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你和前任为什么分……
“你和前任为什么分手?”
“你呢?”
工作一段时间后, 有时候出于一些人情关系和工作交集,方敏周会主动或被动认识一些人。
最近一位本科学姐介绍方敏周和一位海归男认识,“也是学建筑的, 最近刚回国, 人呢乍一看好像有点不靠谱, 但实际还是蛮有想法的, 没关系, 就吃个饭随便聊聊。”
学姐知道方敏周前男友是学建筑的,因为方敏周提起前男友总无坏话,加上她自己说的, 并未“一朝被蛇咬”从此对建筑男敬而远之,所以在学姐看来, 她或许是比较喜欢懂点艺术的理工男类型。
是吗?方敏周和学姐君子之交,也没着急否认, 毕竟她也不知道, 王衎算什么类型, 她喜欢上他的时候, 他还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班级吊车尾。
不过学姐开口了, 方敏周也就应约了, 而有些人只消对上一眼就知道没缘分。入社会时间一长,方敏周也会看相了,以前总是懵懵懂懂的, 看人就是人,顶多美丑之分。
贺温纶见到方敏周时眼睛亮了亮, 几句话下来发现她没意思后,也果断地收起触探。这种局,难得两个人都坦诚, 但问及一些私事,方敏周不想说,至少不想先说,但贺温纶无所谓,“我回国,人华裔不愿意,就分了。”
“这样啊。”方敏周回应了一句。
对方喝了口酒,用眼神示意,该她了。
“我也差不多吧。”方敏周说。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异国,所以分手了。”
“那你直接说‘一样’就好了,说差不多,我还以为……”贺温纶感到好笑。他咬文嚼字,是因为方敏周那句话就是让他这么问的。
模棱两可、意有所指的一些话,不管对方有意无意,他点出来,至少他是识趣的。成年男女之间就是这样一问一答,聊天才得以继续。
但方敏周知道贺温纶误会了,她懒得过多解释,笑一笑:“主要还是性格不合。”
贺温纶了然,“你要这么说的话……我的也算,每一段都算。”说完,自己把自己逗笑了,“所以你说,明明性格不合,怎么一开始还看对眼了?”
如果换做其他人,方敏周这个时候会说些俏皮话,接下来两个人就该交流一些两性见解了,但对贺温纶没有必要,他比较风流,倒是不说场面话,于是方敏周也最真实地撇了两个字,“是啊。”
所有人的爱情故事好像都是这样,特别是已成悲剧的,热恋时的甜蜜、分手时的伤痛,以及多年后提及对方还能调侃两句的释然,她和王衎的故事,总结概括也不过是司空见惯的一轮。
贺温纶被方敏周的态度堵住,又喝了口酒,方敏周勾了勾嘴。
“你维持这个笑刚刚好,不扫兴。”贺温纶评价。
“好啊。”方敏周自然地维持微笑。
一杯咖啡喝完,贺温纶如是总结,他觉得方敏周不错,很不错,学历职业外貌气质俱佳,性格也意外地有有趣的一面,“但是”来了,“我反正也还没打算结婚,感觉如果要谈恋爱,还是得找个对恋爱感兴趣、想谈恋爱的,你说呢?不过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得往年龄小的找啊?”
“我比你小啊。”方敏周说这话纯属纠正。
贺温纶一怔,笑了,“对不住。”
方敏周返回上一层回答他的问题:“关于你的问题,看人。”
“看人吗?但年纪大了都没激情了,初恋那会多不一样啊。”
“你置黄昏恋的爷爷奶奶们于何地。”
没听过这种话。
贺温纶琢磨着,饶有兴趣地多打量了方敏周一番。
听说她本科学得金融,硕士转码,现在在大厂做工程师。他们今天见面,他特地捯饬了下,她倒是明显就着平时上班的风格,衬衫休闲裤,眼神自始自终都很平静,大海风平浪静时的那种平静。
但她原来也挺浪漫的。
可惜郎有情妾无意,吃完饭,两人客气道别。
这之后没多久,方敏周升了职涨了薪,贺温纶貌似合伙开公司去了,他们加了好友但自然而然没了联系。
学姐知道了也不觉得可惜,她并不热衷于做媒,只是方敏周不推拒,她便帮她多留意了下,有成最好。
工资依然每月到账,方敏周越来越忙。
大学陆陆续续在审计、咨询、银行都实习过后,方敏周确信了自己并不喜欢这方面的工作。继续干,也能干,然而对她来说,这个行业像一个很大的舞台,适合本身也想当演员的人,但她不是。
她听过一句话:人活在世上需要有一技之长。不知道最早是爸爸和她说的,还是她从书里看来的,反正二十岁的时候,她就是不断地在思考她的一技之长是什么,更进一步,她想要什么生活。
王衎不焦虑,虽然建筑行业日薄西山,他身边也有同学忙活着转行,但他学得不错也学得开心,因此未来的蓝图清晰可见,无非就是设计院或者房地产公司之类,他也帮自己想好了退路——毕竟家里有钱,实在不行,就回去继承家业,总归有口饭吃,“饿不着你和孩子。”
他每次乱说话的时候,方敏周都要教育他,但王衎屡教不改。
后来她选择转码,在当时其实是一个冲动的决定,只是因为平时编程相关的水课让她找回了高中做题的成就感,久违的成就感,她变得想在一个努力能够被可视化的环境里工作。
——现在,也不可谓不是实现了这个愿望。
那会儿熬着夜看网课的时候,方敏周并没有想过未来她工作的下班时间会更迟,且越来越迟,而她还能渐渐习惯。
她总是能习惯很多事情,不止一个领导夸奖过她适应能力强,抗压能力强。
实习的时候第一次听,方敏周以为是夸奖,后来正式工作了再听到,她笑一笑,当作是夸奖坦然接纳。
闲暇时偶尔会多想想这两个词。
读书那会儿没有老师这么夸奖过她,所以这说明她已经进入了另一套社会评价体系——哦,也有,彼时用的词是“心理素质”,对应的是这次考差下次还能不能回到以往水平的能力。
如果不能,一跌再跌,或者偏偏重要考试发挥失常,就是心理素质不好。适应能力和抗压能力,对应的则是能不能接受批评、能不能接受加班以及在竞争中被淘汰。
方敏周像做个好学生一样做个好员工,她始终被“好胜心”驱使着从而高效完成工作。
方敏周后来发现,她还有比较强的忍痛能力。
小时候在乡下半夜发烧,忍着天亮才和外公外婆说;在不知道可以吃药止疼的初中,忍过很多次经痛;在旅游途中忍过智齿发炎,工作后,也带病上过班。
方敏周和她爸妈聊过她的工作,准确地说,是爸妈找她聊过她的工作。
她那年决定出国还要换专业,爸妈有众多忧虑,也不是没争执过,但最后还是支持了她。她回国找到至少薪资很好的工作后,他们放心了些,只是担心她的身体。
她爸和那年高考出分时一样,颇有些自己没能完成的雄心壮志,期待着她去实现,叮嘱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首先要照顾好自己。
但在家里和他同龄的一个亲戚意外去世后,他的想法变得保守,开始帮她留意家乡适合的工作,即使不回家,樟城附近的城市也可以,北城还是太远了。偶尔父女俩通话,他还会不自然地提一句,如果有好的男孩子,可以试着接触一下。
大四那年,方敏周拿到留学offer,爸妈高兴完后才忍不住问她,王衎那边什么打算,方敏周也才告诉他们,她和王衎已经分手了。
她记得,当时电话那头爸妈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妈妈叹起气,方敏周知道她是在惋惜,爸爸呢,说既然如此,好好休息,享受最后的大学时光。
王衎去她家吃过几次饭,她妈后来还挺喜欢他的,她爸脸色一直很严肃。
毕业后她回到家,妈妈才关起房门来问她为什么分手。
多年后,方敏周回答贺温纶的答案和那时候回答妈妈的一样,“性格不合”。
妈妈又问什么时候分的,这个方敏周就有点难说清了。
当两个人都变得忙碌,聚少离多,大一刚开学那会儿因为王衎频繁来找她而吵的架变得像个笑话,也像个美梦。他们曾经允诺对方不再争吵,实际没有做到——也很难吧,当时怎么就会异想天开地觉得从此就会和和满满?
所以可能早在某一个时间点,他们就走向了分手的岔道口。
每个人其实都只有自己的一条路可走,只是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彼此贴得很近,一个跨步好像就能跨过来,就误以为会是终生的伴侣。
最后一次吵架,王衎提的分手,她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谈恋爱需要经过双方都同意,但分手不是,所以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然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然后,他们应该就算是分手了。
那是大四下学期的事情,在江城。
大学四年过得飞快,毕业后的日子更是如流水,她出国读书,再回国工作,转眼间就过去差不多三年。
又是一年年底,方敏周忙得连续将近半个月都只睡了几个小时,同事之间互相打趣小心心脏,听说前段时间哪哪猝死了谁谁。
十二月的第一天深夜,北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初雪,方敏周收完这天手头上的工作,往窗外看时,地面和楼顶已略有积雪。
她起身走到电梯间,电梯门打开,和里头走出来的同事互相打了个招呼,她进入轿厢,按了顶楼。
电梯里有残留的烟味,方敏周推开天台门时,用力地多呼吸了两口冰冷但新鲜的空气。
漫天的白色大雪洇入繁华的黑夜,摩天大楼之上,万籁俱寂,车笛声被距离拉成了丝线,不及风声喧嚣。至少今晚,她没有需要做的事情了,所以方敏周放任自己多欣赏了会雪景。
回到办公室拿包,旁边的同事抬眼:“走啦。”
“嗯。”
“刚有听见吗?”
“什么?”
“救护车。”
方敏周一愣,“……没有。”
——那个从电梯门走出来、身上带有烟味的同事,在茶水间晕倒了,刚被送上救护车。
四面八方传来的键盘声始终错落有致地响着。
方敏周看向茶水间的方向,想象着但想象不出那个画面,她张了张嘴,耳边还是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
“哎,希望没事。”同事这么说,“我也准备走了,一起?”
于是方敏周点头:“……好。”
第62章 第 62 章 爆发性心肌炎,送医……
爆发性心肌炎, 送医及时,手术成功,抢回来一条命。
年后, 同事空出的工位来了新人。
金三月, 方敏周跳槽到江城一家互联网公司的商业化团队。
欧阳茜某次出差路过找她吃饭。
欧阳茜现在和她小姨一起做生意, 勉强可以装下财大气粗的老板。她以为方敏周换了个轻松点的工作, 一聊, 工作强度依然令她咋舌,吃完饭方敏周还要回去加班。
她让方敏周不如来当她的财务经理,让方敏周开价, 方敏周报了个数字,欧阳茜一咳嗽, 掐指一算,“宝贝, 你账户上比我有钱。”
方敏周笑。
“搞这么累干嘛呢。”欧阳茜一直劝说方敏周早日解放自我, “给别人打工不如自己当老板。”
方敏周也清楚, 现在的生活也并不是她想要的。相比之下, 欧阳茜是比她随心所欲多了, 她去外省读书那几年, 不知道放飞自我还是受到当地民风的影响,彻底展露小恶魔的尖角,玩起了穿孔, 还和朋友开了一家纹身小店,那是和她小姨在一起之前的事。
方敏周问过她什么感觉, 痛不痛,欧阳茜说不痛,很爽, “不过还是比打耳环痛一点的。”
方敏周笑起来。
她一直想打耳洞,但害怕,一直没打。
说来她整个人多矛盾,耐痛又怕疼,拼命地工作,但自认为并不是多有事业心的人。欧阳茜听了,又说她对自己的认知有错误。
方敏周:“嗯?”
“你这还不够有事业心什么才是?”欧阳茜说,“而且有事业心是很好的事情啊,那个谁谁谁说过,事业心是一种道德品质,只是你没那么喜欢你现在的工作——所以我觉得很可惜嘛,你要是搞自己的东西,说不定能做的很好。”
方敏周觉得欧阳茜说得不无道理,她问:“所以我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欧阳茜说,“每个人都不一样,也没什么不好的,但过得开心最重要。”
“你现在开心吗?”
欧阳茜点头。
“以前呢?”
欧阳茜笑而不语,过了会,她还是心痒,开始帮方敏周出谋划策。
她以前没怎么和方敏周说过,她沉静温和的性格容易让人产生信任,以前不觉得如何,现在却发现,是很难得的特质。欧阳茜也是后来才想明白,为什么高中她会和方敏周说她的秘密,不仅仅是因为她和她小姨名字上的相似,还因为莫名觉得她能理解她,也不会和别人说。
“你大学的时候不是还有试着创业吗?搞那个什么补习班。”
“不算,我就是过去帮忙。”
“那你不是还有在搞留学辅导的副业?”
