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回溯道具(二合一) 你的小秘密,老子……


    雪, 细碎、冰冷,如同咸涩的盐粒,疏疏落落飘着,试图覆盖东京幽深巷弄里经年累月的污垢与颓败。


    五条悟知道这是哪里——东京市新宿的一条窄巷, 破旧、隐蔽、少有人来。


    这里是他们逃课的必经点, 再往东十几步就能走进人潮汹涌的大道。他和夏油杰时常拐带没有手令的硝子降落在此, 又在这里乘着咒灵返途。


    五条悟站在巷子口, 背靠着一堵冰冷刺骨的旧墙。雪淤在破落的老坑里, 从窄小鲜红的水面, 他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依旧是一身单薄利落的高专制服, 脖子上围着深灰色羊绒围巾, 墨镜后的六眼清澈明亮。


    他试图站直、离开,至少活动一下麻木到似乎不存在的右臂。但无形的桎梏将他固定成一个绝对的姿势,被迫以第一视角旁观一切。


    巷口的光线被一个高挑的身影挡住了。身体刚好转过头, 五条悟顺势望去——哟!这不是他自己吗?


    白发蓝眼, 特征明显。只是那张脸绷得结了冰,那股子刻意营造的冷酷气场……嘁, 好——装!


    雪粒落在少年悟的睫毛上, 带来细微的凉意,这触感如此真实, 却并非源于自身。


    他敏锐感受到一种沉重的疲惫,一种深不见底的……无力?从视野彼端的“自己”身上丝丝缕缕缠绕过来。那人站在一堆被薄雪覆盖的垃圾旁, 姿态是十七岁的五条悟从未在自己身上想象过的凝滞。


    冬日的天光吝啬而惨淡,勉强勾勒出他深刻的侧脸轮廓,鼻梁挺直,嘴唇紧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线。他开口了,声音被巷子里的穿堂风卷得有些破碎, 低哑而又沉甸:“还有什么遗言吗?”


    胸口紧了一下又马上松下来,像一根日日紧绷、陡然失去弹力报废的皮筋,第一反应不是痛苦,而是他完全无法理解的释然轻松——喜悦而满足。


    少年悟烦躁地嗤笑一声,觉得这画面荒诞又有趣,两个五条悟面对面的样子简直蠢透了。


    他像一个全身瘫痪的病人,身体动不了微表情还能控制,冷笑道:“老是板着张脸容易老。”


    而后他看见“自己”仿佛被雪封禁的身体靠近几步,蹲了下来,嘴唇翕动,吐出一句完全不五条悟的话语。


    这具身躯彻底放松下去,在凝聚的紫色微光中安宁,没有恐惧的颤抖、没有不甘的嘶吼、甚至连一丝防御的本能都看不到。只有一种温暖的平静,仿佛早已在风雪中等候多时,终于有了一条归路。


    然后视野瞬息沉入了彻底的黑暗,绝对的虚无,比夏天更暖。


    少年悟曾翻过女同期的医书,在大部头上看到过这样一段话:心脏停跳后,大脑不会瞬间死亡。


    他大抵是被影响了,只感到困倦、迷蒙,一切都在远去、模糊,在逐渐消弭的雪落声中,他晰听到了靠近的脚步。


    一步、两步……坐到了身旁,瘫软的头部无力地靠在温暖的肩上,而后意识溺入海底……这便是最后了。


    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片刻,眼前渐渐明亮起来。


    五条悟被迫蹲在墙头,身不由己地朝向巷口那方狭窄的天空,以一个他觉得呆透了的姿势仰头。


    看似平定安静的姿态,内里却沸腾着能烧穿脏腑的暴怒。极度的荒谬、抗拒甚至隐隐的恐惧冲撞地令人窒息,尖锐而绵密的痛苦针针刺在了十七岁的他最柔软、最期待的地方。


    他努力压抑着心底的恐慌和躁动,像一个最专业最有耐心的猎手,坐在墙头静静等待。


    他被困在了这具躯壳里,无法移动哪怕一根手指,不论灵魂如何叫嚣,也只能被这个躯壳的沉寂吞噬。


    五条悟一直期待有人能够闯入进来,打破这种一成不变的日子,最好来的是他未来的学生。


    是的,第一眼,五条悟就认出了那个装货身上的教师服。说实话,无论从职业规划还是脾气相性上都与他严重不符——那像是夏油杰才会做的事。


    可细雪稀疏落着、枯败枝丫抽芽、楼顶积雪融化。这条巷子成了被时间遗忘的角落,就像五条悟描述的那样,这里狭窄、破旧、隐蔽、鲜有人来。


    唯一还知道的家入硝子和成年悟都没有再来。当然,他们的学生也没有。


    也对,五条悟是一个既不善于分享也不乐于分享的人——对于珍贵之物,他向来如此。


    有些幸福是很私人的事,在共享的人离去后就成了深埋心底的秘密。偶尔被外人触碰或提起,心底留疤的伤口就像雨天风湿的关节,开始细细密密地作疼。


    他被动而清醒地感受着时间的砂砾,在冰冷的身躯和灼热的灵魂之间被反复研磨。


    在这方寸之地,时间仅剩下一种度量:太阳。


    梦境加速式的发展,走马观花地将‘真实’呈现,却没有略过哪怕一只鸟的迁徙。


    也许并不长,但也称不上短暂,已经足够无聊了。


    他像一尊废弃的石像,唯一的职责便是承接黎明的晨光与黄昏的余晖。


    那光,每日清晨准时赴约,奋力挤过对峙的砖墙,在斑驳的污迹上泼洒出浓烈的金红。晚上短暂地再次路过,旋即被深蓝的潮水吞没,只留下一个黑夜的身影。


    一日复一日,循环往复,精确得近乎残忍。


    起初,五条悟感到烦躁,在这绝对的沉寂里,他被迫与沉寂共享每一次太阳的仪式。


    后来,他渐渐学会了推测与揣度。每一次升起与落下都精准而有规律,每天云彩的聚散又会带来诧异与不同。


    借着这双失去360度视野的眼睛,他看过旧墙穿上几百件不同的衣裳,看到砖缝之间扎根绿色,他看到生命、看到死亡。


    纯粹的喜悦,乐趣与安宁——这是他的选择吗?


    他数着节拍,计算着原本的时间轨迹——三百零九天,二百一十五次日落,有九十四天的阴雨。


    巷口的青苔蔓延又枯败,墙角的杂草绿了黄,黄了又绿,砖石缝隙里的血色被雨水冲刷成淡褐的斑痕,又被新的尘埃覆盖。


    在第三百一十日。


    黄昏的余晖挣扎着挤入巷口,将墙壁染成浓稠的血橙色。五条悟无聊地数着节拍,估算着这场重复了二百一十五次的谢幕何时落下。


    就在最后一线光芒将被吞噬,黑夜即将彻底合拢的临界点上,一个身影轻盈地落座在积灰的灵魂声旁。


    他穿着一身洁白的亚麻长衫,足踝与双手都刻满贯穿的钉痕,浅金的长发无拘束地披散在身后,柔和的面庞被罩在橙红的太阳下,只有那双纵横黑线的熔金眼眸能真切看见。


    少年悟有些愤懑了,这双眼睛上次在成年的五条悟身上都没有停留那么长时间,现在却在如此认真地端详一个陌生的旅者!


    “太阳——它集万物光辉于一身,捧着炙热将希望播撒,又带着余晖将温暖贮藏!”


    是少年的清润音色,带着华贵夸张的咏叹调,却是真心实意地赞美。


    五条悟知道,“真相”已经出现在他眼前。可惜梦境是复原,却无法将一切呈现。比如五条悟能够真切感受到并代入‘角色’的生理反应与复杂情绪,却无法聆听他的心音,也不知道他会倾吐怎样的话语。


    反正也不会更改原本的情节,他有恃无恐地调侃:“没眼光,太阳哪有老子漂亮?”


    旅者仿佛找到了情投意合的朋友,感慨地说:“我也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看日落呢!”


    “哦,关老子什么事,说点有用的!”


    旅者赞同地点头:“是的,也许人只有完全抛弃未来,才能自由活在现在。说实话,人类伟大而渺小,简单却复杂。哪怕历经千年,我仍旧读不懂他们。”


    五条悟依然保持着坐在墙头的姿势,优美而文雅的姿态,和他脸上的嘲弄格格不入:“一只破咒灵你研究人类干嘛?想成精吗……不对,你会说话!你已经成精了!!”


    旅者欣喜地听着他的回答,激动的握住少年悟的双手:“我也有同样的苦恼,越是深入却越发迷茫!我能够听见人类的心音,却无法理解每一次选择的逻辑!恐惧却坦然接受,怯懦却直面锋芒……人类距离迈出一步,往往只需几息的放空,而这几息正是我认为人类精华之所在。”


    “滚滚滚!松开老子!”五条悟无法控制惊讶的面部表情,只能一边顶着温和的神情一边吱哇乱叫:“你说就说,想得到老子的认可没门!”


    也许是这个‘角色’本身便不太习惯亲密的举动,难得顺从五条悟心意的自然将手抽出。


    旅者高兴的跳起来站在墙头:“你的赞同是最高级别的溢美!”


    五条悟骂骂咧咧,旅者侧耳倾听,时不时温柔引导:“原来你已经得到满足了吗?我以为所有的亡魂都有一个重返世间的美梦。”


    “满足?”五条悟停下输出不能播出的乱码:“死的那么惨,这家伙能对什么感到满足。”


    “好吧,我尊重你的灵魂。只可惜你是我物色的最佳人选。不过也是,如果你真的渴望重返人间,就不会自困于此了。”


    旅者并不失落,他转开脑袋,认真盯着最后一抹坠落的橙色圆弧。


    ‘角色’也移开目光,将视野投入缓缓上升的月亮。‘他’喜爱注视太阳,但也许月亮会更令‘他’亲切。


    五条悟吐槽:“能不能别看了,脖子快酸死了,难道幽灵不会颈椎劳损吗?”


    半晌,‘他’好似又说了什么,惹得旅者认真摇头拒绝:“不,你是最合适的。信仰与诅咒交织,是与我最契合的存在。至于为什么还没有去往天国……”旅者皱眉思索了很久,玩笑道:“我并不清楚个中缘由,也是是天国的工作人员在悄悄摸鱼?”


    这里是“回溯之地”,六眼所见皆是‘角色’所见,但信息收集与分析功能是还在的。


    五条悟严重不满:“一个因对神明的信仰与怨恨而诞生的特殊咒灵,就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但是好像谁都没有再说话,他们并肩看完了第三百一十天的日落,旅者发出邀请:“我的朋友,可以让我与你共享明日太阳的余晖吗?”


    五条悟心里的小人拨浪鼓似地摇头:“NONONO!”


    但“他”却顿了片刻,点头应允了。


    第三百一十一日。


    旭日的光线暗淡,稀薄。冬天似乎又要来了。五条悟像被困在琥珀里的虫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仰着死掉的脖子,看完了第二百一十六次日出。


    他已经知道了谁是“重启”的枢纽,谁是提出与执行的鬼手,只待最后一幕出演,他就能脱离这里,去找枢纽先生好好讨点补偿。


    就在他百用余光百无聊赖地盯着地上枯败的落叶,数着习以为常的节拍时,一股无法抗拒的拉扯感像一只巨手,粗暴地将他从这条困顿的冬日小巷里拔出去,甩到了一台老旧的电视机里,眼前的视野混乱而又破碎,像极了短路的雪花屏。


    同一瞬间,感知里滔天的怨恨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知。这情绪如此浓烈、如此纯粹,几乎要将灵魂活活撕裂。


    这具身体里残留的意志,那怨恨的目标清晰无比地指向——


    他的视线在混乱的感知中艰难聚焦……


    破败的地铁通道,堆砌的乱石铁皮,弥漫着腥臭味的空气。在混乱的中心,矗立着一个身影。一个他熟悉又陌生到骨子里的身影——成年的五条悟。


    他此刻不再是小巷的终结者,显得异常狼狈。白发凌乱地贴在额角,蓝瞳紧缩,眼白泛满鲜红的血丝,更令人心悸的是,无数黑色的触手从他的脚下、腰部、手臂疯狂地向上蔓延绞绕!


    “哇哦,又菜又装。”


    少年悟在滋滋作响的视野里窥见这一幕,无所谓地吐槽。反正遭难的又不是他,成年悟又瞎又傻又失智,被封印了也是活该。


    可紧接着他就笑不起来了,‘角色’的滔天怨恨驱动着身躯,少年悟惊恐地看到,自己的手臂抬了起来!


    那只手细腻白皙、骨节分明的,带着一种极致的杀意,竟然扼向了自己的脖颈!


    怎……怎么回事?为什么……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脆弱的皮肤,被困的灵魂在躯壳内疯狂地挣扎嘶吼!


    住手……住手!你给我住手!!放开啊,混蛋!难要你还要再死一次吗——?!!!


    所有的呐喊都被困在意识的牢笼,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带着不属于他的,却无比深刻的恨意,用尽全力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六眼的感知是那么微渺而精细:指尖陷入皮肤的凹陷,喉结在指下被压迫的坚硬感,还有那因恨意和决心的双重快感而放弃的本能产生的微弱挣扎……


    荒谬!多么荒谬!荒谬至极!多恶毒啊?简直是最恶毒的噩梦!


    少年悟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这疯狂的场景撕裂了。他看着“自己”被封印,看着“自己”说要杀了“他”!


    被操纵了吗?是谁、谁窃取了你的安宁,谁让你徘徊于世无法安息?


    少年悟的灵魂大声咆哮,巨大的困惑和愤怒与一种更深沉的痛苦绞在一起,几乎要让他泣出血来。


    指尖的生命脉动被一点点扼杀的触感……这感觉比在小巷感受“他”的死亡还要恐怖一万倍!


    扼住脖子的手突然被一股力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了,同时,一股强大的排斥力像一只巨型苍蝇拍,将他的意识狠狠拍飞!


    彻底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少年悟剧烈摇晃的视野里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那个被咒具包裹住的“自己”惊愕过后脸上流露的神情,那是一种……任性到极致的笃定被回应的喜悦和……满足?


    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当他的意识再次苏醒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条熟悉的狭窄小巷。


    铅灰色的月光从巷口渗入,太阳早已沉落下去。


    旅者坐在昨天的地方,抱着双膝等候。


    那双独特的眼睛亮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仿佛就被什么打断,而后他惊喜地说:“重返人间?是谁让你重新拾起了对“生”的渴望?”


    难以接受的痛苦被最后一眼抚平,五条悟骄傲又得意地说:“当然是老子!”


    旅者郑重道:“你真的想好了吗,逆转如此漫长的时间需要耗尽我积攒千年的力量,即便是朋友,为了公平,我也将为我的私心向你索取一定报酬。”


    ‘他’绷紧了脊背,五条悟心里的小人也如出一辙,仔细支起了耳朵。


    “好吧。让我想想……”旅者撑着下巴思索,片刻后抬眼道:“有了!活了数千年,我还没有如人类般生活过。我仅拥有视觉与听觉,所以我希望能得到剩余的感官作为报偿。”


    小人悟愤恨地咬着手帕,尖牙都要将帕子撕裂了。身躯则放松下去,轻轻点了点头。


    旅者补充道:“时间将回到你的少年时代……或许更早,你也将失去记忆。我将作为你的引导者,帮助你达成所愿。同样的,你将成为我的观测对象,也许弄懂了你,我也能明悟自己的困惑。”


    五条悟轻佻道:“说和‘他’同质还是有一丢丢丢丢道理的,你也挺执拗啊。”


    旅者停下来认真倾听,而后安慰道:“不用担心,这一点我能够帮助你,全然以朋友的身份。”他伸出留有贯穿伤的手掌,谨慎补充计划:“我的能力‘颠覆’,可以逆转时空生死等物理现实,但无法颠覆人心本性或社会规则的积弊。”


    “我无法全面干预,那时或许会有这个时空的遗留。但这一点也可行方便,为了消除年少的你的恐慌,我将储存这段交易的画面,将它制成代入式的道具投掷。”


    五条小人拳打脚踢:“都怪你摸鱼!弄了个代入式的,老子听故事都听不全!


    旅者轻笑起来,俏皮道:“如何称呼我吗?我没有名字,千年里,他们都叫我,‘神明’。”


    空间震动起来,五条悟知道,道具的时间到了。即便有诸多疑问,比如为什么自己要杀了‘他’?为什么是代入式的道具,而不把‘角色’的言行一并记录?最后‘他’担心的那一点是什么,谁是他们的敌人?


    但他应该走了——离开空茫的未来,回到不定的现在去。


    至于‘他’是谁,五条悟至少足够了解自己。


    那样惋惜哀伤的轻叹,那么亲密自然的低喃,那种无可奈何的妥协,五条悟会给予谁呢?谁会让五条悟无能为力到成为恒久的遗憾呢?


    ——他带入夏油杰的眼睛,看完了夏油杰的终局。


    “悟!你终于醒了,不要乱吃东西,给我好好反思啊!”


    夏油杰趴在五条悟的床边浅眠,床上的人一醒来,软床弹起之间将他晃醒,他没忍住,一巴掌拍到毛茸茸的脑袋上。


    亏他火急火燎把他送到家入硝子那,结果诊断显示他真的只是醉酒睡着了!


    五条悟猛的弹起,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两人你一拳我一脚的闹了很久,夏油杰在大白猫喋喋不休地纠缠下,骂骂咧咧地去做黄油土豆。


    五条悟瘫在床上,无机质的目光像随身监控,死死缠在黑发少年忙忙碌碌的背影上。


    他嘴角猛地裂开一道弧度,扬声呼唤一句:“杰——”


    夏油杰照旧习惯性的回应一句:“怎么了?”


    五条悟笑嘻嘻道:“要三倍糖哦。”


    ——你的小秘密,老子知道了哦——


    作者有话说:写的好痛苦的一章(狂按人中)


    第42章 十八岁快乐!(二合一) 27只御守……


    很多时候, 五条悟都恨夏油杰是个锯嘴的葫芦,尽吐些让人晕头转向的甜言蜜语和气血上涌的疯言疯语。


    所以五条悟决定认真学习他、狠狠报复他,解他烦心事、做他知心人,最后让他知道真相后回忆起自己的言行举止心虚理亏、抱头痛哭、感动至极、不能自已、跪地唱征服!


    “哇哈哈哈哈哈!”


    “王炸!”带着点倦意的慵懒嗓音响起, 夏油杰自然地在五条悟面前的钞票堆里抓走两张:“输也能笑的这么开心, 佩服啊, 地主。”


    刚回过神来就输牌, 五条悟犀利指出:“老子的大脑走神了眼睛可不会, 老子看到你和硝子看牌了!这局不算不算!”


    叼着糖的少女慢悠悠地把牌合拢:“输不起就直说, 论作弊谁比的过你。十二点整了, 恭喜你和我一样, 正式迈入十八岁高龄。”她将椅边的一个小纸袋丢到白发少年怀里:“喏,生日礼物,别嚎了。”


    家入硝子的生日在上个月过了, 不巧, 比五条悟正正好早一个月。


    五条悟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迫不及待地扒拉开纸袋一看, 满眼问号, 他问:“这是什么?”


