山老林里的古神找出来呢。”零安静地问道,“他们只是在那里而已。”
“但是如果人类去的话,会被杀死的。”林立说道。
“所以就要先去杀死他们吗?”零问道,“人类总是会死去的。”
“你相信古神对人类没有恶意吗?”林立问道,他将蔬菜切成了片。
“我不知道,”零说道,“也许有些有吧。”
“但是大多数的生灵光是自己活下去就得很努力了。”零静静地说,“尤其是有些很巨大的,改造天气,大量掠食,也只能自己活下去而已。”
“所以并没有什么多余心情之类的来仇恨人类。”零说道。
林立沉默了一会。
“这些话无论是谁听了,都会觉得你疯了。”
“没有道理吗?”零眨了眨眼睛。
“道理是有的。”林立说道,“但是没有人觉得古神拥有了那么大的力量,还会不幸福。”
“在绝大多数人的印象中。”
“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之后,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还会有烦恼吗?”林立问道。
“谁没有烦恼呢。”零反问道,“据我所知,能够交流的它们也是有一些的吧,它们的故事有那么令人向往么?”
“是不是鱼或者鸟也会觉得人类能做这么多事,就没有任何烦恼了呢。”零说道。
林立沉默地切着蔬菜。
“你说的对。”他说道。
“不过没人去了解过它们的故事。”林立说道,“我也不知道它们有什么故事。”
“性状,形态,能力。”林立说,“我们的工作是了解这些。”
“并且看看,能不能实验,能不能证明。”
“能不能为人类的发展增光添彩。”
零点了点头,“这样。”
“它们也会不幸福吗,也会烦恼吗?”林立问道,“如果说,我要安排你杀了你,你会感到恐惧或者悲伤吗?”
零缄默地思考了一会。
“也许会很困惑吧。”零说道。
“那么我们杀死你的同类的时候,你会感到悲伤吗?”林立问。
“同类,是指其他怪异么?”零说道。
“是。”林立回答道。
“倒也没有。”零说,“只是有些遗憾。”
“有人和我说,人类总是很喜欢故事的。”零说,“也许它们也是,但是彼此错过的故事这种事,还是让人感到很遗憾的。”
“你果然不是人类,也没有办法理解人类。”林立说,苦笑了一声,“我们还没有机会烦恼这种事。”
他垂下了眼睛,眼睑下淤积着的深青色表现着这个青年的疲倦。
“比方说我,根本没有余力去想这些事。”
“我们不战胜自然就没有办法活下去,人类就是这样渺小的生物。”林立说道。
零迟疑了一会。
然后他转过身去找浴室了。
林立的手抖了一下,切到了自己的手指,鲜红色的血液溢了出来,泼溅在了苍白的藕片上,他一瞬间感到了恶心。
就像是看到了解剖的生物尸体。
白色的骨骼上有红色的血液。
或者是白色的脂肪掺着红色的肌肉。
他捂住嘴,忍不住很想吐。
终于他跑到外面吐了个天昏地暗。
他讨厌解剖,讨厌围猎,讨厌圈养,他的内心深处一直是这么想的。
但是他也讨厌同事死不瞑目的尸体。
或者只有一件衣服的葬礼。
然而。
一定要争斗下去吗?
林立的内心深处似乎有某个声音在问他。
零说,古神对人类并无什么特别仇恨。
的确,人类也不会去特别憎恶某一种生灵。
人类是不是。
太专断独行了一些。
认为所有的地方都该适合于他们的生存和生长。
所有地方他们都可以安全的往返去来。
过了一会,林立感到头上的雨停了下来。
他转过了头。
看到了零举着一把伞,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发梢依旧在向下滴着水。
“你看上去很累了。”零说道,“要是只是把篮子里的东西都切成片的话。”
“我给你弄吧。”
“虽然说没有末坦达那样的水平,但是只是切成片这种事还是可以胜任的。”零平淡地提议道。
“然后你也可以构思一下你的报告。”零说。
“比方说转生之类的事情。”
他转过身,将伞递给了林立,然后准备走回去。
然而他被喊住了。
中年男子苍白的手几乎握不住伞柄,他在雨水中颤抖着。
“零,”林立说道,“你考虑过让更多人理解你么?”他问道。
“你考虑过,自己有一个机构么?”
零露出了一个困惑不解的神情。
“去调节矛盾,说服更多的人。”
“剥离害群之马。”
“放牧温和的生灵。”
“之类的事情。”
零似乎听懂了,“就是做所长吗?”
“嗯。”林立点了点头,“你想过这种事么?”
零思考了一分钟,“写报告什么的,还有去探索去收容之类的事情么?”
“我倒是看到过,但是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做。”
“大家都是从不会做开始的。”林立说道。
零闻言似乎放下了什么。
“但是好像我不太擅长和人类相处呢。”
“要么就是没法理解他们,总是做一些奇怪的事情让他们感到很无语。”零说道,“或者是他们不会理解我,我说了很多,他们似乎只是在看什么石头之类的奇妙生物。”
“石头好像不是生物。”林立反驳道,“但是你还没有和什么组织成员试图共事吧。”
“除了所里这些受过了太多的教育,已经对自己过分自豪的人。”
零静静地思考了一会。
“这样的么?”零说道。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努力的。”零说道。
突然间,他转过了头,似乎听到了什么嘈杂而不安的声音。
(未完待续)
第74章 收容所
“你先在这里。”林立说道, “我去看看。”
“是穿着黑色衣服的组织成员。”零安静地说。
林立陷入了沉默。
他看着连绵不绝的雨。
林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黑色衣服么。”
“上面有什么图案么?”
“有。”零说道,“几个字母。”
林立坐了下来。
他陷入了某种思考。
“所以,他们是来抓我的么?”零抬起头, 问道。
“你会抓我回去么?”零问道。
“你不愿意回到收容所么?”林立问道。
零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可不可以的。”
林立听到了某种声响,他去接了无线电。
“收容所出事了。”林立言简意赅地说, “不知道是不是伊甸园教教徒袭击了收容所, 或者所内生物的同伴, 或者是怪异们的反叛。”
“上面下达了命令, 要抹杀所有收容所登记在册的怪异。”
零出了口气,“那么末坦达呢。”
“没有提它。”林立飞快地说,“是它做的么?”
“不是。”零说道, “末坦达没有能力自己逃跑。”
林立听到了自己的屋子外面脚步声停了下来, 大概下一秒钟敲门声就会响起来。
“这些人可以消灭你吗?”林立问道。
“不能。”零说道,“但是的确会让我感觉很麻烦。”
“所以他们也不能消灭陪胪了。”林立问。
“是的。”零点了点头。
“所以如果你消失了,陪胪就可以随便活动了。”林立说道,“现在末坦达大概也受伤了。”
“差不多吧。”零说, “但是还有雄贤。”
“雄贤不是一直都和陪胪保持一致的么?”林立问道。
零摇了摇头。
“不是,”零否认道, “雄贤为因果, 当此世之罪孽超过此世之义举的时候, 它就是陪胪死心塌地的仆人。”
“那么反过来的话, 它就会站在生灵的这一边是么?”林立问。
零点了点头, “这就是所谓的因果。”
“收容所中每次所做的事情, 都在为雄贤叠加一次因果, 如果你认为人类此时所做的善举超过恶行的话, 即使我和末坦达都死去了。”
“雄贤也会站在陪胪的对立面的。”
“当然, 人类既包括穷人也包括富翁,既包括市民也包括黑法老。”
“雄贤在任何场合中,都会站在受损害者的一边,它是毫无顾忌的盛大的复仇。”
零说道。
敲门声响了起来。
林立突然笑了一声。
“我想,可能是指望不上雄贤了。”
“不说我到底是不是问心有愧。”林立说道,“就凭黑法老这些年的孜孜不倦,就够人类喝上一壶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东西,拍在了零的手里。
零拿了起来,发现是一张身份名牌。
林立从脸上摘下了自己的眼镜,递给了零。
“零之收容所的所有人都是保密档案,唯有一份纸质记录。”林立说道,“毕竟我们是所谓的记录外的收容所。”
“而且看起来,整个收容所里没有其他幸存者了。”
“说什么七海怒涛之水也无所谓。”林立垂下了眼睛,“我还是对那样的未来感到由衷的恐惧。”
“可以拜托你帮忙吗?”林立问道。
零接过了身份名牌。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组织上会带你去避难吧。”零问道。
“但是我知道避难所是有限的。”林立说,“即使是我,他们也不会同意给我的妻子和儿子一个位置的。”
“更何况还是有传染性的。”林立垂下了头,“我知道这很不正确很自私,我没有权力要求在这种危局面前让他们这种本来就时日不多的人苟活。”
“我带你来这里,是想问问,那位大人到底应该如何降临。”林立说,“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是来不及了。”
“那么请你保护他们吧。”
“即使他们的愿望是自己死去希望你更好的活下去?”零问道。
林立出了口气,“即使是这样。”
凡人皆有无法割舍之物。
皆有愚钝之时。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零之收容所的所长林立。”林立轻声说,“我祝你所希望的世界能够实现。”
零低下了头,林立将名牌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希望你也可以去强硬地解救你的家人。”林立说道,“毕竟一家之主总是会有一点特权的。”
零安静地从全副武装的人群中走了过去。
“林博士。”有人叫他。
他回过了头。
“嗯。”他微微偏了偏头。
“您要去哪里?”