“太忙了,好久没接单了。”
“你看,你和教育行业渊源颇深,可以试着朝这个方向发展。”
“好的大师。”
欧阳茜双手合十回拜,两个人一齐笑起来。
笑着笑着,她就心疼得笑不动了,让方敏周得空要注意休息。
方敏周说她知道,问欧阳茜:“创业有风险,你干嘛一直撺掇我,我万一赔了怎么办?”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要是真创业了,我要当股东,然后在家里数钱。”
“行。”方敏周答应着。
和欧阳茜见完面,方敏周感觉到些许能量在体内流窜,心血来潮,久违地去染了个头发。过肩的长发剪短了,染成了蓝色。
她知道自己的状态有点病态,不断地在自我拉扯,但紧绷的时间久了,整个人反而处于一种不自觉的平衡中,尽管这种平衡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崩溃。
方敏周想,这或许是一种精神上的恋痛,痛苦能够分泌内啡肽,让她处于镇定的情绪。
她预想的她的断裂,也许是一场疾病,强迫她停下来去思考生命、生活、人生等等宏观的命题,但不要太致命,得给她重新更正的机会。
后来她的确等来了一场疾病,但得病的人是妈妈。
爸妈没有同她说,但方敏周从最近的电话中察觉到他们有事瞒她,调休但带着电脑临时回家了一趟,那时检查结果和治疗方法都已经出来,子宫肌瘤,切除子宫。
“医生说了,微创小手术,很常见的妇科病。”爸妈很淡定。
但后来大姨私下里和方敏周说,本来是想保子宫的,“但医生说很容易复发啊,没办法,你妈妈还是心大,后来自己也想开了,不然再这样下去血都要流干了。”
方敏周清楚爸妈只是不想她担心,实际内心一定很忐忑,以至于对她一头蓝毛都没有说什么。
做的腹腔镜,手术时间要三四个小时。
家人们等在手术室外,一开始大家还说着话,紧张的紧张的、打岔的打岔,时间一久,不约而同地都沉默了。沉默久了,又重新说起了话。
平时最爱说大道理的爸爸是最沉默的一个,大姨则拉着她的手,说起了以前的事情。那时候条件多差,但小英是成绩最好的那个。
大姨拉着她的手,一会儿说她妈妈享福,一会儿又说她妈妈吃苦。
方敏周的眼睛酸了又干、干了又酸,当着大姨的面,始终没让眼泪掉下来,她努力地重复着宽慰的话。她知道大姨是在害怕,她们同是经历过生育的女人,又是姐妹,此刻最是感同身受。
手术顺利结束,妈妈被推出来。
方敏周第一次见到妈妈这副虚弱迷蒙的模样,她干涩的眼眶瞬间涌出了眼泪,来不及擦,连忙先把从家里带来的小被子给妈妈披上。
她从小到大虽然不是娇生惯养,但确实没做过什么活,读书的时候坐教室,工作了坐办公室,这是方敏周第一次在医院照护病人。尽管事前查了很多资料、备了很多东西,仍然动作青涩忙乱,还好有大姨和爸爸在。
术后六个小时不能睡觉,四个小时不能进水,方敏周和爸爸还有大姨三人,在妈妈床旁不停地聊天,边聊边按摩她的小腿和脚,以防血栓和痉挛,这个时候她爸又恢复平时侃大山的样子了,妈妈没力气说话,只是眨眼睛和微笑。
说是微创,但哪里不受罪?妈妈说,和生孩子那会很像,疼得要上镇痛泵。除了伤口疼,肩膀肋骨也窜着疼,手术时打进去的气全身上下地跑,又必须下床走动,方敏周和大姨一人扶一边,带着妈妈在楼道里慢慢地散步。
妈妈一直让方敏周回家去、工作去,不用担心她,这个时候她又觉得她是小孩子一样,甚至担心她在医院待久了染上病气。方敏周没听,大姨在旁边拧毛巾她就守着帮忙添水。
她会看财报、写代码,但她所学的知识此时此刻派不上任何用处,唯一算有帮助的是她工作后给爸妈买的保险,但疼还是挨了。方敏周感到极大的挫败和虚无,她只有每照顾妈妈多一点,才觉得魂归了一点位,像是在赎罪,这个念头一起,又觉得她很虚伪。
工作那边她请了假,但每天还是会抽空看一下消息。
住院部晚上八点后就不让进出了,因此很早静下来。方敏周在外头打完电话,新鲜的空气冲散了萦绕在鼻尖的消毒水气息。
在沙沙作响的树叶声中,方敏周望着沉默的住院大楼,城市的夜晚不再能见到繁星,她想到里头住着妈妈,住着很多受疾病痛扰的人,再想到之前自己轻飘飘地想着生一场病然后重启人生,暑气未尽的九月的夜里,方敏周有种突然酒醒了的寒意。
三天后妈妈出院,术后需要一到三个月的时间休养。
方敏周回到公司,提出离职申请。
领导找她谈话,大意是非常理解她妈妈生病,也准许她请假陪护,如果时间比较长,也可以远程办公。方敏周婉拒了,她做好了决定。
领导感到惋惜,方敏周上个季度着力推进的一个策略刚起量,效果很不错,到年底估计能为项目带来很好的收益。方敏周感谢她对自己的赏识,但这些数据她现在已经不在乎了。领导关心她离职的主要原因是否是父母,那之后又是什么打算。
“其实不全是。”方敏周说,“接下来应该会休息一段时间再看看吧。”
交接花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方敏周是樟城江城两头跑,她暂时没和她爸妈说她离职了,说公司给假,纵使这样,爸妈也多有猜疑,见她回来也不太高兴——但那只是一开始的,马上就要张罗今天吃什么。
手术伤口不大,但实打实地在肚子上切了一刀,类比于某一种腰断了,一切会用到腰的动作都成了困难,包括起床躺下。后来爸妈才和方敏周坦白,她能回来,其实他们都轻松了不少,因为爸爸还要上班,妈妈一个人在家,总归有些不方便。
但时间一久,特别是方敏周正式办好了离职手续后,她离职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妈妈的反应比方敏周预期的还要大,她觉得方敏周疯了,她又不是瘫痪了或者得了什么绝症,她病好了都还要回去上班,方敏周居然把工作辞了?
方敏周解释:“我又不是不工作了。”
“那你为什么要离职,而且说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赵宁英激动地说,说着说着,声音低下来,怀疑还是方敏周公司因为她频繁请假心生不满,还是她连累了她。
方敏周哭笑不得:“不是,是我自己辞职的。”
她都不敢说她领导还挽留了她,不然她妈估计要更生气了。
“你……”赵宁英痛心不解。
方良平出声,既然辞职了,那就干脆在樟城工作好了,赵宁英一听,脸色稍霁,觉得是这个理。
在方敏周说她暂时还不想找工作后,夫妻俩彻底震怒了,但这种愤怒及其原因对他们来说非常陌生——方敏周现在说她不上班,好比于做学生不要上学,但女儿从小听话,他们没处理过这种情况。
“敏周,爸爸妈妈没要求你赚很多钱,但人总是要一份工作的对不对?而且本来你在一个公司好好的,你现在……是什么打算?”方良平严肃地问。
有些话,方敏周一直忍着没说,她对父母的反应早有预料,也要求自己要以平静淡然的态度面对父母的怒气,但妈妈的伤口已经不会被被气到崩线,她最后还是说了:“工作我后面会找,我有积蓄,我能养活自己,我辞职,是因为我现在就想好好照顾妈妈,不然我会后悔。”
赵宁英和方良平都沉默了。
方敏周从他们的表情中读出他们试图隐藏的忌惮。
他们觉得她很陌生。
想想应该是的,在她离家的这些年,她的成长爸妈一无所知,就连她自己,有时候也是恍然意识到她的变化。
有些话,方敏周还是没讲,就让爸妈当她是孝顺吧。
在后来一个母女俩一起睡的夜晚,赵宁英还是忍不住为方敏周忧愁,本来方敏周是她口中的骄傲,现在她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辞职,“你大姨也说你疯了”。
方敏周没生气。
初高中的时候,她花了大把力气理解父母对她的爱,后来她想,父母的爱就是异形的,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人的爱是能够完全贴合另一个人所需要的,他们都没有办法改变,她也不用自我修剪,但要能够自我调节,接受能接受的。
所以她只是笑笑,然后发自内心地问妈妈:“你当初因为我还有奶奶辞职的时候,有后悔吗?”
这个问题,在她心里藏了很多年。
赵宁英的声音消失在黑暗的房间里,她平躺着的,侧脸看了眼方敏周,好像很是奇怪地笑着说:“那都多久前的事情了,我怎么可能后悔?你当时那么小,你奶奶又生病没人照顾,不得有个人照顾啊?你把你和我那时候比啊,这怎么比得了,我有你爸啊,而且你工作多么好……”
方敏周挨着妈妈,闭着眼睛听,没有反驳。
她用了二十年,才真正明白妈妈那时候的牺牲和自己负担的源泉。
其实,她是为了赎罪的,但为什么要赎罪?也许是因为她意识到,她终有一天要过自己的人生。
第63章 第 63 章 方敏周在家里待了半……
方敏周在家里待了半年后, 方良平和赵宁英到底有点受不了了。
赵宁英把身体养好已是年底,方敏周工作后没了寒暑假,这几年逢年过节回家都待不了几天, 便想着算了, 今年一家人先完完整整过个团圆年, 但开春后仍不见方敏周动静, 当父母的不免着急了。
然而方敏周这段时间并没有好吃懒做, 她单独接了一些项目,辞职的时候又正好赶上新一年的留学申请季,便重新拾起了这个副业, 也挺忙的,但因为不是正职, 在方良平和赵宁英看来就还是“不务正业”,连带着她一头褪色褪得七七八八的头发也变得很不像话。
起初方敏周和爸妈去附近市场, 遇到相熟的摊主, 双方总能笑呵呵聊上几句。
那时被问起“你家女儿最近在做什么”, 赵宁英还能责怪中带着点骄傲, 把来龙去脉讲述一遍, 说她前段时间生病, 女儿为了照顾她,把原来很好的工作辞了,不过也没关系, “我和她爸说,在樟城找个工作也挺好的, 离家近。”
“哎哟,难得有这份心,是这么说没错啊。”对方跟着附和, “孩子孝顺比什么都重要,不然钱赚得再多,人不在身边,也没用嘛。”
方敏周在旁边闲得剥橘子。
小时候她就纳闷过,为什么长辈们总能当着当事人的面,旁若无她地聊天。
但春节后方敏周和妈妈再在路上碰上熟人,寒暄间,对方也问起她的近况,赵宁英就变得支支吾吾的了。
她好像又变成不能显亲的女儿了。
工作赚不赚钱是一回事,体不体面又是另一回事。
“不管怎么样,别人问你,你还是要能说出来你在做什么吧。”方良平尽量把话说得平和,“当老板是当老板,当员工是当员工,你这种算什么?”
方敏周不想和爸妈吵架。
欧阳茜安慰她:“‘自由职业’对我们爸妈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可能太抽象了,他们想象不到,工作怎么能自由呢?”
方敏周笑得不行。
换做以前,她也很难想象。
毕业工作后旷日弥久的假期,虽然自由,却并非无虑。
她终于脱离了一次人生既定的轨道,然后不得不承认,也许是在社会化的框架里待久了,身上留有难以抹去的印痕。爸爸妈妈的态度还是给她带来了一些幽微负面的情绪,即使她可以心平气和地自我消化,但如果真的无所谓,她不应该再被这些闲言碎语影响。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生在世嘛,宇宙尚且有尽头,脱轨的列车也不知道最终会驶向何方。
她还是渴望成功和肯定的,好在不再那么死板,也不再一味向外汲取,心理上像是又感受了一次蹦极:面对未知和恐惧,真跳下来,也就那样,没什么可怕的,所以她也不想返航了。
诚然,爸妈的态度会影响她航行时的天气,眼见着他们的唠叨愈发严重,方敏周决定换个环境,主动撤出安全距离。
江城的房子早已退租,她倒是可以住在欧阳茜或者元月家,但考虑到她们的不便,方敏周也想找个更清静的地方理理接下来的计划。
她跑到了外公外婆家。
外公外婆就很欢迎她了。
包括双溪镇在内,樟城和江城接壤处的许多乡镇,近些年都在政府的支持下发展起旅游业,主要是为两地居民提供周末假期休闲吸氧的去处。如此一来,方敏周外公外婆家的房子也得到翻新用作民宿,不过老人家专门给方敏周留了一间作卧室。
电话里听了女儿女婿的说法,外公外婆也有点担心,方敏周解释自己是在家就能赚钱,虽然这很不可思议,但他们这辈子见识过了太多变化,接受度反而良好,觉得这是孙女本事大,赵宁英方良平无可奈何。
春天是淡季,待在乡下,方敏周更悠闲了。
之前求学、工作乃至帮他人辅导的经验为她积累了不少人脉,她东接一点活、西接一点活后,慢慢的,多少有了一点创业的念头,但相较于欧阳茜建议的教培,她更想把精力投入到技术相关的工作上。
也没什么梦想,以前她总是想要找到一生热爱并为之奋斗的事情,现在才意识到,能找到自己擅长的事情就很不错了。
油菜花开时,方敏周休息够了,本来准备回樟城,顺带着找时间和金莹见一面——金莹毕业后做的ux设计,前不久离职了,现在也是无业游民一位。
方敏周和本科舍友们毕业后仍然保持着联系,其中她和金莹的关系最好,转码那个时候,金莹帮了她不少忙,两个人工作后又都同处同一行业,时不时互相交流,一些想法也不谋而合,忽然就觉得,也许她们可以试着合作看看。
但外公不小心扭到了腰,就算民宿没有客人,家里也总有些活要干,担心外婆一个人太累,方敏周又留了下来。她自己的事不急,都能先线上沟通。
这一待又到了入夏的天气,来村里的游客量渐增,家里也多了个小孩,叫关阳,是外公老友家的孙子,十九周岁未满。以前是练体育的,后来受了伤退役,去中专读了酒店管理,但毕业后无所事事,家里人催着下半年去参加成人高考,他也没放在心上,他父母有事,便把人带过来说是麻烦给点事做,锻炼锻炼。
男孩做事其实还挺利落,但话少,性格也比较犟,平时就热衷于霍霍家里那台旧车。
外公是有驾照的,但年数大了,不常开,方敏周在的这段时间,用这辆车接送过客人,关阳一来,把这活揽了过去。
虽然村镇这些年频频修路,但毕竟地处偏僻,从最近的火车站点打车过来至少要半个小时,村子里交通也不便,所以游客一般都是自驾游,一些民宿也会包含接送服务。
这天的住客是自己开车来的,两男两女,方敏周和贺温纶看到对方时,都是一愣,然后微笑打了招呼。
“这么巧。”贺温纶说。
“是啊。”方敏周也确实意外。
“怎么了?”