    他拿起纸袋里的小盒子拆开,盒里躺着一个窄方的银灰色仪器, 造型简洁,侧面有个小小的显示屏。


    “便携式酒精检测仪。”家入硝子理着牌堆:“最新款, 灵敏度高。帮你克服弱点用的,不用谢。”


    五条悟的脸瞬间垮下来:“硝子~”


    家入硝子回的理直气壮:“很适配某个一滴倒的笨蛋,免得你哪天被人捡尸。”


    白毛猫猫气鼓鼓地把检测仪塞进制服口袋,目光转向夏油杰,圆溜溜的眼眸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夏油杰收拾吃剩的垃圾头也不抬道:“急什么, 我的还差一点,回头给你。”余光瞥到了五条悟瞬间暗下去的眸色,又心软的补充了一句:“放心,不会比硝子的差。”


    “切,神神秘秘。”五条悟嘟囔着,但还是掩不住脸上的兴奋,他突然跳到桌子上大声宣布:“号外号外!本少爷的十八岁豪华生日派对即将五条悟家举办!这可是老子继任家主的仪式,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排场!杰,硝子,你们必须去!”


    夏油杰:“不去。”


    “哈?为什么?!这可是老子生日!”


    “我还有上次的任务报告要赶。”眯眯眼少年揉着震痛的耳朵:“况且你家那群老头子,我看一眼都嫌折寿,这热闹我可凑不起。你继承你的家业,我赶写我的报告,各忙各的。”


    “硝子?”五条悟不死心地看向唯一的希望。


    家入硝子露出一个“核善”的微笑:“五条家也在记仇名单上哦。生日快乐,晚安。”


    她利落起身,拉开门走出去,


    夏油杰提起垃圾跟上去:“悟,我去丢垃圾。你要起大早回家,早点睡吧。”


    五条悟脸上的兴奋劲肉眼可见地消褪,他望着挚友关门的背影,张了张嘴,最后有点小委屈地“哦”了一声。


    五条公主一直觉得,如果家里的那群老头子肯把五条宅租给大型古装剧做取景点,肯定能挣得一笔持续性地不菲收益。


    这里的空气永远沉闷,香料刺鼻的气味经久不散。光线被厚重的帘幔过滤得晦暗不明,勉强照亮了墙上那些挂了几百年,已经面目模糊的先祖像。


    白发少年穿着身勒得他喘不过气的纹付羽织袴,象征力量与权柄的六眼无遮无拦,盘腿坐在主厅中央的蒲团上。


    仪式冗长得令人发指,一个胡子垂到胸口、眼皮耷拉得几乎盖住眼睛的长老捧着一卷泛黄的古籍,用那种仿佛卡了千年老痰的拖沓调子,念诵着关于五条家悠久历史和家主职责的颂词。


    “……六眼神子,耀祖荣宗。当承先祖之志,以家族兴衰为己任,行端坐正,约束己身。不可轻狂,不可妄为……”


    长老的声音像鸡爪刮地板,五条悟不知不觉中在声音里走了神。


    今天难得没有下雪出了太阳,怪刘海赶完报告肯定会去操场散步,硝子……大概是躲在哪个阴凉角落抽烟吧?还有食堂今天的甜点,啧,希望不是齁死人的红豆年糕汤……


    “悟大人。”另一个声音插进来,打断了他的神游,是负责家族内部事务的某个长老。


    “这是家族本月收益的分配预览,需要您过目并定夺。相关文书已备好,仪式后请您移步书房。”


    什么玩意?!


    五条悟的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赶驴呢?!现在就让老子开始干活了?往常推三阻四怎么不见这效率?”


    厅内无数道自认隐晦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有惊愕有畏惧,还有些自以为不易察觉的不满。


    长老的脸青了青又黑了黑,嘴唇嗫嚅半天想着措辞,五条悟却已经起身,懒得再听了。他大步流星地朝着厅外走去:“少废话。流程走完了?走完了就都散了。那些破纸老子不懂也不会管,你们自己看着办。”


    夕阳的余晖像泼洒的辣椒油,糊在东京咒高门口那两尊石狮子上。远方的山峦树影被油泡透,丝丝缕缕漫着橙晖。


    五条悟回到高专宿舍找了半天也没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白毛,就在他出了宿舍打算拐去医务室时,一阵引擎声由远及近。


    熟悉的黑色公务车在暮色中滑行过来,稳稳地停在他身边。


    车窗降下,露出石田辉那张总是带着点唯诺的脸,出口的话却一反常态,随意而轻佻:“哟,恭喜啊,五条家主!碰巧在这见着您了,您的生辰礼我没准备什么实用的,只带来了则算得上好的消息。”


    听着男人演戏似的调侃,五条悟没好气道:“说来听听。”


    石田辉晃出一张照片,屏幕上是天内理子灿烂的笑脸。阳光沙滩,大大的V字手势。


    “小理子?”


    辅助监督嗯了声,滑动屏幕。下一张是天内理子站在简易讲台后,眼神明亮又坚定。


    “在九十九小姐的帮助下,她正在建立一个独立于现有体系的‘民间咒术师互助联合会’,旨在保护弱小,寻求公平。虽然刚起步,但势头很好。”


    “九十九由基?”五条悟摸着下巴,对于这个游手好闲的唯一特级他有点印象,不由得好奇问道:“她不是给政府站台吗,怎么会帮小理子?”


    石田辉耸耸肩,只说她有自己的考量,末了又想想补充道:“深层原因可能是同为星浆体的移情效应?若非实力强大,明年等待同化的应当是她。”


    五条悟眯着眼睛,锋锐又极度理智的眼神似乎要将男人解刨掉:“真好奇,整个咒术界在你面前有秘密吗?”


    辅助监督眯着眼睛笑了笑,一副任打任骂的老实人模样,无害又无辜的说:“还是有很多信号不良或者没能接触到的,我会再接再厉的。”


    “行了行了!”五条悟向来一力破万法,对这种隐形争斗不屑一顾又懒得理会,他一步跨到车边:“有看到杰和硝子吗?他们跑去哪了?”


    “家入同学的话,大概半小时前还在医疗室整理器材,她说今天‘难得两个人渣不在’,让我别打扰她。”


    五条悟左边的眉毛挑起。


    “至于夏油同学……”辅助监督指着车窗天示意了一下:“他今天比你出门还要早,说是要跑遍日本剩下的那几座最有名最灵验的寺庙呢。”


    “寺庙?”五条悟一愣,烦躁的情绪瞬息消退。他想起夏油杰说的那个未完成的礼物,眼神亮了亮,心里美滋滋嘴上偏要嚷嚷:“这个笨蛋,去一处不就行了。”


    心情瞬间美丽的五条公主容光焕发地问:“他现在在哪里?”


    辅助监督习惯性装一下:“我也不知道啊。”


    五条悟有点无语,脚尖踢了踢男人的皮鞋:“行了,老子知道你能掌握他的行踪。”


    “你不是不准我用吗?”辅助监督小声嘀咕,他就知道,五条悟只让他停止这种行为而不勒令他拆除监听装置就是为了这种时刻。


    他掏出手机操作一番,盯着定位倏地瞪大眼睛,匆忙快进将听筒放在耳边,半晌后表情古怪,带着点“这该怎么说呢”的尴尬将手机递过去:“你自己听吧。”


    听筒里,家入硝子问:“接下来打算去做什么?”


    夏油杰的嗓音含了蜜一般:“去五条家拜访一下,顺道见见某个笨蛋寿星。”


    五条悟:“……哈?”


    嗔怪的表情像被按了暂停键,五条悟懵懵然的瞪大眼睛,像是没听懂又像是脑子超载烧焦了。


    就算他用夏油杰的丸子想,所谓“拜访”也肯定不是什么去同学家串门的温馨剧情吧!


    五条悟突然倒抽一口凉气,用辅助监督的手机火急火燎摁出一串数字。


    五条本宅的巨大结界,在夕阳下如同一层巨大的鸡蛋薄膜,将所有“蛋液”笼罩其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鲜活。


    突然,一声爆鸣毫无预兆地在头顶炸响,坚固无比的结界表面如同被重重磕中的蛋壳,霎时布满了蛛网般疯狂蔓延的裂痕。


    一道身影脚踏银龙,悠闲停在半空。请原谅夏油杰的本意只是想彬彬有礼的在一群橘子中把猫叼回家,毕竟时间不早了,他费劲心思准备的礼物可不想等到十二点的钟声。奈何一时兴奋没有掌控好力度,直接撞碎了五条家的结界。


    好吧,其实他还是有那么一点想要向看低他的人炫耀实力的隐秘冲动。


    呜哩——呜哩——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云霄,无数穿着五条家护卫服饰的人如同被惊扰的蜂群,从廊柱后、庭院角落、甚至屋顶上蜂拥而出。


    “快来人,有人闯进来了!”


    “结界!结界破了!”


    “拿下他!”


    夏油杰挂着标准笑容,笑眯眯落地,文质彬彬态度温和道:“我是悟的同期,只是一时咒力失控,登场方式有些失礼而已,诸位不必惊慌。可以叫悟出来一下吗,我有东西要给他。


    好虚伪的借口!好不走心的语调!


    长胡子长老绕出来,拖着傲慢的长调:“既知失礼那便要受教训,一个卑贱之人竟敢如此称呼五条家家主!!来人,给我拿下!”


    几息之间,刀光与咒术的光影交织成网,朝着夏油杰当头罩下。


    夏油杰眉头都没动一下,甚至没有去看那些扑到近前的攻击,只是随意地一挥手。虹龙庞大的身躯盘旋摆尾,数十道身影倒飞出去。


    他舒展四肢伸了个懒腰才冲出去,收敛地没有解下游云,只凭压倒性的速度与力量,把五条家干了个人仰马翻。


    就在这时,一阵欢快的电子铃声突兀地从夏油杰的制服口袋里响了起。


    黑发少年先利落地鞭飞一人,这才慢条斯理接起,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喂?在拆家,有事快说。”


    背景音是震耳欲聋的警报嗡鸣、护卫的歇斯怒吼以及建筑碎屑哗啦啦掉渣的声音。


    电话那头似乎被这过于“日常”的声音噎了一下,沉默了一瞬。随即,五条悟那辨识度极高的声音夸张地“哇”了一声:“杰,你打到哪了?”


    正好有人挥刀砍过来,夏油杰本着就近原则摁住他的脖颈:“您先等一下,请问这是五条家那里?”


    那个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举着刀愤怒砍下去,被黑发少年轻飘飘一脚踢飞,闷哼一声软趴趴倒在地上。


    夏油杰告状一般的:“悟,他们不告诉我。”


    电话那边像是脸被丢尽了一样嚷嚷:“哇,五条家没家教又没修养了,好丢人呐!”


    夏油杰柔声安慰:“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高专门口的五条悟弯弯眼睛说:“你把电话外放,音量开到最大。”


    庭院中间的夏油杰一指摁住一个冲过来的额头,反手将人弹出去,另一只空手按下了免提键。


    五条悟的声音瞬间被放大,冰冷的嗓音不容置疑地回荡在混乱的上空:“所有人听着,给老子立马放他走。”


    刚刚还杀气腾腾、前仆后继的护卫们瞬间僵住,那个喊“拿下”的长老狼狈躲在立柱后面,脸上的怒容转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


    诡异的寂静中,只有夏油杰轻笑了一声,礼貌道别:“那晚辈便先告辞了,很遗憾这次行程匆忙,没能带些拜访的礼品。”


    他没有挂断电话,翻身跃上虹龙的脊背。巨大的银龙掀起狂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促狭地全部扫到了长老脸上。


    夜风猛烈而纯粹,夏油杰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高速飞行畅快的失重感,电话那头传来少年轻快的调侃:“就为了来找老子?哇——杰,这么想见老子的话,早上干嘛装模作样地拒绝?欲擒故纵?”


    “没办法,我不是有事没做完吗,而且我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了,五条家主。”


    五条悟在电话那头窃笑着,清了清嗓音,催促道:“校门口等你呢,能不能快点!”


    夏油杰不赞同道:“今天挺冷的,你先回去吧。”


    “不、要,”五条喵表示拒绝:“你要是再不快点,老子就冻死在这,让你辗转反侧愧疚一辈子!”


    电话一直没有挂断,两人聊来聊去都是些琐碎又日常的东西,无外乎甜品啊、寒假计划啊、或者互相埋怨对方昨天的操作太烂游戏没通关之类的。


    过了一会,对面侃天侃地的少年音突然停下说:“杰,看下面。”


    夏油杰心领神会地望去,他的视角距离高专还有一段距离,奈何五条悟是个眼睛有bug的男人,而他只能看到一点醒目的白在夜色中雀跃跳动着。


    黑发少年加快速度,刚双脚落地,白色大猫就像一阵风似的扑过来,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帅炸了杰!”五条悟笑得胸腔都在震动,毫不掩饰的兴奋:“那群老家伙的脸肯定比锅底还黑!哈哈哈哈!”


    夏油杰压低睫毛,自然地揽回去:“走了寿星,饿死了。硝子他们肯定等烦了。”


    甫一推开五条悟的宿舍门,一股混合着奶油甜香和淡淡啤酒味的暖流扑面而来。


    “Surprise——!!!”


    “生日快乐,五条!”


    骤然炸响的欢呼和彩带的喷射声充满了整个空间,暖黄色的灯光倾泻而出,驱散了门外的一地夜色。


    宿舍被规整的满满当当,墙顶歪歪扭扭地贴着“Happy Birthday satoru”的彩色字母气球,天花板上垂挂着亮闪闪的拉花。


    墙上还挂着那副巨大的万圣节照片,墙角书桌上堆满了零食,地上铺着坐垫,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用奶油雕画了松鼠、狐狸和猫的漂亮蛋糕,蛋糕上插着一根巨大的“18”蜡烛。


    家入硝子还拿着刚刚发射完的彩带筒,脸上带着点微醺的红晕:“采访一下,当家主的感觉怎么样?”


    已经是第三次被提起了,五条悟恶劣的皱皱鼻子表明态度,然后饿虎扑食般冲向桌子:“蛋糕!炸鸡!蛋糕一看就是杰做的!”


    “这家伙可起了个大大早哦。”硝子将纸质生日帽扣起,按在毛茸茸的发顶上:“可以关灯许愿了。”


    眯眯眼少年了然地按下开关,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蘑菇头少女举起一旁的dv录像。


    在咿咿呀呀响起的搞怪生日歌中,五条悟第一次像电视机里的人一样闭上眼睛,许了个属于五条悟而不是六眼或者五条家的愿望。


    他眼睛亮晶晶地睁开,鼓起脸颊用力吹灭了蜡烛,然后迫不及待地看向夏油杰:“杰!礼物!礼物!”


    狐狸的礼物,猫已经惦记一天了!


    被猫点名的丸子头少年抬起晶润的紫色眼睛,嗓音轻柔地说:“再晚一点吧。”


    “诶?!”五条悟不满地皱起脸:“好吧,惊喜要留在最后的。”他举起粉色塑料刀,猛地把那只带刘海的狐狸削下来,“嗷呜”一口吃掉。


    夜深人静,喧嚣散尽。家入硝子留了一句“你们玩”之后,拎着半瓶啤酒走了。骤然安静的空间里,只剩下五条悟和夏油杰以及一地狼藉。


    “杰——”五条喵催促的尾音拖得老长,带着灼热的期待。


    夏油杰的指尖陷在裤兜深处,胸腔里的心脏飞快跳动着。他吸了一口气,有些难为情的抿了抿唇。


    他没有拿出礼盒,而是从宽大的裤兜里,掏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看起来相当朴素的靛蓝色棉布袋。布袋口用同色的细绳系着,针脚细密生涩,一看便是新手缝制的。


    “喏。”夏油杰有些羞涩,将布袋递过去。


    “杰真是个别扭怪啊,非要等硝子走了才肯真情流露,是害怕她笑话你吗?”五条悟一边吐槽一边好奇接过。


    “什么啊?这么大一包?”布袋入手沉甸甸的,他解开系绳,哗啦一下,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床上。


    瞬间,一片缤纷的色彩铺满了深色的床单。


    是御守,整整二十七个。


    它们大小略有差异,布料也各不相同。颜色有靛蓝、月白、竹青、樱粉……每一个御守都饱满地鼓起,显然塞满了祈福的符咒或香料。


    五条悟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婴儿蓝眼睛微微睁大,下意识地拿起一个深蓝色的海浪纹御守。


    触手温润,带着淡淡的草药气息。他翻看着,发现每一个御守背面都用极细的墨线绣着小小一个不同的祈福文字。


    ——“安”、“康”、“胜”、“乐”、“顺”、“寿”、“厄”、“强”、“健”、“福”、“慧”、“勇”、“宁”、“和”、“成”、“遂”、“吉”、“祥”、“喜”、“悦”、“明”、“达”、“定”、“稳”、“护”、“佑”,最后一个,是“缘”。


    二十七个字,二十七种不同的祝福,涵盖了所有他能想到和想不到的人生每一寸角落。


    他捏着那枚“佑”字御守,指腹下面是略显笨拙的针脚。虽然作者竭力隐藏,但不难看出针线下率先描摹的铅笔印迹。


    他可以想象自己黑头发的狐狸眼挚友趴伏在书桌上,用尺子精密的定着比划,用铅笔虔诚的一笔一划打下草稿。


    从知道夏油杰从去了寺庙开始,五条悟就率先猜到了他大致会送什么礼物。但他今天没想到……以前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如此细致地、诚恳地,试图将一个六眼的整个人生可能遇到的沟坎,都用针线密密缝补起来。


    他抬起头,有些被烫到了,手足无措地讷讷发出一个音节:“……杰?”


    “……只是一点小心意。”夏油杰复杂的目光落在那些色彩温柔的御守上,他强迫自己开口:“种类应该挺全了,学业、事业、健康、平安、除厄、招福、胜运……还有,”他指了指那个绣着“缘”字的淡粉色御守,心跳快的发疼:“……人际缘分。”


    他抬眼,昏黄的光线下,那双狭长眼眸里的波涛汹涌被压在潋滟的火彩下。


    “27……是我从小到大的幸运数字,当二和七快速连读的时候与‘不死’的发音是相似的,她每年都会给我做二十七个。”


    “悟,现在我把这个祝福传递给你。”


    悟,现在我把这个祝福渡给你。


    并不是不能去同一个寺庙给满床的御守祈福开光,但他总想为自己这个白毛挚友的生命多增加些筹码——力量地位也好,还是所谓虚无缥缈的神明的祝福,他总想让他拥有最好的。


    ——既寿永昌,安康不死,大抵是他对五条悟最大的期盼。


    五条悟低头看着铺满床单的祝福,长长的白色睫毛遮住了眼睛。过了几秒,他闷闷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委屈酸涩的哑:“……狡猾。”


    “明明很喜欢嘛,你这家伙才是个口不对心的别扭怪。”


    五条悟有些炸毛的用力揉揉眼睛,心理赞叹到不愧是杰,就是有远见,幸好硝子不在。然后有些跳脚,急吼吼地将人推出房门,不自在地大声抱怨了一句:“都怪杰!老子现在要睡了!”接着便火急火燎地砰上的房门。


    走廊里冰凉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夏油杰,他有点想叹气,又觉得有点好笑,最后想到那个充满私心的最后一个御守,整个心脏都麻痒痒的酸疼。


    御守是很私人的,无法转让的东西。手作的御守很多时候都为记名御守,会在御守内写上被祝愿者的姓名与出生年月,可以由他人代祈。


    唯有象征姻缘的“缘”字例外,代祈的除了血亲便只能是……恋人。


    那其实是第二十八个御守,第二十七的“禄”还躺在他的口袋里。他觉得随性自由的五条悟不会喜欢,但更多的是出于他的私心。


    他是个拙劣惶恐的小偷,唯一能逃过敏锐的家入侦探觉察的方法只有径直避开。


    有些事情不能宣之于口,只能妥帖收藏。若是被人扒开看进眼里……


    那他就罪该万死了——


    作者有话说:「にしち」(二和七连读)和「ふし」(不死)在发音节奏和部分音节上有谐音效果,知道的时候真的感觉命定杰和27很有缘!