“去零之收容所。”零回答道。
“那里现在很危险。”有人关切地说。
“但是那是我的收容所。”零回答道,他挥了挥手,露出了某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然后他走了出去。
“雄贤。”红发青年听到了一个寡淡的声音。
有着淡色眼睛的青年打着一把伞,出现在了连天的烈火之中。
“你这个可悲的家伙。”雄贤说道,“事到如今,你又打算为人类献出生命和未来的可能了么?”
“不,”零说道,“放开末坦达。”
雄贤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已然是个成年人了的零带着某种气势,不亚于陪胪宣告灭世之时的威严。
它咽了口口水。
“而且所里其他的生灵,”零说道,“无罪者为何你要一起杀灭。”
“因为人类试图从他们身上获得力量,这不符合规律。”雄贤说道,“我在维护祂的信条。”
“它最高的信条是什么?”零安静地问道,“雄贤。”
红发青年似乎想起了某个单词。
它的喉咙就像是被恐惧扼住了一样。
好生之德。
零抬起了一只手,暴雨倾盆而下。
火苗迅速地熄灭了。
“我为天慈雨之主。”零宣告道,“此世鳞生,羽生,胎生,卵生,均为我所养。”
“予以慈悲。”
“除却烦恼。”
雨变的更大了。
无论是雄贤还是陪胪本身,都被这种力量所按压在地。
此为无上的天恩。
容许一切的生存。
容许一切的途径。
容许一切的探寻。
无挂碍。
无恐怖。
收容所中所幸存的生灵纷纷从暗处走了出来。
向深山之中逃窜,或者寻找更加安全的地方。
陪胪捏了一把雄贤的手臂,决定一同撤离。
淡色眼睛的青年凝望着他们,接住了末坦达的身体,而水流在迅速回归蓝发青年的体内。
它很快站了起来。
末坦达蓝色的眼睛看着零。
青年静默地收起了雨伞。
“你要留在这里?”末坦达的眼睛露出了几分不解。
“嗯。”零回答道。
“我想,如果真的很想理解人类的话。”零轻声说,“也许我也到了独当一面的年龄了吧。”
“我只是想试试。”
“到底让更多生灵存活下来的办法,到底存不存在。”
末坦达转过身,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而淡蓝色的天空从暴雨之中露了出来,展开了淡淡的笑颜。
零拎着水桶开始冲洗被大火灼烧过的煤灰。
他以后要呆在这里了,他想。
他抬起头,看向了翠色的远山,被水洗过,显得很干净。
我到底能做到什么呢?
他试着和组织的人接触,也和其他的怪异接触。
后来末坦达大概是旅行感到了疲惫,又来到了这里。
他的世界开始变的热闹而喧嚣。
如果说人类一直以来让他感到最可贵的事情。
那就是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都是联系在一起的。
或者说,他们和其他生灵切断了联系就无法存活下去。
他想,可能每一种生灵都是这样的。
然而某一天,他被告发了。
不知道是什么人对组织的高层说。
他并非人类,而只是一个人形生命体。
很快剿灭队伍来到了零之收容所。
此处的怪异并没有被妥善的收容,而是自己繁衍和生活着。
他们对这种景象感到了恐惧。
他们决心剿灭这里。
零站在前厅看着黑衣人手中的器械,上面的数字跳动到了不符合人类的范畴。
“嗯,我的确不是个人类。”他平静地说。
“你谋杀了林立吗?”黑衣人问道。
“没有。”零说道。
在他打算说什么之前。
他感到了某种湿润和温热,然后他低下了头,看到了自己的左胸口,类似于人类的心脏的地方被洞穿了。
这样会死去的,零想。
虽然他可以快速平复大多数伤口,但是他是模仿人类而诞生的生灵,所以人类会死去的坏死,他也无法医治。
除非他成为了能够弥合一切的养生主。
他毕竟并非人类,这种时候也不会感到什么恐惧。
他此世还剩下最后一次转生。
会是什么样子的呢,零甚至开始想这件无聊的事情了。
然而这个时候,他的手被什么抓住了。
他抬起了头,看到了末坦达的蓝色眼睛。
末坦达没有交流能力,他知道这一点,但是他看到某种不甘心和恐惧。
这让他想起了林立。
即使没有什么必要留下家人的性命,也希望死的是自己。
是这样的么?
其他的怪异都包围在他的身边。
零想说点什么。
但是他感觉自己已经看不到什么也说不了什么了。
最终他努力抬起手,握住了末坦达的手。
“没什么的,我还会再回来的。”
如果被杀死的话,大概从前的记忆都会散失了吧,零想,但是自己要记住这件事。
他许诺过,他要回来的。
(未完待续)
第75章 第四人
零站在连天的大雨中的公交站里, 广告屏幕在他身后散发着蓝色的光,他安静地看着公交车到站滚动的红色字体。
金发青年站在他的身边,手里捏着一个汉堡, 他穿着深灰色的制服,零总感觉有几分朦胧的印象。
“从前制服是不是黑色的。”他问道。
R吃了一惊,不知道是因为询问他这件事还是因为汉堡里作为研发的新品加进去的炸苹果的果汁滴在了他的手指上。
“黑色制服的队伍已经被解散了。”R说道, 他抬起手, 又咬了一口。
“这个好吃吗?”零问道。
“中规中矩吧。”R点评道, “感觉加上苹果的确不腻了, 但是我不能理解为什么还要加通心粉。”
“在汉堡里加通心粉的确很奇怪。”零说。
“你从前了解过组织么?”R说道,“黑色制服,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我听说过从前, 大概几十年前吧, 有这样的队伍。”R说道,“抹杀受到污染无法复原的人类,和异常活动的怪异。”
“后来为什么解散了。”零问道。
“因为很多人觉得这样不好。”R说,他又咬了一口, 感慨通心粉实在是太怪了。
“有很多时候简单的抹杀会招致更糟糕的后果。”R说,他垂下头, 发现自己咬到了油纸, “组织毕竟也在一直订正自己的问题么。”
“所以R一直在组织里工作么?”零问道。
“我从二十岁开始就在组织里工作了。”R回答道, “你也知道我从出生开始就凝望着世界的背面了。”
“这样。”零说道, 他将手中的牛奶递给了R, “R还没有和我说过从前的事情呢。”
“你在意这个。”R说道, “和你比起来应该没什么意思。”
零眨了眨眼睛。
“我过的也不是很有意思啊。”零说, “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了。”
他抬起手, 放在胸口上, “只有一个念头。”
“什么念头。”R问道。
“去零之收容所。”零说道。
“里面有末坦达哦。”R无慈悲地提醒道,“当然可能末坦达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威胁。”
“你不介意吗?”零问道。
R喝了一口牛奶,“介意什么?”
