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错把暴君攻略后 > 20-30
    第21章


    那时候燕玓白还不叫燕玓白。


    他是冷宫里血脉未明的皇子,由母亲与宦官通奸所生的阿姐抚养。


    他们相依为命,吞廊下的落雪果腹,吮小洼的雨水解渴。


    在男童那时的概念里,冷宫应当是阿姐口中的家。


    而他与阿姐,是家中的主人。


    虽对阿姐的喜怒关怀都无甚感觉,可阿姐总盼望着他对自己笑。


    于是,燕玓白学会向她露出美丽温柔的笑颜。


    每当稚童扬起这样的笑脸时,削瘦的姐姐便哆嗦着身体,高兴地念叨:


    “母亲就是这样的阿弟,待你被父皇认下后也要这么笑。父皇定会喜欢你”


    她会抬起被宫婢抽打地满是血痕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还算不上少女的小姑娘睁着漂亮的大眼,一寸不让地注视弟弟。反复地诉说母亲的苦难,自己的艰辛。


    “阿弟,宫人今日又打我了。不过姐姐不痛的,姐姐凑到了饼屑,你吃啊。”


    “阿弟,你不能弃了阿姐。阿姐只有你,你知道的。”


    “阿弟,阿姐护着你,护你一辈子”


    无数声阿弟,阿弟。


    如泣如诉,婉转哀绵。


    是。他是她唯一的浮木,仅有的救命稻草。


    无论如何,他拥有的,也确实只有这个姐姐。哪怕后来诸多龃龉,他们也还是姐弟。


    五岁,蔺相一言让他被先帝想起,从此过上了比从前好太多的日子。


    阿姐那时极高兴。


    少女珍惜地抚弄身上锦罗,“虽不及母亲在时的荣光,不过也很好了。”


    燕玓白是无所谓的。


    既然她喜欢,拿走就是了。


    谁想,他哂。


    世事多变啊。瞬息血肉成枯骨,一张脸换另一张脸。


    像是透过杨柳青看到了那个与自己拥有相同血脉的女子,燕玓白喉头剧烈滚动。


    他狠狠捂着身下女孩的唇,力道大得近乎可以将她的骨头碾碎。杨柳青抑制不住地微颤,黑白分明的眸子这时再也无法框住恐惧。


    她无暇去冷静地思考他为什么会这样,只想快些逃离。可却接连遭他制衡无法动弹。


    恍惚间,濒死的窒息逼的大脑里炸开一阵阵的白星。这回好像真的要死了


    眼前越发模糊,泪拼了命地落下。她不该哭,也不想哭。却次次都未克制住。只能以泪哀悼即将夭折的生命。


    燕玓白恍若在轻笑,她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阎王好像朝自己招了手。


    他来真的。


    眼泪瞬间落得更汹涌,源源不断漫上了指缝。细细的水流从快要从中渗出。


    炽热的温度,不是这个惯来木讷沉默的婢女该有的。


    眉头一颦。


    手指仿佛被沸水烫了把,他凝视那层莹润的泪膜。震颤的瞳孔终寻到可以聚焦的物什。女孩再呜咽,那张在他眼前不断晃动的脸突然间便变回了独属于女婢杨柳青的寡淡。


    柳叶眉,不圆不长微微翘的眼。不细腻的肌肤,浑身的衰气。


    哪里像阿姐那般妩媚婀娜。


    手上力道卸地突兀。


    燕玓白转身,随意扯了床褥擦干右手。


    他放开她后,杨柳青甚至没有剧烈地咳嗽。她已力竭,气若游丝。胸膛不断起伏着吸纳氧气。良久,才断断续续咳出几口,昭示着人活了。


    殿中的宫人静默地恰似一群泥偶。


    燕玓白背对着杨柳青,凝视地上糊作一团的狼藉。勾唇。


    “起来,煮粥。”


    杨柳青赤着腿,尚还爬不起身。燕玓白斜眼,见她犹自颤抖地身体,这时突然好像有了无比的耐心。回首一抱她坐上大腿。脸上笑意盈盈:“朕饿了。”


    语间亲昵,竟带着撒娇的意味。


    身上的肉触及到了不属于自己的硬实。像是分明的骨节。杨柳青强压着胸口的沉闷,盯住双腿,一动不动。


    要是不知来龙去脉来看,倒像小姑娘在使脾气。


    燕玓白手臂收动,脸上脂粉贴上杨柳青的左颊,蹭地她头皮发麻。


    “朕饿了,你这坏丫头怎么这样懒?”


    修长的指拨弄下颚,谁来了都以为是情人间的调笑低语。亲昵地过头。


    可他们不是情人。


    只是君主与奴隶罢了。


    何况窒息的垂死感还未从身体里散尽,这是比那一次还要大的力道。


    燕玓白真的想她死。


    说到底是骨子里的残佞。就好比大象踩死只蚂蚁,根本不值一提。


    心脏还未停止剧烈跳动,他的催促就像灌耳魔音。杨柳青绷紧了脸。


    “好了。瞧你委屈的。”少年帝王持续端详她片刻,状似无奈刮刮女孩鼻尖,随后笑着退下身上修龙宽袍,搭于杨柳青肩头。


    这袍子几乎坠地,稍稍一展就遮掩住了两条腿。他拍一拍她上臀,贴着那只耳朵降低声量:


    “朕逗你呢。”


    鼻尖那略重的力道还没下去,杨柳青牙根发紧。燕玓白又叹,语气当真宠溺:


    “生气了?怪小心眼。朕赏你些做偿,可好?”


    熟悉的抽一巴掌给颗甜枣。杨柳青心中的闷火未消。


    燕玓白喜欢玩,自己越过界河。


    既已身处漩涡,她两扇睫毛勉强抖了抖。


    “奴谢陛下恩赏。”这一次,杨柳青没拒绝。


    女孩说这话时,就好似憋的气被戳了个小洞,气散,脸色也好转。温顺文静,很是乖。


    做主子的,许都会喜欢这样的侍女。


    但燕玓白一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


    与自信满满的少年认定的结果不同,他以为她会继续装着老实本分。没想这次却丝滑地应承下来。


    眼风中飘起寒霜,他心叹可惜。


    果真女人都是一样的,一旦狐狸尾巴藏不住了。马上便要不好玩了。


    嗤了嗤,燕玓白摸上大腿,笑颜明媚:


    “想要什么。你表现得好了,朕赐你座宫殿也无不可。”


    身上的女孩抬脸看他,竟是欣喜讶异的神色。两道眉轻轻顶起,粉白的唇微张。


    因方才的乱,发也松散些许,乏乏垂于两颊。


    …倒显得,莫名的娇憨。


    燕玓白莫,脸上的弧度凝固。


    他并未料到杨柳青会这么看他。


    至少,依他对这心机深沉的女人的了解,无论何时,神志清醒的杨柳青都不会露出这幅…小女儿情态。


    少年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倏地捏紧女孩后腰。疼得杨柳青脸上的讶异全皱成难受。


    她疼,燕玓白突觉好受了。


    好听的嗓音淡化了调笑,他语调平直,脸上却还挂笑:


    “说啊。”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朕的龙辇要不要?那可是覆了一半金子宝石的,价t值连城…”


    诱哄,撺动。


    燕玓白一点点细数起他的宝物。呼吸交融,渐渐是对方身上的气息。绕一起,竟也分不出谁是谁。


    他经营暧昧的天赋卓绝。


    “…红珊瑚,粉珍珠。朕的私库里藏了好多玩意,朕从民间四处搜刮,金山银山啊…随手抓一把,十世朱门高户也比不得。”


    他捧起杨柳青适当震惊的脸,长而艳丽的眸子霸道占据她的视线。阴幽,勾人得像是伺机而动的妖邪。


    那道悠扬动人的嗓音如珠如玉,半空中流转无数个来回。最后,一滴一滴点上女孩的唇:


    “你,想要什么?”