    又干到两点,周四的估计也在这了。谁懂,终于把大前面的伏笔圆上的感受[爆哭][爆哭]


    第43章 美好寒假 猫飞狐狸跳


    “喵嗷——”


    一声凄厉到能掀翻房顶的猫啸, 拉开了夏油家客厅新一轮大战的序幕。


    球球浑身雪白的毛炸成怒张的蒲公英,它龇着小尖牙,刨着爪子,气成了一颗蓄势待发的猫形流星锤。


    另一只长条猫则懒懒斜倚在沙发上, 悠哉地晃着腿, 手里捏着一袋刚开封的猫饼干。


    面对杀气腾腾的注视, 他偏要故意放慢动作, 慢悠悠拈出一块后, 视线在猫和饼干间来回扫动, 而后诚恳地往前一递, 语气放得又轻又柔:“你要吃吗?”


    球球瞪圆的眼睛眨巴两下, 竖起的毛渐渐回落。它傲娇地舔舔爪子,正要上前叼走心爱的饼干,五条悟却紧急拐回手, 恶劣又畅快地大笑出声:“做梦啦!都是老子的!!”


    球球:“!!!!”


    尊贵的猫主子喉咙里咕噜出一串低低的气声, 后腿一蹬,挥出猫猫破颜拳。


    “噗叽。”


    扑到距离那张帅脸几厘米时, 被一根修长的食指抵住额头。


    五条悟看着想干却干不掉他的白猫笑喷出来, 鹅鹅大笑中他似乎从记忆堆里翻出了什么,眼神促狭地往猫咪某处一瞟:“喂, 你叫球球,该不会是……没有球球了吧?”


    他刻意压低了嗓音, 断句断得欠揍极了,让这句杀伤力巨大的话顿时威力暴增。


    球球发出声嘶裂肺的爆叫:“喵嗷嗷嗷嗷——!”


    “就算你威胁老子,球球也长不出球球了哦~”


    十指上沾满面粉,穿着围裙匆匆闪出厨房的夏油杰:……


    好端端的人能和猫吵起来,他今天也是长见识了。


    他翻了个白眼, 淡定地抛下一句“都是一个物种的,你们要好好相处啊”,就准备将杂乱的客厅撒手给自己的咒灵。


    可就在他转身时,视线却无意扫过某处,他登时猛地拧身,双眼发直然后瞳孔剧烈震颤——


    空!的!


    茶几上那只瓶身绘竹影的瓷器呢?!那件美和女士最爱的青瓷细颈花瓶呢?!


    没——啦——!!!


    “!!!!!!!!!!!!”


    一朵蘑菇云炸开瞬间在他脑中炸开,他仿佛听到了自己灵魂撕裂的声音:“嗷——!五条悟,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那一地大小不一的青色碎片,真的、是、那只细口花瓶吗?!


    夏油杰脖子嘎吱扭动,自欺欺人地看向眼神带着三分无辜四分茫然的五条悟。


    来!快用一个自信邪魅狂狷的眼神告诉我!花瓶是被你提前预判藏起来了!


    五条悟手里还举着猫,墨镜歪到了一边,他的目光在黑毛狐狸面如土灰的脸色和溅落一地的碎片间迟疑徘徊了一下,然后疑惑地挠了挠自己的脑瓜。


    希望彻底破灭,夏油杰崩溃地蹲在地上,不顾满手面粉抱着脑袋,整个人是崩溃的。


    “完了完了完了……妈妈会把我炖成汤的……”


    丸子头少年痛定思痛,悔不当初。自己是怎么承受不住诱惑,答应把这祖宗带回家过寒假的?


    哦,想起来了。是某人先以商讨改革诱哄之,撒泼打滚威胁之,恃脸行凶使人迷迷瞪瞪之,夏油杰就这么晕头转向的把人领回来了。


    而那个所谓的改革方案,第一天他们花了几十分钟争论计划书的封面标题该用瘦金体还是花体字更有逼格,最后以五条悟画了个奥特曼,话题彻底拐到游戏而告终。


    就在夏油杰灵魂快要出窍时,一只沾着饼干屑和猫毛的手拍了拍他的蘑菇头。


    蔫吧地黑毛狐狸抬起眼。


    五条悟不知何时蹲在了旁边,正托着下巴打量地上的碎片。随手拈起的瓷片后丢到一边,轻描淡写地评价:“赝品而已,碎了就碎了嘛,碎了刚好换新的。”


    “哈?!”夏油杰有气无力瞪了他一眼,又蔫巴巴的团回去:“管它是真是假,妈妈喜欢啊。”


    他倒不怀疑五条悟的眼光,不提六眼,他自己就是在文物里长大的少爷,长久熏陶来的眼界不是盖的。


    夏油杰努力转动脑筋:“我们今天先转移妈妈的注意力,明天去市里再买个仿……”


    “不用那么麻烦。”五条悟拍拍全是毛的裤子站起来:“这个好像是一套的,最大的那个被老子小时候摔成渣了,库房里应该还有别的尺寸在吃灰。”


    没等夏油杰cpu重启,五条悟已经麻利地掏出了手机,手指戳得飞快,迅速拨通号码。


    “喂,把家里那套‘竹报平安’的青瓷花瓶打包,送到仙台来……全部打包。地址待会发你……嗯,就这样。”


    啪嗒,电话挂了。整个过程不到十秒,看的夏油杰一愣一愣的。


    五条悟拎起还在挠他裤脚的猫,对着石化的夏油杰扬扬下巴:“搞定了,待会就凑合着摆吧。”


    这个冬天大部分的时间,就在夏油家持续猫飞狐狸跳的日常里流淌过去。


    五条公主成功霸占了客厅里最温暖的角落,抱着夏油妈妈特意买的新被子滚进去,活像一只终于找到舒服窝的雪豹。


    他每天固定的放风活动包括但不限于:餐桌上温良恭俭,餐桌下一眼神不合就与夏油杰的小腿进行“友好”交流,以及坚持不懈地撒娇许愿各种甜点、零食和新奇小吃。


    夏油妈妈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飙升,尤其是看到五条悟把她尝试做的新甜点一扫而空时。


    自从用仿品和拜访礼等正当理由,哄劝美和女士收下花瓶后,五条悟同学顺理荣升为了夏油妈妈心尖上的“新宠”。夏油杰的家庭地位则进一步受到严峻挑战——五条同学告状的频率和成功率高得惊人。


    闲得发慌的五条咪在这个冬天还无师自通了一门新物种语言——猫语。他和球球天天“咪呜”来“喵嗷”去,每一处断句、语调和肢体动作都千奇百怪。神奇的是这两猫居然真的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


    夏油家的日常BGM从此变成了语调古里古怪的人喵对谈。外人若不小心误入,还以为进了哪家开业酬宾,老板亲自下场营业的猫咖,只不过老板看起来有点猫猫成精……


    尽管夏油爸爸偶尔还会在饭桌不死心地开启“那种地方……”的话头,但往往刚起个头就被美和女士一记眼刀命中,灰溜溜地“自觉”滚去清理猫砂盆。


    夏油杰肩负起导游重任,他专为待了十几年的老家翻遍各种帖子,做了一份详细且节约时间的攻略图,带着从没感受过普通人节日氛围的五条公主,一头扎进年末岁初热闹非凡的街巷里。


    他们吃了小林美和平安夜的爱心苹果;拿着圣诞节限定的彩色喷雪罐打架,不慎画花了球球的毛和家里的墙壁后,被夏油妈妈勒令一起给炸毛的球球洗澡;还穿着租来的传统和服,从人头攒动,灯彩如织的庙会起点,逛到人声稀疏,灯彩寥落的尽头。


    期间他们甚至还冒着被夜蛾老师追杀的重大风险,偷偷跑去东京把家入硝子劫了出来,一起玩了几天。


    就在肌肉班主任替他们抗住压力,被电话那头骂得狗血淋头时,夏油杰和五条悟火速与签了保密协议,意料之中成了特项部编外调遣队员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在一家餐馆碰了头。


    这顿普普通通的饭还没吃多久,松田警官就非常暴躁地表示了对某些官方部门,对一群犯罪分子睁只眼闭只眼的行为的愤恨不满。


    “一群老油条!放着犯罪分子乱窜,对得起老子纳的税吗?!”他狠狠灌了口啤酒,哐当放下杯子怒骂。


    “嘛嘛~小阵平别这么大火气。”旁边的萩原研二夹了块鸡肉放进嘴里咀嚼,看似调侃地接口:“虽然当初考警察只是想有个铁饭碗,但放着一群行走的一等功在眼皮子底下晃悠,hagi酱都心疼自己溜走的奖金。”


    夏油杰和五条悟的眼神微妙一碰,开启忽悠大法。


    两张嘴皮子利落的动起来,从咒术高层的腐朽无能说到政府部门的束手束脚,核心思想就一个:造反造反!加入加入!来吗?来嘛!


    两伙人一合计,掌一拍手一握,互相从意志上把态度一表。松田阵平一针见血地指出:“两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管造谁的反,先造了再说。“


    萩原研二笑眯眯地举杯,和他们放在桌面上的饮料碰了碰,目光在对面三个少年身上流转。


    “看你们说的头头是道,应该早有盘算吧。”萩原警官务实地关心了一下项目企划:“具体计划呢,要从哪方面入手?组织目标、制度、架构、权责呢?”


    夏油杰&五条悟:蚊香眼,晕ing


    被强行入伙的家入硝子早有预料,没好气地吐槽:“两个完全没有系统性计划意识的笨蛋!该不会就是脑子一热的宏大空想吧?既然提出来了,好歹负点责任啊!”


    “额……”刚才还胸有成竹的五条悟挠了挠脸,清透的眼睛在墨镜后转了一圈,突然‘啪’一声拍掌,骄傲地挺起胸膛:“硝子也太小看老子和杰了!我们有一个朋友,她已经在海外为我们开办好根据地了!”


    五条公主语气笃定得仿佛亲自去剪了彩。


    “哦——!!”


    萩原研二立刻本色发挥,夸张地拖长调子,一把揽住五条悟的肩膀:“真的吗?!哇!不愧是咱们小悟!干什么都是最棒的!连秘密基地都建到海外去了!太厉害了!”


    五条悟被揽得晃了晃,得意地“哼”了一声,嘴角疯狂上扬,还不忘矜持地瞥向身边的夏油杰,眼神里明晃晃写着:看吧杰,老子干得漂亮吧!


    五条悟接受得相当坦荡,他睨了一眼头发微长的警察,觉得朋友的眼光相当好。


    家入硝子:……


    “理子知道她的组织成了你们的根据地了吗?”


    夏油杰有些尴尬,沉默片刻后,努力绷出一张正经脸,纠正了女同期的危险思想:“不对,硝子。是‘我们’……”


    家入硝子扭过脸,定定地看着他。夏油杰学着五条悟的样子,刻意眨了眨那双细长的狐狸眼,努力凹挤出一点天真无辜的光彩。


    家入硝子:……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家入硝子别回头,面无表情低头喝了口威士忌压压惊。


    第44章 皮卡丘万岁! 共轭回归


    清冽的初春气息逼化了墙沿上的雪, 寒假的尾声已将近。夏油杰和五条悟一前一后踏进上次聚会的那家餐馆的包厢时,里面已经坐着人了。


    钢化玻璃转盘上摆着几碟精致的开胃凉菜和一壶烫茶,这种规整的排场和楼下大堂的热闹劲截然不同,倒是和卷毛警官旁边那位橘红色短发的女士格外相称。


    萩原研二这位心思细腻、情商高超的“妇女之友”, 某种程度上是个搞情报的人才。隔了他一个位子的女性眼神冷静, 举止优雅, 透着股精明的干练。这便是他们明里暗里考察许久, 有希望拉拢的特项部情报组组员——菅田真奈美。


    日本咒术界中, 诅咒师基本分为两类:一类是穷凶极恶或走投无路, 触犯了咒术师规范的人。当然若严格平等地执行这个标准, 咒术界那群道貌岸然的橘子们绝对九成九都得被打入此列。


    还有一类则是祸从天降。咒术师那套冠冕堂皇的“规范”和披着封建皮子的奴隶契约没什么区别。扒开那层文绉绉的皮, 核心条款翻译成人话就是:“乖乖给高层当狗”“任务执行要规范,绝不能对普通人使用咒术”……有正义有主见有反骨的小咒术师多多少少都犯过。


    能力弱势一点又挡了谁的路,碍了谁的眼, 放大镜一照, 帽子一扣,罪名便信手拈来。


    菅田真奈美无疑属于后者, 这种出身背景既有对比起来令人信服的心性, 头脑清晰的她同时还深谙咒术界那套见不得光的运作法则。在政府眼里,她简直是一块混乱局面中难得的珍惜镇纸。


    比起招揽的那些脾气差、没文化、惹是生非的刀枪们, 她毋庸置疑是属于拥有实权的指挥官类型。


    ——多么理想的挖墙角对象啊!


    更何况与她接触具备的安全性。萩原研二虽然曾经和毕业后某个不知死哪去的金毛混蛋一起,选修过心理侧写相关的课程, 会简单的行为分析。


    但凭这点野路子,就算卷毛幼驯染敢怂恿,他也不敢去挖人家骨干。直到“菅田对内部政策私下不满”的小道消息,像躁动的春风吹进耳边……


    一个素来精明强干,行事滴水不漏的聪明人会控制不住情绪给自己留下话柄?


    骗鬼呢!


    研二挑眉、研二秒懂、研二果断出击!


    “初次见面, 五条君,夏油君。两位警官已向我大致说明情况。”


    菅田真奈美浅棕色的瞳仁冷静审视过两人,最终不着痕迹地落在夏油杰面前一叠崭新的文件上。


    “请允许我冒昧推测,诸位找到我是为寻求‘合作’,出于一种对现状的不满足。两位心中的理想与大义固然令人动容……”她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姿态疏离,措辞严谨,留有充分的回旋空间:“但请恕我直言,仅凭一腔热血的少年抱负,恐怕并不足以让我冒险下注。”


    夏油杰没有被她暗含施压的架势唬住,他绅士地为对方添上新茶:“若真如此,您今日便不会坐在这里。您很清楚两个特级意味着什么,不是吗?”


    比起对咒术师力量缺乏直观认识,将她视为对黑暗不满的同道中人的两位警官,夏油杰笃定:她此行的首要目标是想亲眼见见传说中的六眼神子与咒灵操使。


    “迄今为止,咒术界认定的特级咒术师只有一位。”


    一旁刚塞了一嘴烤鸭肉的五条悟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的墨镜滑到鼻梁,露出那双瑰丽得不似凡人的苍天之瞳:“哈?一个名头而已,那不是早晚的事?老子和杰可是注定成为最强的人!”


    少年毫不掩饰的狂妄自信,让饶是习惯了尔虞我诈的管田真奈美也被这扑面而来的纯粹生命力逗得嘴角一弯。


    “啪!”夏油杰眼疾手快,一巴掌拍掉五条悟鬼鬼祟祟伸向甜品袋的爪子,顺手给他夹了几筷子绿油油的青菜,黑眸却沉静地看向对面的女士:“菅田小姐身处特项部,想必比我们更清楚现状。总监部以咒灵祓除为筹码,与政府角力,攫取私利。政府为求制衡,不惜招揽诅咒师。这是无奈之举,也是失去公信的下下之策。”


    “双方博弈,真正被牺牲的是夹在中间得不到安全保障的普通人,以及那些不愿同流合污的术师……”


    菅田打断他:“政府如今招揽的诅咒师,待到新制度落地定会被清算。他们掌握财权和人脉,有制度赋予的合法性,更有天然的正当性背书。”


    “我们有老子和杰,有最强辅助硝子!有聪明的阵平酱和研二酱!”


    五条悟振臂高呼,后面两个称谓是和某个戏精警官学的。少年稚气的一句话意气风发,却莫名很有道理。


    未来六眼神子和咒灵操使加在一起,身后还有一个强力的反转术式做支撑,可不就是天下能敌了吗?


    “菅田小姐,我们需要开辟一个新的选择。一个不被私欲裹挟,真正以‘祓除诅咒、保护该保护之人’为核心的地方,一个人人平等、各司其职、各展其能的地方。这个地方不缺力量,缺的是懂得两边规则,能梳理脉络的人。”夏油杰温柔的狐狸眼诚恳地直视着菅田真奈美。


    “没错没错!”五条悟立刻帮腔,像推销员一样热情洋溢:“只要你肯来!二号把手的位置板上钉钉!咱们是民主组织,为了防止你选不上,老子和杰可以不参加竞选。一号不是不愿意给,她是创始人……但我保证你的工资绝对跟她一样!”


    他说得眉飞色舞,画饼的姿态简直深得五条家老头的真传。不过这位少爷当老板别的不说,只要初创公司只要不倒闭,工资和奖金说翻倍是真的会翻倍!


    于是他大手一挥,批了一张空头支票和一张真支票:“你现在工资多少,我给你翻三倍!”


    “三……三倍?!”


    菅田真奈美还没开口,全程旁听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已经异口同声地惊呼出来,眼睛瞪得溜圆,活像看见了什么天降横财。


    东京居,大不易。尤其是背负着东京高昂房租的两位警官,听见“三倍工资”的酸涩感,简直不亚于同事中了彩票头奖而我没有!


    “悟!!!”萩原研二瞬间原地起跳,一个滑步扑倒白发少年身边,抱住他的胳膊假哭哀嚎:“hagi酱不管!hagi酱也要!”


    动作之流畅、情感之真挚,看得对面的松田阵平嘴角直抽,他默默别过脸去,只留一只耳朵悄悄竖得老高。


    五条悟的墨镜都被摇歪了,他挠挠脸,犹豫地看向自己的挚友兼同伙——倒不是犹豫给不给,而是纠结给多少合适。


    夏油杰也拧紧眉头,几缕黑发垂落颊边,认真思索着。随即他自然地将五条悟揽过来,压低声音和他咬耳朵:“可是悟,我们刚刚许诺了菅田小姐二把手的位置唉,要是实际到手一样,会不会对她毫无吸引力?”


    五条悟立刻猫猫祟祟地缩起脖子,同样用气音回道:“但研二酱和小阵平确实帮了大忙啊!管田小姐也是他们牵线,算是元老了。”


    “不如给他们一笔‘内推奖金’,有诚意又不影响后续的‘职级工资差’。”夏油军师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那工资,给他们两倍?”


    夏油杰担忧道:“悟,你想想。菅田小姐以后肯定要踹了自己的老东家,到时候她拿三倍工资,和研二君他们的两倍加本职工资的待遇就差不多了。”


    五条悟眨巴自己的大眼睛:“我们到时候再给她加不就行了?”