“我和你不一样这件事。”零说,红色的时钟又跳了一下,公交车到站的时间又推延了。
“谁和谁都不一样吧。”R说道。
“你和出生在世界的正面的孩子也没有成功做成朋友吧。”零说。
“这样很伤我的心的。”R说道,他捏着牛奶瓶,打量着它,似乎想要从这些乳白色的污渍中看到什么玄学。
“我只是觉得耽误他们不太好。”R说,“但是我很喜欢他们。”
“他们有些人对我也很好。”R说,“所以我就更想远离他们了。”
零将自己的后背靠在了微热的广告牌上,“这样,很不合逻辑呢。”
“这有什么不合逻辑的。”R郑重其事地说,“我如果很讨厌他们的话,我就加入伊甸园教,研究怎么把影响这个世界效率的人一波带走了。”
一个老人走了过去,R把手里的玻璃瓶给了他,他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笑容。
然后他将玻璃瓶放进了背着的袋子里,继续向前走了。
零沉默了一会。
“如果他们觉得我是个危险的生物的话,你怎么办。”零问道。
R出了口气,“我也不是离开组织就不能活了。”
“反正就引咎辞职吧。”R说,“他们还能枪毙我怎么的。”
“为什么一定让我加入组织呢?”零问道。
“你不是想要零之收容所么?”R说道,“这样才能更好的照顾它吧。”
零垂下了头。
“嗯。”他说道,“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R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加油通过面试吧。”
公交车终于来到了两个人的面前,他们上了车,R在前面刷了卡,然后将卡塞回了自己的口袋里,年轻的金发青年站在那里肩背笔直,就像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一棵树。
“一会面试完你想吃什么?”R问道,走了过来。
“什么都可以。”零说道。
“嗯,”R思考了一会,“那就麻烦了。”
“什么都可以,”他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思考,“我倒是想吃烤肉了。”
“你上一个任务,不是有很多人的尸块都被烤焦了么。”零说道,“一般人类来说,这辈子都不想吃烤肉了吧。”
“但是的确挺香的。”R反驳道,“看的人好像烤肉神经就动了一样。”
“人类没有对同类的同情心吗?”零质疑道。
“肯定有。”R信誓旦旦地说,“但是我这叫职业素养。”
没过多久,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R轻轻的笑了笑,站在黑色的建筑的门前挥了挥手,“那你一切顺利。”
“好的,我尽量。”零说道,他抬起手,整理了一下领子。
“问什么直接回答就好了。”R说道。
“知道了。”零点了点头。
他推开了门,走了进去,三个面试官已经坐在了那里。
零看着他们杯子里的茶叶,竖立着飘在黄绿色的水里。
据说有的人类能从里面读出吉兆和凶兆。
“你为什么要去零之收容所。”一位面试官翻动了一下手里的资料,关于这个收容所的资料不知道被谁删除了,现在里面没有任何东西。
无人知道它到底因为什么而废弃。
他们只知道它承担了组织最黑暗的过往之一。
应该进行了很多恐怖的实验,发生了很多不人道的悲惨的过去。
零安静地看着茶叶。
“因为我想那里很需要我。”
“虽然说有人主动请缨前去收拾那里很让人钦佩,但是我们并不知道里面潜藏着什么样的危险。”一位面试官说,“这样你还愿意去么。”
“可能存在不止一位危险程度在S的古神。”
“没有关系。”零平静地说。
“我听闻你在处理这些怪异上有着很强的实力。”面试官说,“但是这种程度的古神并非平日里常见的怪异可比。”
“你们是在担心我会死掉么?”零安静地问。
本来是很富有挑衅意义的一句话,但是被他问的冲淡而平和,就像是仅仅在询问一个事实上一样。
“组织中不是每天都有很多人会死去么?”
“也没有那么夸张了。”一位面试官说,“而且我们最高的要义还是要避免不必要的牺牲的。”
“所以这种位于荒郊野岭的未知的收容所,我们暂时还没有重建它的计划。”
“这样啊。”零点了点头。
只要我的愿望还没有达成,我就不会真的死去。零想,但是谁能告诉我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的愿望是回应别人的愿望吗?
“你也许去其他的职位会发挥更大的作用。”R当时是这样说的,“应该会更好。”
“应该。”零重复了一遍,“很重要么?”
R思考了一会。
“如果你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那就很重要。”
“但是如果你说我要的声音超过了你当的声音。”R说,“那就不重要。”
零低下了头。
他沉默了一会,青年安静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听上去好像是来自一口古井,或者什么深不可测的古老的山洞。
“但是我要零之收容所。”他说道,“我是不会死的。”
他声音不高,但是却透着某种令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威严和笃定。
面试官们交谈着。
“既然您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我们只能祝福您一切顺利了。”
“谢谢。”零站了起来。
他拎起了自己的伞,然后走了出去。
“我怎么感觉,他好像不太像个人类。”一位面试官低声说道。
“也不好说,毕竟人类也有各种各样的。”另一个面试官打了个哈欠,“我们见的还少么?”
“那倒是。”他的同伴说,“那就希望他顺利吧。”
“怎么样?”R问道。
“他们同意了。”零回答道。
R出了口气,“那就好。”
“不过也没什么不同意的理由。”R轻快地说,“毕竟那里有人愿意管还是很好的。”
“怎么了,你不开心吗?”R问道。
零摇了摇头。
“没有,”零说道,他看着雨伞的柄,过了一会,“就是觉得,好像和人类相处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因为人类有很多很多。”R说道,“即使你不讨这样的一群人喜欢,总有一群人就是喜欢你这个类型的。”
“毕竟人类别的优点不敢说,数量很大是真的。”
“所以不论是谁,都能找到喜欢自己的人和朋友。”
零点了点头,他看向湿漉漉的地面。
“R呢,R有很多朋友吗?”
“还行吧。”R思考了一会,“那是因为我比较忙,没什么时间来和人一起玩。”
“不过能算得上朋友的,也有一些啦。”R说道。
零点点头,“那么怎么才算是朋友了呢。”
“这种事情也不需要举办什么仪式了。”R说,“唯心了,你觉得是友人的话,就是友人了。”
“就像我觉得你应该算是我的友人吧。”
“嗯。”
“这样啊。”
(未完待续)
第76章 复相逢
下雨了。
零打开了透明的雨伞, 静默地站在世界的边缘。
这不是他第一次如此凝视着的这个世界了。
他永远对这个世界感到熟悉又陌生。
他知道自己的权势在衰败,因为陪胪越来越强了,很快日光会将雨露蒸干, 千阳之日即将到来。
他对这个名词并不陌生。
好像从前也经历过了一样。
南博士告诉他,在过去的档案中,千阳之日曾经降临过数次。
“都是你解决的。”南博士说道。
“唉。”零感到了疑惑。
他并不记得那些事情了。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从何处与陪胪分道扬镳的。
“所以, 这次你就不要解决了。”南博士说, “既然每一次都是一样的结局, 千阳之日总是会到来。”
“但是人类不也没有灭绝么?”零说, “说明从前的办法大概是有效的。”
南博士摇了摇头,“但是人类毕竟贪得无厌,不想总是重复在这种可悲的命运之中。”
“也不想总是被这样的威胁悬在头上。”
所以零决定不去过问。
伸冤在我, 我必回报。
当他们想要自由的时候, 他自然也会如此回报。
但是,零知道自己在面对另一个困局。
他望向了街道的另一边,店铺都在关闭着。
有一个中年男人将被雨水打湿的花一树一树地搬回室内。
“生日礼物,不是鲜花蛋糕就是储钱罐。”
但是南博士似乎不喜欢这些。
零静静地站在那里。
“你不去避难吗?”一个人从他身边走过, 问道,“听说马上就要有一系列地质灾害了。”
“嗯。”零点了点头。
“我还有别的事情。”
零微微地偏了偏头, 他打开了直播间, 本来想向人类问问到底有什么适合做生日礼物的东西。
然而直播间一瞬间被问题挤满了。
“所长总算又直播了。”
“所长这是在哪里。”
“听说组织在调兵遣将, 我以为所长已经去干活了。”
“没有。”零说道, 他扶了扶眼镜, 静默地看着裸露出了一线底色的天际。
日光正在增强, 世界上大面积的地区发生了干旱, 有条件的国家政府都在通知居民全部呆在家里。
不少地方的地面温度飙升到了七八十度。
河流在干涸。
世界在龟裂。
这就是千阳之日。
既无雨水, 也无慈悲的千阳之日。
“这次行动和我没有关系。”零平静地说。
“那么养生主呢?”有人提问道, “现在组织找到养生主了么?”