    杨柳青抿唇。刹那想避开他。


    她垂下眼睑,两手揪住衣角。在燕玓白虎视眈眈越逼越近的面庞下,做出认真思索的模样。


    “奴想要…”


    燕玓白的手越抓越紧。


    女孩拧眉,别过脸小声:


    “奴想要的有些多。”


    她连头也垂下。


    燕玓白顿,扯扯唇,复笑:


    “都有什么?说便是了。朕坐拥天下,难道还不能满足你?难不成你怕被人说道?简单,朕替你杀光他们就是。”


    杨柳青心里咯噔了声。此刻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他的年纪。


    一个十四岁的,还没有发育好的小男孩。


    如果是普通孩子,这话只让人觉得异想天开,引人发笑。


    可燕玓白说的全是真的。


    他拥有一切,金银财宝里养出了童真未消的残忍。


    杨柳青刻意再迟疑会,隐隐察觉到他身上的不耐了,这才小声:


    “奴想,掖庭的洗衣婢们休几日假,奴想,”


    她抬眼,看着燕玓白的漆瞳:“奴想陛下,不要再把奴当做心怀异心的贼人。”


    她很快再次低头,不去在意少年做出什么反应。


    杨柳青认真道:


    “奴这一生从来只想好好活下去。奴希望天下太平,大家都希望天下太平。奴望陛下,赏赐奴这太平。”


    “给陛下在宫里当靶子也好,让陛下闲来鞭笞泄怒也好。陛下留奴一条命,奴感激不尽。”


    她擦掉眼角的泪。将自己整理地冷静又平稳,方直起脖颈。


    殿内鸦雀无声。


    多吗?这恳求并不多,于他而言随意地好比今日吃什么。


    可惜,依旧那么冠冕堂皇。


    燕玓白谛视着面前的人。


    眉眼,口鼻。


    最后,被吊在眼睫上欲坠不坠的泪珠勾去了瞩目,一闪一闪。


    真美。


    这一对长翘的眼睫。为她不好看的脸润色不少。


    奇怪,她是怎样做到偶尔顺眼,大多数时候让他不顺眼的呢?


    燕玓白不解。


    曾几何时,他也不解阿姐为何在他面前脱下衣服。睫羽被泪浸个透湿。


    “阿姐,你我是姐弟。”


    她偏坚持着:“不是!你是皇子,我是外头的。你我不是一条血脉!无妨的,阿弟,我们这样无妨的”


    “我若被父皇嫁到陇西,他们定不会善待我。阿弟,你成全姐姐”


    不同的人,不同的性子,不同的所求。却都同样卑微。


    可,他那时未曾如阿姐愿。


    殿外,渥雪急急敲门。


    “蔺相,陛下身体有恙——”


    “我一个入土的老头子都站着,陛下缘何不能起身?陛下!蓟州贼人折旗夺城,大患矣!别州不肯出兵,现下唯有萧元景能听调遣!请陛下下旨,派萧元景前去蓟州剿贼!”


    少年思绪骤然剥离。


    丢了杨柳青,他笑容和善地堪称惊悚:“好啊。”


    她跪地叩谢。不问真假。


    普生皆知,皇帝一言胜千金。


    杨柳青算是披着龙袍从正门离开的。理所当然收获了四面八方的扎人眼神。


    发须银白的蔺弗如正眼见到她披头散发穿着陛下御衣出门,当即怒斥:“女子着龙,君将不君!”


    杨柳青脚步一顿,继续走。


    她得当好她的靶子。


    渥雪虽也大惊失色。却急急拦住老人家,陪笑道:


    “陛下爱玩,您又不是不知道。”


    “那也不能如此出格!老夫这就杀了那胆大包天的婢女!”


    身为如今千疮百孔的大晋朝堂上唯一一根梁柱。蔺弗如为人古板正直,蔺相一怒,天子也不敢轻易违逆。


    今日前来正为平叛。蓟州道士以徭役为由,效仿黄巾之乱自诩玄巾起义。此群人沿途烧杀抢掠,更散播些教宗秘术,一路吸纳耕农,妄图打入上京。


    当地驻守被杀,此事传到京城时蓟州已满地残垣。


    本就怒火中烧,又亲眼见证此景,当即怒极攻心,恨不能吐血。


    渥雪赶忙抱住人拉进咸宁殿。


    蔺相激情澎湃,说话的声调比平时还要高几成。句句肺腑剖心,只差上去拽燕玓白下床。


    燕玓白困倦着,爱理不理。


    蔺弗如大大叹一口气:“陛下,你不可再儿戏了。”


    “萧元景本就野心勃勃,余下几州阳奉阴违,上京军营又都是些世家子弟,如何能打那些穷凶极恶的流民?唯萧家需皇家正名,我等只能重用萧元景。可这一来便助长他气焰,此人绝非善类,届时反攻上京——”


    少年似乎从不会懂得他的苦心。只懒怠道:


    “丞相决定就是,朕的玉玺拿去也行。”


    竖子!


    “若允他,天下便真正大乱了!”


    “竟如此?”应他的嗓音仍不咸不淡:“乱吧。”


    老人闻言,忽而拭泪:“早知今日,老臣不该!”


    蔺相恨恨拂袖而去。


    渥雪叫人收拾了粘稠的粥渍,心里头的话多得装不下。不过,习惯了一句也不敢讲。


    膳房端来了膳食。燕玓白饿久了,这回没嫌弃,动了筷子。刚吃了两口炙鱼,外头玉华殿的女使送入一碗甜豆羹。


    “哟,五色豆呢。”


    月容夫人很是规矩,听到蔺相入宫便猜到会有龃龉。却并不趁机求见,只是呈来一碗甜羹。


    渥雪用银片试完毒,看着里头挨片分布的豆子笑:


    “还是月容夫人最体贴。陛下瞧这汤,香得很。”


    燕玓白吃着鱼片,恍若没听见。


    渥雪愁从善如流转了话头:“斗胆敢问陛下,那杨柳青?”


    叮。银筷点盘子上,燕玓白舍眼:“怎么?”


    渥雪诚实道:“奴婢觉着那丫头心思不正,那回往您的旧居凑便该狠狠责罚一顿。如今她蹬鼻子上脸,为宫中立了根歪头标杆。”


    并非蓄意加害,只是,渥雪觉得不该如此。


    一个婢女不能僭越。这个先例开了,以后还得了?


    侍从的话是挺有道理,不过听在耳中,却好像是别的味儿。燕玓白猝不及防朝他冷笑:“你说朕对她很特别?”


    渥雪窒。他哪里说的是这个?