    夏油杰:“……好有道理。”


    “够了够了!两倍!两倍就够了!”萩原研二瞬间切换回“阳光开朗”模式,眼睛亮得惊人。


    菅田真奈美全程安静地啜着茶,表面波澜不惊,实际那颗不争气的小心脏正为此疯狂跳动着。此时此刻,这位优雅干练的女士由衷祈祷着老东家速速倒闭。


    尘埃落定,菅田放下茶杯,浅色的瞳孔带着笑意:“你们应该清楚,今天是我的私人行程。”


    夏油杰立刻心领神会,微笑颔首。


    精明狡诈的成年人向来懂得风险对冲,看在三倍工资的份上,她不介意在这桌多压些筹码。


    她伸手示意,黑发少年立即将面前那份新打印的资料推到她手边——毫无疑问,他们的梦想得到了远在大洋彼岸的少女的鼎力支持。


    “我来时已经用过简餐,你们轻便吧。”


    除了某个早已大快朵颐,完全不care气氛的五条悟,其余四人面前的碗筷都还干干净净。碗筷碰撞声响起,随着洽谈顺利进入下一阶段,包间内的气氛彻底松弛起来。


    “这个京酱肉丝真不错,悟,你尝尝。”


    “唔唔!好吃!杰你也吃!”


    “呸呸呸!这个烧麦怎么回事,馅感觉没熟透!杰!快尝尝这个山芋!”


    高中生组开始和谐地互相分享食物。萩原研二眼睛一亮,马上有样学样。


    “小阵平!这个虾仁纳豆超入味的!你尝尝!”


    “小阵平!这个西蓝花富含维生素!你多吃点!”


    “小阵平!这西红柿好甜!给你!”


    很快,松田阵平原本空空如也的碗里,就被亲爱的幼驯染堆成了小山——里面全是打死他也不会主动碰一口的西蓝花、芹菜、西红柿这类“健康”食材,最顶上还挑衅地盖了一片他最讨厌的青椒!


    松田阵平的酷哥脸绷不住了,恶狠狠剜了一眼笑得纯良的幼驯染。随后一声不吭地抄起筷子,将萩原研二同样碰都不碰的肥肉和胡萝卜丢进了对方面前还冒着热气的汤碗。


    菅田真奈美优雅地将面前碎发勾到耳后:“运作框架、初期人员、信息流传、基地安全……这个组织是半路转向的吧?‘保护弱小,寻求公平’…很理想、很宽泛的组织目标,组织中还有美国人,你们打算怎么做?”


    夏油杰坐直身体,坦诚地说:“改革也是理子妹妹的梦想,联合会旗下早就有相关部门,部门内也有几个志同道合的同伴。但她们远在大洋彼岸,缺乏这方面的同道者。部门更像是理念支持,缺乏实际的行动力量。”


    “理子妹妹的意思是将它彻底独立出来,避免其他国家社员产生不满,黑井小姐会派回几位自愿回国的骨干社员作为初期的核心助力。”


    菅田真奈美点了点材料上两个截然不同的名字,挑眉道:“会长和副会长的真名?看来也是两个了不得的人物呢。”


    松田阵平嚼着米饭问道:“我们这个的反骨组织叫什么?”


    夏油杰和五条悟激动起来,攥紧拳头看向彼此,你一句我一句交替说:“我和悟想了很多个名字,最后还是觉得这个最好!”


    “威力、霸气、立意深刻、用意深远!”


    “绝对可以蒙蔽对手视听的好名字!”


    萩原研二非常捧场,期待地问:“是什么?”


    “那就是,”两个人的眼睛像大功率的灯泡一样亮,异口同声地大声道:“皮卡丘联盟!”


    菅田真奈美&萩原研二&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默默转动玻璃转盘:“我们还是吃菜吧,菜都凉了。”


    “喂,好久不见,真奈美……又缺资金了……好的,我和悟想想办法……石田,石田怎么了?”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夏油杰瞳孔地震,声音陡然拔高了八个度:“他和清水二打了一架?为什么?!”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知道,他们一个奉行“低调苟发育,闷声发大财”策略的组织,秘密情报部部长跑去和人家外勤组组长打架?!这不就是油门踩到底,明晃晃进敌营吗?!


    菅田真奈美也有点无语:“……他给我们坑了一笔大额医疗补偿,也算是好事吧。”


    夏油杰捂住胸口,缓了一口气:“……帮我谢谢石田君,但我还没无良到侵占员工的赔款。”


    说起资金,夏油杰忍不住唉声叹气。不当家不知茶米油盐贵,一当家头发掉的快。


    发工资、组织运作、收买人心、挥锄头挖墙脚……哪一样不要钱。


    有的时候他真想效仿梦境,穿上袈裟做个邪教教主,动动嘴皮子开几场净化心灵的宣讲,就能有无数冤大头心甘情愿地投下笔笔听不着响,但堆积成山的money。


    虽然后面菅田真奈美和萩原研二他们多次表示,工资按普通公司对标职位走就行了,但这么高风险的事,夏油杰和五条悟不可能让他们为爱发电。


    “缺钱啦?”五条悟像只没骨头的大号白猫,瘫在夏油杰那张铺着凉席的单人床上嘎吱啃着薯片,闻言立刻支棱起来:“小事!老子再转点!”


    夏油杰将猫猫脑袋推回去:“我给你买了毛豆生奶油味的喜久福,吃你的去吧。”


    他们的大号投资商五条家主的确不缺钱,可他的私库是不够的。即便五条悟抗议地表示整个五条家都是他的私库……但夏油杰还是觉得勇者、智者、侠者相逢注定苟者胜。


    因此他们要对石田辉这种孜孜不倦坑对手钱(尤指总监部),持之以恒补贴老板的好员工,郑重诚恳地表达敬意和谢意。


    他们甚至穷到有时还要压榨家入硝子出去赚外快了,因为高超的医术和只治蒙眼病人的规矩,她甚至在表世界还混了个“女巫”的名号,说的就是她手段莫测、人到病除但脾气古怪。


    说曹操曹操就到,家入硝子抱着球球从楼下上来,今年她接受了邀请,和他们一起来夏油宅过暑假。


    今年下半学期伏黑葵醒了,因为儿子被臭骂一顿的伏黑甚尔,在被老婆得知自己被人搭救、儿子得人教导、自家老公收获了一个社会地位不错有五险一金的铁饭碗还臭不要脸收了自己学生十倍外快后,伏黑甚尔凌乱的头发被揪得更加凌乱,耳朵和脸颊也挂了点彩,最后被自家怒发冲冠的老婆举着扫帚追了高专操场好几圈。


    “对了,五条。葵姐姐让我把这个还给你。”


    半年期限已到,家入硝子手上拿着的,赫然是变回初始形态的共轭。


    第45章 契约落地 秘密行动


    “唉, 共轭变回来了?”夏油杰轻快地凑到两人中间。


    曾经化成向日葵胸针的古朴羊皮卷此时被妥帖捆着,安静地躺在五条悟掌心。他三两下展开卷轴,卷面上的血字契约早已消失无踪。


    五条悟漂亮的蓝眼睛开心地眯了眯,重新将羊皮卷捆好后, 望向倚在窗边的短发少女:“硝子, 他们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家入硝子:“伤害平摊……”


    短短四个字像投入湖面的炸雷, 夏油杰差点表演了一个旱地拔葱。


    平摊伤害?!和那个筋骨强健、肌肉虬结、比他还像个无痛人的前术士杀手平摊——伤害?!


    五条悟也活像只炸了毛的猫, 就差挥舞猫爪抗议:“哈?!这也太坑人了吧?!那老子以后还怎么找他打架?!老子要的是堂堂正正的角力, 不是占便宜的表演赛!老子不接受!啊啊啊啊啊——”


    “——单向的, 伏黑老师承受葵姐姐的。”


    欣赏完两人精彩的颜艺表演, 家入硝子这才慢悠悠补上了后半句关键信息。她顺手撸了一把怀里打盹的猫咪, 坐到书桌前的扶手椅中。


    “喏,这个给你,拿去交差吧。”她从松垮的工装裤兜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纸张——那是夏油杰之前拜托她准备的“体检报告”。


    她抬起眼, 看向站在那里的黑发少年。他穿着一身旧居家服, 185的个子像根风干的竹子,松垮地撑得那件衣服四处漏风, 活像服装店里纤细的塑料模特。


    “夏油, 再继续靠营养针和葡萄糖吊命,下次我可不会帮你弄虚作假。”


    其实也称不上弄虚作假, 顶多家入硝子的医嘱修饰得艺术了些,尽管她自己也吃不准这究竟算不算帮忙。


    夏油杰狭长的狐狸眼在夕阳余晖中弯成了漂亮的弧度:“谢了, 硝子。他们没怀疑什么吧?”


    家入硝子哼了声,白了他一眼,却藏不住眼底的忧虑:“伯父伯母在中医院给你抓了几服补药,你再这副样子,他们就该去寺庙请香灰水了。”


    “别生气了, 硝子。”黑毛狐狸像是没太放在心上,温和地勾了勾球球的下巴:“来,球球,快帮我哄哄姐姐。”


    棕发少女无声叹了口气,这口气又沉又闷,像心血管里堵了团棉花。


    “我是不是该谢谢五条这个笨蛋,半撒娇半强硬地逼你进食,多多少少让我这个忙得脚不沾地,偶尔还得接点私活的倒霉医生负担减轻了那么一点点?”


    黑发少年有些难为情地抿抿唇瓣,无奈拖长了调子,带着点讨饶的意味:“硝~子~”


    家入硝子冷漠地比了个打住的手势,利落切断话题,指着楼下:“你最好别让我在医务室再看到你,伯母叫你下去喝药了。”


    一旁默不作声的五条悟早就支棱着耳朵,把最后一点薯片渣豪爽地倒进嘴里。等夏油杰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他才“咻”一下弹到家入硝子身边。


    短发少女抱着胳膊,有点不想搭理他。


    “硝~子~”五条悟黏糊糊地扑上来,熟练地揪起两缕发丝,用手掌圈成双马尾,幼稚地甩了甩:“别这么绝情嘛~”


    “走开!一身汗臭!”


    家入硝子烦躁地推开这个大型挂件,跨到敞开的窗边,掏出烟盒,熟练地弹出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叼在唇间。


    那个平时肯定会嚷嚷着“硝子抽烟好臭,快离我三米远”的五条悟,此刻像只最乖顺的大猫,讨好地凑上来,摁开打火机,荧蓝的火苗稳稳递到烟前。


    烟雾袅袅升起,家入硝子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草味滚进肺腑,似乎能压下心头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你们俩个的事我真不想掺和,两个超级无敌大麻烦。”


    五条悟立刻夸张地撅起嘴,声音成了麻花:“硝子你个渣女,怎么能抛下可怜的悟酱和杰酱不管~”


    “信不信夏油听到了回来揍你,两个小学没毕业的笨蛋。”


    “那咋了,老子和杰天下第一好!老子撒撒娇,毛豆生奶油喜久福他还不是乖乖递上。”五条悟扬着下巴,一脸得意洋洋的蠢样。


    窗外的蝉鸣聒噪地灌进来,家入硝子弹了弹烟灰,试图用这个动作疏解心中的烦躁。咒术师五感发达,即使隔着一层楼板,她也能清晰捕捉到楼下女人担忧的叮嘱和少年乖巧的应和。


    她又吸了口烟,吸得太急太猛,不免咳呛了两声。


    她想起夏油杰坐在饭桌旁低垂眉眼的样子,黑发少年机械地将食物送进嘴里,每次咀嚼都显得勉强,偶尔反胃带起抽搐,也被他用快速吞咽的动作掩饰过去。


    她用各种手段一遍遍检查,看着那些精密仪器得出的最终只指向低血糖、营养不良、血压偏低那些苍白无力的结果,她几乎控制不住要冷笑出来。


    她多希望这真的只是厌食症,是经年累月吞咽那咒灵玉必将到来的、不过提前的恶果。至少那是医书上有迹可循的难题,她还能有个可以用专业去对抗的敌人,而不是像个拿着钝器的瞎子,对着空气挥舞棍棒。


    烟草的味道混着窗外闷湿的空气,吸进肺里似乎也有一丝潮意。


    一个是把自己封在厚厚壳子里,留给她一个看都看不懂的微笑的笨蛋狐狸!


    而这个……她的目光瞥向旁边唯唯诺诺站着的五条悟,这家伙捕捉到自己的目光双脚用力一碰,昂首挺胸地站成军姿


    ——而这个!是个明明洞察一切,却配合出演,将她隔绝在风暴中心之外的蠢货猫咪!


    在他们共同构筑的名为“最强组合”的壁垒里,自己仿佛永远扮演的是个被动接受结果、递送药瓶的路人甲,是个脆弱到不堪托付,必须被隔绝的真相之外的女二号。


    “硝子真的很辛苦了,很抱歉还要硝子担忧。”


    五条悟那双化雪的眼睛真诚地看过来,是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真诚,但眼里其实没什么愧疚,有的是一种担忧的关怀。


    家入硝子不太习惯这种直白,下意识偏过头。她掐掉烟,从兜里拿出那支预先准备好的采血管——这是五条悟之前私下里郑重拜托她,借由体检名义多抽的一管血。


    “你最好别死了……”


    “硝子不用太担心啦,”五条悟用力按了按她的脑袋,顺手把她那缕被自己抓翘的头发捋了回去:“单向生命共享的代价是单向伤害共享……平衡永远是咒术不变的法则。”


    家入硝子拨开他的手,冷静指出:“你知道吗?类比推理只是或然推理,而你只有一个先例。”


    五条悟猫猫转着趴回床上,好巧不巧压住了球球,他无视身下的喵喵叫张开爪子,比出八根手指:“别担心,老子有八成把握。”


    当夜,夜色沉甸甸地压在窗外。夏油杰呼吸悠长,睡得很沉,一条手臂习惯性地搭在五条悟背上,带着暖烘烘的热意。


    五条悟睁着那双莹莹亮光的眼睛,确认枕边人彻底睡熟后,开始了他的秘密行动。


    他先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将那条手臂从自己身上挪开。完成步骤一,他松了口气,紧接着像条离水的鱼,一点点扭动身体,试图从被褥中滑出去。


    单人床的空间实在有限,一条腿刚探出去,另一条就不轻不重地踢到了夏油杰,伴随着一声低响,五条悟□□似的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地僵住了。


    能惊动夏油杰的是声音,他小心翼翼直起上身,探出半个脑袋,雪白的耳尖抖了抖。


    几秒钟后,床上传来含糊的呓语,夏油杰翻了个身后呼吸很快又恢复了平稳绵长。五条悟这才敢吁了口气,他揉了揉撞得发酸的鼻子,从地上翻坐起来。


    摸索着按开手机,将屏幕光调到最低一档,在萤火般的微光下,他蹑手蹑脚地展开那张边缘磨损严重的羊皮卷。


    五条悟神色是罕见的专注,婴儿蓝的眸子在昏暗里灼灼生辉。他指尖凝聚咒力,毫不犹豫划破指腹,挤出少许鲜血,铺满一个纸杯底。


    他做贼般缩在床角的阴影里,将暗沉的静脉血倒入杯中,手指搅了一会又等待了半分钟。


    空间狭窄,羊皮纸只能摊在跪坐的腿上,字迹不可避免地歪扭成一团。潦草地签好两个名字,他就着手上的血迹,行云流水地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下一个鲜红的手印。


    随后他的目光便投到了乙方签名处,五条悟下意识舔了下嘴唇,目光投向床上那个熟睡的身影,觉得比和杰做快乐的事时还要紧张。


    他悄无声息爬到床的另一侧,熟睡的少年侧颜沉静,长发散落在枕上,显得异常温顺。看着看着,五条悟手指头就有点痒,想找找白天那缕标志性的刘海被他藏去哪了……


    他晃晃脑袋赶紧把危险的想法甩掉,目光下移,落在了夏油杰枕边指节分明的手上。


    他轻柔地捏住食指,把它从蜷曲状态掰直。将自己手头的血仔细抹匀后,稳稳摁在了乙方签名处。


    就在最后一处指印烙上的瞬间,羊皮卷表面波光荡漾,发出一声低低的鸣声后飞快消失。


    五条悟捡起躺在榻上的小物件,触手坚硬、冰凉。


    “悟,这是送给我的吗?”


    天还没亮透,夏油杰的生物钟让他准时睁眼。意识刚回笼,就看到床边杵着一个熟悉的白毛身影。


    五条悟正捧着一个红丝绒小盒子,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像打猎满载而归的猫咪。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夏油杰有些诧异,五条公主难道不是不睡到日上三竿不会起吗?


    “铛铛铛铛~Surprise!” 五条悟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


    深色绒布上,静静躺着一枚椭圆形耳钉,乍一看不显山露水,但细看质地深邃,光泽沉凝,如同某种古老生物收敛锋芒的眼瞳。


    “耳朵上这副还没带多久呢。”


    夏油杰摸了摸左耳上那枚生日时五条悟送的克什米尔矢车菊蓝宝石耳钉,家入硝子当初帮他打耳洞时吐槽过制作时的心酸之旅:这幅耳钉是五条悟原先准备的其中一只改制的,之前那副让家入硝子担忧会让他的耳垂变成剪刀。


    五条悟立刻皱起脸:“你可以一只耳朵戴这个,另一只耳朵戴新的嘛!混搭,双倍的帅气!”


    夏油杰失笑:“不行,一边一个,奇奇怪怪的。”他拿起那只新耳钉看了看,又问:“怎么只有一只?另一只被你落在哪个角落了?”


    “怎么可能弄丢!老子做事最靠谱了!”五条悟马上从裤兜里摸出另一只“一模一样”的黑色耳钉:“喏!都在这儿呢!”


    “不行……”


    “今天必须换这个!”五条悟语速飞快地打断他,他耍起赖来揪住对方的手腕后倒,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胳膊死不撒手:“不换就不让你起床!我就在这发芽了!”


    大清早的幼稚拔河让单人床吱嘎作响,夏油杰无法,只能依言换上了这对椭圆耳钉,深邃的黑色安静缀在那里,为他温和的侧脸添了一丝锐气。


    “怎么样怎么样?”五条悟扒着床沿,脑袋探过来,蓝眼睛亮闪闪发亮:“就说老子的眼光天下无敌!戴着多酷!简直帅呆了有没有!”


    “谢了,悟。”夏油杰笑了笑。


    这幅耳钉确实比之前那对令他自在——不仅颜色低调,更不用担心哪天走在路上,突然弄丢了东京某套别墅。


    左右耳的耳钉款式一致,材质肉眼端详相差不大,但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左边那只莫名要更暖和一些。


    他没细想,只当耳钉被五条悟滚烫的掌心煨热了。只是当拂过耳钉的手指自然滑过鼻尖时……


    黑发少年动作顿了顿,下意识耸耸鼻尖仔细嗅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


    一旁正得意地摇着尾巴、等待着夸奖的五条悟捕捉到这个小动作,脸上灿烂的笑容瞬间凝固,他微微瞪大眼睛,缩回脑袋蹲在床边。


    夏油杰喃喃自语:“奇怪,手指上怎么有股味道?”