“应该是找到了吧。”有人说,“组织说,不是对这次取得胜利有信心么?”
“但是我觉得如果养生主已经降临了的话,无论是R还是所长都不会这么随意在外面浪了吧。”
“倒是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R了。”
“所以所长能不能透露一下,养生主到底有没有降临呢。”
零安静地看着屏幕。
他从来没有学会过说谎。
虽然南博士说有些时候人类需要谎言。
他摇了摇头。
“我就是说,如果组织已经让养生主完全降临了的话。”
“肯定已经放出来让大家安心了。”
“可是真的能赶得上吗?”
“感觉没有养生主,我们用头去赢吗?”
零阅读着每一个问题。
“所长知道养生主降临还差什么吗?”
“R不是说,养生主是集合大家对于生的愿望而诞生的生灵么?”
“那也开始准备了吧。”有人说道。
“我怀疑组织根本就没准备。”
“不过组织不是说,他们有把握搞定这件事吗?”
“但是如果没有养生主的降临,是不是有点冒险了。”
“说不定组织准备了其他的plan B呢。”
“那些在历史上都没有成功过,从前发生过的几次都是用养生主才通过的。”
“没有养生主就开始莽我是不能理解的。”
“组织上不是开始征集大家对于四位使徒所设计的规则的攻略办法了么。”
“说不定这就是在集结大家对于活下去的渴望。”
“等到到一定阀值的时候,养生主应该就会像遗忘之主一样苏醒了。”
“那么最终还是需要一个人的□□吧。”有人提出,“是R么,还是所长。”
“感觉R和所长对养生主的力量的富集程度都很高。”
“所以所长或者R需要把自己的□□奉献给养生主么?”
零摇了摇头。
“养生主并不是那种意义上存在的生物。”
“所以说,即使养生主降临,零也不至于死吧。”
零沉默了一会。
“如果养生主降临的话,我的确不复存在了。”
他诚实地回答道。
弹幕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所以养生主还是会让所长死去的吗?”
“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组织才一直不召唤养生主的吗?”
“恕我直言,会不会是所长制定的不召唤养生主这个决策,如果是的话,我看不起所长一辈子。”
“如果现在人类有把握赢过陪胪的话。”
“我觉得就没必要非得弄死几个人吧。”
“这样的胜利就不光彩了。”
“但是我们直接去面对古神是不是太妄尊自大了一点。”
“说实话没有养生主我心里的确有点虚。”
直播间的人数在上涨。
“但是如果这么逼迫养生主降临的话。”
“不会有反效果吗?”
“但是从前好像也有过记录,用很血腥的办法召唤出养生主。”
“也起效了。”
“归根结底,神明就是这个世界的某种机制罢了。”
“只要条件满足,就会得到相应的结果。”
“所以养生主是不会背叛人类了。”
南博士拿起了一根棒棒糖含在了嘴里。
“是你让他播的么?”有同事的消息在她的聊天框内闪烁。
“不是。”南博士说道,“怎么他在播了。”
“感觉情况不太乐观,都在催促组织上召唤养生主的事情。”
“既然你调查出了零是那次伊甸园教召唤事故的唯一幸存者。”
“那么也许我们可以先把养生主召唤出来,让大家安心。”
南博士沉默了一会,她打开了直播间。
过了一会。
“大家投票吧。”南博士说道,“大家对此次攻略战役有没有信心。”
“是否一定要养生主的降临。”
“关于四个异空间的攻略,公开征集也结束了,我们也选出了最优打法,大家怎么想,还是投票吧。”
南博士说道,“我关于尤潘基的相关资料也和大家共享了。”
“我觉得大家一定知道,养生主是对方希望我们走的路。”
“如果只是不能一劳永逸的话,倒也有道理。”南博士在键盘上敲下了一行字,“但是大家不担心会有别的陷阱么。”
“既然我们对于异空间的攻略战已经准备的如此详实了。”
“我们一定需要召唤养生主么。”
投票开始了。
南博士盯着直播间,看着上方激烈交战的弹幕,她并没有自己加入进去。
一半人希望养生主马上降临。
而另一半人觉得这些人未免太过自以为是。
也许这次她不该干预。
也不该让零停下来。
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有权利注视着终焉的到来。
“零你不难过么?”南博士问道。
“没有。”零回复道,“只是感觉很迷茫。”
“你在做什么?”南博士问。
“R说不能告诉你。”零诚实地回答道。
“迷茫什么呢?”南博士说。
零沉默了一会。
“因为突然有了想做的事情,但是又不知道是不是对的。”零说道。
“什么事?”南博士问道。
零的回复出现在了她的屏幕上。
“伸冤在我,我必回报。”
“我知道自己的天性就是如此设定的。”
“但是。”
“我也不知道是因为很多人类希望我变成养生主。”
“还是我不想看着R,或者你死掉。”
“R没有给我回答,你也没有给我命令。”
“但是我却想成为祂。”
“我不知道这是被灌输给我的愿望。”
“还是我的确很想自己做点什么。”
南博士沉默了。
“你有了,愿望么?”
“自己的愿望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所以很迷茫。”零安静地收起了伞,沐浴在了大片大片的阳光之下。
“毕竟人类的愿望也没有那么激烈。”
“希望我不顾一切地变成养生主的人也没有占据压倒性优势。”
南博士低下了头。
她将吸管戳进了一盒草莓牛奶里。
突然她听到了一声提示音。
是投票截止的声音。
她抬起头,点开了界面。
南博士那一瞬间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么样的答案。
然而答案摆在了她的面前。
一半一半。
一共一百个参谋。
尤潘基叛逃。
自己不参与投票。
所以正方和反方都是四十九人。
“那么南博士来投吧。”有人说道。
南博士抬起了手。
零说愿意为她成为养生主。
“我来到组织就是为了找到养生主。”
“祂能赐予生命,拔除烦恼。”
我不想英年早逝。
因为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
南博士吸了一口牛奶。
如果她选择不的话。
那么按照她对攻略方案的信心。
大概是不需要零做出什么改变的。
养生主也不会降临。
她坐在那里思考着。
如果自己更改了命运,大概就不能一命通关那个异空间了。
但是有养生主,这次劫难也会过去吧。
自己作为组织参谋,肯定会被安排避难。
之后,自己就会拥有人生了。
她陷入了短暂又漫长的思考。
好像要把此世自己所获得的和被剥夺的一同放在天平上称量。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之后进入结局卷,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喜欢
有几个设计好的副本规则但是没插进主线里去,大家想看这样的番外么
下一本大概开这个:无他,唯血厚尔[无限],感兴趣可以点一下预收~~
第九卷 好生之德
第77章 公正之下必存慈爱
我和世界上的其他人, 是不一样的。
这是南博士在很年幼的时候,就领悟到的一件事。
她经常对这个世界,感到某种倦怠。
因为着实不算有趣。
南博士也在很小的时候领悟了一项技能。
和光同尘。
不论多么不符合逻辑的笑话, 只要周围的小朋友一起笑了,她就会跟着一起笑出来。
有时候她会觉得那些脸已经抽象成了一朵朵旋转的太阳花,当然这么阴间的场面她后来也在某些异空间里看到过, 她那个时候只觉得自己想象力拔群。
“南昀初。”
“到。”
“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的, 梦想。
“将来考虑当个科学家或者数学家吗?”
“我感觉你是有可能的。”
南昀初思考了一会, 有几个科学家或者数学家会死在二十多岁。
然而发现好像这种工作也是需要一定的寿命支持的。
“我不想。”她回答道。
“班级上的小朋友都想做科学家或者宇航员呢?”
“你为什么不想呢?”
“那你觉得你的人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的, 人生。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她太早地就知道了这个问题不是一个孩子所能回答清楚的。
我的人生。
她转过眼睛,看着讲台投下的一片阴影。
在世界的背阴面里,会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生长, 不是么?