    任性的帝王不给辩解的机会,直截了当:“朕待谁都如此,滚。”


    “…”渥雪立马滚出去,可不多时,又神色敬重地捧着什么滚了回来。燕玓白正抱着三弦弹地正欢,叮叮琤琤,铿锵富余杀气。


    瞥见渥雪,嗙把三弦摔他身上。抽了信问:“哪来的?”


    渥雪擦着脸退到一旁回话:“是义符方才在朱雀门所截。来的似乎是个女子,身手矫捷,让她跑了。陛下息怒。”


    一句废物是不可或缺的。燕玓白撕开信封一瞧,满纸只有一行娟秀的字。


    【闻上京初雪,心有挂怀。记得添衣,切不可赤足。】


    他一瞬定了瞳孔,怔怔看了许久。


    无落款,可他一眼就知道是谁。


    嗤地,燕玓白揉碎了纸。


    渥雪困惑,这是不喜?


    少年脸色陡阴,狠狠踹翻渥雪。渥雪吃痛,便闻陛下道:“往后着人去那等信,第一时间送来咸宁殿。”


    “是,是是…”


    燕玓白一反常态,反复在殿重踱步,烦躁不安。良久,朝着繁丽的屋顶长长呵一口气。喃喃自语:


    “阿姐啊…要回来了?”


    哈!他似哭非哭地捂脸,浑身颤抖着仰天大笑。


    “回来了。回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


    “小皇帝竟然要杀你?青青,我还以为你要就此风光了,你怎么这么苦?”


    邓猛女偷来看人,路上就听见了震惊四座的那事。不觉要挺胸昂头,毕竟这是她干妹子。


    谁想,小皇帝真是有病。


    “你既然是什么靶子,那往后妃子们不是都要对付你了?他小小年纪却好坏的心!”


    实则,当靶子也不是今日才开始。不过因为是那件绣龙的长袍正式让大伙定了数。


    这样的盛宠下,她一个人集火整个宫廷。是大家同仇敌忾的敌人。


    未来的日子简直太酸爽了。


    青青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上头流转的光泽叫邓猛女张大了嘴:


    “乖乖,这可都是真金子搓的线啊。那龙虎虎生威!”


    “是龙,怎好用虎形容?不如说活灵活现。”


    邓猛女打哈哈:“你虽是庶民丫头,却比我有墨水呢。”


    两t人相视一笑。


    把衣服收好,杨柳青没有悲春伤秋的神色。拉紧门,她斟酌后问:


    “姐姐,你可知悉芳公主?”


    邓猛女抠抠耳朵,“你说啥?嫁到陇西的假公主?”


    杨柳青眼一亮:“是她。为何从前宫中从无她讯息?”


    “不知道,我也是入宫前才听过的。传说悉芳公主是野种,不过她哪有那些开府的大公主名头响,没几个嚼头,谁在乎呢。”


    “这样”杨柳青不意外,想来是被有心抹去了。


    “不过,”邓猛女又八卦一笑,“说不准悉芳公主也和小皇帝有过露水情缘。反正他同他老子一样谁都不放过。你不当妃子也是好事,将来脱身简单。”


    她说着语重心长:


    “青青,我可提醒你,切莫动心思,不然伤的是你自己。”


    这是当然。从接到任务开始,她早已为他们的关系划好了线。


    杨柳青不置可否。邓猛女攘她肩膀,笑嘻嘻:


    “真没看错你,刘媪说下月开始休沐五日。你再加把劲,把我们弄出掖庭去。”


    杨柳青自然笑着点头,忽然想起,“吴姐姐如何?她与那位”


    邓猛女脸上一僵,圆脸发沉。


    “我哪能弄清楚她。她初进宫就与那姓王的有了首尾。我以前就奇怪,做大监的分明只需听听底下人汇报就是,怎么姓王的特地到处巡视,时不时顺手给掖庭扔吃的。”


    邓猛女其实不大愿意提这茬,“上次回去,我劝过她要不就和他断了。一个阉人,再厉害也是没根的。他还磨砺她,偏她不肯。你知道她说什么?”


    杨柳青抿唇:“什么?”


    “她说,我就要攀着他往上爬。他不让我入深宫,我就要去。我不信我干了半辈子还是个浣衣奴。”


    红枫飘飘,女人冷静站在廊下。望着层叠宫墙发誓要当人上人。


    “你以为谁都是你这样的傻子?”


    “我不过单向他卖身子罢了,不缺块肉。你觉着我不检点,我不觉着。宫里没了根的鸭还少?我要钱,我要你们往后见我都恭恭敬敬。”


    邓猛女口干舌燥,一番劝诫笑话似的,反而让自己无地自容。


    吴玉芝翻个白眼,“找她时记得换双干净的鞋。你那脚印又宽又肥,一看就认出来了。”


    邓猛女想到此处,脸色闷闷的。


    “吴姐姐还说,偷听到刘媪和人说话。据闻那个月容夫人很不简单。还有漱才人,她哥哥厉害得很。若外面要打仗她定会复宠。到时候你四面,什么歌。很危险。你多加小心。还有陛下孩子心性,你要顺着毛捋…”


    这样的话无异于雪中送炭。


    虽然大致也猜到了,杨柳青却还是认真点头。对吴姐姐这个人有了新的认识。


    “以免牵连,这段日子我可能会假装与你们反目成仇。等我彻底获取陛下信任了定竭力送你们出宫。”


    邓猛女才觉得宽慰:“有你这话死也值了。我就想出宫,饿肚子也行。”


    待她揣着欣慰走后,拨了下烛芯,杨柳青缩在床上沉思。


    接下来呢?


    身体靠得越来越近。思维上,则还是不同的。


    她轻轻碰了碰还有余痛的嗓子,苦中作乐地想,好歹他承诺不杀她了。


    虽说燕玓白这个人的承诺有几分可信尚不知,却也是份保障。


    她还是很想弄清燕玓白现如今动不动发疯的原因。书上的他明明是个很沉静的孩子。


    和悉芳公主有关么?


    算了,她又否定。


    他本就一个天性无情的人。她也只不过是借着燕玓白这个人的存在,完成她的任务而已。


    其余不该管的没必要管。


    目前,是得搞清楚宫外的现状。想起蔺相今日的进言,杨柳青越发感觉到世界的变化。越来越动荡。


    可她得到的数值还是5。


    如果,假设如果。他仍旧不能为民做什么,依旧是无药可救的暴君。她或许可以试着换个新的任务对象。


    剪掉灯芯,青青发泄似的大力揉搓燕玓白衣服两把,缓缓闭眼。


    然而,在燕玓白的范围内,总是意料之外。


    内侍一早来找杨柳青,说陛下要出宫秋猎,让她陪同。此次,为特地从陇南赶来效力的萧元景振奋军心。


    萧元漱也在。


    杨柳青沉默了。不过,想到另一个天子气数值奇高的大佬,她很快穿好了衣服。


    走前,杨柳青把最后的豆子抓进香囊带身上。


    吴姐姐说的很对,燕玓白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或许哄更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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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萧元景本该去宫中觐见,却被传口谕,要他在猎场候着。


    按规矩,帝王要求助臣子,面见说话不可免。少帝这行径无礼,实乃过头。


    但萧元景脸上如常,并不觉得冒犯,“臣这便启程去猎场。”