    五条悟的下巴缩进衣领里:因为昨晚房间里没找到湿巾……


    第46章 子安(二合一) 老子爱你!……


    午后的空气热的发粘, 蝉鸣像台老式电脑主机,嗡嗡作响,没完没了。


    客厅里,五条悟四仰八叉地摊在空调出风口正下方, 冰棒嚼得咔咔响。不远的角落, 家入硝子缩在软垫上发呆, 手指蠢蠢欲动的摩挲着烟盒。夏油杰则坐在地上, 心不在焉地翻着快被磨烂的漫画书。


    “无聊死了啊——”五条悟抓起靠枕扔了过去。


    夏油杰眼皮都懒得抬, 手臂像长了眼睛一样往后一捞:“老实点, 悟。”


    五条悟撇撇嘴, 视线转向角落:“硝子, 实在忍不住就去楼上卧室开窗抽呗,我们俩给你放哨。”


    家入硝子冲他方向翻了个极具嘲讽力的白眼:“呵呵。”


    这冷笑就是她唯一的回答。慢长的暑假时光里,其实她抽得不算狠, 只是那该死的瘾时不时就拱上来挠心抓肺。


    她忘不了上回的血泪教训。那次也是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 她鬼使神差地在客厅点了根细长的女士烟。


    银色的火机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指尖利落地挽了个漂亮的花, 可还没品尝到尼古丁的慰藉, 美和女士就像嗅到鱼腥味的猫一样,用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厨房“弹射”而出。


    眼睁睁看着心爱的香烟被狠狠掐灭在烟灰缸里, 家入硝子的表情堪称精彩。


    接下来,就是忧心忡忡的妈妈牌长篇健康讲座课。小林女士攥着硝子的手, 语重心长地从牙齿泛黄、加快掉发、皮肤老化谈到肺病、癌症、心血管疾病……


    家入硝子听得头晕眼花,更要命的是夏油杰和五条悟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竟然全程摆出一副乖巧认真脸在旁边围观!还不时故作懂事地点点头,看准时机精准补刀,添油加醋地帮腔两句“是啊是啊阿姨说得对”、“吸烟真的害人害己”。


    ——那副落井下石的嘴脸, 家入硝子现在想起来拳头还是硬的。


    夏油杰讪讪一笑,刚想再说点什么挽回一下脆弱的同窗情谊,手机却疯一样震动起来。


    离得最近的五条悟长臂一伸,顺手捞了过来,“啪”地甩开翻盖,利落按下了免提键。


    下一秒,夜蛾正道怒气值爆表的吼声差点掀翻天花板:“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又把硝子给我拐哪去了?!!!”


    五条悟对这种怒吼免疫效果点满,死猪不怕开水烫:“嘁~这么久了才打来,夜蛾老师装什么生气?明明就是默许的吧。老师最近是打算进军演艺圈吗,老子劝你还是算啦,就你这演技,到时候没粉丝可别掉小珍珠。”


    “悟,别这么说嘛。” 夏油杰立刻加入战场,故作认真地眨眼:“我们可以当夜蛾老师的忠实粉丝啊!应援棒!刷数据!打call!”


    “杰,老子到时候会多出点钱买水军网暴他的,保证老师的黑红之路轰轰烈烈!”


    “哈哈哈哈哈——!” “噗嗤!”


    两人目光一碰,瞬间笑得东倒西歪,捂着肚子在地上滚作一团。


    “五——条——悟!”夜蛾的咆哮震得手机嗡嗡响:“再废话一句试试!我现在就想办法空投你到富士山火山口冷静冷静!”


    五条悟声音立刻夹得能滴水:“嘤…偏心!为什么只骂老子?杰刚才也笑得很大声啊!夜蛾你不公平!偏心眼长偏了!”


    “放心!为师一定让夏油陪你一起去!保证你俩在火山熔浆里也能相亲相爱!”


    夏油杰适时对五条悟挤眉弄眼,表达拉他下水的愤怒。


    家入硝子眼神里充满了对智障儿童的终极怜悯,扎心锐评:“两个人渣。”


    “咳咳……”夜蛾强行压抑怒火,清了清嗓子:“没工夫跟你扯淡。有新任务,你们把硝子先送回来,就立刻动身前往八泽村。”


    五条悟舔掉化水的冰棍,语气懒洋洋地能气十个夜蛾:“唉?可老子还在度甜甜的假期呢……这么热的天,不是什么杂鱼任务都配老子亲自出门吧?要是些阿猫阿狗级别的,就别拿来浪费老子宝贵的青春了。”


    夜蛾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伴随着手机接收文件的提示音说:“资料发你了。八泽村紧邻河道,去年发了大水,有不少人落水后就被报失踪。但前些日子,‘窗’的人发现了件邪门的事——那些‘失踪’的人,她们居然自己回来了!”


    “她们回来的时候跟人偶一样僵硬,眼神直勾勾的像撒了癔症,没过几天就开始发狂杀人——只杀自己家的人——杀完后就往山上冲。这么回来的‘活死人’,隔一阵子就冒出一个。”


    夏油杰敏锐地捕捉到夜蛾正道的用词,眉头拧成了川字:“全是‘她们’?”


    “那倒不是,”夜蛾正道否定:“男女都有,只不过绝大部分都是女孩子就这么称呼了,怎么了?”


    “没什么,您继续。”


    夜蛾接着说:“山里也很古怪。那座山现在被化不开的白雾包裹着,冲上山的人全部都在雾里消失不见了。”


    “那座山很有名吗,以前有什么说法?”


    “也算小有名气吧,听说子安山上有一座很灵的地藏庙,有孩子的人家路过,都会特意上山为自己的孩子祈福。”


    电话“嘟”一声挂断。


    夏油杰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跳跃,想先查查八泽村的地理位置和附近可能流传的地方怪谈。


    咒灵,本就是人类扭曲的情绪与执念的实体化,那些偏僻闭塞、迷信传说扎根的村落,向来是滋生这类怪谈型诅咒的温床。


    “啧…”搜索结果令他烦躁地皱了眉。


    地图上压根搜不到“八泽村”这个地名,关于“子安山”的信息倒是有一些,却都是和旅游、祈福相关的零碎宣传。而那个“无名村”根本找不到记录,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夏油杰严重怀疑“八泽”这个名字只是“窗”为了任务指派而临时取的。


    厨房的推拉门突然传来细微的一声“吱呀”,夏油杰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门缝后母亲的脸。那上面担忧浓得化不开,却死死压在一种坚忍的平静下。她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小林美和调整了一下表情,扬起眉毛,嘴角带笑,端着西瓜进来,让语气显得轻快:“好巧,关于子安山我倒是知道些哦。你们听说过‘赛之河原’的传说吗?”


    ——相传,那些早于父母去逝的孩童因未能尽孝,被视为有罪。他们的灵魂会被带到赛之河原,被迫日夜不停的在河岸边堆叠石塔,赎还孝道。然而每当石塔即将完成时,便会有恶鬼出现将其摧毁,令他们永远徘徊在痛苦与遗憾之中。


    地藏菩萨不忍见这些孩子受苦,便化身为他们的守护者,出现在河原之上。祂安慰这些灵魂,并对他们说:“就把我当作你们在黄泉路上的父母吧。”


    “所以日本民间自古就有「子安地藏」守护婴孩的习俗,到了江户川时代又发生了变化。”


    小林美和话锋一转,告诉他们,江户中期的某些村落为平息疫病,将活婴封入地藏像底座,传说中形成了「以命换命」的契约。


    “哇塞!伯母你也太博学了吧!杰,还不快跟你妈妈好好学一学!”


    夏油杰推开那张快要贴到自己脸上的俊脸,问出了更关键的问题:“妈,子安山你也调查过吗,那你知道八泽村在哪吗?”


    “你忘了去年你整理书架时翻到的机票了?那是最后一趟,我当然印象深刻了。”


    五条悟眨着圆圆的眼睛看她:“伯母对奇闻异事,鬼怪传说特别感兴趣?”


    小林美和美和潇洒一甩头发:“女人至死18岁嘛,谁规定当了妈妈就不能有点自己的爱好了?看到那一书架的模型了吗……”她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客厅靠墙的博物架,上面罢了各种书、摆件和特摄模型:“我到现在还能分辨出平成系和昭和系二十多个不同的奥特曼呢,当时收集的时候可费劲了”


    五条悟:“!!!”


    夏油杰:“……”


    家入硝子:“哇哦~”


    白发猫猫激动地弹起来:“那老…我考考你!”


    小林美和双手抱胸,下巴微扬,气场十足:“放马过来!随便你考!”


    夏油杰有些心累,他眼疾手快,一手薅住五条悟的衣角,一手坚定按下自家妈妈的手指:“你们两个别闹了。”


    “好啦好啦,瞧把你能的。”小林美和瘪瘪嘴,优雅地甩开儿子的手,正色道:“虽然当初去的目的没有达成,但也知道些传闻。你说的八泽村我没有听过,但日常维持那座庙的都是山背面的村民。那里交通不便,子安山将村与公路隔开,去的话会比较辛苦。”


    “什么子安不子安的?”努力压抑着不满的男声在他们身后传来。


    客厅里的四人齐刷刷转头,看见夏油城手里还提着浇花壶,脸色硬邦邦的:“什么学校,这种听着就邪门的任务也派学生去做?还一次两个?那些领薪水的老师是干什么吃的!”


    夏油城实在不理解为什么学生还要出这种危险的外勤,在他朴素的认知里,简直不可思议!


    他儿子才多大?十八!硝子?也是个小姑娘!边上那个白毛小子,虽然看着最不像学生,但也明显未满二十!警察学校的毕业生也没这么早出外勤的吧?


    他实在无法接受,为什么一个学校会让学生参与这种听着就诡异危险的任务!大人们都死绝了吗?!


    夏油城语重心长地劝道:“我都打听好了,你们学校是五年制对吧?出来年纪差不多……”他沉吟地回忆招生简章:“我都打听好了,地方的警察学校高中或中专毕业就能报考,你读完咒专就安安分分考学院当警察,既能实现你助人为乐的英雄目标,又离家近、待遇好,多好!”


    夏油杰觉得今天太热了,可能是空调滤网很久没有清理,制冷效果太差的缘故,导致空气像吸饱水的海绵一样沉闷,否则他怎么会喘不上气来。


    他低声跟妈妈说了声,和五条悟上楼收拾东西去了。


    推开房门,闷热中带着樟脑丸和除螨包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利落地敞开背包,里面整齐码放好洗好的衣物,侧袋塞了压缩饼干和水,洗漱包和药品包放在最上面,随即拉上拉链。


    又帮五条悟调整了一下包里的东西,强硬的把这家伙鬼鬼祟祟,但超级明显的亮黄色皮卡丘玩偶抽出来。


    ——玩偶憨态可掬的圆脸可怜巴巴地挤在包口,明显超载了。


    “不可以带着个!”


    “哇啊——怎么可以!”五条悟不依,一秒泫然欲泣地控诉道:“这可是我们皮卡丘联盟的圣物,而且你忍心老子辜负伯母热烈的爱吗?”


    夏油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最后好脾气地摸了摸熊孩子的头:“这个太大了,你塞了这个别的就放不下了,回头让妈妈给你寄到学校去。”


    两人收拾妥当下楼时,家入硝子已经背好包在等了。


    小林美和在客厅里焦虑地转来转去,一会儿问他们要不要多带点吃的喝的,听说那边的村民都是喝生水;一会儿又担心他们的住宿安排,那边应该没有酒店或民宿;转念又开始抱怨他们两个走就算了,怎么把她的亲亲硝子也带走了。


    她捏捏家入硝子的脸颊,有些遗憾地说:“还说要把你喂到一百一十多斤呢,可惜还差五斤……要不你住到开学吧,你一个人回学校有什么好玩的?”


    家入硝子默默投去一个带着小怨念的眼神,她完美的九十斤出头的体重啊!是她一顿水煮沙拉一顿水煮鸡胸肉“刮”来的结果,结果一个月秒回解放前。


    她忙转移话题,求生欲极强地说:“阿姨,夏油才需要增重呢!”


    天知道这家伙大夏天在家,偶尔实在吃不下打营养针,为了不被发现都是偷偷打在能被短袖袖子遮住的上臂内侧(虽然五条悟建议他打屁股上,他可以帮忙)。


    “哎呀,可不是!小杰要多吃点饭,下次回来再这么瘦,我就只能请你老师来家里坐坐,和他深入探讨一下你的学校生活了!”美和女士磨牙威胁。


    “对了对了,小杰,你的御守我放在书包内袋里了,千万别弄丢了!你走得太急,我还没来得及去神社祈福,你回头抽时间自己去哈!别忘了!记住没?”


    “知道啦,妈。”夏油杰声音放软。


    “真是的,山里不方便拖行李箱,我买的除湿包先让硝子装着吧。”


    “西瓜刚切好,我拿盒子装着你们路上吃吧,还有小悟爱吃的甜品,冰箱里还剩点。”


    “还有……”


    “行了,外边那人等了好久了。”夏油城板着脸,拿着一个印着褪色龙猫图案的巨大宝宝水壶,有些笨拙地踮起脚,挂在了夏油杰脖子上。


    壶里加了冰,凉得夏油杰胸口一缩。


    男人抽搐着嘴角,犹豫了一下,最终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要做事就好好做,认真做!多救点人是好样的,你自己能顾好你自己!”


    “那些工资别动不动往家打,我们家还没穷到让儿子养!”


    他能看出那对花瓶价值不菲,不想儿子在朋友面前低了一等,就说:“你们互相照顾好,吃饭多吃点,别病歪歪地回来。”


    “……嗯。”夏油杰捏紧了书包带子,一个音节喉咙都有点发哑:“人家都等着呢,我先走了。”


    小林美和也没再多说,送三人出了门。


    五条悟早等在门口,单肩挎着他的大包,冲着门内大喊:“硝——子——!快点!”


    灰扑扑的商务车停在门口,家入硝子迅速钻进最后排角落。


    五条悟挤进第二排,把靠窗的位置留给了夏油杰。这样睡觉的时候,杰可以帮他挡光。


    车子启动,驶离夏油家。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暖乎乎的太阳照得人脸疼。


    五条悟眯着眼睡不着,翘着的脚尖无意识点着前面椅背,他小心瞄了两眼挚友:“去年寒假也是这样,他还没改主意?”


    夏油杰靠在窗边,无奈又有点欣慰地说:“比去年好多了,至少没让我‘滚’。”


    “是是是,”五条悟撇撇嘴,夸张地夹着嗓子,活灵活现地学去年夏油城的咆哮。


    “咒术师?!我看你是疯了!”


    “高专?邪教窝点!死了烂山沟里都没人知道!”


    “滚!你给我滚!”


    最后一句夹得太过用力,尖利的尾音像只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收紧腰腹,脖子用力前倾的模样,又像个喉咙里卡了一口浓痰的老妪在破口大骂。


    夏油杰那点强装的平静被这破锣嗓子瞬间击溃,捂着嘴哈哈大笑起来。


    家入硝子在后面感慨:“果然,你比夜蛾老师跟适合进演艺圈。”


    五条悟立刻捧住脸,害羞地扭了扭:“老子知道老子天生丽质啦。”


    硝子没忍住扯着嘴角补刀:“……适合进去了当谐星。”


    “硝——子——!”


    五条公主夹着嗓子娇嗔。


    斑驳的阳光流过车窗,在两人刻意制造的插科打诨中,夏油杰心里的那点酸涩像被阳光晒掉了边缘,不再那么坚硬地梗在那。


    他放松下来,带着点探索欲和分享欲,聊起了那个对他而言既熟悉又复杂的父亲。


    “他大概是个一说‘爱’就觉得羞涩和丢脸的人,所以从来没说过‘我爱你’‘对不起’之类的话,可能是……嗯……类似于一想开口就忍不住脚趾先扣地?我近些年才大概明白了点……你知道的,类似的话……有的时候越亲密越不好张口。”


    夏油杰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于是缓了缓,试图总结:“他是个矛盾的人,古板、守旧、大男子主义还有点刻板印象,但他还是尊重了我妈妈的意愿,让她保留自己的姓氏。”


    五条悟听得眉头扭成麻花,一脸匪夷所思:“他说让你考警察唉!这种职业在普通人眼里不也很危险吗?研二酱那次要是我们没有及时赶到,他就被炸飞了吧,这跟当咒术师有什么区别?当咒术师至少还有一级棒的硝子和特级棒的老子陪你!”


    家入硝子无奈地瞥了他一眼:“白痴,这怎么说不是一回事吧?”


    “哪里不一样?”


    夏油杰的目光落在自己搭在腿上,带着薄茧的手背上:“我还记得小时候学自行车摔破膝盖,他不骂我,第二天却直接拆了辅助轮逼我继续骑。他觉得男子汉得流血,得担责任,但是悟……”


    他望着白发少年那双清澈璀璨又格外懵懂的眼睛:“前提是那血流在光天化日下,那责任是他能理解的。比如警察、消防员……危险、死了,至少有人知道你是谁,能装进棺材,埋进土里,墓碑上刻清楚名字和死因。”


    “咒术师不一样,悄无声息死在某个角落……有的时候尸体还要被废物利用,这种结局……” 他停顿一下,高速路上的光线在他脸上明灭跳动:“光是想到这个,就够压垮他们了。他们只是害怕,怕以他们根本理解不了的方式失去我。”


    夏天午后的城市,建筑像泡在酒水里横七竖八的麦子,氤氲出的酒气被隔绝在车窗之外,车内只剩下车轮碾过碎石的沙沙声。


    五条悟忽然鼓了脸颊,猛地凑近夏油杰,眼睛瞪得溜圆,用清亮的没有丝毫犹疑的声音大声喊道:“老——子——爱——你!”


    这一嗓子石破天惊。


    夏油杰被吓得一激灵,搭在他头发上的手一抖,差点戳进眼睛里面,他心跳如擂鼓,有点害怕和迟疑,声线微微发抖:“……什、什么?”


    “老子爱你!听清没?爱你!爱——你!”五条悟又吼了两遍,像个不服输在宣战的小孩:“他不是打死都不说吗?他不说老子说!一天说十遍!一百遍!说到你耳朵起茧!说到你认准了!迟早有一天老子,能在他手里把你骗走!”


    “把我骗走干什么?”


    夏油杰哭笑不得,卡着的一口气松下的同时,心底最深处的角落又有些隐秘而可耻的失落。


    真温柔啊,悟。


    这念头轻得像羽毛,却又沉甸甸地落下。


    五条悟歪头,那双纯净的蓝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电视里不是都说要警惕黄毛吗?我要给他上一课,告诉他,白毛也不是好惹的!”


    夏油杰戳破他的老师梦:“省省吧,我妈妈已经补全「爱」的板块了,倒是你可以来我家。”


    五条悟哼哼两声:“老子就要说——爱你爱得超级大~就像苍在大爆发~”


    他说着说着唱起来,越唱歌词越顺口,唱得起兴了,便扭身去抓家入硝子:“来,硝子,和老子一起嗨起来!”


    “敬谢不敏!”家入硝子淡定关掉录像:“倾情表白这种事你一个人做就够了。”


    五条悟象征性地哀叹一声,抓住夏油杰的手掌团成拳头,放在嘴下当麦:


    “wu~oo~爱你爱得超级大~~~”


    “就像苍在大爆发~”


    “……去世界尽头晒太阳~啦啦啦……”


    第47章 八泽 小樱花


    子安山突兀地镶嵌在略显平坦的乡野之间, 商务车吭哧吭哧,像头累垮的老牛,终于在最后一段勉强能称得上“路”的土石地上趴了窝。


    五条悟率先跳下来:“哇哦,好偏啊这里, 老子的屁股都要死了。”


    夏油杰跟在他身后, 扫过四周疯长的荒草与密林, 皱眉看向辅助监督:“石田桑, 这地方我们恐怕自己找不到路。”


    “进山的路在那呢, 一直走, 走到尽头就是了。喏, 你们自己看。”石田辉朝某个方向努努嘴。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一条几乎被杂草吞没的小径蜿蜒向上,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被某种生物或偶尔经过的人硬生生踩出来的痕迹, 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异常陡峭。


    夏油杰眼皮轻轻一跳:“没有稍微正经点的路吗?来祈福的信众总不会都走这种地方来彰显信仰的虔诚度吧?”