南博士听说过一个传闻, 绝大多数人类在怀孕的开始都是双胞胎,其中有一个不适合生存的会成为另一个的养料。
“所以,姐姐,你为什么没有吃掉我呢?”她问道。
“怎么想也是你吃掉我吧, 你比我厉害那么多。”姐姐说道。
她想,应该不是这样的, 因为姐姐有旺盛饱满的生命力, 而她的未来被某种东西锚定了, 死在了灿烂的夏日阳炎之中。
“那姐姐, 如果我死了, 你会悲伤吗?”
“你不许说这种话, 为什么就会死了啊。”
“好吧, 我以后不会说了。”南昀初说道, 她天性擅长撒谎, 从来说的滴水不漏,面不改色,她是天生的谎言家。
因此她在十三岁的那一年,邂逅了某种突如其来的命运。
十三岁的南昀初站在初中校园的操场上,她认真地看着一道关上的暗门。
这时有人从她的身边走过。
“小姑娘,已经放学了吧,为什么要在这里呢。”
南昀初抬起头,看向他灰色的军装。
她思考了半秒钟来筹集措辞,“您不也来到这里了么?”
她继续深深地看着那道阴影。
金发青年笑了一声。
他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脸和南昀初同高,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本证件,双手递给了女孩。
“我接到了命令来解决这件事,所以您可以放心的回家去了。”
南昀初露出了一个笑容。
“所以世界上不止我一个人在凝望着世界的背面么?”
“嗯,”金发青年回答道,“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落单的人呢。”
你和我不一样。
南昀初在心里想,你还有未来,但是我没有了。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转过头像他所安排的那样,离开了。
她不愿意被人品头论足,也不愿意被人同情。
所以她掏出了一枚硬币,小卖店老板递给了她一只纸盒子,让她从里面抓一个,奖品会是贴在墙上的那些小挂件之一。
或者是不同颜色的弹力球。
她想,这些弹力球的价格没有多么昂贵,老板也不至于做什么手脚,多么珍惜那个有她手掌那么大的所谓的大奖。
所以老板不会把所谓的大奖藏在别处的。
如今已经被抽空了一半。
人有某种习惯,人喜欢从最中间抽取东西。
而大奖在进货的一整张纸板上一般被放在第一个。
所以它会落在纸盒的最底部,大概是中间的位置。
她伸出手,两指拎起了一个硬纸板,然后扭了扭,让预先裁好的虚线崩开。
“1”
“手气不错啊小姑娘。”老板恭维道,从奖品版上把最大的弹力球拆了下来,递给了女孩。
没有什么手气不错,南昀初想,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几乎是静止的。
她将弹力球抛到了半空中,某种介于蓝绿之间的色彩被日光一照显得晶莹剔透。
像是湖水又像是春山。
没过多久,她收到了组织的面试邀请。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一个人走向了未知的旅途。
她和父母说,自己要去参加夏令营,然而夏令营的车已经开往了另一个方向。
“南昀初,你想加入组织吗?”
“这不是什么有趣的职业,也不会多么出风头。”
“你会有很多种人生选择。”
“无论哪一种,我都会英年早逝不是吗?”女孩平淡的说,她像是露出了某种本性一样,看上去倦怠又冷漠,对一切都感到漠不关心。
“如果我们找到了办法,当然也会通知您的。”
“谢谢。”女孩说。
“我愿意加入组织。”她说道。
无论是父母还是姐姐,都对她这个人生选择感到迷惑不解。
他们并不知道什么世界的背阴面。
也不知道组织是做什么的。
但是世界上的某些事情并不会因为无知就饶恕了人类。
在她十三岁的生日时,父母带着她和姐姐去了动物园。
他们在那一天正式直面了这个世界的背阴面。
动物园产生了异变。
安全指示灯从一片绿色变成了触目惊心的鲜红。
广播里播放着语焉不详的规则。
而狮子踩在彩球上自己玩着抛接球。
如果说这不合常理,那么骑在大象身上的小丑也不该是半透明的。
南昀初后来想,那里盘踞的应该是某种它的幼年,它影响人的认知,让人对所有的生物体都失去区分能力。
当他们发现他们在同类互相残杀的时候。
精神就会因为懊悔和痛苦陷入深渊。
它也可以开始饱餐。
将人们变成工作人员。
或者是其他的助力。
但是这些对于南昀初来说都不算什么困难的事情。
不到一天的功夫,他们又一次沐浴在了正常的阳光下,方才那些仿佛都只是一场噩梦,但是噩梦是不会在身上留下伤口的。
“南博士。”有组织成员走了过来。
女孩指了指大门,“我觉得应该是半复苏阶段。”
“但是不得不说,狩猎场的面积还是很大的。”
“如果全部复苏大概威胁性能到达A。”
“这样。”调查员说道,“所以您觉得应该安排剿灭么?”
“我觉得应该是优先级比较高的那种,毕竟它属于主动捕猎的类型。”南昀初安排道。
“你要做的就是这种事情吗?”父亲问道。
“嗯,”南昀初说,“但是我不会进去,我负责监控这些事情,然后安排调查员去。”
“我只要得到他们传回来的东西就好了。”
“所以我属于看着别人去冒险的那种。”南昀初说道。
“里面那么危险,他就进去了?”父亲问道。
“嗯,”南昀初点了点头,“毕竟是组织的工作。”
“如果他死了,你会感到难过吗?”父亲问道。
“会吧。”南昀初说,她缄默地玩着自己的爆米花桶,“应该是会的。”
“不过我还挺安全的。”
“这种事情你居然没和我们说过。”父亲说。
“因为这种事情对人类的精神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南昀初说道,她的目光落在了地面上,有蚂蚁正在搬运着东西走过,“就像是蚂蚁应该不想知道人类具体是什么生灵一样。”
“但是我想,可能很多人还是想知道的。”父亲说,“虽然你不愿意说,但是我希望你想说的时候,不要因为什么对精神不好,就不告诉我们。”
“关于你的某些事情。”
南昀初笑了笑。
“我哪有什么事情。”
实际上,我。
南昀初想过很多次,自己将如何面对死亡。
她感到了害怕。
然后她陷入了某种更深的思考之中。
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因为正常人,都不会活这么少的。
她在人生最初的时候,就学会了与光同尘。
所以和正常人不同的地方,她都会感到害怕。
害怕让父母担心,害怕姐姐的询问。
她就这样活到了今天。
她习惯不和任何人讨论这些事情了。
因为调查员很多时候也需要她的决断。
她偏偏在骨子里堪称优柔寡断。
如果我有R一半狠就好了,她忍不住想。
R似乎总是能很快下定决心。
“R,为什么你每次做什么决定都快得要死。”南昀初记得自己问过这个问题。
“因为有些时候哪条路更合适已经很清晰了。”R回答道。
“但是你不会想,有没有办法,把那些也得到吗?”南昀初问。
“因为那种路是不存在的。”R轻声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你不可能得到一切的。”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零也是这么说的。
这就是公义。
自己所拥有的别人所没有的东西,必然要用别人拥有的东西来抵扣。
南博士拿起了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妈妈。”她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电话那一边沉默了很久。
又过了一会,“他们都在等你吧。”
“嗯。”南博士说道。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女人问道。
“我觉得,如果从理智来说,应该选不。”南博士说。
“但是,”她说道,“我也说不好是什么感觉。”
她必须直面自己的命运了。
在从前,她可以想,自己会找到养生主,会逆天改命。
当她对这种直面感到恐惧的时候,她就会这么想。
这也不是不可更改的命运,没有必要心怀这种恐惧。
但是她逐渐走向终局的时候。
她发现所谓的命运,就是横亘在这个世界上的某种公正。
而公正是有对错的。
“即使逃跑了,也没有人会怪你的。”她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我是说,如果我选了不。”南博士说道,“你会怪我么?”
“会悲伤吗?”她问道。
姐姐也沉默了。
“只有这一次机会了么?”姐姐问道。
“也许从来就没有什么机会。”南昀初说道,“毕竟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你不是说,公正之下,必存慈爱么?”
慈爱。
南昀初垂下了头。
她将手指插进了自己的头发里。
过了一会。
她抬起手,点亮了屏幕。
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但是并没有人催促她。
他们都知道这个决定多么的痛苦和艰难。
因此他们都在等待。
她在今天必须直面自己的命运,在她十七岁的时候。
理解自己的命运。
“如果说我感到倦怠了。”南昀初说,“你们会责怪我么?”