贺温纶朝方敏周递了个眼神,“认识的朋友。”
大家纷纷惊讶。
贺温纶代为介绍,方敏周被投以好奇的目光,她笑笑,“这是我外公外婆家,有什么事你们都可以找我。”
简单聊了聊,才知道贺温纶没有从事老本行,公司主要是做各类活动策划,暑假马上就要到了,镇上也要推出一些活动吸引人来。这趟贺温纶是带了员工来玩,但也顺带着考察考察。
给房卡的时候,方敏周发现他们是定了两间双人房和一间单人房,问了下,贺温纶说是还有一个人,他们没一起来,“单人房先空着吧,我也不知道他今天晚上来不来。”
“好的。”方敏周说,“我们十点前都可以办理入住。”
“我等会问问。”
趁着天色尚亮,方敏周带他们在周边稍微逛了逛,才回到民宿坐定吃饭。
其实附近的山村大同小异,青山绿水稻田,房屋是常见的两层院落式民房,木结构石头墙,古朴厚重,经过修建,变成兼具现代化的独栋。双溪镇特别在有水库,起初乡镇的发展也是依托水库管治和周边游建立起来的,慢慢的,吸引了一些产业入驻。
餐桌上有一条大鱼,是从水库里钓的,肉质鲜美,加上赵庆友厨艺好,赢得声声夸赞,赵庆友得意起来,拿出自酿的米酒招待客人。
其他人提起公司的另一位老板时不时就会来双溪水库钓鱼,贺温纶的合伙人,贺温纶带头调侃地称呼这位为王总。
酒足饭饱时,贺温纶拿出手机一看,说收到了消息,要去火车站接人。
这下情况掉入尴尬,因为在场的人多多少少都喝了酒,只剩下关阳,因为年纪小而米酒度数高,张秀芬拦着没让他喝。
关阳自己是很乐意去接人,其他人则是担心他晚上开车太危险,最后是让贺温纶陪同坐副驾,对此关阳还不太高兴,觉得自己被小瞧了。相处了这些天,赵庆友当他是自己的孙子一样,忍不住点他哪有对着客人的面耍小孩子脾气的,张秀芬也说他,“嘴撅这么高给谁看?”
关阳这才不情不愿。
老板走了,剩下三位员工聊天更加放松,也没避着方敏周和她的外公外婆,更是直接问起方敏周和他们贺老板是怎么认识的。
方敏周潦草带过,说以前一位共友生日的时候见过一面。
这个说法不错,方敏周看出他们都信以为然,也没了继续八卦的意思,就是她自己提醒自己,事后要记得和贺温纶同步一句,以免他露馅。
方敏周再听他们聊天,话里话外,似乎隐隐不太希望他们这位王总过来。
原因在于这位王总平时不苟言笑,还是个工作狂。他们都曾落了东西回公司拿却撞见他还在。虽然事后发现王总只是自己不下班,并不会管他们,但他的存在,还是容易让底下人拘谨。
方敏周听到这里,微微松了口气。这个王总听起来,和老于世故的贺温纶截然不同,两人合伙,也许是起到互补的作用,更不像她记忆里的王衎。
所以,大概是她想多了。
方敏周最后把果盘端过去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等会她还有一堂面试辅导课要上——
作者有话说:ps,改了镇子的名字
第64章 第 64 章 过了六点,进出村子……
过了六点, 进出村子的人就少了,车子顺当开上道后,贺温纶慢慢放下心, 问关阳什么时候考的驾照。得知他驾龄还不到一年, 又提心吊胆起来。
不过关阳车开得确实还不错, 贺温纶夸了几句。关阳听着有点别扭, 但还算高兴, 也就不再绷着脸。
小男生心里想什么脸上都写着,贺温纶看在眼里觉得搞笑,再望向前方的夜路, 又不禁默默感慨起青春易逝,忽地想起和方敏周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那次见面, 她认真地说“你置黄昏恋的爷爷奶奶们于何地”。
关阳奇怪困惑地瞥了贺温纶一眼,贺温纶收起笑, 转而找话题继续同关阳聊天。一听, 觉得他经历其实还蛮多的, “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不可能一直在这里打工下去吧?
“再说吧。”关阳无所谓地说。
贺温纶说他这个态度就不对了, 不由得以过来人的身份教育了关阳几句。末了, 察觉到关阳的敷衍, 贺温纶也回过神来,心痛自己怎么真的变成了无聊又啰嗦的大人,便试图聊回其他年轻人的共同话题, 比如球赛和游戏。
在火车站接到人后,贺温纶简单为两人介绍, 又夸了夸关阳的车技,主要是让王衎安心,再对关阳说, 等会要是累了就说,换他们开。这回关阳点点头,说知道了。
他喜欢车,但自己开车和给别人当司机是完全两码事,不过一共也没接送过几次客人,那几次还都有人陪同,要么是赵阿公要么是敏周姐。他们一是不放心他,带他熟悉路线,二是为了顾客体验,因为他不会说话,但得有人陪同客人聊天,活跃车内气氛。
不过来玩的住客大多期待着接下来的行程,关阳没见过现在后排这位这样沉默的。除了刚碰到面时回了贺温纶一句、朝他打了个招呼外,就没了话,令他都感到些许压迫。
等红灯的空档,关阳瞄了眼后视镜,后排的人在闭目养神。
贺温纶跟着音乐微微摇晃着身体,往后一看,看到王衎这样,笑道:“有这么累吗?谁让你下午还要约客户见面,等会到了民宿你好好休息下吧。”
“嗯。”王衎兴致不高地应了声。
贺温纶摇摇头,已经习惯了王衎现在的惜字如金。
王衎也不是不会说话,毕竟刚认识的时候,他还挺开朗活泼的,只是现在性子沉下去了,应酬归应酬,私底下话自然而然也就变少了。
算起来,贺温纶和王衎也认识了很多年。他在国内读研的时候,他的导师带过王衎的课,并且颇为赞赏这位小师弟,那时王衎还问过他出国作品集的问题,只是后来好像没有去成。
他回国后两个人因缘巧合再见面,他才挺意外地得知王衎没有继续做建筑设计,而是接管了家里的生意——不过也情有可原。他家的生意是建材相关,王衎不想再只做传统的资源供应,而这一步需要拓展人脉,两个人便顺理成章地开始合作。
见王衎又闭上了眼睛,贺温纶就继续同关阳聊天。回程的路开到一半,关阳的手机铃声响了,他没带耳机,手机屏幕显示是张阿婆的来电,贺温纶便帮忙按了免提。接通后,里头传来的却是一个年轻女声:“关阳?”
关阳应声,叫了声“姐姐”。
“快到了吗?”
“快了,大概还要十几分钟吧。”
“好。”方敏周一顿,“你开着免提是吗?”
“……嗯。”关阳握着方向盘,莫名有点尴尬。
车内很安静。
“贺温纶?”
贺温纶:“在。”
“没什么事情,就是想问问你还有你朋友,还要不要吃点什么,我们晚餐是供应到八点。”方敏周说,“关阳呢?”
关阳:“我不用。”
“我也不用。”贺温纶看了看时间,扭头看向王衎,“你呢?”
他们正好经过一处山洞,王衎整个人如墨水似的融入黑暗中,贺温纶没有立刻得到他的答复。
山洞很短,等暖黄色的灯光重新照亮王衎的脸时,贺温纶看到他才像想好了答案似的睁开眼睛,淡淡回他:“不用。”
搞得好像很慎重一样,贺温纶有点想笑,他转过头,对着手机传话:“都不用。”
“好,那我先挂了。”方敏周说,“关阳你慢慢开车,注意安全。”
“好的姐姐。”
电话挂断,没了人声,音乐也正好处于一首播完下一首未启的间隙,在这空白的几秒钟里,车子往前,在夜里继续行驶了一段距离。
贺温纶好奇问关阳:“你平时就叫她姐姐啊?”
关阳知道方敏周和贺温纶认识,可他们两个好像并不熟,他看了眼贺温纶,“是啊,我就叫她‘姐姐’,或者‘敏周姐’。”
听出关阳话里的防备,贺温纶笑笑,他可没遗漏关阳脸上一闪而过的羞涩?也不意外,男生十八岁的时候都向往成熟姐姐,就是不知道方敏周十八岁的时候是什么风格。
“你姐在这住多久了?”他又问。
“……不太清楚。”关阳看着前方,“三四月份来的好像。”
“那也挺久了。”
“嗯,本来要回樟城的,因为赵阿公受伤,就留下来了。”
贺温纶面露了然。
关阳忍了忍,没忍住,“礼尚往来”地回问贺温纶:“你和……敏周姐,怎么认识的?”
贺温纶一笑,“朋友介绍。”
关阳“哦”了一声。
“不过上次见面也是差不多两年前了。”贺温纶说,不经意间在后视镜中与王衎的视线相对,于是他说话的对象也掉了个方向,“巧不巧?我之前认识的一个朋友是这家民宿老板的孙女,就刚才打电话过来的这位。”
“朋友介绍”这个形容在初入社会的学生们听来,可能就是字面意思,关阳听不懂,但王衎能明白其中的潜台词。
“巧。”王衎蹦出一个字。
贺温纶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黑黢黢的树影飞驰而过。他察觉出王衎心情不太好,估计是真的累了,也就不再烦他。
到了民宿,关阳领王衎去房间,贺温纶说着不吃,还是打算去餐厅看看。
王衎的房间在二楼走廊尽头,他只带了一个行李包,自己拎着,进了房间先按开关,灯闪了闪,没有亮,再试了两下,依然没反应。
方敏周听见门外的动静,知道人回来了,便起身准备看看情况,剩下那间单人房正好是在她房间对面。打开门,就看到关阳在搬过道里的矮凳。
他喊了声“姐”,方敏周问:“怎么了?”
“……灯好像坏了。”关阳挠了挠脸。
“啊?早上看不还是好的吗?”
“我也觉得奇怪。”方敏周这么一说,关阳镇定了些,他刚还怪心虚的,怕人家以为他们民宿服务很差。
对面房间的门敞着,浴室的灯被打开,传出哗啦啦的水流声。关阳搬上凳子,方敏周敲了敲门板,提了点声量:“你好,我们来看一下灯。”
“直接进来吧。”
男人的声音混在水声里,像刮花的唱片,多了难以分辨的杂质。
方敏周心跳蓦地落了一拍,觉得自己的脚底像是被地板黏住了,她低头一看,但脚底下只是地板。
浴室里水声未停,没有人出来,她重新抬起头,迈进光线昏暗的室内。
坏了的灯是房间正中央垂下来的吊灯,藤条编制的灯罩里装有球形灯泡。方敏周在一旁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关阳踩上矮凳摘下灯罩检查,像是灯泡的钨丝烧坏了。
方敏周让关阳在房间里等她,她去拿新的灯泡和工具。
储物室在一楼,一步一个阶梯,再走上二楼,方敏周注意到屋内的水声停了,走到门口,看到房间里果然多了一个人。
浴室的灯还开着,切出一角岿然不动的光亮,只是那人正好靠墙站在房间的阴影处,因此方敏周看不清他的脸,只能辨识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关阳再踩上矮凳换灯泡,高度有点尴尬,得低着头,不太方便,方敏周便让他下来,角色调换,她的身高加上凳子的高度,刚好和吊灯持平。
关阳在旁边小心地举着手电筒,既要确保方敏周看得清,又要避免方敏周的眼睛被强光直接照到。
期间,他偷偷看了眼方敏周。她神情专注,落在脸侧颈边的发丝发尾,被白光映出一种神秘的绿色,微微的自然弧度,像植物的丝蔓。
关阳心思微晃,觉得敏周姐看起来不像比他大快十岁的样子。
手电筒能照到的范围毕竟有限,关阳又对房间里另一个人起了一些意见。虽然说是客人,就在旁边看着,一点忙也不帮,未免太高高在上了。
“好了,再按下开关试试。”方敏周说。
那人还是跟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关阳有被气到,闷声走过去按下按钮,霎那间室内一片光亮。
于是方敏周终于看清了一直藏在黑暗里的男人的脸,他双手交叉在胸前,静静地望着她。
啊——方敏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她比自己想象中的平静,大概是乍然重逢本该会有的紧张和错愕,在一次次的怀疑中被钝挫消磨,以至于反而让她生出“还真是王衎”的认命感。
她把灯罩重新装回去,“可以了,其他还有什么问题吗?”
王衎没说话,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怎样,他们之间的对视没有留给她足够观察的时间。方敏周就当他没有事了,点头示意后离开,人都走到门口了,王衎喊住了她:“等下。”
方敏周停步,回以等待客人下一句话的礼貌态度。
“有没有什么吃的。”
关阳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刚才在车上明明说自己不要吃的。
“抱歉,这个时间点我们已经不提供晚餐了。”方敏周说。
“随便煮点就行。”
王衎说完,拉开了地上行李包的拉链,态度随意到让关阳就要上前一步想要同他理论,被方敏周一眼制止,憋屈地把气咽下去。
“冰箱里还有面条、馄饨和饺子,可以吗?其他的目前就不太方便了。”方敏周公事公办,就当自己遇到恶宾。
王衎抬头看过来,“面条就行。”
“好的,那麻烦你迟一点到楼下餐厅用餐,大概十五分钟。”
“不能送餐到房间里吗?”
关阳刚要不耐烦插嘴,方敏周先说了:“我们没有送餐服务,但你可以自己端到房间里吃。”
王衎盯着她,始终面无表情的那张脸扬了扬,似笑非笑的:“好的,我等会下来。”
“谢谢理解。”——
作者有话说:今天没有加更哈,之后有加更的话会一起发出来,没有的话就是没有了(逃跑
第65章 第 65 章 王衎到餐厅时,贺温……
王衎到餐厅时, 贺温纶还在,坐在厨房一旁的吧台上同方敏周聊天,聊方敏周的头发:“……所以看到你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
方敏周笑笑, 在家半年, 她的头发正好长过了尴尬期, 年初改成了蓝色的发尾染, 现在蓝色褪去, 是一种类似闷青的颜色。
她把重新添满水的玻璃壶放在吧台上,同无声走过来的王衎对上视线。
他下来得太早,几乎和她前后脚, 方敏周面都还没有开始煮,还是微笑着点头致意, 而王衎一言不发地拉开贺温纶旁边的高脚椅。
两个人是两个点,一条直线, 一人一端, 松紧任意, 三个人就变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形。
贺温纶见到王衎来了, 转而谴责他言行反复, 怎么好意思还麻烦人家给他单独开小灶, “我就自己加热了两个野菜团子吃。”
王衎瞥了眼贺温纶面前的空盘子,“那你吃完了还不洗碗?”