    传话宦官嗔笑:“萧大人体贴。”


    客套毕,西郊猎场的马车上过了会才不慌不忙过来。那车夫对他比个手势,萧元景板直的面色骤缓。


    是自己人。


    竹帘自里被一只折扇挑开,幕僚陈冕笑嘻嘻道:“主公。”


    夯过的地还算平整,借车轮声响掩护,本就刻意放低的谈话声便趋于无。


    “看来小皇帝当真无兵可用。此次快马加鞭请主公入京,定是怕了蓟州那群流民了。主公本就得民心,次行一战成名,届时号令陇南斩断暴君龙脉,这天下便姓萧了。”


    陈冕的话一贯很顺耳。


    听着陈冕分析如今的局势,垂脸擦拭腿上长剑,肃穆的俊脸未有何反应。


    “天下苦燕氏暴虐久已,蠢蠢欲动者繁多。”


    陈冕笑:“自然,大家都想替天行道。”


    萧元景收剑,拇指抵住剑鞘一头,缓了剑与鞘碰撞而出的刺耳争鸣。


    若说替天行道也无不可,本就是动荡未安的时局。


    现今有名有姓的世家军阀不少。陇西李家,博陵崔家,陈郡袁家等一干,细数下来便有近二十位。


    虽是绵延三百余年的大族,其中绝大多数却都隶属燕晋,面子上的那些抹不去。


    可他萧元景不同。萧家本是行伍寒门,其父为士族练兵,一路打拼上爬才逐步盘踞陇南。世家高傲,看不起他。


    那又如何?


    待蔺弗如死,大业一夕间崩塌,虎狼纷争,他身受皇恩,再效仿吕卓挟天子令诸侯…


    萧元景揉一揉眼尾,“蔺相便当真无法说动?”


    陈冕啧一声,摇摇头:


    “这事主公已问了第七遍了。属下也说过,属下老师曾拜入蔺相门下,每每谈及此人便道他古板愚忠。他便是死,也是要死在燕氏皇陵跟前的。”


    “…可惜。”


    “是可惜。”陈冕摸出蜜饯嚼,“那位可是大晋最后的根骨。”


    萧元景不语了会,还是道:“此次秋猎蔺相定也在。你想法子寻个私下会面的机会,我亲自去劝。”


    这倒是为难人了。“属下尽力。不过主公,现在这会子还没到举兵的时候。小姐在宫中似受了委屈,若无意外今日她伴架前来,主公为兄长,最好安慰一二。”


    提到萧元漱,萧元景脸上显出波澜。


    “元漱任性,我早知她会得罪人。如今各项开支不小,一时也不能给她多少银钱。我会与她知会,她再忍一年。”


    宫里的事,或多或少要传出来。萧元景决心送萧元漱进去后便已接受了这场面。


    有些心疼,却也只是有些。


    “磨磨她的性子也好。”


    陈冕拱手:“要是凑巧,这一年正能等小姐生下皇子,届时主公身为舅父,一切都更好操办。”


    “只是,”他蹙眉,“那皇帝小儿怕是有什么隐疾。我听闻太原温氏女至今未曾怀过胎。”


    “…再派些人,混入宫中助元漱一把。”


    交谈间,马车停了。两人立刻止住话头下马。猎场在京郊,两人来到时蔺相为首的一干大臣已坐着煮茶。


    咸宁殿,身怀隐疾的少帝方才洗漱完毕,揽镜自照,一点一点往脸上扑脂粉,飞舞的白雾香气扑鼻。杨柳青刚在侍卫的注视下拿回腰牌磨磨蹭蹭进去,才呼吸,隔了十米远也没抵住鼻腔一痒,差点打个喷嚏。


    好在及时捂住缓了过去。


    咸宁殿里这时的宫人不多。昨日的事心有t余悸,她惴惴吱声:


    “陛下。”


    燕玓白手里的兔毛刷搁粉盒上,朝她的方向转来眼珠子。上下左右簇动,轻慢地定格在女孩微垂的睫羽。


    那脸上阴恻恻的,瞥见杨柳青却一下灿烂鲜活,还未涂脂的薄唇也高兴地上扬。


    这些日子接触,这人笑时比面无表情时渗人地多。杨柳青条件反射开启防御模式,站一边装死。


    虽然不顶什么用。


    燕玓白果然使唤她:“服侍朕着衣。”


    杨柳青就去了。


    少帝出行打猎,准备的衣衫是玄底红纹的薄绒胡服。配一双厚底长靴,腰间镶金蹀躞,一只金莲发冠。


    杨柳青犯难了,她不知道怎么穿。


    燕玓白躺榻上,一只脚伸外头,皙白好看。


    她悄悄看了人一眼,迟缓地开始找袜子。


    燕玓白全程睥睨着,见杨柳青识趣,吭哧笑出声。


    然后一脚蹬了身上衾被。


    杨柳青被被子刮来的风呼地轻轻眯了下眼,才要把被子抱怀里放一边,眼突地就瞪成铜铃。一时间大脑空白,傻在床榻跟前。


    一坨…一坨!


    这该死的东西…这东西…杨柳青惊得难以呼吸。


    她还是黄花大闺女,偶尔被拉着看p都要挑长得好看点的才勉强能入眼。


    杨柳青很早发过誓,一辈子和奶奶在一块。男人这茬根本没想过。也更不会瞅人家裆。


    但燕玓白根本没穿裤Ⅰ子!


    ……他故意的。


    燕玓白伸直腿,随意拢了拢敞开的里衣,见女孩见了鬼似的脸不觉哼笑,丝毫不在乎自己被人看了:“第一回见?”


    被他这架势吓到的侍女多是羞怯惶恐的模样,她也不例外。不过,燕玓白得意地一昂下巴颏。


    瞧她这装的浑然天成的样。


    气,恨,看不下去…杨柳青没听见,大脑还在死机中。


    燕玓白倨傲地讥讽道:


    “看傻了?给朕穿裤子。”


    满脑子都是那坨软踏踏的玩意,小姑娘呆了好半天才浑浑噩噩点头,胡乱摸了件往上套。


    少年斥:“你拿衣服做什么!”


    杨柳青:“哦,哦。”


    换了件,他又骂:“那是朕的靴子!”


    杨柳青忙称是,抖着手再摸——


    “滚!”燕玓白直接站了起来,当着她的面翻出亵裤包住了燕小二,又翻出长裤裹住腿。随后敞开胳膊,“朕的贴身内侍一个个手脚麻利,你仔细着自己能有他们几成功力。”


    说着,笑意发深:“若是还做不好,朕就罚你去兽园铲屎尿。朕不杀你,朕恶心死你。”


    杨柳青稀里糊涂抬眼,脸上烧烫。在燕玓白看过来前迅速应声:“是,奴,奴明了。”


    燕玓白倒意味深长,再度试图确认:“臊了?”


    女孩虎躯一震,慌忙抓着衣裳套了通。燕玓白目光不敛。一会啧,一会嗤,几件衣服莫名其妙穿了许久。久到燕玓白不乐意站着了,杨柳青才满头大汗帮他系好蹀躞带,又披上薄毛氅。


    少年踩着鞋立马高了好几寸,匣子边上随意扯了只绿松石南红坠子戴上右耳。发冠束着满头发垂至腰背。又扑了点粉。


    燕玓白叫醒迷瞪中的杨柳青:


    “朕好不好看?”