    石田辉撸起袖子,费力地打开后备箱, 向他们解释:“走西线的西正经山路?那你们今晚就得在山顶喝西北风了, 况且那边的路也只修到子安庙,后面全是林子, 到时候你们哪分得清哪条是人踩的,哪条是猪拱的?”


    他费力地从后备箱里拖出自己预备的两件“神器”——两辆折叠自行车。


    银色自行车迎风招展, 折射着刺眼的阳光,摆在地上,锃光瓦亮的甚至带点嘲讽。


    五条悟像是看到什么活化石,凑上去,用手指戳了戳其中一个有些瘪气的轮胎:“喂喂, 石田桑。这就是总监部给我们配备的交通工具?从四个轮子降级成两个,还是折叠的?总监部终于要破产啦?”


    夏油杰盯着那两辆看起来十分迷你,怎么看都和他俩身高腿长的形象极不协调的自行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怀疑问道:“石田桑,这该不会是……二手淘来的吧?”


    石田辉没直接回答,只是非常强硬把一辆车塞进夏油杰手里:“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车子肯定开不上去,徒步又太慢,这车轻便,不好走的地方扛着就行,遇到稍微平坦点的路段还能骑,至于经费……”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光,意味深长地看向黑发少年。


    “……”


    好吧,夏油杰忽然福至心灵,有点尴尬地握紧把手,对他讪讪一笑。


    哈哈,他好像、大概、应该了解拨款哪去儿了。


    他轻咳两声,眼神飘忽不定:“……辛苦了,您费心了。”


    石田辉这才满意点头,利落地把另一辆车推给五条悟:“不客气!山路难行,老板小心!”随即他表情突然严肃:“我怀疑,这次任务是针对两位的特级事件,请务必谨慎。”


    “特级?那不是更有意思了吗?”五条悟双眼放光,态度嚣张。


    石田辉不再多言,转身钻进驾驶座。商务车在狭窄的土路上艰难调头,卷起一片呛人的尘土,扬长而去。


    山脚下只剩两人两车,他们沉默对视片刻,夏油杰率先憋出一句:“你想骑吗?”


    五条悟直接用行动做出回答,他拎起一辆自行车往旁边的草丛里一丢,自行车部件碰撞,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喂!悟!那是公物!”夏油杰嘴上喊着,手头上却学着他一扬,把自己那辆砸在了五条悟那辆上面。


    “哇!左边左边!有石头!”


    “看见了!”夏油杰控制魔鬼鱼,两人几乎贴着那块嶙峋的巨石擦了过去。


    “右边!树杈要戳到老子的帅脸了!”


    “你倒是把无下限张开啊笨蛋!”


    “杰,老子好像看到有个人影晃过去了。”


    夏油杰猛地刹停。


    “人?哪儿呢?”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草树藤蔓,光线昏暗,只有风吹叶动的沙沙声。


    五条悟皱了皱眉:“唔,突然不见了……”


    夏油杰拍拍他的手臂:“是附近的村民吧,他们可能有更近的小路。别管了快抓好,我要加速了。”


    两人悄无声息地降落在南麓平坦的空地上,眼前的景象让他们不约而同收敛了嬉闹的神色。


    一片老旧的木屋歪斜地挤作一团,屋顶的茅草和瓦片塌的塌,乱的乱,偶尔露出几个黑黝黝的窟窿。屋舍的布局毫无规律可言,统统笼罩在一片灰绿的色调里,建筑之间的狭窄小路交连得如同迷宫。


    五条悟:“哇哦,这地方的咒力到处都是。”


    在六眼清晰的视野里,这里的咒力残秽像一片巨大的蛛网,新旧交织地布满了每个角落。


    夏油杰将魔鬼鱼收回去,低声说:“小心点。”


    “阿……阿树哥……快、快点……要、要迟到了……”稚嫩结巴的声音在前面响起。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一座快要坍倒的屋子后面闪出来,她吃力地拽着一个比她高半个头的小男孩。


    女孩约莫七八岁,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和服,枯黄的头发扎着两个有点歪扭的小辫。走路时左脚似乎不太灵便,带着轻微的跛态。被她拉着的男孩双眼发直,动作僵硬地像个木偶,任由小女孩拖拽着。


    “小樱花!阿树!”


    穿着深褐色狩衣的老者出现在了巷口,他头发花白,面容枯槁,手里拄着根光滑的木拐杖,身后跟着个体格结实的中年大汉。


    大汉手里拿着几把刃口发亮的旧锄头,另一手里还拎着个看起来沉重的藤编大筐。一见村子口的两人,他便顿住脚步,警惕扫过一眼后低下头,匆匆折返回去。


    老者快步走到两个孩子面前,木杖重重一顿:“祭祀的钟声马上就要响起了!这个时辰还在外面磨蹭什么!还不快去中央广场集合!误了时辰,惊扰了地藏大人,你们担待得起吗?!”


    小樱花吓得哆嗦:“对、对不起……大长、长老大人……我、我们这就去……”她说着,又想去拉那个叫阿树的男孩。


    大长老冷哼一声,毫无温度的目光扫过两个孩子,最终落到了村口的两个少年身上。在瞥见黑发少年身上的耳钉和灯笼裤后,他眼里闪过一丝嫌恶,那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闯入圣地还赶不走的污物。


    老者直接移开目光,木拐杖“笃、笃”敲着地面,放慢步调朝村里走去。


    夏油杰脸上挂起惯常的温和笑容:“您好,老先生。我们接到报告,前来处理贵地近期发生的异常事件……”


    大长老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拐杖声敲得更重更慢。


    “喂,杰,刚刚那个中年人就是山上那个。”五条悟压低声音,指尖勾了勾夏油杰的手指:“我对比五条家规矩还多的祭祀没什么兴趣。你跟着那个老头去看看他们在搞什么把戏,我自己去转转。”


    “报告里说的那条泛滥的河在那边,我去瞅瞅。”


    夏油杰知道他的性子,略一思索,手掌在五条悟胸口一抚,一只形似甲虫的咒灵便乖巧趴伏在了他的衣服上,形同一枚别致小巧的胸针。


    “带着这个吧,到时候它会带你找到我。”


    五条悟捻起小甲虫,嫌弃地说:“噫惹,有点恶心。”


    嘴上这么说着,他还是随手把它塞进了衣领内侧。随后身形一晃,消失在了旁边的巷道里。


    夏油杰加快脚步,追上前方的敲击声。那声音在岔口时总会游移一下,分明是在绕路。


    他穿行在四通八达的小路上,两旁是蒙着厚厚灰尘,紧闭着的纸窗,饶是嗅觉不敏锐,也能隐隐闻见空气里中浓重的线香味。


    大长老在村落中心停下来,眼前是一个深色石板铺成的圆形广场,不规整的石板边缘粗糙,缝隙里探出几从枯黄的草尖。广场正中央,矗立着一尊巨大的石像,瞬间攫住了夏油杰的目光。


    是足有三四米高的子安地藏像。石像线条粗犷,微微低垂的头颅下面容模糊,唯有嘴角向上弯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它单掌竖于胸前,另一只手臂向下探出,巨大的石掌向上摊开。


    破败的村落里,石像不可避免地布满风雨侵蚀的坑洼,表面却被擦拭得异常干净,没有一丝灰尘或苔藓。


    广场台阶下聚集了不少村民,鸦雀无声地自动分成两拨。男人们大多穿着深色旧衣站在前面,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炽热癫狂。女人们穿着更灰暗的衣裙,低头挤在边缘和后面,像一片沉默的影子。孩子们被母亲紧紧拽在手里,大气不敢出,只有眼珠不安地转动。


    村口见过的中年人领着几个黑袍男人上前,沉默地将一个用枯黄稻草和深色藤蔓草草扎成的草垛,合力抬放在那只巨大的石掌下放。那个草垛瘦长,秸秆胡乱地支棱着。


    大长老走到了人群最前方,背对地藏像,举起木杖,开始用古老晦涩的语调吟唱着什么。他身后的几位老者紧闭双眼,嘴唇翕动,沉声应和。


    祭祀开始了。


    夏油杰悄然混入人群边缘,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目光隐晦地扫过一张张狂热麻木的脸。


    就在这时,他感到衣角被轻轻拽了一下。低头一看,正对上小樱花那双怯怯的眼睛。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母亲身边溜了过来,怀里仍然抱着阿树的一条胳膊。


    夏油杰压低声音,尽量显得温和:“你叫小樱花,对吗?”


    吟唱似乎告一段落,大长老转过身,对着地藏像深深鞠躬,村民们也齐刷刷跟着弯腰行礼。


    小樱花怯生生点头,飞快瞟了一眼正在行礼的大人。


    “别怕,这个祭祀是做什么的?”


    小樱花眨眨眼,就在夏油杰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她慢吞吞地小声说:“是在…供、供奉子安……大人”,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拼凑词汇:“他会、保佑村里…风、风调雨顺……安宁、繁、繁荣……”


    夏油杰耐心听着,小樱花依旧拽着他的衣角,努力踮起脚,用气声慢半拍地说:“大…哥哥……你不是、是村里人……”


    夏油杰微微弯腰:“嗯,我们是从外面来的。”


    就在这时,长老的吟唱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又急促,他猛地转身,拐尖指向那个草垛。


    几个强壮的村民举着火把,面无表情走近。


    五条悟双手插兜,悠闲地走在八泽村西侧的小路上。脚下的土路坑坑洼洼,没走多远,他就找到了任务报告里的那条河。


    结果那只是一条溪流,充其量是条山涧。水流确实湍急,河岸两侧也确实有被水漫过的痕迹,泥土还湿润着,一些草伏在地上,水位线印子清清楚楚。


    五条悟蹲在岸边,指尖捻起一点湿泥,六眼细致分析着。水位在近期有过明显的上涨,而且幅度不小,应该是前几天的暴雨导致的。


    但是……


    他站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河床不宽,水流虽急但深度有限,即使在最高水位时,也很难使“数人”失踪。


    五条悟挑挑眉,来了兴致,双手往脑后一枕,溜溜达达地沿着河往上游去了。


    广场上,祭祀接近了尾声。夏油杰的目光落在燃烧的草垛上,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小樱攥紧他的衣角,大而有神的眼睛被火照得亮晶晶,半边小脸染着橘红,另一边隐在阴影里。看了一会儿,她忽然转头,小脸全是困惑:“早稻…姐姐……前两天还、还和我玩翻花绳……”她歪着头努力回忆:“她说给、给我……摘后山的红、红莓果,可、可是……”


    小女孩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委屈地嘟囔:“……不见了……找不、到……”


    “不见了?”夏油杰心里咯噔一下:“谁不见了?早稻姐姐?”


    “嗯……不见了,前天、天……她还在、在的……”她无意识绞着夏油杰的衣角:“可是…红、红莓果……还没、没给我……”


    小樱花犹豫了一下,期待地问新的哥哥:“哥、哥哥……你可以…和我玩……翻花、花绳,陪我摘……红莓果、果吗?”


    夏油杰摸了摸小孩枯黄的发尾:“好,有时间哥哥就陪你玩翻花绳,摘红莓果。”


    红莓果就是草莓,有些地方还是习惯另一个叫法,来的路上他看见了几从。


    那个瘦伶伶的草垛在火里烧得噼啪作响,火焰扭动着蹿向天空,把地藏菩萨那张模糊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小樱花捂住鼻子。夏油杰看见她的动作,抿了抿唇。


    长老拄着拐杖念念有词,那声音在风拂过火堆的呼呼声里,显得又低又哑。村民们依旧沉默地站着,空洞的眼睛里映着那团摇曳的火光。


    夏油杰揽着小樱花,小樱花拉着阿树,他们一起站在人群最边上。少年用力眨眼睛,定睛望去,那草垛似乎晃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变成被火焰扭曲了的影子。


    第48章 未婚夫 小樱花的家


    火焰渐渐熄灭, 大长老转过身,对着村民说了几句晦涩难懂的话。村民们再次齐刷刷鞠躬行礼,而后沉默地次第散去。


    夏油杰身形高大,站在一堆妇孺之间格外突兀。小樱花突然扯动了他的袖子:“大、大哥哥…我、我妈妈说……请、请你们…去我家……住……”


    这倒是意外之喜, 他正愁没地方落脚。夏油杰蹲下身来, 往她的口袋里塞了几颗糖:“你妈妈?”


    “嗯……”小樱花点点头, 指向不远处一个正朝这边张望的女人。


    那女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却面容憔悴, 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旧和服, 她腹部微微隆起, 看到夏油杰投来目光, 有些紧张的低下头, 远远地行了个仓促的礼。


    “谢谢你,也谢谢你妈妈。”


    小樱花开心地攥着糖,拨开一粒塞到呆滞的阿树嘴里, 自己却只是珍惜地舔了舔糖纸, 将剩下的仔细收进口袋里。


    夏油杰:“小樱花不吃吗?”


    小女孩呆了几秒,用力摇头:“小樱、樱花……留、留给…妈妈吃。”


    回去的路依旧狭窄曲折, 矮墙斑驳, 土屋倾斜。女人可能不善交际,每当靠近她, 她总会快走几步将几人甩在后面。


    小樱花一瘸一拐地走着,路过一户紧闭的柴门, 她踮脚扣了扣门上锈迹斑斑的铜环。


    片刻后木门打开,裂开一道狭窄的缝隙,一只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那只眼睛在看到生人的瞬间瞪大,一只枯瘦干瘪的胳膊迅速探出, 抓住阿树的肩膀把男孩拖了进去。


    这里人口稀疏,邻里之间相互认识,彼此都只称名。所以这时,夏油杰才知道阿树是早稻的弟弟。


    夕阳昏沉,八泽村的石板路坑洼硌脚,旁边低矮的门洞里钻出个男人。


    他穿着肩上有湿泥点子,脸很老,皱纹深得像刻上去的,手里拿着两个表皮有点皱的大黄梨。


    男人看到小樱花,那张愁苦的老脸立刻堆起憨笑,快步走过来。


    “小樱花,给!很甜!”他伸出黝黑粗大的手,把梨子递到女孩面前,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小樱花脸上立刻眼睛弯弯,抱着梨子像得了什么宝贝:“谢、谢谢哥哥!”


    “哥哥?”夏油杰扫过男人至少四十多岁的脸。


    男人这才注意到夏油杰,笑容收敛了些,变得局促,对他含糊点头,目光又黏回小樱花脸上。


    他搓了搓手,似乎想拍拍她的手,抬到一半又讪讪放下,只是咧嘴憨笑,露出黄牙。


    “快吃啊!很甜的!”


    说完,佝偻着背,钻回巷道不见了。


    小樱花低头,用袖口珍惜地擦着一个梨子,犹豫了一会,将擦好的那只更大更黄的递给夏油杰。


    “哥哥、吃……请、请糖…吃……”


    含糊的童声听的夏油杰心要化了,他摸变浑身上下的口袋,终于找出一颗漏网之鱼,这次他剥开糖纸,直接塞进了她的嘴里。


    “哥哥不喜欢吃梨,小樱花吃。”


    “糖、不是……糖,不、要……”


    小樱花呆了两秒,急急地咬着舌头,有点焦急地拍拍他的腿。


    “我知道,我知道,是哥哥想给小樱花吃的。”夏油杰连忙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刚刚那个人是谁啊?”


    小樱花大眼睛茫然地眨眨,想了想,自然地说:“……是、是未婚夫。”


    “未婚夫?!”夏油杰惊叫出来:“他多大了?!!”


    “三……三十多岁?”小樱花努力地歪着头想:“阿、阿妈说……未婚夫是、好人,会对…小樱花好……要像、村里的…姐姐一样,早、早点订下…亲事……”


    三十多岁,八、九岁。


    夏油杰头脑发晕,有一瞬间要晕过去。他看着那只澄黄新鲜的梨子,小樱花还在喜滋滋地摸,怎么也摸不够。


    在她眼里,未婚夫只是一个会给她摘梨子吃的好人。


    那个年轻母亲站在不远处,小樱花献宝一样递给她梨子,她爱怜地摸摸女儿的脑袋,惋惜地说:“等庄稼再熟几季,我的小樱花就要嫁了。”


    “妈妈…好想……”


    最后几个略小的音,夏油杰无法听清。


    小樱花乖巧地蹭了蹭她的掌心,从口袋里摸出全部的糖:“糖……吃、吃糖…哥、给……”


    女人笑着挑了两颗小的拿走,将剩下的妥帖揣回女儿口袋。


    夏油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暮色中沉默的茅屋。


    小樱花的家很小,茅草顶低矮得几乎要压下来。屋角有个小神龛,供着一尊灰扑扑的小石像,前面三根细香快要燃尽了,一豆火光在石像脸上投下冰冷的阴影。


    小樱花的父亲坐在矮桌边是个,一个三、四十多岁的男人,脸上同样刻满皱纹。他见到夏油杰立刻站起,手足无措地搓着手。


    “大人来了,快请坐——老婆,快给大人倒水!”


    女人将糖放在桌面,转身从灶间端出粗陶碗盛的水,轻轻放在夏油杰面前,然后又跪坐在丈夫脚下,替他脱下沾满泥土的笨重草鞋,动作熟稔而安静。


    男人很自然地含糖、抬脚,让她换上干净的布鞋。他依旧带着那种憨厚的笑容看着夏油杰:“地方偏,您多担待,小樱花没给您添麻烦吧?”


    小樱花正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看见爸爸鼓起的腮帮子,有些失落地抱着她的宝贝梨子舔了两口。


    “老婆娘,”没等夏油杰回答,男人又转向妻子,唉声叹气:“你说这孩子,腿脚不灵便,脑子也慢,唉……”


    女人低着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是啊,是笨了点。反应慢、说话也不利索,让您见笑了……”


    她头埋得很低,替女儿向全世界道歉:“还好亲家那边没嫌弃……”


    夏油杰端起浑浊的水碗,又放下,他怕自己吐在里面。


    他默默远程输出咒力,又在心里无数次默默催促后,五条悟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门口。


    白发少年罕见地沉默着,一言不发地走进来。这一桌没有一个健谈的人,连一向善于缓和气氛的夏油杰也没有什么说话的兴致。


    小樱花的母亲端来了简单的饭菜——糙米饭,一小碟腌菜,一碗几乎看不到油星的野菜汤。她将饭菜一一摆放在夏油杰和五条悟面前,动作蹑手蹑脚,带着一种奇怪的恭敬。


    “大人们请用,没什么好东西……”


    随后她又将一碗饭放到丈夫面前。她并没有坐下,而是拿起碗筷,自然的喂他吃饭。


    男人坦然地张嘴,咀嚼,吞咽,甚至没有抬眼看一下妻子,目光落在了桌面的另一颗糖上。


    夏油杰垂下眼睛逼自己不去看,完全没有照顾主人家自尊心的想法,用筷子一粒一粒挑着米饭。


    小樱花默默坐在远离餐桌的角落,捧着自己那碗更少的饭,小口小口吃着。


    小樱花的母亲机械地喂着丈夫,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目光时不时飘向女儿,嘴唇蠕动了几下,终于看向夏油杰:“那个这位大人……”


    她不自在地避开夏油杰的目光:“小樱花今天没给您添麻烦吧?她年纪小不懂事,要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夏油杰心头猛地一跳,这话听起来不对劲。寻常父母担心孩子添麻烦,会说“孩子不懂事,说的话别当真”,而非直接点出“做了奇怪的事”。


    她在害怕什么?她怕小樱花做出什么奇怪的事?