贺温纶笑骂了王衎一句,“诶对了, 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刚才车上我和你说的那位朋友, 方敏周,之前在大厂做程序员。”又对方敏周说,“这位就是我的合伙人, 也是我大学的学弟,王衎,他的这个‘衎’是个生僻字,‘行走’的‘行’中间加个‘干活’的干,听起来天生就是要做我们这行的。”
双方打了个招呼,方敏周说:“这个字确实很少见。”
王衎忽地笑了下,只是那笑意味不明,硬要说的话,方敏周觉得是某种嘲笑。
她回到厨台前,把打散的土鸡蛋倒入锅内,“刺啦——”,鸡蛋被油煎得滋滋作响,香气四溢,方敏周却有点愣神,搞不懂她怎么就真的给王衎煮面吃了?凭什么?这么一想,她又冷静下来了,提醒自己,现在她是店家,王衎是住客,不要带入私人情绪。
她往锅内倒入开水,没有回头,也跳过称谓,直接问:“有没有什么忌口的?葱姜蒜都能吃吗?”
其实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既然他们“不认识”,加上还有他人在场,她自然得问一些该问的问题,而且,人的口味是会变的。
人的性格也会变,王衎变了,她也变了。
没听到回答,方敏周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就又问了一遍,还是没听到回答,她只好回过头。
餐厅的灯光是暖黄色的,温馨舒适,但王衎神色冷淡,像是在打量她,又像是眼里没她,以为自己是块冰块一样傲慢。
说实话,方敏周不知道王衎现在是什么情况。
是贺温纶和他说了什么,还是他从车上的那通电话听出了她的声音?然后刚才特意躲起来确认?
方敏周觉得这很可笑,不禁想万一他是突然看到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沉默略久,贺温纶奇怪地看了旁边的王衎一眼,替他回答:“可以,他没忌口的。”
“好的。”方敏周只需要一个答案。
金黄色的蛋花汤沸腾起来,咕噜咕噜地冒泡。
“你咋了,不舒服?”贺温纶问王衎。
“没事。”王衎低声。
贺温纶心里纳闷,直觉今晚不宜再和王衎说话,起身端着盘子走进厨房,方敏周说放着就行,他说没事,拧开水龙头把盘筷洗了。
王衎看着眼前的这两人,一人煮面一人洗碗,画面好不和谐。
擦干手,贺温纶倚在一边看方敏周忙碌。她把头发扎成了低马尾,短短的一簇,穿的短袖休闲裤,比他印象里那位都市白领多了一点随性。
重逢本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像这样偶然意外的再遇,如果换个对象,贺温纶一定会有许多暧昧心思,但方敏周是杯淡蜂蜜水,加上他很清楚自己和她无法再进一步,即使尝试,大概率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所以一些旖旎的念头百转千回,最终绕为单纯的好奇。
“你什么时候辞职的?”
“去年十月份左右。”
“为什么?”
“我妈妈生病了,然后我也想要休息一段时间。”
方敏周还是很直率,贺温纶喜欢和她聊天:“然后就一直休息到现在?”
方敏周一笑:“是啊。”
“阿姨身体还好吗?”
“嗯,已经没事了。”
面好了,贺温纶帮忙端到王衎桌前,示意他快吃,然后继续同方敏周说话,得知她还会在双溪镇住一段时间,“那到时候我们在村子里搞活动,你感兴趣的话也可以来玩。”
“好啊。”方敏周说,实际她不感兴趣。
“民宿是Joyce订的,真没想到这么巧。”
贺温纶说到这,方敏周想起来了一件事,“哦对了,Joyce他们问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说是因为朋友的生日。”
贺温纶一愣,开玩笑道:“那完了,在车上的时候我说漏嘴了,我说我们是朋友介绍,不过也差不多?当时也就是交个朋友嘛。”
说完,看了眼王衎,发现他靠着椅背,似乎筷子都没动一下,贺温纶诧异:“你怎么还没吃?面都要坨了。”
王衎一副好整以暇看戏的模样,那神情在方敏周看来,似乎是把她和贺温纶当作台上的演员,“你们聊完了没,我想安静点吃饭。”
贺温纶目瞪口呆,他先看了眼方敏周,见她似乎也只是意外,没有被冒犯的生气,才松了口气,随即佯怒:“王衎,你今天晚上怎么了,谁招你惹你了?”
王衎嘴角微动,拿起了筷子。
他倒是想问问,谁能心平气和地听前女友和其他男人一唱一和。
从在车上听见方敏周的声音起,他就觉得有蚂蚁从耳道钻进了他的身体里,一小口一小口地撕咬着他滞堵的血管。
王衎开始吃面了,贺温纶向方敏周道歉解释:“上车的时候就觉得他不对劲了,不知道什么情况,他平时不这样,你别介意。”
他说的小声,但第三人不可能听不见。
方敏周很体谅地说没关系。
贺温纶不可能真听王衎的话闭嘴,故意又和方敏周聊了一会,带过他们那一次见面后他的经历,包括和王衎的合作,问及方敏周的近况,得知她现在是自己在接项目,便说如果以后有机会帮她介绍客户。
方敏周当贺温纶是说真的了,她觉得自己也的确像是在演戏。
贺温纶挑衅王衎挑衅够了,问方敏周明天有没有空带他们在村子里逛逛。
方敏周应尽地主之谊,“可以的。”
“那我先上楼了。”贺温纶又点王衎,“今天晚上麻烦你了,不好意思。”
“没事。”
临走前,贺温纶意味深长地按了下王衎的肩膀,意思是让他有点礼貌风度。
餐厅里只剩下方敏周和王衎,这对方敏周来说,又是一个可以被形容为“终于”的时刻,但终于并非终点,结局之后还有续集。
在刚才微妙的对峙间,方敏周没有躲闪地接收到了王衎的恶意。他的矛既然刺过来了,她就得立起盾。
她本来想和他好好聊一下的,因为事已至此,接下来他们之间还有必不可免的正面交集,时过境迁,不可能还要吵吵闹闹。
她想,她有这么稳定的心态得归功于这几年工作的锻炼:遇到任何棘手特殊的事件,首先不能慌张,其次就要抓住重点、直面问题,但另一方面,方敏周现在有点疲惫,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便先整理起厨房。
这一沉默,一切气氛包括她自己,都如同一颗无止境坠落的铅球,反水不收。
方敏周承认,内心深处更真实的自己在抗拒同王衎说话。
也正常不是吗?
要是王衎态度良好,她估计也能比较淡定,但他冷言冷语的,他的矛刺过来,她其实只想把刀举起来砍回去。
方敏周不知道其他情侣久别重逢是否也是这样,尴尬被难堪裹挟,想要怨恨又感到生疏,种种情绪混在一起,像一杯呕吐物。
他们当初分手分得的确不太好看,回首往事,方敏周记得自己曾经天真地认为,就算哪天她和王衎分手,他们也能继续做朋友。
那也许是一种爱的迷信。
她收拾好了厨房,只差王衎的碗,但久久等不到他吃完。
她有理由怀疑他是在有意刁难,方敏周想,大不了明天再洗好了,让王衎吃完记得把灯关了就行,这时候,王衎踩在她的耐心临界点站起来了。
他自己洗碗,她自然也不会去抢,结果又见他洗得磨磨蹭蹭。
水声不停,听得人心烦躁,方敏周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
好不容易再等到王衎把碗洗好,方敏周嘴张了张,觉得此时此刻说什么都白搭了,“碗放进消毒柜就可以,没事了的话,我就准备关灯了。”
“你又不用问我意见了?”
“……什么?”
“你不是当我是客人吗?这个时候不应该问问我,觉得面条味道怎么样吗,合不合口味?”
王衎毫不掩盖他的讽刺,方敏周沉下脸,她看着他,更想问,他不这么说话是会死吗?
方敏周没想到王衎对她有这么强烈的不满,时隔多年,还能一点体面都不顾地发难。
当初明明是他提的分手,她都努力释怀了。
“怎么?”王衎冷笑,“你又要说我幼稚?”
“面条味道怎么样,合不合口味?”方敏周一字未改地问道。
王衎的笑像一个顿号一样在脸上卡了一下,“和之前比没什么进步。”
“这是认真的反馈吗?”方敏周回问,又说,“那下次你自己做吧,我们的厨房是开放的,客人也可以用。”
王衎被气笑了,逼近方敏周一步,“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故意什么了?”
“你怎么没和我学长继续发展下去?”
“你又凭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王衎耸耸肩膀,“凭我是我学长的合伙人,我关心。”
“那如果我和你学长在一起了,你现在是不是得喊我一声嫂子?”
“方敏周,你……”王衎咬牙。
方敏周微抬着下巴,毫不畏惧,忍着才没有把抹布扔到王衎脸上,“我什么?灯你来关吧。”
第66章 第 66 章 方敏周做了个梦,梦……
方敏周做了个梦, 梦里是大一下学期的时候。
大一下可能是大学最美好的时光之一,适应了大学的生活又还是新生身份,城市由冬入春, 都是没见过的风景。
春暖花开的日子, 金莹兴致勃勃地买了漂剂打算自己漂头发, 但最好还是有人帮忙。孟雨君害怕, 罗佳自觉手笨, 只剩下方敏周,“……万一没弄好怎么办?”
“没事!”
最后效果还不错,有一点点花, 但金莹不在意,“其实我觉得自己染头发挺好玩的, 而且如果去店里弄要坐好几个小时,我上回坐得屁股都疼了。”
方敏周的确有点意犹未尽, DIY染发的整个过程, 有点像童话书里的女巫在熬制变色魔药。
她听从金莹的建议穿了一件旧T恤, 果不其然染上了紫色染剂。她把斑驳旧T恤泡进水里、倒入漂白粉, 过了一周, 重新穿上这件衣服, 换金莹帮她染发。
方敏周没那么大胆,黑发直染又想显色,最后在金莹的建议下选了一款酒红色的染膏, 尽管她不是很喜欢这个颜色,但金莹说这个颜色在室内光线比较暗的地方看不出来, 只会在阳光下泛红。结果不知道是染剂的问题,还是等待时间过长,又或者是她发质的原因, 方敏周洗出了一头明显的红发。
金莹直呼漂亮,方敏周却欲哭无泪,太张扬,和她的整个人格格不入,而下一周她约好了要和王衎见面,完蛋了。
她都想叫王衎别来了,但编不出合适的理由,还怕打破他们难得维持了好几个月的不吵架记录;想去理发店染黑,被金莹极力劝阻,说那一定是会让她更后悔的决定,“你就是不习惯,过几天就好了。”
她只好出门上课都戴了个帽子藏着,但大家都夸好看,方敏周自己也别别扭扭地看顺眼了,最后还是决心以新面貌去见王衎。
但帽子不能少,另外把头发编成了两条麻花辫。
他们约在湖边碰面,王衎先到了,方敏周远远地看到他站在一棵柳树下,白衬衫牛仔裤,好不悠闲地看湖看鱼。
在她向他走过去时,他心有所感地看过来,咧嘴一笑,朝她挥手,手臂摇得比岸边漫天的柳条还飘荡,但等她走到他面前,方敏周就见王衎表情古怪,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不够,不认识主人的狗似得,还围着她绕了一圈。
春天的阳光暖烘烘的,方敏周的脸在这三百六十度的环视下涨红了。
“哈哈哈——”王衎突然大笑起来,伸手摘掉了她的帽子。
方敏周羞恼地推了他一把,王衎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差点掉进湖里去,方敏周也吓了一跳,好在他反应极快地稳住了平衡,紧接着一把搂住了她,一副要死一起死的架势,“不就是摘了下你的帽子吗?谋杀亲夫啊。”
后半句话贴着方敏周的脸,说得黏糊糊的,方敏周尚且心有余悸,但还是忍不住瞪他:“你笑什么?”
王衎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方敏周的红辫子吸引了,垂着眼玩其中一条的发尾,心不在焉:“嗯?”
方敏周挣开他,王衎“诶”了声,轻拽住方敏周的辫子,“怎么了?”
方敏周头一甩,把头发夺回来,“有什么好笑的?”