    杨柳青如梦初醒,赶紧挥去那坨常被室友以二次元形式发群里的迪克,本能反应:


    “陛下极美。”


    刚说完,脸又开始不自然地返红。浑身难受地往别的地方看。


    少年不可微察地掀唇。


    燕玓白对自己的容貌毫无置喙地自信。问只是闲的。但铜镜里女孩一瞬红了的两腮,让他不禁嘚瑟地挑眉。


    爱他姿容者众多,这丑婢果然也不例外。这一想,又记起了他回味童年那一次,这丫头把他当成后妃时那惊艳的嘴脸。


    怕是一辈子也见不到比他更好看的。


    当下,决定将昨儿夜里盘算好戏弄她的计划稍稍推迟些,憋的那股子不爽也泄了点。倒分外和善,“你也换衣服,去猎场。”


    杨柳青深呼吸着,才发现自己满脖子的汗。


    “是。”


    不消太久,一群浩浩荡荡的马车绵延不绝驶出宫城。


    那厢一群人等得饭点都过了,东道主却一直没现身。


    茶都要喝饱人还没来。无奈大臣们只好到处敬酒,不让氛围太过干巴。


    萧元景两人也借机拜会了前头没来得及认识的几个大臣,又与一直不搭理他们的蔺相说上了几句。蔺弗如实则还在为了昨日的事生气,对萧元景这个野心勃勃的能人更没有好脸色。直板道:


    “陇南如此之远,这信才送出就到。莫非萧公子并未归家?”


    陈冕在后头,第一回近距离见着自己的师祖爷。心道果然是个正气盎然的老头。奈何是敌对,向他请教经纶怕也得不到好脸。


    只是没想到这一上来就质问人,登时脸色也微妙。


    萧元景一噎,“丞相神机妙算,元景确在庆州拜访外祖,正巧碰上了。”


    庆州里上京一城之遥,如此说,也能圆。


    蔺相耷拉着眼皮凝他一息,点点头。


    “请上座,陛下与才人马上便到。”


    而后再未和萧元景说过一句话。端的是清高冷傲。


    萧元景唇线硬直。


    陈冕收回目光,轻摇羽扇。


    幸好不多时,玄红车马洋洋洒洒停在跟前。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萧元景迅捷地寻觅妹妹踪迹,猜测在哪驾车中。然看了会,萧元景皱眉?


    为何马车如此之多?竟有上百驾。


    …今日少帝笼络他,元漱当高兴。萧元景心里头演了出折子戏了,里头那位帝王也没出来。


    还是蔺相蹙眉:“陛下,到了。”


    依旧没动静。


    蔺相又催:“陛下!”


    嗙——!一声响,众人纷纷瞧去。便见最为豪华的马车里,一钟灵毓秀的少年头顶莲花冠,一身华贵。格外鲜红的唇角含笑,肆意地搂着个小小的绿衣丫鬟漫步出来,还意犹未尽地对众人怨怼:


    “好好的碍事什么。朕不是来了?催什么?”


    可不正是那荒诞的少帝。


    萧元景方要敛下目光,一凝。


    在他身后,一面色不虞的明艳姑娘不甘不愿地弯腰出车,恶狠狠盯着前头衣衫朴素的婢女。


    元漱?!


    萧元景岂能认不出朝夕相处的妹妹?


    他眉心紧蹙,惊觉这怕还不是最为荒谬的。果真少帝一令,百辆马车同开门。


    身着白衣的伶人,花枝招展的后妃。腰上系着围兜的厨子,各种玩具器皿…纷纷一跃而出。


    这位荒唐的少帝,直接把宫里给搬来了。


    明明是为了打猎而建造的场地,此刻一下子被各种各样的东西填满。哪里还有半分秋意的萧瑟肃冷。


    萧元景阴了眼眸。


    未想到这场面元漱竟还要遭区区婢女折辱。心中翻江倒海,萧元景抑着怒。


    少帝全然不把元漱放眼里,也不把他萧元景放在眼里。


    青年冷冷注视那青衣婢女,刀裁的鬓角挣出一条青筋。


    而车上的杨柳青在四面八方的目光中彻底心如死灰。


    一切都是燕玓白干的,被死亡审判的却是自己。


    她这趟,本来只该待在帝驾之后的小车里和一群奴婢跟来。这皇驾开始分明是萧元漱和他一起坐着的,刚前还欢声笑语…


    头疼,头疼极了——


    作者有话说:咳,白没什么检点不检点的意识……感谢在2023-08-2719:21:48~2023-08-3023:2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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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察觉到快把自己脑子刺穿的目光,杨柳青陡感窒息。


    刚看到燕玓白要带妃子伶人乐师去猎场时,她很震惊。但这毕竟不干一个婢女的事。谁想燕玓白前脚乘车到重兰宫,笑着朝忐忑不安的萧元漱伸手拉人上来。后脚就在半途中停车,命渥雪把杨柳青抓进去。


    稀里糊涂进了车,衣衫不整的萧元漱惊叫一声,而后车门关闭。她被燕玓白一把捞怀里,对面萧元漱登时惊地忘了管理脸上表情。


    …再然后,燕玓白开始故意亲昵。当着萧元漱的面玩头发摸手,直逼得萧元漱眼眶通红。


    杨柳青动不敢动,一路埋头。却还是没能逃过以这样的姿态粉墨登场,不出意外,半天内妖女的名声就能传遍京城。


    四下撼然鸦雀无声,那头伶人们带着傩面,乐师击鼓令下立即绽开花朵似的阵型。


    什么投壶击球统统摆开,女使们抱着酒t樽挨个斟酒,几十位宫妃提裙跪坐燕玓白下方的软垫上,身上扑鼻的香气随着寒风萦绕在偌大猎场。


    御厨在后筑灶,干柴烧地噼里啪啦。远处几声啼鸣,又飞来几只大小不一的鹰,其中一只棕毛的稳稳站在渥雪将将架好的旗子上,羽毛飘飘。威风凛凛。


    这一切毕,十余位宫人抱着毛毡空中一挥,哗啦啦——数十米之长的毛毡便铺在原本的薄垫上,又向外延伸半数。


    燕玓白信步而行,揽着恨不能钻地缝里的杨柳青踩过宦官的脊背,直踏上毛毡坐上龙椅,新制的靴底下仍是一尘不染。


    奢靡如斯。


    杨柳青仿若踩着刀尖,几十米的路比一辈子还长。终于到了终点。宫妃们也在两侧落座。燕玓白稍稍撒开杨柳青,持槌寄鼓。意为开宴。


    众人目瞪口呆。


    若不是知晓此行是为了款待萧元景,倒要以为是少帝携女眷出宫踏青去的!


    蓟州正处危难之际,帝王居然还这般践行。蔺相虽厌恶萧元景,却也是打头不能忍。不顾那软白的毛毡,他抬脚便踩上,恨声:


    “陛下!秋猎轻简,实则无需这等碍事之物。”


    言下之意,弄这么多麻烦做什么?