    “没有,她很乖。只是刚才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一点小意外。”夏油杰不动声色回答,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女人手上一抖,差点把饭喂到丈夫脸上。男人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女人连忙道歉,脸色更加苍白了。


    “是嘛……”女人低下头,声音更小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不再说话,只是更加专心地盯着手头,仿佛要将自己缩进阴影里。


    五条悟全程没动筷子,只是抱着手臂,倚靠着夏油杰的肩膀,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顿饭吃得异常压抑,夏油杰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好不容易等男人吃完,女人开始收拾碗筷,小樱花也乖巧地帮忙。


    五条悟突然捂着肚子,夸张地叫了起来:“啊——!好痛啊!杰!我要上厕所!憋不住了!”


    夏油杰:“……”


    小樱花的母亲吓了一跳,连忙说:“厕所在在外面,院子后面。”


    “在哪在哪?快带我去!”五条悟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蹦起来。


    “我、我带你去……”


    小樱花放下碗筷,怯生生地说。


    “不用不用!”五条悟一把拽起夏油杰:“你告诉我怎么走就行!”


    小樱花呆滞的眨眨眼:“出、出去……右转……走、走到头……就、就是……”


    话音未落,五条悟已经拖着满脸无奈的夏油杰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屋子。


    屋后是一个堆满杂物的小院子。五条悟拉着夏油杰并没有走向院子尽头那个用木板和茅草搭起来的简陋棚子,而是闪身躲到了一堆柴火垛后面。


    夏油杰被他拽的一个趔趄:“喂,悟,你搞什么鬼?”


    五条悟脸上的痛苦表情瞬间消失,他嫌弃地扇了扇鼻子前的空气:“哈?难道你真想让我去那个‘天然肥料发酵池’解决问题?”


    夏油杰懒得跟他斗嘴:“说吧,发现了什么?”


    五条悟靠在柴火垛上,双手抱胸:“呵,卷走‘数人’的河流?纯属扯淡。不过我在岸边发现了拖拽的痕迹,指向西边林子里的一个祠堂。”


    “祠堂?”


    “嗯,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去查,你就催命一样催我回来了。窗的报告有问题,或者……窗看到的东西有问题。失踪的人,八成不是被水冲走的。”


    夏油杰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更加苍白:“悟,小樱花还这么小,就被许了大她二十多岁的人,还有她母亲……”


    他胃里难受,往前靠了靠,额头抵到温热的肩上。


    五条悟愣了一瞬,显然没料到夏油杰会突然愿意在他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他一动不动站着,任他靠着。过了会儿,他说:“杰,刚刚在饭桌上你没掀了桌子,老子才觉得惊奇。”


    “掀了桌子能怎样?她们感受不到这些,只会觉得我才是疯子,在这里只有你能理解我。”


    五条悟沉默片刻,用一种刻意轻松的口吻说:“老子发现来到这里只有一个好处。”


    “还有好处?”


    “以往怪刘海只会说‘你不懂,悟’。”模仿他时,五条悟故意夹起嗓子。


    夏油杰忍不住用额头锤了他几下,五条悟抬手抵住:“好了杰,等我们调查完报个警,让小阵平他们来收编就行了。”


    夏油杰终于抬起头,无奈道:“研二他们是爆破组的,不要一想到警察就等于他们啊!”


    “差不多嘛,都是穿制服的。”


    夏油杰吸了一会satoru能量,充好电支棱起来:“你还上厕所吗?”


    这时,一阵山风应景地吹过,带来了旱厕方向更加浓郁的气味。


    “呕——!!!”


    五条悟瞬间捏住鼻子,一脸嫌弃地跳开:“杰,我们这几天怎么办啊!露天和旱厕老子都不接受!”


    夏油杰也被“毒气攻击”得胃里再次翻江倒海,这次是纯粹的生理性恶心,但五条悟那副恨不得原地升天的崩溃表情,让他有幸灾乐祸。


    实在不行找个隐蔽的地方,他可以放咒灵给他望风嘛。


    第49章 献祭供养 山上石塑


    深夜的宗祠里, 只有几盏长明油灯勉强驱散黑暗,将悬挂在梁上的深色布幔和层层叠叠的牌位照得森然诡谲。


    几个佝偻的身影围坐在供桌旁,表情担忧凝重,不见白天祭祀时的从容。


    左下位的瘦削长老不安地盘着手里油亮的核桃:“那两个小子, 不会发现什么吧?”


    另一个长老接话, 忧心忡忡道:“子安大人的事万一被他们知道……”


    “慌什么!”上首的老者不耐地一拍桌:“祭祀不是应付过去了?山上的东西也藏得够深, 他们查不到!”


    “可他们身上有股子邪门……”瘦削长老还是不安:“阿泰明明说他们才到半山腰, 今天的祭祀本该顺顺当当地在他们到之前就举行完, 子安大人还在虚弱期, 我怕他们……”


    “哼, 两个凡人也敢惊扰神明?逼不得已……就让他们永远留在八泽好了。”


    “是极是极。”余下几人纷纷点头。


    沉重的祠堂大门拉开又关上, 长老们鱼贯而出,灯笼的微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细长,投进门外浓重的夜色里。不久之后, 两道身影无声地踩上了那些拉长的影子。


    推开祠堂沉重的大门, 一股刺鼻的线香味扑面而来,猛地撞入了五条悟的鼻腔。


    五条公主嫌弃地挥手扇风:“额——好臭好臭。”


    祠堂里正对大门的是一面几乎顶到房梁的黑色木墙, 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金色的名字, 顶上的已经掉漆暗淡,最下方的还清晰如新, 这是八泽的族谱。


    族谱下方,牌位层层叠叠, 几乎堆砌到屋顶,两人对照着族谱细细打量。


    最顶端用料考究的牌位数量稀少,刻着历代长老的尊号;中间那层牌位稍小,男性的名字依辈分排列;而靠近地面的那层最简陋,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


    每层牌位新旧程度差异很大, 有些布满灰尘,而有些却像是刚放上去不久。


    夏油杰蹲下去拂过其中一个,那个牌位用料粗糙,刻痕浅淡敷衍,划着‘早稻’二字。


    他心里一沉,想起那个火光的草垛。


    “那群老棺材瓤子!”五条悟骂了一声:“这事和他们脱不了干系!杰,你刚刚拉老子干嘛?咱们就该把他们绑起来打一顿问清楚!”


    “动了他们,其他的村民恐怕不会配合。”夏油杰莫名觉得很疲惫,提不起什么精神。


    他话音刚落,供桌厚重的绒布下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啜泣声。


    五条悟做了个口型,夏油杰一怔,怎么会是她?他弯腰轻轻掀开了绒布一角。


    昏暗角落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小樱花泪痕交错的脸上满是惊恐,一颗糖果孤零零地滚在脚边。


    看到夏油杰的脸,她像是找到了救星,“哇”的一声哭出来。夏油杰连忙将她抱出来,小女孩浑身冰凉,抖得厉害。


    “你怎么在这?外面这么黑,多危险!


    小樱花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阿、阿妈不让……不让在家里过、过夜……说…说……”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她哭得更凶了:“哥、哥哥……早稻姐姐…是不是……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早稻姐姐怎么会出事呢?别瞎想。”


    “骗人!”小樱花激动起来,指着下放:“我、我看到!牌子!就在……就在那、那里!”


    “可、可是……早稻姐姐的爸爸……没、没有好起来……阿妈说、说……


    “……骗人……都是骗子……”


    五条悟突然蹲下去,目光锐利地扫过小樱花。他动作快得两人都没反应过来,一把掀开了她右腿的裤脚。


    夏油杰瞳孔骤缩。


    小女孩的小腿从脚踝往上,皮肤呈现出骇人的灰白色,越往上石化的痕迹越深,靠近膝盖处已完全失去血肉的质感,只剩粗糙的石纹。


    石头?活人的腿怎么会是石头?


    夏油杰脑中嗡的一声,整个人是茫然的。


    五条悟地平静问她:“喂,小鬼,你的腿,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小樱花似乎并不觉得奇怪,似懂非懂地回答:“不、不知道……阿妈说是、是神的恩赐、赐……离神……更近了……


    “神的恩赐?”五条悟嗤笑一:“离哪个神更近?那个‘子安大人’?”


    小樱花茫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长老、长老爷爷说……长老是离、离神最近的、的人……他们……快要…快要回去的时候……会、会举行火祭,把自己……送回神明身边……”她努力回忆着听来的话:“今年村里已、已经……有很多场、场祭祀了……”


    夏油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直窜头顶,冻僵了四肢百骸。他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小樱花,除了长老,今年村里……还举行过别的祭祀吗?像今天那样的?”


    小樱花想了想,点点头:“嗯,有……阿妈他、他们说……是对神的、供养、养……”


    供养?夏油杰心脏停跳两秒,他想起美和女士口中江户时代那个「以命换命」的契约,显然如今的咒灵已强到无需遵守。


    它虔诚的信徒怎会责怪神明不再回应祈愿?他们只会更虔诚地相信,是神明牺牲了太多伟力,需要更多“滋养”才能从虚弱中苏醒。


    那被烧死的是谁?是早稻,千千万万个早稻被汲取最后一滴价值后,又被当作燃料投入火海。


    他们恐惧早稻像报告上的那些女子一样,日益失去神智,挥刀向那些日日吸食她们精血的蛆虫。所以抢前先一步,榨干了她。小樱花被赶出来家门,想来也是同样的原因。


    夏油杰死死咬住后槽牙,压下暴涨的毁灭欲,让自己克制住,不再一遍遍回忆广场中央那个伶仃的草垛。他维持着脸上摇摇欲坠的笑容,捡起了桌底的糖果,剥开塞给小樱花,将她偷偷送回了家。


    两人沿着村后荒草淹没的小径往西山上走。夜色深沉,月光被越来越浓的雾气遮挡,能见度越来越低。


    “喂,杰,”五条悟的声音在浓雾中有些飘忽:“感觉到了吗?”


    夏油杰低低应了一声。


    越往山上走,空气中的咒力就越浓,它和村落里的一样,丝丝缕缕遍布了山林。


    “大规模的以命换命。”他的声音冷得彻骨:“这里爆发过什么,流感?瘟疫?或者其他要命的玩意?那些新牌位,男的女的都有,但最底层新添的明显更多。”他顿了顿,毫不掩饰的厌恶地说:“用女人的命换男人的命?或者换更多‘合格’的命?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还有那个小男孩,他也是祭品。”五条悟突然对他说:“很多人身上都有同一种咒力残秽,但从程度来看他和小樱花是同一种状况。”


    夏油杰的喉结突然剧烈滚动,声音也有些干涩:“他是早稻的弟弟。”


    一股风从背后吹来,含义透过鼓起的衣摆攀到肩脊,夏油杰求救般对五条悟说:“是早稻的爸爸没有好起来,他们又献祭了一个孩子……对吗?”


    这句话说的半信半疑,摇摆极了,连他自己都不信。


    五条悟沉默着牵起他的手,攥得紧紧的,滚烫的温度从手心传来。


    浓雾越来越重,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四周死寂一片,连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只有两人踩在湿滑落叶上的脚步声在黑夜中格外清晰。


    五条悟忽然停下了脚步:“前面有东西。”


    夏油杰凝神望去,浓雾深处影影绰绰,似乎矗立着无数高大的黑影。它们排列凌乱,像对弈一半的国际象棋,静静伫立在浓雾之中。


    两人谨慎靠近,随着距离拉近,那些黑影的轮廓逐渐清晰——是些草垛。


    和白天祭祀广场上用来焚烧的草垛一模一样,但眼前的这些显然更加精心。秸秆捆扎得异常紧密整齐,大小几乎完全一致,放在这里便如同是在等待什么人来检阅。


    “这就是那群老头藏在山上的东西?”五条悟墨镜下滑,露出那双在浓雾中璀璨的眼瞳。


    夏油杰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得加速,他走到最近的一个草垛面前伸出手,绕着它走了一圈。


    草垛捆扎得严丝合缝,找不到什么缺口。夏油杰没过多犹豫,五指并拢,猛地刺入其中。


    一声沉闷的撕裂声响起后,坚韧的秸秆被轻易破开。


    夏油杰僵住了。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清楚了草垛内部。那里塞的不是什么稻草,紧密的秸秆中心包裹着一个僵硬的人形。


    一尊嘴巴大张,无声尖叫的少女石像,被雕刻成一个扭曲的跪拜姿势。她双手交叠在胸前,头颅低垂,像跪在行刑的铡刀下。


    夏油杰猛地抽回手,指尖仿佛被冰冷的石头灼伤,让他趔趄了几步。


    “悟……”他迷茫地下意识呼唤。


    五条悟站在他的身边,墨镜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挂在了领口上,那双苍蓝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草垛中那尊狰狞的石像,里面翻涌着冰冷的杀意。


    “啊……”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看来这就是那些‘被水卷走的少女’真正的归处了。”


    第50章 虚式——茈!(三合一,含补更) 羽化……


    归处?


    夏油杰不愿意这么想, 也不甘心这么认为。


    “归处”是带着安宁意味的两个字,是归冢、归途、归乡。漂泊的灵魂哪怕睡在土里,也合该被春天消融,而不是被永恒地砌成扭曲痛苦的姿态, 供千千万人围观跪地的模样。


    他不甘心地问五条悟:“她们还有救吗?”


    六眼是世界上最精密、最先进的仪器也无法企及的存在, 但五条悟平静的摇了头。


    夏油杰头也不回地继续往浓雾更深处走去。


    雾气漫天, 四面八方像被人擓出几罐子白颜料胡乱涂抹般茫茫如洗。


    无数咒灵在夏油杰的指令下撞进雾海, 他们随着感应不断变化方向。碎石锋利, 时不时硌痛鞋尖。五条悟跟着他没有说话, 他总是意料之外又非比寻常的体贴, 每次都只在夏油杰即将踩空时稳稳一拽。


    五条悟集中注意, 大脑飞速运转。六眼视野里不是清晰的图像,而是类似红外热像仪扫描似的色块,这些色块的数据在大脑的分析下曝露无疑, 他抓住夏油杰冰凉的手, 锚定一个方向而去。


    没有人会相信,一座被不计其数善男信女供奉朝拜过的寺庙, 夜晚会如同森罗地狱。


    横梁之上, 无数崭新红绸垂挂如瀑,鲜血干透的暗红字迹扭扭歪歪, 偶尔间杂几缕陈年老布,被风吹起、吹散、吹落。


    循着庙壁上两排昏暗的松油灯望进去, 穿过层层叠叠红绸帷幕,夏油杰与大殿中央那座巨大的子安地藏像对视。


    祂盘膝而坐,膝上趴伏着一个石雕婴儿,身后扎双髻的提灯童子微微探头,打下的阴影盖住地藏膝上施印的右手。


    明明除非挨到鼻尖否则很难闻到, 可夏油杰偏生觉着一股浓烈的酸腐与血腥,犹如溃烂脓包般的恶臭,蛮横地霸占了他的鼻腔。耳边传来阵阵嗡鸣,像盘飞的蚊子在身旁打转。眼前阵阵发黑,勉力抬起的手掌翘起又放下。


    五条悟似乎说了什么,夏油杰没有听清。紧接着,一股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贯彻庙宇,半边石柱塌陷,偌大的地藏像崩裂成细小石块,一只眼睛溅落在夏油杰脚边。


    “杰——!”


    五条悟焦急大喊,一道裂缝飞速显现,将夏油杰吞掉后又迅疾凝成一个光点,待五条悟扑上去时已然消失不见。


    “杰!可恶!”五条悟骂了声。


    六眼视野里,整座子安庙像被厚厚的污泥裹着,地藏像上的咒力气息更是如同干掉的臭泥巴牢牢扒着,但很显然它不是咒灵的本体。


    五条悟本意是销毁这尊立于庙中的佛塑,多多少少可以逼出真身的线索,没想到他的挚友——那么大一只狐狸,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活活消失了!


    他压下心焦,让自己冷静下去。夏油杰一定还在这个空间里,只是被拖入了某个隐藏的独立领域。那么,进入领域的条件是什么?


    从祠堂开始,他们几乎形影不离,杰究竟做了什么是他没有做的吗?


    记忆如同高速倒带的胶片,在光速运转的大脑中被一帧帧提取审视。


    庙外传来轰隆轰隆的声响,这声音如同工地上运作的挖掘机,又像刻意跺步的仪仗队。


    一座座石雕踏破庙门,入门后步履如飞。它们有男有女,男人们都是皱纹深刻眼袋低垂的老人,看服制应当就是小樱花口中饲神的长老。然而所有“人”的面部表情都如出一辙的扭曲恐怖——有痛苦挣扎,又诡异的混合着狂热满足。


    他们有人赤手空拳,有人握着不知在那方乡野中翻出的钉耙和榔头,乌压压地蜂拥而上。


    指尖本能地凝聚咒力,反应过来后五条悟收起架势,直接上脚。


    夏油杰比他多做过什么呢?


    五条悟一面漫不经心地应付石人的攻势,一面思考。


    没有。五条悟迅速排除了祠堂内的行动。夏油杰比他只多摸了牌位、给了小樱花一颗糖、撕了稻草堆。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难道是……刚到八泽分开时的事?他想着,目光渐渐挪到头顶翻飞的红绸上。


    小樱花和那个男孩除了部分石化,还有一个共同点——反应迟钝。


    据夏油杰转述,小樱花除了慢半拍外勉强还能回答问题,阿树却像个失神的痴儿一样完全没有反应。


    失神……慢性失神的话,他们离去的灵魂去了哪儿呢?


    五条悟眼神一利,双手交叉挡住石拳,顺着力道飞速后退,后仰着地,扬起地上原本垫供桌用的红布,‘刺啦’撕下一条,咬破手指……


    细碎的水汽贴在皮肤上,让夏油杰猛然凝神,视野清晰时,庙宇的轮廓已然消失。


    天空是压抑的昏黄,光线均匀得诡异,让人觉得自己住进了一颗老化灯泡里。


    河对岸盘踞着一尊巨大的石像,与庙内一般无二,俯瞰着这片死寂的河滩。


    夏油杰撑着地面站起来,环顾四周。河滩上影影绰绰,是密密麻麻的灵魂。


    那些灵魂机械地捡起一块块灰白色的鹅卵石,颤巍巍地垒叠起来。每个灵魂头顶都悬浮着一串刺目的红色数字,那些数字飞速倒退,每次跳动都压得人心口一抽。


    “呜……”


    一声压抑的呜咽传来,穿着碎花裙的小女孩就快要将最后一块石头放上塔尖的刹那,河对岸的提灯童子却漂过河面,恶意地将手挥下。


    石块滚落一地,女孩头顶数字也随之暴跌。她抽噎两声后再次弯腰,开始重复无意义的堆叠。


    夏油杰的指节捏得咯吱作响,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股呼之欲出的毁灭欲。


    不行,还不是时候,不能冲动!那些灵魂太过脆弱,他必须利用规则,找到安全的破解之法。


    少年在魂群中极速扫视,视线骤然定格在一个眼熟的男孩身上,他的轮廓比周围的要更清晰,虽然动作迟缓,但眼神还算灵动。


    “阿树?”他试探着叫出名字。


    男孩头顶的数字较长,他迟钝地转头,眼里闪烁着亮光:“你是…来、村子里……调查的、人?”


    他语速磕绊,但和小樱花相比语意表达得很清楚:“在村里……我还有、意识的时候,听…长老爷爷说过。”


    夏油杰应了一声,快步走过来:“你来多久了?这里怎么回事?”