“我就是觉得很好看啊。”王衎单纯地眨眨眼睛,一只手护在嘴边作喇叭状,“方敏周居然会染头发——”
虽然音量压得很低,是故意捉弄她,方敏周还是紧张得上前一步要捂住王衎的嘴,王衎笑着躲闪,反过来把她的手牢牢握在手心里。
湖边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方敏周没脸在大庭广众之下和王衎拉拉扯扯,换成她躲,但柳絮飘飘,先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整个人都懵了一瞬,又把王衎乐得不行。
闹够了,他拉着她在旁边的长椅坐下,“你怎么突然染头发了?搞惊喜啊。”
方敏周摸了摸鼻子,瞟他:“没成惊吓就行。”
“不会啊,我说真的,挺好看的,像小美人鱼。”王衎说,“你这什么表情,小美人鱼不是红色头发的吗?啊不行,小美人鱼最后没有和王子在一起。”
方敏周:“……”
论一个故事会有多少版本又有多少解读。
方敏周向王衎科普,小美人鱼真正的愿望是要做天使,王衎听了,又好像没认真听,同她讨论还有哪些角色是红色头发,“我总不能说你像樱木花道吧。”
“……你能不能闭嘴。”
“我倒是可以去染个红头发,那我们就是情侣发色了。”
很甜蜜的回忆,方敏周在梦里一直是笑的,可惜梦境的最后突然毫无预兆地颠乱,变成了现在的王衎对现在的她说,她的头发很丑。
方敏周醒来后回想,大概是昨晚王衎的刻薄令她感到陌生,因为无论是高中他们互相看不顺眼的时候,还是后来频频吵架的时候,即使是最后分手的时候,他也只是疲倦,没有那么冷漠的表情。
方敏周有点感慨,这么久没见面还会这样,之前有意无意错过了那些高中聚会未尝不是好事。
起床拉开窗帘,今天是个暗沉的阴天,想到答应了贺温纶要给他们当导游,方敏周不禁有点后悔。
来双溪镇的第一站往往都是双溪水库,可以走徒步小环线,难度不高,全程两个小时不到,但贺温纶一行人没有准备,所以吃过早饭后,方敏周借了隔壁家的商旅车,开车带他们直接到了观光点附近。
她旁边坐得容易晕车的Joyce。
水库远眺呈躺着的月牙形状,蓝汪汪的像块宝石,春末夏初,山里的气温又偏低,站在大坝上,风劲强爽,吹过来很舒服。
这儿已经是村子里比较成熟的地标点,包括停车场、观景台和周边绿道在内的公共设施,都有设计师因地制宜地考量过,那是方敏周高中时候的事情。她知道世界日新月异,但当时的她不知道自己的外婆家也会有这么大的变化,而一个乡村的发展是以年为单位来计量。
观景台像一座桥,横跨水面,很自然地融进群山青竹间,方敏周看到王衎和贺温纶驻足着聊天,像是在讨论观景台的设计。他们是学建筑的,估计能看出更多门道。
说起来,方敏周没有想到王衎真的回去继承了家业,虽然大学那会他说过此类玩笑话,但她知道,他很认真想要成为厉害的建筑师。
方敏周还问过他为什么,以及什么时候开始对建筑感兴趣的。
王衎模仿起说书人的腔调,忽略他的耍宝,他是说,大概是小时候旅游时所见到那些名胜古迹让他印象深刻,他爸带他来水库钓鱼,他也会被水库的工程震撼,觉得很了不起,也想做点了不起的事。
方敏周好像从来没有和王衎说过,她曾经算是“嫉妒”过他:嫉妒他有喜欢并为之努力的事业,嫉妒他可以心无旁骛地追求梦想。大学的时候她孜孜不倦地试图寻找自己的热爱,其实也是有受到他的影响。
在王衎视线看过来前,方敏周若无其事地先撇开目光。
但他还记得吗?
水库附近有露营点,不过他们没带东西,所以到了饭点,方敏周带他们到附近一家农家乐吃饭。期间,王衎制造了一点事端:掉了双筷子。服务员在忙,方敏周帮他换了一双。
吃完饭开车回民宿,之后就是自由活动了。
“晚上戏社有木偶戏表演,如果有兴趣的话,吃完晚饭我带你们过去。”方敏周说。
众人纷纷应和,其中没有王衎,方敏周也不在意。
下午趁着还没下雨,外婆在院子里用木桶烤炉给大家烙饼吃,虽然厨房有电饼铛,但外婆觉得还是老式烤炉烤出来的饼香。
外公一直想把后院的老谷仓改一下,听说住客的后生是行内人,把自己的想法问出来,主要是贺温纶答,王衎偶尔会补充几句。
说得煞有介事,方敏周在一旁给外婆打下手,一想到这么多人里只有她知道王衎高中的时候是什么德性,就觉得整个场面非常滑稽。
她去洗手,和王衎撞在一起,两个人互看了对方一眼,王衎往旁边退了一步,让她先。
关阳看到这一幕,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上午他们去水库,他本来也想去,他可以开车,但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不会被欢迎,敏周姐和他们都是大人,是朋友,他还在被当作小孩。
天空飘起小雨。
民宿在村子地势偏高的地方,门口有一段坡道,活动中心在村委会旁边,隔着一条浅溪。
雨下了没多久,傍晚时分便停了,一行人走到戏社,吸足了湿润沁人的空气。
方敏周小时候看过一次木偶戏表演,时隔多年记忆已然模糊,就记得个幕布画面。今晚的演出是从邻市请的表演团,节目也是面向的小朋友,森林之王纷争之类的戏码,但活灵活现的,对成年人来说也很有趣。
最后观众互动环节,关阳和Joyce都有被挑上台,但Joyce不好意思,换了熊熊上去,方敏周坐到前排空出来的位置帮他们录像。
戏社是村子历史最悠久的建筑,几年前翻新过,承接了村史馆的功能。演出结束,观众们一般都会留下来再参观一圈。
方敏周陪Joyce去卫生间,她在外等,抬头看一旁墙壁上的剪纸画。
木雕窗门隔开室内和天井,靠墙的架子上摆着青瓷瓶,里头插着的松枝竹叶疏密有致,相互映彰,底部还有几朵蝴蝶兰点缀。
方敏周听见了外头贺温纶的声音,“她前男友也是学建筑的,说是因为异国分手,然后也说性格不合,虽然我也不知道她前男友什么性格。”
安静。
贺温纶再开口,带一丝揶揄:“说真的,你对人什么想法?我帮你们认识一下?”
过了几秒,是王衎的声音,“你还要怎么帮忙认识,不是已经认识了吗?”
“诶,所以你这话的意思……”贺温纶兴奋起来。
“我的意思是,不用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方敏周垂眼看了看自己的鞋尖,再抬起头,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没意思?没意思那你刚才干嘛一直盯着人看?”
“看了就代表喜欢吗?”
再度安静。
“王衎,你别装,好歹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贺温纶说,话锋一转,“你别是误会我啊,我们俩就真的只是吃了一顿饭而已,而且一见面就知道没戏,就随便聊了聊。”
王衎听得心烦,不想再说,转过身。
透过窗格,他看到方敏周的眼睛。
第67章 第 67 章 假装自己没……
假装自己没听到已然来不及, 不过方敏周也没想假装。
竹叶在微风里轻晃,灯光幽静,搅动着王衎的脸色, 像一池变幻莫测的池水。
方敏周想到很多年前高中的那个傍晚, 彼时光线更暗, 她看不清王衎的表情, 也许和现在的差不多。方敏周感到奇怪, 这会儿背地里议论人的可是他自己,怎么还忿忿不平的。
她微微笑了笑,重新去看墙壁上的画。
“我好了。”Joyce从卫生间里出来, 顺着方敏周的视线夸了句“这画不错”,余光瞥见窗后有人, “诶,老板们好。”
贺温纶听见声音看过来, 脸瞬间僵了, “……你好你好, 都在啊。”
这下方敏周才略有意外地挑挑眉, 装出没注意到他们的样子, 然后说:“还要再看看吗?”
没听到?
贺温纶又觑了眼王衎, 莫名其妙一脸阴沉,合着只有他一个人心虚。
“差不多回去吧。”贺温纶暗暗挺直腰板。
回民宿的途中大家聊天,三三两两, 方敏周走在前头带路。
Joyce和熊熊明天要抢某歌手下个月在江城的演唱会门票,虽然抢到的概率很低, 但重在参与。
她们问其他人要不要一起,老魏摆手,说他对这个歌手有阴影, 被问为什么,他说,因为之前大学的女友很喜欢这个歌手,有一次陪她去看演唱会,结果两个人吵架,演唱会结束就分了手。
“真的假的?”
“真的啊。”
“那是你们本来就有矛盾了吧,我看很多人都会在他的演唱会上求婚诶。”
老魏叹了口气,“也是吧。”
“所以你现在不会都不听他的歌了吧?”
冒着被嘲笑的风险,老魏点了头。
Joyce和熊熊“哎哟”地叫起来,说这表示老魏还是没忘掉这位前任。
老魏不得不郑重澄清:“就是有阴影,那个叫什么,PTSD,一听到他的歌,就会想起来当时吵架的画面,受不了。”
Joyce和熊熊异口同声:“渣男。”
贺温纶也笑起来。
“我这怎么就渣男了?”老魏替自己叫屈。
“你前女友才有阴影好吧,好好地看完演唱会正高兴着呢,却分手了。”
老魏愣了下,又说:“还好吧,她提的分手。”
“然后你就同意了?”
“……”
“人家可能就是说气话,你也不去挽留一下。”
具体的情况这些人不知道,烂芝麻破谷子的事,老魏也不想再说,“我看她后来还是有去看这位的演唱会。”
“你怎么知道?一直关注着呢,你这位前女友长什么样啊,说不定这次演唱会我们还能碰上。”
老魏被糗到有了脾气,啧了声,“大学同学好吧,总还有点联系。”
“开玩笑的啦。”Joyce给老魏下了个台阶。
熊熊注意到旁边的关阳,惊觉这里还有个刚成年的小男孩,“弟弟,你不要被这位老大叔吓到,和女朋友去看演唱会是很美好的事情。”
关阳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老魏冷笑,“你们都和男朋友去看过?”
“看过啊。”
“那现在不还都分手了?”
“……”
“你不要偷换概念好不好?分手是后来的事情,不影响看演唱会。”熊熊说着,左右看看,拉上方敏周撑腰。
方敏周但笑不语。
“那都分手了再想起来不觉得尴尬吗?”老魏又说。
熊熊气得想要过去掐老魏的脖子了,而老魏不甘示弱,让大家举手表决,和前任去看过演唱会的举手——方敏周在迟疑,不知道是否需要参与,而已经举起手的贺温纶看了眼不为所动的王衎:“你没有?”
王衎被点名道姓,也就举了举手。
只有关阳浑身不自在,手始终插在裤兜里。
“好,那下一个问题。”老魏说,“现在回忆起来还觉得很美好的举手。”
三个女生和贺温纶都举了手,老魏输了,但得到了王总的一票,也心满意足。
贺温纶不由得问王衎:“你怎么,也吵架了?”
没想到王衎笑了笑:“是啊。”
其他人眼里顿时冒出听见八卦的精光,但面面相觑,想问又不敢问。
走过树下,有一滴积水落在了方敏周脸上,冰凉凉的。
贺温纶瞄向方敏周,对她有没有听到戏社里他和王衎的话存疑,这会儿想要调侃王衎也不好细问。他只听说王衎大学的时候有一个感情很好的女朋友,两人异地但常常见面,这说出来,也不知道是给他加分还是减分。
“然后就分手了?”熊熊胆大,追问了一句。
虽然王总平时话少沉默,但他们是做活动策划的公司,大家年龄相仿,彼此相处还是比较自由平等的。
毕竟谁大学的时候还没场无疾而终的恋爱?上辈子的事情了,聊一聊也没关系。
“没。”王衎语气平平。
“那为什么吵架?”
“她太忙,中途被别人叫走了。”
几个人“哦”了声,各有领会。
王总自己是工作狂,所以前女友也是,也不奇怪。
情侣之间吵架除了原则性问题,其实无外乎都是一些小事,问到这,熊熊也够了,转而问老魏:“你呢,为什么吵架?”
老魏想了想,“忘了。”
被熊熊翻了个白眼。
他们走在桥上,两侧溪水潺潺,盖过了稻苗抽穗扬花的声音。方敏周望着前方,悄悄深呼吸了一口气。
回到民宿,外婆煮了雪梨银耳汤,王衎说他要先去洗澡,过了会,其他人都喝完了,还不见王衎下来,外婆要端上去,方敏周说:“我来吧。”
敲门。
没开。
再敲门。
门被打开。
王衎穿着白色的浴袍,头发微湿,看见她,怔然从脸上一闪而过,然后眉头微动,意思很明显:不是没有送餐服务吗?
但还是伸手去接托盘,方敏周没有顺势递过去,“方便让我进去吗?”
这下王衎明显愣了愣,再开口,笑意不明,“不合适吧,现在我屋里没有东西需要维修。”
“我有话想和你说。”方敏周坦然道。
王衎认真地看了看方敏周,侧身让她进来。
方敏周把托盘放在茶几上,然后在一边的单人沙发坐下。王衎关上门,走过来在长条沙发上坐下,拿起勺子,先喝了口甜汤。
“味道怎么样,合不合口味?”方敏周问。
这话带着点嘲讽,她承认。
“不是你煮的不是吗?挺好的。”王衎说,“你要说什么?”
他直接,方敏周也开门见山了,她本来也就是带着解决事情的态度来的,“演唱会的事,我应该再和你说声抱歉,我不知道你还在介意。”
她记得,他们吵架不单单只是因为她有事中途离场。
大二国庆假期后,王衎喜欢的歌手官宣巡演计划,第一站就在北城。
那是他们约定之外的见面时间,但事出有因,电话里,王衎小心但期待地问她要不要一起,门票他买,“不过如果你不想去也没事。”
“可以啊。”方敏周说,“我也喜欢听他的歌。”
“哦我懂——”王衎一下子得意起来,“爱屋及乌嘛。”
“什么啊。”
日常地讨骂,虽然他说得没错。
比起演唱会本身,她主要是为了陪王衎,她也不需要他包揽费用。门票价格虽然有点贵,但还在她的承受范围内,她更担心的是没有时间。
大二开学推荐评选奖学金后,方敏周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和同学的差距,她开始参加一些项目和比赛,而演唱会的时间正好是一个商赛初赛的尾声阶段。不过那时候,计划书理应已经被提交,方敏周觉得问题不大。
后来有天深夜,王衎发来一条购票链接,留言“记得抢”。
第二天早上方敏周醒来看到后回了句“好的”,没有点开仔细看,先赶着去上课。下午王衎问她有没有抢到时,方敏周才知道那是当天就要抢的票,她没抢,而王衎没抢到。
方敏周很不好意思,王衎说她不感兴趣的话,“我真的可以一个人去,我又不是小孩子”,方敏周说她是想去的,只是最近太忙了,最后王衎从黄牛那边买了票。
方敏周再回想起这件事,觉得自己那时候或许就不应该承诺,但要是真的不去,也未必不会引起其他的争吵。
本质上,虽然王衎表现得善解人意,但他还是想和她一起的,方敏周也是想的,而且于情于理,她都不可能让王衎一个人去。
为了空出演唱会的时间,演唱会前的一周她都在加急完成任务,但演唱会中途,还是收到了卓睿卓学长的信息,其他人处理的数据有问题,真的能做事人手不够,她不得不赶回学校帮忙。
那次比赛本来就是学长人好,愿意带她还有其他的低年级。
方敏周觉得王衎应该能理解她,但王衎不能,他们就吵架了,后来又和好了。
喜欢一个人,或许会在不知不觉间心动,但分手的原因,却总是有迹可循。
方敏周觉得她和王衎的恋爱好像一种双人游戏,中间遇到了问题,于是存档、复活,可就是一直没有通关成功,在又一次失败后,王衎选择了退出。
对他可能是Game Over,对她是Bad Ending。
方敏周以为先退出的人是不会像她一样迟迟仍在记恨的。
王衎放下了筷子,他侧对着她,好一会儿,嘴角微动,问过来:“你就是要和我说这个?”