“对什么感到倦怠呢?”姐姐问道。
“对保持和其他人一样这件事。”南昀初说,“突然在想,是不是如果给我普通人的人生,我也并不愿意交换。”
因为我此生注定和所有蝇营狗苟都丝毫不沾。
她渴望胜利。
比起生命来,她的血管中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渴望胜利。
也许是我的过错。
我根本不愿意放弃这样的生命。
也不愿意放弃能做到什么的可能。
我想要这个。
南昀初想。
然而上天注定会拿走另一部分。
她想要让零找到自己的目的地。
她也不想让R的人生就停在这里。
她十三岁那年就知道R本来就是拥有未来的人。
他比自己更适合生活在人群中。
而且她也希望陪胪不要再如从前那样,带着大堆的战利品暂时退隐。
她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多的东西不想让它染指。
南昀初突然了解到了一件事。
当她获得某种东西的时候,自然其他的东西会被损害。
此为公正。
而当她捐舍出某种东西,自然也会得到某种回报。
此为慈爱。
所以前人所说不错。
公正之下,必存慈爱。
这就是这个世界运行的原理。
“我想,我可能更想要这种人生。”南昀初说道,“我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可能这也是某种慈爱。”
“那也不会有人怪你的。”姐姐说,“你想要怎么活就怎么活。”
“除了是家庭成员之外,你毕竟还是你自己。”
“你想选什么就选什么。”
南博士抬起了手,在投票按键上点下了那个按钮。
她在她十七岁的那一年,凝视了自己的命运。
然后接受了它。
如果是命运是某种公正的话。
那么,请赐予我慈爱吧。
她想。
如今万事俱备,她所欠缺的不过是一点运气,上天应该会站在自己这边的。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群里还是静默的。
过了一会,有人发了消息。
“现在的结果,有谁反对吗?”
“没有。”
“没有。”
“那么我们应该可以开始执行了吧。”有人说道,“现在开始任务执行吧。”
“可以了。”有人回复道,“拖的越久,恐慌情绪就越严重。”
“我们这次能成功么?”有人问。
“作为组织参谋,就不该问这种问题。”
“也许我们不知道此次功成之后还能不能相见。”南博士打下了一行字,“但是太阳一定会照常升起的。”
“能与诸位知逢我感到由衷的荣幸。”另一位参谋说道,“整个组织上下没有人没写好遗书吧。”
“不得不说还真的有点害怕。”有人说。
“我倒是还有点期待。”另外一个人说。
“所以最后一个异空间的攻略就交给南博士一个人了?”
“嗯,”南博士回复道,“我的方案大家不是已经评估过了么。”
“那加油。”
我倒是既不恐惧也不期待了。
南昀初突然感到了某种平静感,就像是一个人站在空中一样,一切都是洁白而澄明的。
我与众人本不同,依道而生随道死。
仅此而已。
(未完待续)
第78章 凡人无不孤身赴死
当末坦达在池塘边坐下的时候, 浑浊的水里次第开出了莲花。
陪胪安静地在旁边坐了下来。
他出人意料地没有说话,也没有抽烟。
“末坦达。”陪胪轻声说。
末坦达转过了头看着他。
“我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念雄贤。”陪胪说道。
末坦达没有任何的表示, 它继续注视着池塘里的莲花。
它既没有对陪胪表示不解,也没有表示鄙视。
因为它知道,陪胪说的是真的。
“无论是谁获胜, 我们这次都不会继续一起走下去了。”陪胪说道。
末坦达静默地点了点头。
“你想念雄贤吗?”
末坦达思考了一会。
它点了点头。
“你害怕消失么, 末坦达。”陪胪问道。
末坦达静默地看着花。
“所有的旅途倒是都该有一个终点。”陪胪轻声说, “我在想, 也许我是永远不可能原谅人类的。”
“你不也该是这样的么?”
末坦达垂下了头。
“为什么不讨厌人类呢,末坦达。”
“他们肆意地议论你。”
“伤害你。”
“恐惧你。”
“误解你。”
你在期待什么呢,末坦达。
你想要什么呢, 末坦达。
清白。
它以为自己会这么回答的。
我即生于乱世, 自当斩断不平。
大自在天将剑托付给了它,自然也将全部自尊托付给了它。
它是光明之主,也是执剑之主,它是为了降诛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从本质上来说, 它和陪胪性质相同。
都是只能剥夺生命而不能赋予生命的存在。
劫渡不会体恤善者。
正如降诛不会饶恕恶者。
它在诞生之初,就杀死了所有分食大自在天的生灵, 将它们所夺取的东西全部收回。
血液滴滴答答地糊在它的剑上, 它安静地低下头看着一地散落的尸体, 既没有感到喜悦也没有感到悲哀。
此世还有希望存焉么。
血液滴进了干涸的大地, 然而它抬起头, 天空中的云似乎酝酿着一场晚来天欲雨。
而无论是它, 陪胪还是雄贤都意识到了一件事。
大自在天的愤怒, 一为烈日, 二为风雷。
陪胪持有烈日, 而末坦达持有风雷。
但是陪胪知道这场雨并非末坦达所为。
因为这是一场。
天慈之雨。
豪雨连天而至,将它身上的血渍尽数洗掉。
而它们在那一天分道扬镳。
大自在天的怒气在那一天似乎被什么熄灭了。
去各自踏上旅途吧。
这是大自在天对他们的命令,不,建议。
末坦达是这么觉得的。
“你确定要一个走?”雄贤问道,“你一个怎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
“你甚至都不会说话。”
然而末坦达决意自己踏上旅途。
如果说它有什么计划,那就是去见见那个他。
那个最后一个诞生的他。
伴随着慈雨而来的他。
也许那个他。
末坦达想。
也许他是大自在天留给人类的近乎于纵容的心慈手软。
它对这种行为并不理解。
它作为大自在天的一部分,对人类也怀揣着深沉的戒备和滔天的怒火。
然而它第一次见到零的时候,那个青年正一步步走向他死亡的山丘。
人类要把他分食,以此对抗面对陪胪的恐惧。
他们一次次地向他索取,希望他的雨水能抵御千阳之日的灾害。
然而他的势力越来越弱了。
人们从古书上翻查到了远古时期他们分食大自在天的记录,并且觉得那一次的劫火就是如此平定的。
反正他也做不到抵抗陪胪了。
我们把他吃掉吧。
他没有任何用处了。
想想他好像也没有多么厉害。
就凭他这副无知无觉的样子,能抵抗陪胪么。
所以他们再一次犯下了罪行,准备将他分食。
末坦达在那一天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的确也是会创造怪物的。
而且与陪胪的方式恰恰相反。
但是都会导致同一个结局。
他非是大自在天留于人类的偏爱或者纵容。
恰恰相反。
他也是灾害。
也是被人类滋养着的灾害。
它想,他应该是和陪胪同样的生物。
他也会制造怪物。
而怪物们也会饱饮鲜血。
它当诛杀他们所创造出来的怪物。
零淡绿色的眼睛凝望着湛蓝色的天空,斧子闪过了一道耀眼的白光,然后将他的身体分成了碎片。
人们伏在尸身上大口大口地品尝着这旺盛的生命力。
而蓝发青年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们的背后。
它抬起了一只手。
在所有人还沉浸在得到生命力的喜悦之中的时候。
就洞穿了它们的咽喉。
有莲花从他们化为污泥的身体中生长了出来。
在风中打开了花瓣。
末坦达抬起了头,望向晴朗的天空。
千阳之日即将到来,彼时既无雨水,也无慈悲。
零死去了很多次。
末坦达每一次都跟在他的身后。
看着他长大,或者不能长大。
看着他死去。
然后看着他在某个春天再次苏生。
陪胪也降临了很多次。
末坦达每一次也跟在他的身后。
杀死黑法老。
杀死雄贤。
或者容许千阳之日的降临。
然后生命再一次重新出发。
这旅途有多漫长,末坦达已经无法记得了。
即使是此世最强大的持剑之主。
你拔剑的时候,是否还像你诞生之初那样的毫无疑虑。
谁该死,谁该活。
末坦达无数次问过自己。
而它却没有办法问任何人。
它无数次杀死过雄贤,无数次杀死过陪胪,也无数次杀死过零。
雄贤每次死之前都会咒骂它,说它是最为血腥和无智慧的一部分,是不可能走向圆满的。
陪胪每次死的时候都会问它,你真的觉得觉得自己是清白的么,你真的做对了事情吗。
你不和我们在一起,难道是效忠于他了么。
它从不回应这些质问。
它每次都是简单干脆地将剑插进他们的胸膛。
然后拔出来的时候带出一小滩红色的液体。
即使是他们,血液也是温暖的。
末坦达也杀死过零。
很多次。
它记得很清楚,有一次它从后面将剑全然捅进了这个青年的后背,他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跪在了地上。
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就像是暴雨下的树木,无声无息地开始化为虚无和万物。
和他们不同。
零每一次生命都是不一样的人。
有的冷漠。
有的驽钝。
有的自己扛着十字架走上死亡的山丘。
但是它觉得他似乎在某个方向上前进着。
而它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每一次都在杀死他们,杀死产生的怪物。
它感到了极度的疲倦。
像是每一寸皮肉都没法继续支撑下去了一样。
“末坦达。”垂死的青年伸出手去触碰它的脸,它想要躲避,但是最终没有。
它让他的血液粘在了自己的脸上。
“末坦达。”零轻声说道,“我还会再出生吗?”