    “不清楚……”阿树缓慢捡起一块石头:“石头…永远堆不好……时间没了、就走过去了…变成它、的一部分……”


    他指向对岸的神像,神情有些惊恐。


    这时童子再次现身,又一次推倒了将成的石塔。


    阿树扯了扯他的裤子,许是因为激动,似乎比刚才流畅了些:“哥哥,能不能解决……那个东西……让我们堆完?”


    夏油杰眼睛一亮,裂口女弹飞出去,剪刀寒光闪烁,直扑即将靠岸的石像。


    在她快要越过那条墨色的河岸线时,却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铜墙铁壁,只能挥舞着剪刀,将过了岸的童子撕碎。


    石像散成一股黑烟,还没等两人松口气,浑浊的河水开始向上汇聚,几息之间,一个全新的石质童子便从翻腾的河里长了出来。


    新生的童子嘴角扬起恶劣的弧度,朝着河滩上某个即将完成的石塔遥遥一指,叫某个塔主人头顶的数字减半。


    裂口女落回身边,夏油杰脸色铁青地将她收回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眸光再次投向那些工蚁般堆叠石头的灵魂。


    他蹲下去,随手捡起一块鹅卵石,模仿着他们的动作,试图寻找其中的规则。


    灵魂的数量缓慢地减少着,隔一段时间总有那么一两个归零的灵魂,他们会彻底凝固,随后蹒跚地踏入粘稠的河中,最终消失在子安像巨大的底座之下。


    堆了倒,倒了再堆……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小时。夏油杰只觉得一股难以再压抑的暴戾在胸口疯狂堆积,马上便要喷发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麻烦?直接轰碎这个领域不行吗?就算灵魂会受伤……


    不…不行……冷静…要冷静……


    他不禁扭头看向阿树,男孩还在埋头苦堆,他头顶的数字越来越少,但堆石的速度却越来越快,说话也越来越连贯,时不时捡一些零散的石头放到手边。


    夏油杰寻找破绽的同时,全部心神都用来抵抗那种莫名的暴躁,阿树这种变化此时他并未深想。


    又一个数字归零了,这次是个中年女人,随着童子招手,她僵硬地转身,一步步迈入死亡之河。


    “够了!”


    夏油杰霍地一脚踹向自己面前堆了一半的石塔,几乎要不管不顾召唤出虹龙拼死一搏了,整个河原却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天空像摔了的灯泡玻璃,被砸裂了道痕,河水翻起不规则的浪花,连那尊巨大的地藏像似乎都微微晃动了一下。


    所有麻木的灵魂不约而同地仰头望天。


    领域被强行撕开了道口子,外界狂暴的咒力掀动起这潭死水。


    夏油杰眸光剧烈晃动,不由自主喃喃出声:“……悟……”


    西岸·五条悟


    “痛痛痛……什么破地方!挤进来差点夹到老子腰!”五条悟龇牙咧嘴地从石堆里爬起来,进来的一瞬,信息洪流般冲入了他的大脑。


    “哇哦,杰在对面?镜像领域?”


    熟悉的幽紫色咒力在对岸跳动着,东岸那尊盘踞的石像也一并映入他的眼帘。


    五条悟扫过河岸,这边的灵魂像被擦花的铅笔字,格外模糊。其中一个小女孩头顶的数字冗长但痴痴傻傻,抱着膝盖呆呆地望着河流。


    五条悟转头,朝着对岸抬起下巴喊到:“喂,那边的石头疙瘩,识相点快把杰吐出来,再把这些无聊的把戏撤了,本大爷可以考虑让你死得痛快点。”


    他无意委婉,五条悟能看出此岸的灵魂唯余小樱花的残缺,代表着她的肉身灵光未灭。与其让那些已死之人不得安宁,不如给个痛快地结果,让他们就此成佛去。


    回应他是河流缓缓流淌的水声,地藏像垂着头,腿上的孩子依旧沉睡,身后的童子依旧面无表情。


    “啧,真不给面子。”五条悟索性抬起右手,咒力在指尖疯狂凝聚,压缩成一个散发着恐怖吸力的能量球。


    “术式顺转——「苍」!”


    蓝色陨星直轰地藏头部,它身后的童子抬起了拢在袖中的双手,向前一推,一道暗红色的屏障在前方瞬间张开!


    轰——!!!


    蔚蓝的陨星与暗红的屏障狠狠相撞,咒力肆虐,飞沙走石,将河滩上的雾气扯得粉碎。


    “不愧是特级,有点意思!”五条悟眼中战意更烈:“再来!”


    白色的身影瞬间消失,以极致速度出现在另一个角度。


    “苍!”又是一发咒力球轰出。


    童子反应极快,屏障瞬间移动,再次挡下。


    轰!轰!轰!


    五条悟闪出道道残影,一发发威力惊人的「苍」不要命般砸向地藏。


    爆炸的火光此起彼伏,咒力震得整个空间都在颤抖。童子的屏障极其坚韧,但在如此高频率、高强度的轰击下也开始摇摇欲坠,裂痕不断扩大。


    “哈!看你还能撑多久!”


    五条悟狂笑着,再次凝聚咒力。他喜欢这种战斗,喜欢将一切阻碍都轰成渣滓的快感。


    这时童子的脸突然拧转到背部,东岸方向一些还算富余的数字直直下坠。它轻轻招手,那些灵魂便踏入浓黑的河水,依次汇入底座之中。


    布满裂痕的屏障如同被强力粘合剂修补,倏忽光芒大盛,屏障的厚度跟强度甚至比之前更胜一筹。


    五条悟脸上的狂笑僵住了:“开什么国际玩笑?!”


    吸收灵魂……恢复伤势?!这鬼东西竟然能靠吞噬对岸灵魂修复自身?!这还怎么打?!


    地藏终于有反应了,石像的眼睛亮起猩红,冷冷地盯住五条悟,抬起了膝上施印的右手。


    一道暗红光束弹出,速度快得超音速,在五条悟闪避的间当拐弯,抓住大脑超负荷工作下无下限的空洞。


    “唔呃!”五条悟忍不住闷哼一声,左肩处炸穿了一个前后通透的血洞,瞬间染红了高专制服。


    “术式顺转——「苍」!”


    他强忍剧痛,立刻反击!


    东岸·夏油杰


    夏油杰掐着虎口,压抑心底疯长的焦虑和躁动。


    不对劲!不对劲!!不对劲!!!


    就算着急自己也不可能想现在这样失去理智!为什么?领域干扰精神?san值随时间暴跌?


    “大哥哥……”


    夏油杰被喊得一激灵转过头,阿树正蹲在地上看他,他的数字已经跌到了一个危险的低位,那双眼睛却似乎比先前更加清明。


    “你别急,快看河。”


    夏油杰一怔,再次看向那条宽阔得令人绝望的河流。


    河水无声流淌,河面几乎占据了大半个视野,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了自己脚下的地方。


    他看到了石子,那些被自己推倒的石子,有些被冲击力带进河了里,有些随自己碾动的脚步滚落。


    他细细端详一番,发现靠近河岸的水域里竟然沉积了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碎石!


    夏油杰蓦然屏住了呼吸。


    河水,可以被填平?不,不是错觉!河岸线在极其缓慢,但确确实实地蔓延!


    所有线索在他脑中飞快串联——童子推倒石塔是一种维持领域运转的平衡机制,更是一场心理赌局!


    解决之法唯有自己推倒自己的石堆,精卫填海般填平河面。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重得几乎要撞碎肋骨。他猛地看向阿树:“如果不堆了?如果我们自己把石堆推倒?全部推倒?!”


    阿树坚定地点头:“好,我们推进去,让河窄……”


    对岸的神像突然飞速移位,像被人驱打的老鼠。河滩上所有低头弯腰的魂魄齐齐一顿,茫然地抬起头。


    悟应该进来了,自己却没有看到他,为什么?


    镜像空间?!


    一个词惊雷般在脑中炸响!这个领域是镜像的,他在东岸,五条悟在西岸!而地藏像晃动是因为它在西岸受了攻击,同步到了东岸的投影!


    “悟!”夏油杰失声大喊,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那家伙,千万别乱来啊!


    西岸·五条悟


    地藏的攻击接踵而至,道道暗红光束从各个角度疾风骤雨般射来。


    五条悟身形在密集的光束中极限闪避,但攻击太快太密,且自带锁定,不击中目标绝不消失。


    空中的红光越积越多,织成一个细密的毛线团,将五条悟裹挟在内,期间仍有源源不断的红光汇入进来。


    嗤!


    暗红光束擦着腰侧飞过,带起一溜血花!


    嗤!


    左臂皮开肉绽,森森白骨隐现!


    五条悟呼吸急促,额角沁汗。无下限对精神和咒力的消耗巨大,加上高速移动和不断释放的「苍」,他的咒力储备在飞速下降。


    更令他烦躁的是每次被迫闪避或防御,无法持续压制对方时,河岸总会有灵魂被底座吸收,成为滋补石像的养料。


    “该死!”五条悟咳出一口血沫,不再一味闪躲,而是悍然反击。用「苍」轰击光束,甚至试图直接击穿底座本体。


    轰!轰!轰!


    西岸的河滩早已面目全非,像是被重炮反复犁过。那些空茫的灵魂似乎受到了刺激,呜咽着本能远离了风暴中心。


    小樱花依旧抱着腿弯呆呆地坐在原地,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毫无所觉。


    五条悟浑身浴血,他的动作依旧迅猛,咒力依旧狂暴,但瞳孔深处疲惫和凝重在不断蔓延。


    地藏捕捉到这一点,双手合拢,远超先前的恐怖波动凝聚,暗红色的光线刺目欲盲……


    危险!


    六眼疯狂预警!五条悟的瞳孔缩成小点,脑中闪过一个疯狂的想法,竟索性放弃了抵抗!


    嗤啦——!!!


    地藏的全力一击洞穿了他周身渐渐消弭的防御,狠狠贯入了柔软的腹部!


    “噗——!”白发少年身体猛地弓起,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他踉跄后退几步,低头看去。


    腹部碗口大的恐怖血洞前后通透,滚烫的鲜血决堤,瞬间染红了脚下的碎石。内脏暴露在了冰冷的空气中,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和空茫无力的虚脱。


    视野发黑,耳边嗡鸣,连地藏像那再次亮起的猩红光芒都变得模糊不清。


    在这濒死边缘,五条悟那被誉为五条家瑰宝的六眼和他的大脑却以一种前所未有,近乎疯狂的速度运转。


    咒力……负面的情绪……凝聚……压缩……负与负的相乘……负向能量……


    那么……反转呢?


    由负……生正?


    东岸·夏油杰


    在子安地藏停止晃动那一刻,夏油杰几乎停止心跳。


    它停下却没消失……悟,那悟呢?!


    “悟!”他朝着对岸嘶吼。


    那个白痴……他到底怎么了?!


    不能再等了!


    夏油杰用尽全身力气转身大吼:“所有人,听我说!停下,别再堆了!把你们面前的石堆!全部推倒!推进河里!快!”


    “推下去!把石子推进河里!快啊!”


    灵魂们动作一滞,空洞地望向他。反应寥寥,大多数依旧不知所措。


    “推下去!”是阿树!


    他陡然堆倒了面前的石塔,踉跄着扑向岸边,用手用脚,将散落的石子狠狠踢向浑浊的河水。


    “你们想回家吗?!想要离开这,就把石头全推下去!”


    “回家……”


    “回家……”


    灵魂低声呢喃,无意识反复念着,渐渐有了分别。


    “回家?我们还能回家吗……”


    “家有什么好的……”


    “但我想回去……”


    ……


    “我们要回家……”


    透明的灵魂仿佛星星点点的萤火,在岸边与石堆之间徘徊,将那些或高或低的石塔推入河中。


    石子落水的声音连成一片,那宽阔得令人绝望的河面,被河岸肉眼可见地覆盖,浑浊的河水向中心飞速收拢。


    对岸那尊地藏像在视野中被拉近,它身后的童子霍然转向东岸,空洞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这些摇摇欲坠的魂魄。


    有效!真的有效!


    夏油杰内心狂喜,他一边冲到岸边,用咒力卷起大片的碎石,一边继续大吼:“快!继续推!把石子都推进去!别停下来!”


    河面收拢的速度越来越快,当宽度收窄到原来的一半时,岸边已经没了石子。夏油杰望向对岸——那不再是虚幻且遥不可及的存在。


    然后,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片同样灰白,却犹如地狱的河滩……


    看到了河滩上那个触目惊心的身影……


    五条悟狼藉地躺在碎石堆里,白发被血黏成一绺绺,那身衣服被血完全浸透,碗口大的血洞贯穿腹部,鲜血还在汩汩外涌。


    现实与梦境重合,夏油杰目眦开裂,眼角淌下血来。


    “悟——!!!”


    这声嘶吼,带着绝望和暴怒,响彻了东西两岸。


    “虹龙!!!”


    磅礴的咒力毫无保留倾泻而出,银白的龙形咒灵撕裂屏障,带着焚尽一切的疯狂,朝着河对岸那尊巨大的邪像扑去!


    “大哥哥!等等!”阿树声音焦急,而夏油杰已经听不见了。


    眼见无法阻止,阿树朝着对岸吼道:“小樱花,把你们的石块全部推进河里!”


    熟悉的声音穿过了混乱,小樱花呆呆的眼睛终于有了反应,她爬着,吃力地把石头往河里搬。躁动的灵魂目睹一切仿佛有了主心骨,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虹龙裹挟着夏油杰的狂暴,狠狠撞上了地藏底座。暗红的光芒与黑紫的咒力激烈碰撞,红光四射过来,手臂、大腿、脸颊……夏油杰疯狂到不管不顾。


    西岸的石子纷纷落水。


    另一半河流剧烈翻腾,慢慢如溪如线。东西两岸的灰白河滩无声汇合,镜像空间——破了!


    邪像愤怒咆哮,河岸弥合,灵境归一,没了“对岸”的概念,它吸收空白灵魂的能力被剥夺,伤口无法愈合,变得愈加狂暴。


    看着发疯的地藏和惊恐的灵魂,看着濒死的挚友,夏油杰双眼赤红,不管不顾召唤出所有咒灵:“我杀了你!!”


    就在这时,阿树忽然出声,他的灵魂凝实如生人:“大家一起抱住那个底座!”


    吸收对岸的灵魂能汲取能量愈合伤口,那吸收平原上清醒的灵魂呢?


    那些方才恢复清明的灵魂没有犹豫,他们如同褪色的旧照片,带着残存的信念与解脱的渴望,义无反顾地涌向底座那片吞噬一切的阴影。


    ——飞蛾扑火,前路是湮灭,却当做归家。


    小樱花的灵魂还是残破的,她歪头看了一会,迈着步子也想跟上去,却被阿树颤抖地一把按住。


    无数带着信念的灵魂涌入进去,地藏像骤然迟滞,那些清醒的“意识”正在干扰它纯粹由绝望构成的本质。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五条悟沙哑的声音响起,在夏油杰酸涩的目光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流淌开来,仿佛大脑深处某个一直休眠的中枢被彻底激活,过度活跃的思维瞬间跳出了桎梏,攀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维度。


    世界在他眼里不再是简单的结构和咒力,而是更深层流动的真理。


    身上的擦伤和消耗的咒力瞬间恢复,精力变得无比充沛,甚至要满溢出来。他眨了眨眼,脸上是一种极其好奇,近乎非人的超脱。


    “哇哦~”他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感叹词,语调飘忽:“原来是这样啊……负面乘以负面,就能得到正面的能量?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这就是「反转术式」吗?原来这么简单?”


    他抬起手,一股蓬勃的深红光辉凝聚起来。那光芒强大却格外温暖,与绝望的河原格格不入。


    “悟……”夏油杰声音嘶哑,忍住想哭的冲动,担忧地望着五条悟身上突然变得陌生而神性的气场。


    “杰,”五条悟转过头,眼睛亮得灼人,语速快得离谱:“你看,负面的咒力经过精确的碰撞和反转,就能产生这种正面的能量!”


    夏油杰:“……”


    很好!他现在确定以及肯定,这家伙不仅学会了新技能,脑子也暂时有点脱线了。


    “快点动手!你这发颠的混蛋!”夏油杰吸了吸通红的鼻尖吼道,感觉自己的san值即将跌破底线。


    “好——嘞~”五条悟笑嘻嘻地一翻左手,苍蓝的光晕闪烁,左手与右手的赤红交融:“虚式——「茈」!”


    幽紫色的能量球缓慢飞出,所过之处空间扭曲,精准地命中咒力紊乱的子安地藏像。


    没有巨响,只有湮灭时的绝对沉寂。


    地藏像从核心开始崩解,底座崩毁,蜷曲其中的灵魂溢出,如同挣脱茧壳的蝴蝶,恢复成生前最美好的模样。


    河滩上前仆后继的灵魂停下了动作,头顶的血色数字骤然消失。他们茫然抬头,看向那温暖的光源。


    夏油杰同时出手,精准捏住那团逸散的咒灵本源,却没有急于发动术式。


    璀璨的光雨中,阿树的身影已近乎透明,那圆满灵魂散发的光芒温柔得如同初融的雪。


    他望着夏油杰,脸上灿烂的笑容里掺进了一丝孩童无法完全藏起的湿漉漉的悲伤。


    “谢谢你,哥哥。”


    夏油杰心中阴霾一扫而空:“没事了!坚持住,领域解除了,你的身体……”


    他记得山下痴傻的少年。


    “杰。”五条悟声音传来,平静淡漠:“没用了,灵魂这么完整明亮,外面□□早死透了。灵魂在这里补全的那刻,就是斩断最后联系之时。”


    夏油杰兀地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五条悟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又僵硬地拧向阿树。


    阿树点头,笑容释然:“嗯,他说的对。谢谢你们让我最后能清醒的告别,我现在很温暖,很轻松。”


    周围解放灵魂开始化成无数光粒,缓缓上升。他们盘旋交织,如星河逆流又似漫天光羽,照亮了崩溃的领域碎片。


    “大哥哥……”阿树的声音清晰地穿过了灵魂羽化的簌簌声:“还有件事想求你……”


    夏油杰被那抹悲伤攥紧,几乎屏住了呼吸:“你说,我一定做到。”


    “请帮我告诉姐姐吧,我不怪她,她以为我不知道,可我是一直明白。”


    “让她不要愧疚,一点也不要。”


    阿树带着近乎哀求的温柔说,光点开始从他身体边缘逸散,升腾。


    “如果村子让她如此害怕,让她离开这里。”阿树的身影越来越淡,声音也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一路向东,那里有公路。去公路上,去蓝天下,去她一直想去的海边,好好活。”


    他的灵魂彻底溢散,汇入了那片浩瀚的光海,向着领域破碎后真实世界的夜空飘散而去。


    “阿树——!!!”


    夏油杰伸出手,徒劳地抓握着那片空无。指尖只有羽化残留的微凉,转瞬即逝。


    可我刚刚答应,就要食言了啊!


    “杰,老子看的很清楚,他刚刚笑的很开心哦。”五条悟摇头晃脑地撞撞他的肩膀,整个人兴奋得可怕。


    领域彻底消散,眼前又是晦暗鲜红的祈愿带,它们在夜风中狂舞,与庙宇周遭吞噬一切的熊熊大火归于一体。


    火光映照里,在坍塌破碎的庙柱下,静静躺着死去的阿树和双眼紧闭的小樱花。《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