“因为,我看你刚才没举手。”
“我只是实话实说,不代表我还在介意。”王衎盯着她,沉沉的目光刺着尖锐,“你呢,你真的觉得美好吗?”
方敏周望着王衎,可能是刚做过梦,他年少时的模样此刻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他的脸型、五官甚至发型的变化都不大,但褪去了青涩,褪去了亮晶晶的笑眼,当他们不再相爱,现在的王衎和过去的王衎,还是同一个人吗?
方敏周忽地笑了笑,像是无伤大雅的谎言被戳穿后一样,稍微有点不好意思:“确实不是很美好,但我不想惹话题,所以还是举了手。”
王衎身上压抑的怒意裂了一条缝,那缝隙不可控制地长出枝杈,变得狰狞,“你自己心口不一,反而觉得我没举手是还在介意,那如果我举手呢?”
“抱歉,是我误会了,你没介意了最好,我是想说——”
方敏周没有被激怒,既然开了口,她就打算把事挑明了,有些话她也在心底压了很多年。
时间过得真快,他们分开的时间都比正式在一起的时间长了。
“分手之后我有想过,我总是说你幼稚冲动,但我也有一些做的不太好的地方,比如比较要强,也不是很温柔体贴,老是管你这管你那的,我们吵架也一直都是你来找我和好。”方敏周慢慢地说着,“所以很多时候,其实是你在迁就我的情绪,但我自己没有意识到,包括最后你要分手,可能也是因为我又不小心失约了,这点我需要和你道歉。”
她应该坦荡,却免不了还是有些许忐忑,也许是因为旧事难提而沉疴难消,“我还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你应该也不会因为我不来双溪办活动,而且我们之后可能还会在别的地方碰到,可以的话,我们尽量和平相处?”
王衎难看的脸色告诉了她答案。
方敏周奇怪,他真的有这么恨她?她有给他留下过这么深的伤害?
她退了一步:“如果不行也没事,那之后没有必要的事,我不会主动找你,你可以放心。””放心……”王衎噙着冷笑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方敏周,原来你演技这么好,还是说,你演技一直很好?”
方敏周听出了王衎的言外之意,她平静地回答:“我是说认真的,我没有想再和你吵架。”
“你凭什么觉得我还能和你好好相处?”王衎冷声。
方敏周握了握手,指甲抵着掌心,“不能就算了。”
她也没有强求。
“行,我知道了,我会把你当陌生人的,你也可以放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敏周听到王衎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就烦躁,她不想再被他误解,“现在的情况,在我外公外婆还有你的同事面前,我们可以继续装作不认识,但以后,比如同学会,我们可能还会再见面,你也要像现在这样让我看脸色吗?还是说,你会永远避开我?我是觉得,我们没必要弄得像仇人一样。“
王衎凉凉地说:“我做不到像你这么大方,可以和相亲对象当朋友,也可以和前男友当朋友。”
“你说话不用这么难听。”
“这就难听了吗?”
“或者你告诉我你还在生气什么?我可以向你道歉。”
“我少你一句道歉吗?”王衎戾气不减。
一句又一句的反问,方敏周积蓄的耐心和好脾气彻底告罄,“你要这样我也没办法,那随便吧,我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至少能有一点进步。你之前问我是不是又要说你幼稚,我现在回答你,是的,你还是很幼稚。”
说完这通话,看到王衎额头青筋暴起而哑口无言只能咬紧牙关的模样,方敏周感到异常的畅快。
她是口是心非,她也不是大方的人,是啊,她为什么要和他好好相处?她曾经气他气的要死,可是……她以为自己真的放下了,她应该放下的。
民宿的单人房面积也不小,类似于单人公寓,宽敞明亮的房间里,沉默突如其来。方敏周看着茶几上的银耳汤,外婆糖放得很少,她鼻间闻到的是王衎身上沐浴露的气味。视线没有交汇,一切无处遁藏。
良久,王衎开口,语气出乎意料的温和:“方敏周,你早应该这么说的,这才是你的真心话。”
她说得多好,每说一句话就像朝他丢一块石头,把他砸得像一条不敢叫的狗。
方敏周重新看向王衎,感到某种世事无常:为什么他们之间会变成这样?
“我先提分手,你是不是有种终于解脱了的感觉?”
“是。”
“是吗?”王衎淡淡地笑了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当时是觉得,我们分手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确实,看来我不应该向你道歉,我应该和你说声谢谢。”
“不客气。”王衎回,“所以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那就好。”
“你呢?”
“我也挺好的。”
方敏周点点头,“当初在一起就是个错误,我都和你说了,不要追我。”
王衎笑出了声。
气氛陡转直下,竟然变得风平浪静。
最后王衎喝完了那碗银耳汤,方敏周端起托盘离开,打开门迈出去前,她听见身后王衎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第68章 第 68 章 成长环境单纯友好又……
成长环境单纯友好又被良好教育的小孩, 是非对错分明,并天然地以为自己是善的一方,当人性的阴暗面不可避免地苏醒, 下意识地也会先找借口辩驳, 再用理性约束自己的行为和想法。
有好有坏, 方敏周总是在事后, 才敢于直面自己的“虚伪”。
高中的时候, 她就不愿意承认自己嫉妒孙彤,因为觉得嫉妒这种情绪太丑陋,她把孙彤作为学习竞争的对象, 以弱化自己内心的不甘。
恋爱的时候,她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刻板较真、不切实际, 她总觉得她和王衎之间,她是更成熟、想得更远的那一个。
同龄人之间, 女孩比男孩懂事, 都是这么说的, 更何况她本来也比王衎大一点。
女生提分手是闹脾气, 男生提分手一定是认真的, 无法挽回——也是这么说的。
分手之后, 有那么一段时间,方敏周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在怨怪王衎,所以她反省自己, 可后来,她还是忍不住恨他。曾经甜言蜜语不断的人, 说分手就分手了,即使她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心里骂王衎几句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的失恋阵痛期姗姗来迟, 缓慢而绵长。
在外留学的那年生日,她感冒在家,透过窗户看到公寓楼下一个黑头发的男生在雪里捧着束花。她的心顿时怦怦直跳,但很快有一个同样黑头发的女孩小鸟似得扑进男生的怀里。
方敏周望着这对情侣走远,她的幻想让她的脑袋一阵冷一阵热。感冒痊愈后,她决定再也不要想王衎了。
这么多年,他也的确没找过她,方敏周庆幸自己醒悟得早。
直到王衎退房离开,方敏周都没有再和他说过话。他不再刁难她,也不见得是刻意忽视,只是安安静静地当客人,她也就本本分分地做生意,不可谓不是一种和平。
方敏周不知道王衎那晚那句对不起的深意,但知道他对她也有过歉疚,她心里好受了许多。
虽然称不上冰释前嫌,但不再针锋相对就挺好,她既然要让自己放下,同时也不想被王衎记恨。
从这点上来说,王衎说得也没错。她确实很贪心地想在所有人心中都留下个不错的印象,以为和谁都能做朋友,倒不是生性友好,只是自我伪饰。
过了几天,王衎和老魏又来了一趟双溪镇,这次来是敲方案的,顺应镇子暑假期间推出的文化手工体验课,到时候会举办一个小型市集。
外公去村委会溜达的时候遇见这两人,聊了好一会,回来在饭桌上一一转述,夸现在的年轻人能干。方敏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外公把话题转到她身上,说“我们敏周也很厉害的”时候,方敏周才回了几句话。
外公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需要静养,避免做重活,方敏周计划先继续住到下个月。
她平时就待在民宿里,按理她和王衎也不会有正面交集,但有一次吃饭,外公说起今天这鱼是王衎钓的,“比较小,但蛮鲜的。”
方敏周猝不及防,一口鱼肉勉强咽下,才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外公说就是白天,小王要来双溪,他请他顺便再来帮他看看谷仓要怎么改,小王正好钓了鱼,便送了几条过来,“特别有心。”
小王,怪怪的称呼。
方敏周推算了下时间,那时候她应该是在房间里,所以并不知情。
外公外婆又说王衎客气,让他留下来吃个晚饭,但他说有事得先走。
方敏周没有被鱼刺卡住,但一顿饭吃的仍然如鲠在喉。
鱼没有吃完,最后全靠外公陪着小酒,外婆说着奇怪,“我看阳阳也没怎么吃,是不是刺太多了?”
关阳沉着脸点了点头。
王衎来的时候他也在,想要帮忙却帮不上,还被阿公说小孩子不用管这些事,而王衎看了他一眼,也像是听到笑话一样笑了下,这让他产生了被小瞧的不快,却又无从抱怨,只能生闷气,又被张阿婆批评,小小年纪怎么老是一脸不高兴的,饭也不好好吃,实在憋屈。
晚上方敏周和外婆打扫卫生,方敏周突然听见外婆在大厅唤她,方敏周赶过去一看,外婆紧张地把一个黑包递给她,里头是一台单反相机,“你看看,这是谁的?这么不小心,是不是小王落下的?”
很像,应该是。
去双溪水库的那天,方敏周见王衎用过同款相机。
以防万一,方敏周还是问了问目前店内的住客,没有人丢东西,她再下楼,外婆问她:“是小王的吧?”
“是吧。”方敏周淡淡地道。
“那得赶快给他送过去呀,这相机很贵的吧,这么大的人了,还丢三落四的。”外婆很着急,“你有没有他电话,或者他那些朋友的,要么去问问村长……”
“我有,我给他打电话。”方敏周安抚外婆。
实际上她没有。
当晚,前台座机响了。
方敏周接起来,电话那头奇怪地沉默,她便猜到对面大概是王衎了。果然,几秒过后,她听见王衎说:“是我。”
这个开场白令方敏周有点难以接话,但既然她已经听出了王衎的声音,她也就直言:“你相机落我们这了。”
王衎一顿,“是的,我刚发现。”
“你下次来拿,还是邮寄给你?”
“邮寄给我吧。”
“地址。”
“加下我微信。”
“……好。”
王衎报上手机号码,还是以前的号码。
他说分手后,方敏周在回北城的途中删掉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那时候她想的是,如果王衎要找自己,是很好再加回来的。
“我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从Q/Q换成微信,王衎的网名还是KAN,头像从动漫角色几经更替,变为几何线条图案,她的网名也从“方块”变成了她的英文名“Jo”。
这个几何头像发来的第一条消息,是一串规整的通讯地址。
方敏周回复:好的。
她有点开王衎的朋友圈看,和她一样,仅展示近半年的内容,更新频率比他读书大学那会低太多:过年的一条,工作相关的两条,就没了,也许等到双溪镇活动进入宣传期的时候,还会再发一条。
值得庆幸的是村子里也有了快递驿站,方敏周预约了第二天最早的上门取件,揽件后,给王衎留了消息,他问多少邮费,她说她选得到付,王衎同样回她:好的。
他是故意留了相机还是真的不小心——方敏周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了,她不再想要把心思精力用于思考感情问题,没有意义,干脆地掐灭了火苗。
从樟城寄到江城的快递一般是隔天到,方敏周收到了快递签收的提醒,但没有收到王衎的消息,她也没多问,却没想到这个周六王衎又有来。
方敏周不了解他们这个行业是否需要这样频繁地和甲方沟通,虽然这可以算作负责任的表现。她又想,如果王衎这周末本来就要来,相机也不急用的话,何必多花一笔快递费用。
最近她对金钱很敏感,因为在同金莹四处调研租办公室的价格。这对创业初期的她们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支出,在哪里租办公室,租什么样的办公室,价格无上限,越算成本,人也变得越抠门。
本来方敏周和金莹是想尽量远程工作,但过去几个月,一来工作室运转比她们想象中的顺利,以至于她们需要招聘实习生,二来她们既是提供软件开发设计一条龙服务,主要是面向B端客户,那么面对面的沟通不可避免,两人一商量,还是得租个办公间。
王衎来的时候,方敏周在院子里浇花,正儿八经算起来,大概也十天半个月没见过了,方敏周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但彼此还是客气地打了个招呼。方敏周去洗手,王衎去了后院找她的外公。
外公请了工人,打算把谷仓暂时清空,水电重新装修,之后再看拿来做什么。王衎来,也是给外公带东西,他们莫名其妙处得颇有一点忘年交的意思。
霞光正盛,夏天天黑得晚,时间其实已经不早了,王衎放下东西就要走,外婆留他:“没事的话就住一晚嘛,这么晚了。”
“不用了阿婆……”
“那就先吃饭,麻烦你这么多事,饭吃完了再说,忙了一天人都饿了。”
方敏周看王衎是盛情难却。
晚饭时,他坐在她的对面,少了他公司的那几人,这顿饭基本都是外公外婆在说,方敏周和王衎会偶尔说几句,各说各的,关阳则很沉默了。王衎要添饭,方敏周离电饭煲近,在外婆的提醒下,接过碗帮他盛了一碗饭,王衎说了句谢谢,然后看见关阳咬着筷子直盯着他看。
他微微笑了下,关阳的脸色沉下去,低头恨恨扒饭。
吃过晚饭,外公让关阳去地里摘些当季的蔬果给王衎带回去,关阳很不情愿地应了声。
他很不喜欢这个姓王的家伙,因为觉得他总是装得高深莫测,献了几回殷勤,就连敏周姐好像都忘了他一开始很没有礼貌的样子。
而见到王衎的车,是他很喜欢的一辆黑色SUV,关阳心里更不平衡。他家境不算差,但爸妈觉得他一事无成,至少这几年都不可能给他买车,他要是想自己买,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而他和王衎的差距不仅仅只是一辆车。
王衎本想搭把手,但手机响了,便走到一边接听。
关阳看他就是单手插兜,偶尔应一声,好不从容稳重,关阳却觉得十分做作。王衎只是来民宿住过几天,却频频地彰显存在感,这让关阳有种被挑战的危机,虽然这儿并不是他的领地,可更不是王衎的。
“好了?”王衎很快打完电话回来,“麻烦了。”
又见关阳一脸不善地盯着他,王衎挑了挑眉。
“你为什么老来?“关阳不想再忍了。
“工作啊。”
谁信啊?关阳有点生气:“你是不是在追我姐?”