末坦达点了点头。
青年微微眨了眨眼睛,“那真是太好了。”
“我还想再见到末坦达。”
为什么要再见到我呢。
“你好像很伤心的样子。”零说道,“但是我看不到你也会伤心的。”
他的手指似乎摸到了末坦达的伤口。
这是无从愈合的伤口。
它受到的所有的伤害都会烙在它的灵魂上。
“无论陪胪对你说什么,或者‘我’对你说了什么。”零轻声说道,“人类说,你永远比我们要强的多。”
因为,再不完美的战士也是战士。
再擅长嗡嗡叫的苍蝇还是苍蝇。
末坦达捧着手中的水流,而草木再一次生发而出。
它垂下了头。
从浩劫中活下来的孩子,如往日一样,如它每一次斩杀了他们一样,捧起了一朵莲花赠给了它。
礼赞我等的光明之主。
挽救我等于危局之中。
它曾经憎恨这种赠礼。
人类怎么会表彰它每一次杀死家人呢。
他们怎么敢赞美这种暴行呢。
他们为什么要感激自己这种降诛之君呢。
他们怎么知道它做的事情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呢。
“你和我们不一样。”
“你才是大自在天所赠与世上生灵的慈悲。”
零是这样说的。
它本以为是他在宽慰永远被留下的自己。
然而它这一次低下了头。
让孩子把花冠戴在了它的头上。
太阳不该拒绝繁花的施予,当它们为它盛开礼赞之时,它当报以微笑。
所以我当谦卑于此。
它再一次和他们重逢。
这一次的陪胪依旧和往常一样,为它的宏图伟业努力奋斗着。
这一次的雄贤也和往常一样,坚信此世的生灵并不值得生存。
这一次的零。
他依旧变化了。
他从来都没有学过攻击别人。
然而这一次,他一定要和自己分出高下来。
他分得的大自在天的部分更多,如果他勤加练习的话,结果当然已经确定了。
“你畏惧死亡么?”末坦达看着他,“打败我,就不会被诛灭了么。”
“你会杀掉我吗?”零困惑不解地看着它,“如果必须的话,我也没什么意见了。”
“我也不是想要羞辱你。”零说,“你不是很喜欢找人打架么?”
“总是没什么意思,很无聊吧。”
末坦达吐出了一口气。
我看你更无聊。
“他们说,如果想要有友人的话,就要和它培养一样的兴趣爱好。”零滔滔不绝道,“所以你现在开心了么。”
我想打死你,现在,末坦达忍不住想。
然而它发现,自己的心脏好像因为什么事情复苏了。
感到生气,也是活着的一种感觉。
“所以你没那么喜欢打架么?”零问道。
末坦达摇了摇头。
“但是你只会打架?”零问。
末坦达点了点头。
“其实人类可以用剑做很多事情的。”零说道,“金属在他们手里,大多数时候不是互相伤害的。”
还有什么用,末坦达转过了头。
“比方说奉纳饮食。”零说,“这好像不错,我觉得我可以培养一下。”
“因为我很喜欢吃。”
培养一样的爱好么。
友人。
末坦达对这些词汇感到了陌生和难以理解。
“什么是友人?”它转过了眼睛。
“友人就是,”零也思考了一会,“反正最基本的应该是在一起就会感觉很开心吧。”
“也许会有同一个目的地。”
“也许没有。”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不过肯定要耐心地等着对方认可就是了。”
他死去又转生。
但是他这一次的人生的确和从前不同了。
最大的不同就是。
他的确在做些什么。
而不是等待着人类给他安排的结局。
“你为什么愿意帮助他而不是我。”陪胪问道。
末坦达没有回答。
“你那么希望他作为大自在天降临么?”
不知道。
末坦达诚实地想。
它不知道。
它只是作为友人。
觉得和他在一起更快乐而已。
好像人类们是这样的。
如果他们想要走到旅途的终点去。
那么他们希望朋友和家人可以陪在自己的身边。
虽然无人不孤身赴死。
就像陪胪现在的的确确在思念雄贤一样。
末坦达站了起来。
它决定去见R。
“你这是作弊。”陪胪在它身后说道,“大自在天不给他保留记忆,就是不希望他自己想起自己的过往。”
“就是需要人类告诉他应该去做什么。”
“你不能告诉他还有这样的路。”
蓝发青年静静地转过了头。
它深蓝色的眼睛停留在了陪胪的脸上。
陪胪明白无误地读出了它的意思。
我可以。
“你这样有失你作为持剑之主的清白和公正。”
而它差点被雄贤剥夺的时候,零也救了它不是么。
那个时候它就承认了,零的确是自己的友人。
那么对于友人来说。
人类说,对友人就该指出他们所忽略的地方,纠正他们做错的地方。
“你疯了么?”陪胪问道。
“你知道你违背你生存的原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消亡。
末坦达想。
意味着概念的抹杀。
它是以此为根基生存的。
“你根本到不了旅途的终点了。”陪胪说道,“你不会获得圆满的。”
“你没法回归于祂了。”
“你不会享有祂的慈悲了。”
蓝发青年静默了一会。
然后它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没关系的。
因为我即是祂的慈悲。
凡人无不孤身赴死。
我也是。
陪胪突然间睁大了眼睛。
末坦达转身走去之时。
它的足迹一步一莲华。
这只意味了一件事。
祂容许了。
(未完待续)
第79章 此世苍生不可独活
陪胪杀过很多人。
教唆别人杀的。
自己杀的。
它从没认为这是什么问题。
当然其他生灵它应该杀的也不少。
它觉得自己没必要为任何一种行为感到任何愧疚。
唯我才是大自在天最好最忠诚的孩子。
无疑虑。
无烦恼。
它本以为自己能够这样。
但是烦恼生了出来, 它抬起手,红色的莲花开在它的手心,而千缕万缕的愁绪如同藕丝一样缠缠绕绕。
如果雄贤在这里就好了。
“你从人类中得到了什么裨益么?”陪胪问道。
它知道零来了, 就在它的身后。
它知道明智的举措是让他去找末坦达,他会阻止末坦达将生命和秘密归还给R,自然也阻止了R再将这些信息归还给零。
但是它忍不住提出了这个问题。
“如果说最大的裨益的话。”零回答道。
“那就是他们是永远联系在一起的。”零说道, “无人可以独活。”
“我以为他们会让你和他们一起处理伊甸园教呢。”陪胪说道, “而且明知道不该让你来这里, 他们还让你来这里了。”
“伊甸园教是人类, 他们也是人类。”零安静地说。
“人类总是善于互相残杀。”陪胪嗤之以鼻。
“人类也善于自我更正。”零说道。
“那么说,你恐惧离开人群了。”陪胪不动声色地说,事到如今, 倒是也可以给他种进一个不想成为大自在天的种子。
“倒也没有。”零安静地说, “只是在旅行的途中遇到了一些很值得留恋的事情。”
“你喜欢这个世界吗?”陪胪问道。
零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他又点了点头。
“你还对这个世界有什么虚无的幻想吗?”陪胪问。
零摇了摇头。
“你也知道,我们根本没有幻想这种能力。”
“到处都忙的要死,所长这里居然在聊天么?”有人忍不住说道。
在组织的攻略战之中,零的直播间反而变成了人最少的那个。
“主要是, 他聊的我一句都听不懂。”
“他到底在和谁聊。”
零安静地走了过去,和陪胪擦肩而过。
“如果你感觉很难过的话, 其实没必要用最尖锐的态度来伪装自己了。”
“由衷的恐惧孤身之人的, 是你吧。”
“他是不是在和陪胪聊啊。”
“我感觉好像真的是陪胪。”
“天, 所以所长负责的是陪胪吗?”