    丞相开口了,周遭臣子皆松气。萧元景脸了上冷肃未减,仍盯着坐着不动的妹妹。


    蔺相余光一扫,便知他还恼着。立时又道:


    “陛下待萧才人甚好,特备女使供其吩咐。臣听闻萧才人自小向兄长习得一身骑射本事。此次打猎,陛下与才人同行,定能满载而归。”


    萧元漱愣了,看了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老丞相,又看向哥哥。


    蔺相有心解围,纵使萧元景心情依旧不好,这时的面子却还得给。


    他目视座上那位胡天胡地的帝王。正期他表态,可又见他捞起那青衣婢女坐腿上,自顾自拨弄她下颚。恍若未闻。


    萧元景脸也和婢女的衣裳一样青了。


    蔺相见势不妙,当机立断:


    “牵马!”


    随后自称有事先行一步,待人上了马,正绕道后头要去劝诫燕玓白。未料,燕玓白后知后觉似的,拍手高呼:


    “萧爱卿这上马上的利落!朕喜欢!赏弓!”


    突发奇想,不知又做什么妖。


    然这举动倒不算错,渥雪立时小步前去送弓,道:


    “此乃温侯弓,陛下欣赏萧大人武义,特赐好弓相配。请大人稍等,陛下立刻就来。”


    萧元景脸犹绷着,还是点头拿起弓。甫一抓住便微讶。


    竟不算重。


    渥雪笑:“此弓轻而结实,取犀角与精铁铸造。百步穿杨不在话下。”


    是不可多见的好东西。


    青年勉强忍了少帝先头的荒唐,“臣去前头等陛下与才人。”牵缰绳前,又沉沉凝了杨柳青一眼。


    渥雪方颔首,便品了品才人一词,如言在燕玓白耳畔禀报。


    燕玓白摩挲杨柳青腰的手骤停,侧目。


    右下头那明艳的姑娘立时转开红彤彤的眼睛,揪住了袖口。


    燕玓白牵起唇角,放开了身边的姑娘。


    “元漱。”他唤。


    萧元漱吓一跳似的,仓惶抬头。


    少年朝她摊开掌心,语气是昨日才显现过的魅惑:“来。”


    “…陛,”萧元漱霍地站了起来,眼中露出渴盼。


    杨柳青不动声色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打心底觉着有些悲哀。


    这不是燕玓白第一次这样对萧元漱。


    但凡萧元漱不是恋爱脑,也会明白这不过是一个酷爱践踏人心的少年的随意玩弄。


    转眼,萧元景早无影踪。杨柳青抿抿唇,自嘲似的想,真不如奔着他50的天子气弃暗投明。


    萧元景这人,她好奇。


    一旁萧元漱穿着束袖胡服,寥寥几语就险些流泪。乖如猫儿,随他一起蹬上马镫。


    一匹乌骓,一匹枣红色汗血马。玄为帝王所用,红马归她。


    虽次一等,却依旧是极好的马。


    萧元漱惊喜,别扭地小声道谢。那美丽的少年轻哂,亲自为她扯紧了弓弦。


    “爱妃小心。”


    萧元漱捏紧他递来的弓,差点泫然欲泣。


    哥哥在果然是好的。


    陛下许久未见她,却还能拿出十二分耐心温柔。


    若哥哥能一直留京…


    这想法一闪不过,深深徘徊几圈。直到少帝拍马,转头喝那该死的杨柳青:“过来伴驾。”


    萧元漱恨恨剜匆匆小跑来的女孩眼,刹那生出一抹冲动——在此杀了她。


    马蹄踏踏,萧元漱恍惚了下。又看向尘土里不吭声跑着的杨柳青。


    抓住弓的手劲陡大。


    杨柳青不知潜在的危险。只顾着屏息,心脏噗通乱跳。忍着烟灰埋头往前跑。认命为他们当牛马。


    *


    皇家圈出的猎场极大。


    往前承德帝神智还清醒时,一年四季都要来此一趟。后来日益癫狂,这西郊也就废弃了十余年。


    直到燕玓白即位第一年象征性地去了一把。而后两年也未曾涉足。


    此次再来,算得上是招待萧元景的厚礼。


    是以,帝王理该与臣子同驱。


    但燕玓白没有。


    其中原因…也没有什么原因。


    就是这西郊经年不打理,此次又来的突然,野草极多。树木也繁茂,难分辨方向。


    还有,他不乐意和萧元景一块。故意延后。


    燕玓白带着萧元漱胡乱射箭。纵使萧元漱射艺很好,也经不住马太快。射偏了许多。


    半日下来,人累极了不说,猎物也不过才三两只野兔。


    说到累,只怕没有比杨柳青更累的。


    身为婢女,女官。伺候燕玓白就好比半只脚踏坟里,两人的猎物都由她捡起,没一会就没了力气。强撑着在后头十几米远跟着。


    终于熬到燕玓白乏了,扔了弓驱马要往回走。却好像迷了路,许久都转不出去。


    心烦意乱的功夫,萧元漱提议:


    “不若让杨御侍去前面探探路吧?天色不早,怕是他们已经来寻陛下了。”


    燕玓白瞥她眼,再睨底下灰扑扑的杨柳青。


    她那青袄裙这会全是黄土,头发也乱糟,发间插着枯叶草枝。虽尽力憋着不出声,胸膛急促的欺负与脚底的虚乏可骗不了人。


    少年收回视线:“去吧。”


    杨柳青放下猎物,老实顺着有点缝的路走进去了。


    这一走,就是一个时辰。


    腿根磨得疼,燕玓白斜躺在马背上休息,天都暗了,却一直没见杨柳青回来。


    莫名瞥了那小道几眼。


    萧元漱贴着燕玓白坐近,一直想说些二人间的私话。然昔日恩爱有加的少年仅挂抹笑,有一搭没一搭应一应,连看也懒得看。


    她自顾自热脸贴冷屁股半晌,看着人蓦地忍不住心里的那些委屈。天快半暗的时候,见周围无人,头脑一热道:


    “陛下为何这样待我?”


    燕玓白眉一动,心里嗤之以鼻她的蠢。懒得敷衍。


    萧元漱一见,气滞:“陛下怎的又不理元漱了?难不成陛下真的喜欢那个平平无奇的宫婢?”


    不等燕玓白开口,就像开了闸般,萧元漱嗓音带了哭腔:“元漱不笨。今日若非哥哥在,陛下是不是依旧不会看我一眼?当初陛下和我说了要宠我一辈子。为何就不做数了?陛下一言九鼎,为何出尔反尔?臣妾有哪里比不上那个杨柳青?臣妾不懂!”


    杨柳青,杨柳青。


    可笑,里外如何都绕不开区区一个婢女。


    话至少年耳中,就似石子打进死水潭。另外溅了动静。


    她伸手抓他衣摆,眼里蓄了泪:“陛下,你不要再骗元漱了。”


    美人含泪,本是惹人怜爱的。


    然,燕玓白静静端详片刻,在萧元漱以为自己会得到正面回答时忽地斜眸。眼里浸满了柔情,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既知是骗,你认下就是了。”


    “陛?!”萧元漱不敢置信,一颗心痛若千万针扎。“陛下说什么?”