“谁是你姐?”王衎问。
关阳不答,他比他低半个额头,但倔强地仰着脸,对他的明知故问表露明显的不屑。
王衎想笑。
他想方敏周是多少人的好姐姐,他第一次听别人喊她“姐姐”,也就是他的外甥女,那时候就觉得别扭。
后来高中的某天,他无意间看到方敏周具体的出生年月,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比方敏周小好几个月,还记得自己当时大受打击。
而方敏周早就发现了这点,反而说他:“咋了,你比我大就能高我一成了吗?”
他说她说话不要老是带刺好不好,“还不是你一直说我幼稚,那你现在看我不更像小孩子了?”
然后方敏周很无语的回他,“你因果关系完全搞反了好吧。”
大概是他大男子主义心里作祟,故意忽略了两个人的年龄差,好在方敏周在他面前也从不以“姐姐”自居,但现在倒是要听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子喊她“姐姐”。
他这样看起来就算是在追方敏周了吗?真的是年龄小,没见过世面。
他应该说没有,也可以故意说有,但关阳对自己的敌意如此显著,王衎也没兴趣和他开玩笑,他说:“和你有关系吗?”
“怎么和我没关系了?”关阳叫道,被王衎看似随意实则挑衅的态度惹怒,“你还骗赵阿公是来看他的,实际上……你这就是打着幌子骚扰人啊,敢做不敢当。”
“是谁敢做不敢当?你应该还要继续读书吧,不好好回家学习,在这里磨磨蹭蹭,到底是谁骚扰谁?”
关阳震怒:“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是我胡说八道,还是谁心虚了,怎么,还要打人吗?”王衎垂眼看了看关阳捏紧的拳头,不禁扯了扯嘴角,这样直白的冲动似曾相识,他抬起眼皮,上下打量关阳,“明确地和你说下好了,死心吧,你姐姐不喜欢你这样的。”
第69章 第 69 章 最后一个字吐出半个……
最后一个字吐出半个, 脸上顿时一痛。
王衎顶了顶腮,往地上吐了口血沫。
挨拳头算预料之内的话,但他并不想额外咬伤舌头。他冷眼看向关阳, 一点儿没收着劲儿, 打起人来没轻没重的。
刹那间, 关阳就知道自己不该打人的, 后悔、自责、担忧……种种心情如山顶的石头纷纷滚落, 但立刻被泥石流般冲刷而至的愤怒吞没,只是王衎讨人厌的一笑,他忍不住, 又一个拳头挥过去,却被他挡住, 拳头打不出去也收不回来,指骨被捏得生疼, 僵持之下, 他被猛地垃圾似地丢开。
关阳气得骂了句脏话, 再度冲了过来。”喂!“
王衎的车子停在院子外, 外公外婆见关阳一直没回来, 让方敏周出去看看, 结果她就看到关阳被王衎双手反制在地上,方敏周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 见到她,关阳挣扎得更厉害。
方敏周喊着王衎的名字要把他拉起来, 王衎抬头看了眼方敏周,冷笑一声,起身放开关阳。
反正不管是他打人还是他被打, 都是他的错。
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让方敏周愣了愣,而关阳一骨碌翻身起来,还要打人,方敏周连忙叫住他,但关阳上了头,根本听不见,再度被王衎抓住手,方敏周急得不行,上前试图分开两人,生气地骂道:“搞什么啊你们!”
王衎再一次甩开关阳,关阳一个踉跄后退一步,又被方敏周喝住,咽了口口水,努力克制,但喘着粗气,仍然像头不服输的牛犊似的死瞪着王衎。
天彻底黑了,车灯照出两道笔直的光束,茫茫然散开,没有终点。方敏周站在两人之间,她拉架拉得自己身上都出了汗,晚风拂过,心跳还没平复。
她又看了眼王衎,四目相对,确定他是比较冷静的后,方敏周转而先关心关阳:“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她深感后怕,刚才那一幕简直是噩梦重新循环,她不敢想万一关阳出了什么事王衎怎么办,还好,关阳看起来只是有一点擦伤,没有大碍。
她再看向王衎——方敏周一怔,似水的夜色里,王衎依然面无表情,但他冷漠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悲伤的眼神,像海面上突然出现的冰山尖角。
受了伤的野兽隐匿在黑暗里,依然危险,且持有攻击性,可是也很可怜。他也的确受伤了,光线昏然,看不清,似乎嘴角有裂开。
方敏周张了张嘴。
很多年前,十八岁的那个夏天,他也是这么看她的。
压在箱底的回忆被风化,过去与现实重叠,方敏周觉得自己好像一条被用力拧转的毛巾,有一种逐渐干涩的疼痛。
王衎收回目光,走到车后要关车厢门,但关阳站着没动。
“怎么,”王衎嘲道,“还没打够?”
关阳又要上前,方敏周往旁边拉了拉他,关阳咬牙,半晌泄气地让开。
“怎么回事?”方敏周轻声问他。
关阳隐忍着自己的呼吸,撇来了眼,不敢同方敏周对视。
尽管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孰错孰对,关阳的沉默和王衎的伤势多少证实了一些猜想。方敏周轻轻拍了拍关阳肩膀上的灰,“你先回房间休息。”
“姐……”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打人,让外公外婆知道了怎么办?”
关阳欲言又止。
后车厢车门落下巨大的声响,方敏周一颗心微微抖了抖。
“没事,我和他聊一下。”方敏周安慰关阳,“没和你说,我和王衎之前认识,是朋友。”
关阳面露惊讶,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乎在确认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方敏周用微笑示意他不用担心,慢慢的,关阳垂下了眼睛,也重新低下了头。
方敏周目送关阳走进院子里,而王衎已经准备上车离开,方敏周走过去拦住车门,车内的灯光下,她清楚地看到王衎颧骨上的红肿,“你下来,我找冰块给你冰敷一下。”
“不用。”王衎语气不善。
“你要是回到江城再处理,会肿得更厉害。”
“我说了,不用。”王衎不耐烦地说,“你让开。”
方敏周抿紧嘴唇,固执地毫不退步。
王衎握着方向盘,勉强摁下满腔的怒气,扭头看向方敏周,而她一脸严肃。
她倔起来还是这样,不谈感情,只讲道理。
王衎感觉自己的心忽得坠落,仿佛在梦中一脚踏空,恍然清醒,紧急避开被拽入回忆的漩涡,与此同时试图压抑的火气冲顶,一把拔下车钥匙,跨出车子。
车灯灭了,转瞬陷回的昏暗里,方敏周并没有因为突然过近的距离而惊慌,她像训练有素的战士似的,即使王衎的脸几乎贴过来,她的气息也没有丝毫波动。对视了几秒后,方敏周转身推开院门,没有回头,默认王衎会跟上。
王衎站直背,伤痛处隐隐发热。
听到身后的摔门声和脚步声,方敏周这才默默松了口气。
她本想领王衎到餐厅,但外公外婆都在,她不敢惊动他们,便让王衎等在餐厅外,她进去拿了一壶水,顺捎了一袋冰块,然后上楼。
她打开自己的房门,先放下水壶和冰袋,再从衣柜里找出一条干净的毛巾,把冰袋包好,对跟着过来了但仍站在门外的王衎说:“进来吧。”
王衎扯了扯嘴角,方敏周忽视他的情绪,只是提醒:“门不用关。”
王衎动作一顿,嘴角反而翘起。
“砰”的一声,关门声不大不小。
方敏周不为所动,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走过来把冰袋递给王衎的同时把门朝外重新打开。
冰袋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冰砖一样,无法捏碎,即使隔着厚实的面料,冷意直透手心。
王衎一眼扫过这间房间,设计布局和他住过的那间差不多,但因为方敏周在这长住,所以留下了明显的生活痕迹:淡蓝色的四件套、床上的玩偶、桌上的书、椅子上的靠垫,还有窗边的植物,很像他去过的方敏周的房间,毛巾也还是她惯用的家居牌子。
“毛巾是新的,有洗过,但我没用过。”方敏周说,她用过的王衎嫌弃也无可厚非。
只是过过水的毛巾,有崭新的触感,是泾渭分明的待客之道,王衎对自己笑了笑,敷上冰袋。
方敏周示意王衎可以在沙发上坐下,又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往他的方向推了推,“你先现在敷一会,然后回江城之后再冰敷,”说着,她拉开书桌柜子,“这瓶药油也给你,效果听说还可以。”
“你怎么知道还可以,你什么时候自己试过了?”
“没有,我不和人打架,最近也没受伤,这是我外婆给我的,拿药草做的,如果你觉得没用也可以扔掉。”方敏周说的一本正经。
丝丝的冷意从脸颊放射性地传递到四肢百骸,王衎闭了嘴,他只有闭嘴,才不会狼狈地融化。
他们又一次一人坐在沙发的一端,虽然方敏周后来说了一些气话,但从他们重逢起,她确实就像她最初说的一样,没有把他当做仇人,因为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释然了、向他道歉了,因此,她可以自然坦然地关心他,好像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间隙——他不是不想,他也道歉了,他只是还是做不到,她又是怎么放下的?
只能是一开始就没太放在心上。
王衎觉得方敏周或许没有认识到一件事,和平分手的前提是双方都放手,恋爱不是战争,一方投降就可以结束,更何况,投降的人不是她。
可也是方敏周的冷静淡然,让他无法歇斯底里,那样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更加丢脸。
良久,手心里的毛巾有了一点湿意,他说:“你不用担心我会怎么样,我都没有还手。”
方敏周闻言,默默看了王衎一会,“关阳他年纪小,脾气也比较急,但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他不会随便打人的。”
王衎反应过来后,被气笑了。
方敏周表情一点没变,继续问他:“你和他说什么了?”
王衎心里恶意瞬间像脓一样流出来,“你真的要听?”
“你说。”
“我让他死心,我说你不会喜欢他这样的。”
方敏周终于皱眉,“你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
“这时候你不应该去问他吗,问他和我说了什么。”
方敏周无言。
“你别说你看不出来那小子喜欢你。”王衎毫不留情地戳穿她。
不管方敏周是装傻还是迟钝,王衎都厌烦了这种不断上演的戏码,她总以为清者自清,总以为所有人都是好人。
“十几岁的时候不都这样吗,不算真的喜欢。”方敏周平静地回完,却见王衎脸上自始至终的那抹讥笑生生僵住。
她也一愣,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隐隐的愠色已然取代了王衎原来的冷嘲热讽。
……她的本意只是解释而已。
青春期情绪波动频繁,容易对他人产生好感再正常不过,她并没有话里有话地贬低王衎,更没有轻视他过去的感情。好与不好,她都记着。
可现在,她要怎么说。
算了,反正她说错的话也不止这一句了。
“所以,”王衎往后靠在沙发上,握紧了手里的冰袋,问方敏周,“如果过个几年,他还喜欢你呢?”
方敏周不喜欢王衎作这样无聊且有恶意的揣测,她想强调,关阳比他们小快一轮,但和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到时候再说吧。”
王衎似笑非笑:“看来我说错了?你什么时候喜欢他这样的了?”
“我没有,你不要再乱说了。”
“那你到时候再说什么?”
“几年后的事谁知道。”
“你厉害,你最淡定,什么事情在你眼里都不是事,你……”
“好,”方敏周打断王衎,“那你说吧,关阳是什么样的,我喜欢什么样的,你以前又是什么样的?”
室内静默,风吹窗户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冰袋冰得脸发麻,王衎第一次觉得,方敏周其实是个疯子。
“他和我那时候一点也不像。”他缓缓开口。
“嗯,不像。”
“所以我没说错。”
方敏周无意再和王衎胡搅蛮缠了,她微叹了口气,“关阳打了你是他的不对,我替他和你说声对不起,之后如果你还会来,我再让他向你道歉,但……你不应该和他说那些话的,虽然他也十八了,但只是刚刚成年没多久。”
王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真想知道,现在的你要是回到十年前,我和林斯年,你会替谁说话。”
“王衎。”
“各打五十大板,他那五十板还是你替他挨了,”王衎继续说,“你还真当他是你弟了。”
“不然呢。”
“那我呢,你当我是什么?”
方敏周心下一震,“你想我当你什么?”
王衎又笑,几乎要为方敏周这个回答拍手叫绝,“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要当朋友的吗?”
“就是不知道,我是想拿你当朋友,但你好像也不愿意,你与其问我,”方敏周说,“你还是问清楚你自己比较好。”
第70章 第 70 章 周五晚上的烤肉店外……
周五晚上的烤肉店外排起了长队, 王衎经过人群,和前台报上手机尾号后,上了二楼。
一出现在楼梯口, 立刻被郑彦航和吴丞锁定。
他走过去, 还没在他们对面坐下, 郑彦航便嘲讽道:“王总, 我们等了一个小时等到位了, 你终于来了,有这么忙吗?”