“我不负责陪胪。”零说道, “我只是来, 出于我自己的愿望来这里的。”
我自己的愿望。
零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所长的愿望?”
“嗯, 我的愿望。”零回答道。
他直播了这么久, 观众们从来没有听到过他说出过一句我想要。
他们甚至已经忘记了零应该有自己的愿望。
不, 零本来就不该有自己的愿望。
他本该回应世人的愿望。
他为什么会拥有自己的愿望。
陪胪忍不住回过了头。
他看到那个青年伸出手, 将伞递给了它。
“你干什么?”陪胪问道。
“我已经不需要它了。”零平静地说。
“所长的愿望是去死么?”有人忍不住说。
“不会吧。”有人说道,“他似乎也没有遇到任何不好的事情,为什么要去死呢。”
“被组织孤立了么,毕竟都没有让他参加行动。”
“难道不是被保护了么。”
“而且他都能找到陪胪,也没有孤立他吧。”
“孤立也不要去死啊。”
“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希望你活下来啊。”
零垂下了眼睛。
“没有,我不是想去死。”
“感谢厚爱,”他平静地说,“我只是走到了路的尽头而已。”
“就像是一个人走到了自己的终点。”零说,“然后发现面前是万丈深渊。”
“不要跳啊。”有人说,“所长的心理问题这么严重了么。”
“所长每天做那些事情应该心理负担很重吧。”
“不管怎么样,我觉得还是再思考思考吧。”
“当然也不是强行说不能死。”
“我不想死。”零说,他静默地抬起了头,“虽然面前是悬崖,但是上方不是还有灿烂的太阳么。”
“与其在这里坐下,静滞在这里。”
“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飞起来罢了。”
虽然从前似乎从来没有成功的。
否则他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降生。
一次又一次地走在这漫长的征途之上了。
“所长要不做人了么?”有人问道。
“想要飞升么。”
“所长那么强,肯定可以飞升的吧。”
“让大家失望了,”零安静地说。
“我想试试,我自己选择的人生。”
更靠近人类的人生。
自己去承担责任。
自己去选择道路。
将某些事情大胆地交付给他人。
“我想挽留末坦达。”
“也想挽留R。”
零轻声说道。
“我也应该赋予南博士生命。”
“我想做到这些。”零说道。
“即使从此见不到他们。”有人忍不住问道,“如果你没有了,你即使挽留了他们,也再也见不到了啊。”
零的心脏似乎被什么攫住了。
从此再也见不到。
自己曾永远见不到很多生灵。
但是他在从前的岁月里很少付出过什么。
也从来没有结识什么友人。
虽然它们很喜欢自己。
但是他却莫名的记得某种不好的事情,记得自己似乎曾被这个世界辜负过,而无法投入自己的感情。
他似乎想起了自己的源头。
他非慈悲。
他亦灾害。
正如他自己所想到的那一点,他和陪胪比起来,没有什么地方更好,也没有什么地方更糟。
“所以所长和陪胪,到底都是什么类型的生物呢?”
有人忍不住问道。
所有人都被某种古老而庄严的气氛攫住了。
甚至围观紧张而刺激的攻略战的人,也不由自主地进入了唯一在闲聊的直播间。
零推了推眼镜,轻声说道,“陪胪他不怜悯弱者,也不顾忌强者,不庇护善者,也行刑于恶者。”
“那么雨水,既下给猎人,也下给猎物,既下给掠食者,也下给受害者,既下给富人,也下给穷人。”
“所以到底是我的恶行更多,还是他的善行更少呢?”
零重复着自己的结论。
观众们沉默了。
“我不是慈悲,我也是灾害。”零低声说,“自以为是的施予,不与任何生灵建立联系。”
“对自己说他们注定会离开我,没有人可以永远和我一起旅行,因为我们是不同的存在方式。”
“所以对他们的境遇从来不尽义务。”
“我还真是个恶行累累的罪人。”
“不许这么说。”有的观众忍不住说。
“所长明明帮助了很多人,也救了很多人。”
“我们都一直在看所长。”
“而且很多时候,凡人施恩不求回报。”
“因为人类感情就是很充沛的。”
“所长就是很好的。”
“即使说,算是灾害的一种,那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啊。”
“大家帮助你活下去,自己也会很开心的。”
零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R曾对他说过。
伊甸园教的最高教义是渴求他们的至高之神。
赐予他们生之喜悦与死之安宁。
R说这可能是某种古老的已经被销毁篡改的文件唯一的孑遗。
生之喜悦。
死之安宁。
利万物而不争,怀揣着好生之德,此为生之喜悦。
那么死之安宁呢。
此世苍生不可独活。
凡人无不孤身赴死。
零站住了脚步,他突然间感到了某种感觉,他抬起了手,捂住了眼睛。
因为他感到了某种酸涩和疼痛。
他的心跳声很快,如同擂鼓一样,几乎让他承受不住。
末坦达和他的联系断裂了。
R和他的联系也断裂了。
然而某种更强大的联系链接了起来。
是归还。
零知道R是个很快就会下决定的人。
他自己掐断了自己的生命。
因为他有答案要给他。
“R,你为什么活着。”
“我不需要什么情报,只要你告诉我为什么活着就好。”
R的回答,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既然我的人生已然被剥夺了。
我只想要世界上其他人的人生不被剥夺。
包括你的。
既然陪胪说你会回应我的愿望。
那么我就没有愿望。
我只想告诉你你从何处来,既然知晓了一切,你自己应该知道想要去什么地方了吧。
“所长流眼泪了。”
“艹。”
“这是所长第一次流眼泪吧。”
“谁还能把所长打哭啊。”
“说起来很奇怪,所长不止没有流过眼泪。”
“似乎也从来没有笑过。”
“末坦达都笑过。”
然而下一秒钟。
零似乎想到了什么。
露出了一个笑容。
寡淡无比的笑容,笑的风烟俱寂,天山共色。
陪胪突然间感到了一阵恐惧。
零理解了生之喜悦。
因为他流泪了。
所谓的生之喜悦。
就是感到自己在此世并非独活的喜悦。
死之安宁呢。
是孤身赴死的勇气。
陪胪承认自己刚刚在动摇。
它平素一直独活。
因此它不敢孤身赴死。
而零笑了。
死之安宁业已眷顾于他。
“潭深不鱼饵,鸟飞难已获。”零轻声说道。
他想起了自己随手抽签抽到的东西。
他们都说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是如果从鱼和鸟来说。
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万类霜天竞自由,鳞,虫,羽,毛,一切卵生,胎生,息生皆是苍生。
“时事既如此,一哭又一笑。”
古老的谶语同时响在了陪胪和零的心里。
也突然间出现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每个生灵都想起了远古的那一天。
它们分食了那位神衹。
时事既如此,一哭又一笑。
陪胪行走大地的怒火。
雄贤无知无觉的因果。
养生主的施予与灾害。
末坦达为尚存的慈悲。
天慈之雨与千阳之日。
接受与奉纳。
世事循环,轮转不休。
零抬起手,他的手中一朵粉色莲花徐徐开放。
然后它被染成了耀目的红色。
再被洗成纯粹的白色。
最后徐徐开放成了如同光线或者日光一样的淡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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