    面对她时从来都春风和煦的少年此时却像变了个人似的,轻慢而厌烦地扫视她一遍。


    疏冷陌生。


    这双美目若刀枪,刺得人血肉模糊。


    萧元漱颤了颤,不知不觉松了手,喉头泛上难言的酸痛。


    燕玓白露出了面具下的獠牙,幽幽一叹:


    “你若一直犯蠢下去,朕许还能容忍你。朕啊,最讨厌你这等自认为特别的家伙。”


    说来,他好像一直就挺烦这人。


    美人的面目陡然间滑稽若鬼脸,燕玓白盯着她,忍不住讥笑:


    “和杨柳青比?”


    又是…杨柳青。


    “朕往前啊,一直都讨厌她讨厌地紧。可现在,她比你可爱。”


    实则也不过短短的时光而已。如今看这个搅得他几次生气的女子,竟比萧元漱更顺眼。


    燕玓白凑近震惊了的萧元漱。他倏而眉目阴戾:


    “蠢人最该有t自知之明。你用萧元景旁敲侧击朕时便不想想,朕会不会不高兴?”


    恍如回味,轻轻摸上美人的脸。少年口中啧笑,饱含早就蓄谋已久的恶意。


    “你这皮囊揭下来,未必比她好看到哪里去。缺了身份,放西市的人皮铺子里也不过就值几珠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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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早前的萧元漱,是个无论谁看都要赞上一句的大美人。燕玓白素来美丑分明,自然不吝于欣赏她的美貌。


    但这虚无缥缈的情绪就好比天上的云,风一吹就散了。


    更何况,他从未着意过谁。


    说到此处,他不觉轻叹。满宫妃里,也只有玉华殿的女人才有些脑子。


    燕玓白面有兴味,毫不拖泥带水撤开了萧元漱的手。


    “朕乏了。”


    姿容绝艳的少年帝王,生着天底下最明媚美丽的脸。连唇弯起的弧度都比旁人夺目三分。


    林间一点余霞洒入他乌黑的发,泛起片片华光。美得好似方才那锥心恶言从未从那张薄唇中吐露过。


    萧元漱面色惨白,如坠冰窟。


    而他随手打马,行得肆意,从不回头看身后。


    *


    燕玓白用弓别开挡路的荆棘杂草,循着杨柳青走的小道走。


    谈不上什么心情好坏,总之就是不想和蠢女人待一块。


    手里捏根草绕两圈,却没找到出路


    杨柳青也一直不曾归来。他环手。


    西郊有狼,此时已晚,莫非——


    燕玓白忽地扔了草,无缘无故阴沉下脸。下马,他四下再寻。却依旧无踪迹。


    正没由头地窝火,右前方树上一点细小的红忽而招去燕玓白目光。


    燕玓白攥着马鞭上去一看,赫然发现是一颗嵌在老树皮里的红豆。


    完整,且未曾蒙多少灰迹。


    林里何来的红豆?


    他垂眸,伸手将豆子掰了出来。


    *


    杨柳青攥着仅剩的十来颗豆子,坐老树根上偷闲了好会。


    来的路上大体做了标记,倒不怕不能返回。只是没想到休息的时间过这么快,回去找那俩人至少还得走几里路。


    她靠树上,托着腮舒口气。又看向手里灰扑扑的小荷包,头疼之余再度揉了揉太阳穴。


    本来打算用这些煮粥哄燕玓白来着。


    不管他喜不喜欢都可以表明自己的心迹,可惜了。


    她打心底心疼粮食。


    黑幕快要全降,青青仔细把荷包系好放怀里,拍着沉重的腿起身预备返航。


    未料,“咻——”刺目银芒猝不及防刺碎空气,青青瞳孔地震,不知何处射一支箭,将将擦过她的垂落的发丝,嗙地钉入身后老树。


    一缕发被截断,无声无息落在肩头。


    她赫然僵在原地。


    碰巧周遭窸窣,马蹄声越靠越近。她眨眼,正前方赫然越出一匹高头骏马。马背上男子刚毅俊朗,正搭弓要再度射箭。


    “大人——!”


    萧元景拉弓的力道一缓,定睛再看,他眉头皱起。


    确实是人。


    女孩细瘦的身形在将黑的傍晚不甚明显,乍看肖似抬蹄的小鹿。倒也不怪他认错。


    不过,萧元景驱马向前两步,稍舒缓的心情瞬时不妙了几许。


    那不错眼盯着他的女子,竟是少帝身边荣宠有加的婢女。


    萧元景眼风泛寒。


    对于这女子,他算不上了解。


    他平日忙碌,连妹妹都时常无暇关注。若非插在宫中的眼线时常禀报大小事宜给陈冕,陈冕在商议要事时提一嘴,这姓杨的婢女全不会在他心中落下印象。


    说来怪。


    元漱的信里,少帝对她十分特别,不到半年连升位分。虽既罚又赏。却从未真的杀了她,还日益宠溺。昨夜来的路上,听闻少帝任她披着龙袍在宫中转悠,饶是稳重如他也震惊。


    萧元景自然对那婢女生出警惕之心,又好奇是何样的姿容,能惑住坐拥天下美色的帝王。


    可今日一见坐在各色美人前的她,却品不出半分出彩。


    然少帝待她时眉目溢满柔情,恨不能把人捆在身上这喜好的变化,当真捉摸不透。


    元漱受冷落这事也更没处说理。


    萧元景放下弓,问:


    “你可见陛下。”


    她立即指明方向:“沿东南行路便是,漱才人也在。”


    他调转方向,打心底不欲理会这女子。杨柳青见他要走,忙追了几步。


    “大人!”


    青年侧目,女孩气喘吁吁跑到他马前定脚,压着喉间翻涌的腥气问:“大人不杀奴?”


    这一问倒叫萧元景生出一丝诧异,又朝杨柳青移去些目光,当即疑惑。


    昂头看他的婢女浑身尘土,形容狼狈。一张脸粘了脏污,模糊了棱角。不像身受皇恩该有的架势


    林间只剩几点星零的光,仅够他看清女孩分明的眼睛。


    杨柳青咽了咽唾沫,悄然给自己打气。


    “奴狐媚惑君,又害才人多日心情不虞。大人若要替天行道,在此杀了奴也无人知晓。”


    “”萧元景注视着认真数落自己罪状的女孩,沉默。


    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


    见他不答,杨柳青抿抿嘴。抬手把右颊的碎发一股脑别耳后,第三回问。


    “大人以为呢?”


    她说话时一双眼眨也不眨,恳切地等一句定夺生死的回应。


    夜幕下,手无寸铁的女子,人高马大的男子。


    这本是上位者肆意判定生死的时机。


    如她所言,就算她死了也不会有人知晓。宫中恨她之人繁多。


    林叶梭梭,女声被吹得散乱。她定在那似在等待什么。


    萧元景心头突然蔓出异样。


    “我不会杀你。”片时,他终还是打破了先前的竖起的屏障。


    杨柳青心脏急速跳了跳,忽然磕绊:“为何?”


    青年转过头去,语调淡淡:


    “你只是个女子。”


    只是个女子,搅动不得多少风云。至多后宫作乱,远不比在外杀伐来得有本事。


    杨柳青波动的心绪倏地冷静,“大人是说,女子闹不出什么大事?”