“有点。”王衎毫不客气地夹起烤好的肉就吃。
郑彦航继续吐槽:“你这不是一家小公司吗,有这么多生意吗?你当老板的都这么忙, 你底下的人得倒霉死了。”
“老板忙,员工才不忙。”吴丞悠悠地说。
王衎对吴丞说:“有铁饭碗的人不一样。”
郑彦航敲起筷子。
但迟到是他不对, 王衎说请客,郑彦航又阴阳怪气起来。
王衎:“那你的那份自己付。”
郑彦航:“诶——那不行, 还是王总来吧。”
郑彦航大学毕业后回到樟城在体校工作, 吴丞则进了一家药企, 去年被调到江城的分公司。成年人聚少离多, 这周郑彦航带队来江城参加比赛, 比赛结束了, 三人约好见面吃饭。
吴丞忽地隔空指了指王衎的脸,问他:“你这儿怎么了?”
郑彦航闻声抬起头仔细看了看,惊奇:“是诶, 你和人打架了?”
王衎脸色不变地咀嚼吞下嘴里的食物后,“嗯”了一声。
快一周过去, 他的颧骨和嘴角还隐约有痕,已不如周一去公司时触目惊心,加上店内灯光澄黄, 自带柔光滤镜效果,又烟雾缭绕,因此这会儿才被发现他脸上有伤。
“我去,怎么回事啊。“郑彦航有点激动,“你是被抢劫了还是抢劫别人去了?这把年纪了还能和人干起来?”
王衎翻转着食材,“没有。”
既无战败的沮丧也不见胜利的兴奋,还是平静无奇,郑彦航有时候看王衎这样就胃疼,“喝酒喝多和人动手了?还是和情敌打架?总不能是走楼梯摔了吧?”
王衎这次没否认了,放下夹子,喝了口饮料。
事有蹊跷了,郑彦航和吴丞互看了一眼,“你不能吧,你不是戒酒了吗?”
“是戒了。”
“那……”郑彦航有点转不过弯来了。
不是这个,那是哪个?情敌?哪来的情敌?质疑的话就要脱口而出,想到什么,咽了下去。
看到郑彦航有所顾忌地变了神色,王衎才有点想笑。
吴丞推了推眼镜,问:“……你怎么了?”
王衎:“过段时间我们在双溪镇有活动。”
郑彦航:“哦,我知道,你不是也经常去那边钓鱼吗?是需要我们捧场?”
王衎:“方敏周外公外婆家在双溪。”
“……”
王衎的语气太稀疏平常,以至于郑彦航和吴丞都反应了好一会,才确信刚才“方敏周”这三个字真的是从王衎嘴里说出来的。
这么多年,这个名字一直是一个禁忌一般的存在。
封印什么时候解除的?
“……碰上了?”
“嗯。”
“兄弟,你……”郑彦航犹犹豫豫,“你这脸……不会是方……敏周打的吧?”
“不是。”王衎终于笑起来。
郑彦航却眉头深锁,夹在筷子里的肉都没吃了,石化了一样,硬着脖子怀疑地打量王衎。
“那谁打的?”吴丞一边问,一边把快要烤焦的肉夹到盘子里。
“她外公外婆开了间民宿。”王衎说,“在民宿帮忙的一个小孩。”
为什么——不用问了,他说了,和情敌打架,但是,对方是小孩,“……几岁?”
“不知道,十八吧。”
“……你也打他了?”
“没有。”王衎咧咧嘴,“我倒想,但怕把人打死了。”
没有人附和这句玩笑话。
隔壁的卡座内忽地安静,继而继续碰杯交谈,其他桌的欢声笑语模糊地围绕着他们。
只有王衎一个人还在吃饭,好笑地看着两个朋友的面容渐渐严肃。
郑彦航暗自猜想这样的王衎有没有把方敏周吓到,“所以……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衎摸了摸手里的玻璃杯,耸耸肩。
“……你还喜欢她啊?”郑彦航小心翼翼地问,半是试探,尽管他们知道答案,但一直没敢确认,久而久之,答案也变成了悬案,再问也问不出口了。无外乎是一道旧疤痕,没事还是别揭开的好。
“我一直都喜欢啊。”依然是戏谑的语气。
王衎总是说玩笑话,但以前是小不正经,令人又气又笑,现在却语焉不详,带着若有似无的讽刺,让人难以判断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半晌,郑彦航长长地叹了口气,很是感慨,“……你那时候不应该提分手的。”
王衎的笑淡了些,他把生肉放到烤网上,炭火像闻到了血似得立刻舔上来,“刺啦”一声,烟雾袅袅,方寸之间再度被沉默盘踞。
没有喝酒,很久没喝酒了,王衎却觉得自己现在整个人飘忽在空中,这是见到方敏周的后遗症,和以前还和她在交往的时候一样。见不到她难受、见到她高兴,情绪起起伏伏便成了瘾,花了几年戒断,现在又复发了。
郑彦航有点后悔自己好像说得太唐突,但既然开了口,“真的,大学四年异地都过来了,就算你不能陪她去国外了又怎么样呢,反正一两年也就回来了。”
但那个时候,王衎默默地想着,他并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也不知道一两年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
郑彦航很少有把王衎说到没有话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读建筑要读五年,王衎毕业那年,郑彦航和吴丞去江城找他玩。
小半年没见,感觉他比过年那会还要瘦,以为是忙毕设累的,左右不见方敏周,郑彦航就问了句,毕竟这是情侣之间需要纪念的日子,问完想起来,方敏周可能还在国外。
那个时候,王衎才说他们已经分手了,甚至是去年就分的手。郑彦航大为震惊,再得知是王衎提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高中毕业后不再天天待在一个教室里,朋友之间的消息多少滞后了些,郑彦航一直默认王衎在和方敏周过和和美美的小日子,感觉前一天好像还在羡慕他们的恋爱长跑。
再问王衎为什么,他却什么都不肯说了,郑彦航也就猜测是方敏周出国闹的,可是王衎之前不是也说要一起出国吗?结果直接回了樟城,看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有点唏嘘,同吴丞聊起来,这小子原来早有察觉——在去年发现方敏周的毕业照里没有王衎的时候,但吴丞也没有多问。
郑彦航又旁敲侧击地去问了欧阳茜,欧阳茜也已经知道了,但不清楚内情,听说方敏周也消沉了一阵子,他便想,那大概是没办法走下去了。
再后来,就是一次聚餐,他们慌里慌张地把喝酒喝到吐血的王衎送进医院,阿姨赶过来后,只言片语中,他们才得知王衎家里的变故:生意周转不灵,叔叔又突发疾病,好在抢救及时,只是需要长时间的静养。
所以之前王衎暴瘦,是因为学业,也因为在江城樟城两地奔波,还有其他。
郑彦航难以忘记那天阿姨在等到王衎醒来后流着眼泪骂他的话,“我让你别喝别喝,你爸就是喝酒喝出来的病,你也要这么糟蹋自己是不是?”
而他从医院出来,买了束花回家送给他妈,把他妈搞得莫名其妙的。
那之后,郑彦航就没再见过王衎喝酒了。
方敏周大概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像他们一样,郑彦航曾经想去告诉她,但最终没去,不合适,他也没资格。那感觉很像是替王衎卖惨,但他们分手可能还有其他原因。
等不到王衎说话,郑彦航斟酌着开口:“有件事,我不知道要不要说。”
王衎:”那就别说。
郑彦航:“……”
王衎又笑了笑:“你说吧。”
“你让我说我就说?”
王衎不再理睬,郑彦航“啧”了声,“……其实,我之前和方敏周吃过一次饭。”
王衎嘴角的笑又下去了一点。
“两三年前吧,那时候她已经回国工作了,我去北城,欧阳茜正好也在,聊起来……反正就一起吃了顿饭。”
郑彦航解释完前因后果后观察王衎的表情,又变得镜子一样,让照得人兀自心慌。
王衎突然问吴丞:“你呢?”
“我什么?”吴丞一头雾水。
“你和方敏周吃过饭吗?”
吴丞面露迟疑,“……没吃过饭,但之前春节买东西,有碰到她和她妈。”
王衎一哂。
这听起来并不是天方夜谭,樟城就那么大,只是他就从来没有在街角偶遇过方敏周。
因为共同的好友圈,王衎偶尔还会辗转得到她的消息,甚至能看到欧阳茜在朋友圈里发的合照,方敏周可能也知道他的近况,但仅此而已。
除了他,所有人都和她保持着良好的联系。
今晚这顿肉算是糟蹋了,郑彦航确信,一边奇怪话题怎么变成这个一边破罐破摔,毕竟他想说的不只是和方敏周吃了顿饭而已:“然后当时吃饭,我其实有提到你,因为她既然回国了,然后那个时候也没有男朋友,你也……我就想问问你们两个还有没有机会,我没和你说这事,就是怕你觉得哥们我多管闲事。”
王衎把烤焦的肉捡出来,“然后呢?”
郑彦航吞下两块肉壮胆,食不滋味,“她说算了。”
说完,郑彦航汗都要下来了。
大夏天的吃烤肉还是太热,空调再猛也顶不住。
“还有呢?”
“没了。”
有那么一刹那,郑彦航以为王衎要掀桌了——无桌可掀,桌子是钉死的,而他也好端端地坐在位置上,给自己重新倒满了水,不见气急败坏地一灌而下,而是慢慢喝了口,“你现在和我说这些干嘛?”
郑彦航就看不惯王衎这揣着明白当糊涂的样,自以为清醒,实际上可劲儿地在泥潭里滚,“你们当初要是没说分手,现在小孩可能都可以打酱油了,但分都分了……”
吴丞咳嗽一声,扯了扯郑彦航。
看到王衎的脸色终于挂不住,郑彦航爽了之余也有点后怕,住嘴的同时脑筋抽空还转了一圈:要是没有意外,按王衎当年那副德性,真说不定一毕业就要拉着方敏周扯证,至于方敏周愿不愿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也咳嗽一声,“我的意思是说……你提的分手,就别指望人还会回头来找你了,方敏周多傲你还不知道?”
提分手的人是他——这个事实不用郑彦航三番五次地提醒,王衎一直记得。
他也知道她的骄傲,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想看她会不会为他挽留一次,就一次,但只有她决绝转身离开的背影,而他也不敢再叫住她。
他总是担心方敏周越飞越高,但她本来就应该越飞越高的。
既然他时常为自己配不上她而焦虑,是不是就说明,他真的配不上她?那他是不是应该主动放手?他那么清楚方敏周不说分手,是出于责任感和她的浪漫心理,实际上,他和这段关系,已经无数次让她疲惫。
他曾经暗自觉得方敏周过于理想主义,可当现实的浪潮扑过来,王衎才发现,不切实际的人,原来是他。
她一直在努力自立,而他的随性恣意全部都是依赖家庭的托举,失去这份支柱,他就是一个一事无成、前途渺茫的废物。他无法分担父亲的病痛,无法排解母亲的忧愁,他不可能掏空最后的家底出国而不求回报,也不可能再毫无负担地乘国际航班去见她。
她总说他幼稚,认真的或者调侃的,说得多了,他心里其实隐隐有些不高兴,但在他第一次数清医疗账单金额的时候,王衎迟了几年才明白方敏周的批评是多么正确,而他有多么不成熟,但即使认识到了这一点,他也仍然在用不成熟的方式说分手,期盼她会问一句为什么。
那时候他想着,只要她有一点不舍,那他一定不会放手的。
可是那天看着她走远,他竟然感到如释重负。
再见面,他说了很多言不由衷的话,但觉得分手对她来说是件好事那句,他是说真的。
“其实高中的时候,我也觉得你们两个不合适,但谈恋爱嘛,也没什么,开心就行,但现在,你不能只想着谈恋爱吧?更何况,你想想你们当初为什么分手——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事情她不知道,她的事情你也不知道,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什么是合适,什么是不合适?”王衎问。
如果不合适,他为什么会喜欢方敏周?爱情可以甜蜜而忧伤,可以幸福而绝望,那合适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如果不合适,方敏周为什么会喜欢他?只是,现在她还喜欢吗?
郑彦航觉得王衎又钻牛角尖了,还是他越来越现实?
高中时他也有喜欢的女孩,但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后,他就舍弃了念想。他之后谈的几段恋爱,也都是在双方互有好感的情况下进一步接触,他不是愿意很花心思的人,所以换位思考,如果是他家里出事,除非迫不得已需要别人帮助,他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怕被同情怕被可怜,既无实际用处,反而还会多一份心理负担。
但他以为王衎和方敏周是不一样的。
如果是以夫妻的责任来说,互相扶持应该是基础,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也不是没有,但王衎都没敢让方敏周和他的感情经历这段考验,要么是他太珍重了,要么是他自己也没信心。
然而无论前者还是后者,既然无法共度难关,郑彦航想劝王衎,也不必再耿耿于怀了。
只是,不是这一位,那会是下一位吗?
人这一生,都能遇到相濡以沫的伴侣吗?
“我们做实验的时候,”吴丞在紧张的气氛下慢吞吞地插嘴,“如果数据有问题,我们一般会先检查有没有算错,不然就说明过去哪里有一个步骤做错了,但最后,一般还是要重新做。”
无人接话。
过了一会,郑彦航问:“没了?”
吴丞:“没了。”
郑彦航:“我怎么没听懂?”
吴丞又推了推眼镜:“……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郑彦航无语,再看王衎靠着卡座,不知道在想什么,郑彦航自罚一杯,再问他:“方敏周是去看她外公外婆?”
“离职了,住那休息。”王衎一句带过。
郑彦航:“……你倒是还挺清楚的。”
王衎扯扯嘴角。
“那她住到什么时候?”
“下个月吧。”
只有一个月了。
然后,他不知道她未来要去哪里,不知道她身边还有哪些人……她没有回头,他没有回头,但机缘巧合之下他们还是重逢了。
他后悔过,但再给他一次选择,他可能还会那么做。
但他没有选择,他只有继续往前走。
往前的路,他又有许多选择。
错误摆在他的面前,他能找到原因吗?还是推倒本已积重难返的一切,重新开始。《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