    青年别眼,漠然道:“祸根不在你,杀你一个还有成百上千个。我不信什么妖女祸国,不过是,”


    他停顿,意味不明:“无能罢了。”


    无能罢了。是,君王无能?


    杨柳青忽然有点激动。刚产生类似高兴的情绪,她迅速想到另一面。


    萧元景着实是一个能成大事的领导者。


    但很不幸,他不是她任务的对象。


    她要辅佐的正是萧元景隐晦一提的无能君王。他的反面教材。


    “你今日此言,我会当做不知。”


    天上彻底黑沉,星月交班。萧元景莫名觉得这女子诡异。不过时候已到不必再浪费时间。这段对话也不当继续下去。


    “我不审你为何如此相问。既然心中清醒,便休要再存投机取巧的念头。我不杀你,但你若真想蒙上妲己褒姒的罪名,为非作歹,”萧元景自袖内扯了扯,扔出一片洁白未染尘埃的帕子。


    “我不会放过。”


    帕子荡了荡,精准无误落进女孩怀中。


    杨柳青缓缓抓住,目光未从他脸上移开。


    黑夜里难以看清青年的神情。


    萧元景率先结了话头:“我的箭伤了你。未曾携药,这帕子勉强当个赔礼。”


    杨柳青后知后觉一摸脸,指腹湿濡,映一道小小的湿痕。


    原来箭头擦过了。


    马打响鼻,他转身要离去。蓦得,“大人!”


    杨柳青不知第几回叫他。萧元景正要皱眉,不妨,她一张脸尽数披露,借着恰到好处的月光,朝他露出一个朦胧的笑。


    眉弯,眼弯,唇也弯。


    他沉眸。


    女孩眼里头亮闪闪的:“陇南百姓一定很喜欢大人吧?”


    “”萧元景面有微妙。忽地,他挺胸嗯了声,自豪却不显。


    “是。”


    杨柳青就一哂:“果然。”


    她难得大声说一回话:“多谢大人了。”


    他未答,仅颔首。打马去寻人。


    萍水相逢的一面,便与白日一同落幕了。


    青青把帕子收好,翻开衣袖内侧擦了擦伤痕。不太疼,应当只是很小的口子。


    她不大在意这个,心思一直挂在离开有一会的萧元景身上。百转千回地想,暂时都难以找出他与帝王之位不匹配的地方。


    奇妙。


    在各方面萧元景都是天之骄子。


    而燕玓白算了。


    杨柳青呼t气,打算顺着路上嵌好的豆子摸回原地。再一看,天黑了。


    她懊恼,这怎么能看得清。燕玓白他们定也不在了


    更懊恼了。


    为什么当时没问萧元景怎么来到这的?


    拔腿绕了两圈,没摸到路。青青不禁丧气,开始害怕。老虎,狼,野狗蛇。


    要是在这呆一夜怕是有些悬。可,没人会为了她特地找来。


    慢慢地,她又靠回先前坐的树根,站上面张望外头。


    隐约有火焰的光,是猎场所点。


    杨柳青沉默了会,抬眼看星星。虽然只是依稀在短视频上听过看星星辨认方向的办法,但试试也行。


    才笨拙地点了点,耳边传一道嗤笑。


    “笑啊,不是笑挺欢的。这会儿怎么不笑了?”


    这熟悉的好听和讥诮燕玓白?


    “陛下?”


    后侧忽现一道窄影,燕玓白毫不掩饰地看着惊愕的女孩笑。胸膛都频频震动。


    “还以为你天生木头,原来是没瞧见萧元景啊。”


    被看见了?!


    杨柳青愕然的功夫不安,一把弓挑起她下巴。质地冰冷坚硬,不比冰暖和多少。


    她略有慌张地张了张嘴,立刻想着解释。然,燕玓白不给机会。乐呵呵地:


    “还是,瞧见朕才笑不出来?”


    少年的声线陡然狰狞。


    这个,惯会装模作样的女人。


    真是该死。


    该死极了。


    他制住她,盯着她失措的眼眸,扯扯唇畔:


    “朕,果然还是讨厌你。”


    *


    少帝未用晚宴,任性地独自回了宫。众臣不能说什么,只好轮流敬萧元景。


    萧元景心不在焉。


    方才去,只见到泪流满面的元漱,不见少帝。看来是随人提前离去。


    他不曾再看到那个叫住他的婢女,有几分不该有的担心。


    豺狼虎豹危险,她抵不住。


    不过,喝下快送到嘴里的酒。萧元景平静。


    少帝喜爱她,当会派人寻找。


    蓟州之行不可耽误。


    篝火熊熊,燃着青年壮志之心。


    更为通明的宫殿里却是一片可怖的碎片。


    杨柳青站在这些碎片里。


    一番审问,燕玓白硬扣了她一个“萧元景眼线”的罪名,命宫婢搜身,还前去她所住的小院翻找证据。


    袄子堆叠在脚底,荷包被翻个底朝天,十几粒豆子落得到处都是。萧元景给的那方帕子更被绞碎。宫婢在仅有里衣的身上摸了一通又一通,终于点头。


    “禀陛下,没有旁的。”


    盘腿坐在榻上抽叶子的燕玓白幽幽吐口气,凤眼轻佻地乱扫。闻言,准允她们退下。


    殿内就剩两人。


    杨柳青没有换衣服,发间依然乱糟。身上的里衣松松垮垮,属于十四岁少女的削薄线条若隐若现。


    衣裳的宽,正巧反衬了她的窄。


    十分瘦。


    燕玓白看在眼里,不住地嫌弃。


    怎么比他还瘦?


    娘胎里出来就没吃饱过饭似的。


    不对,偏了题。他阴鸷着眉宇,此刻真是讨厌她这低眉顺眼的假模样到了极限。


    他真想宰了她。


    燕玓白漾起笑:“萧元景好不好?朕把你赏他做妾要不要?”


    杨柳青绷着身体,没吭声。


    这时候最好的就是不吭声。


    但燕玓白不会放过。放了烟杆,他绕她走一圈。“陇南百姓喜欢他,你也喜欢他是不是?”


    “杨柳青。”她被阴森的语句唤得身上冷。


    “你真有意思。”


    燕玓白抑着无明的不悦。倏地,伸手,分出两指,一点她唇角,并拢着往上提。


    杨柳青不觉压了压眉心。神态却一下被他捕捉到,哼笑间力气越发大。


    “笑一个,朕就如了你的愿把你嫁给萧元景。”


    她呼吸骤轻。什么嫁给萧元景?


    杨柳青在回程的路上胆战心惊地想了很多应对方法。


    燕玓白今天生的气和平时都不太一样。


    极为复杂。


    他先入为主,认定自己喜欢萧元景,还想投奔他。


    一旦这个构建成立,往后便很难打消疑虑。甚至会在他心中刻下记忆。


    杨柳青思来想去,没有在路上解释。就当给对方一个冷却的时间。果然,他在回宫后开始发疯模式,挥弓四处打砸,甚至拔出了长剑。


    利刃争鸣,闻者胆寒。


    但最后他还是没杀她。算是信守承诺。


    杨柳青继续忍着,终于在燕玓白有点累了,坐下倒茶喝水时,她张口,说了回来后的第一句话。


    “奴对萧大人无男女之情。”


    燕玓白心道果然,她喜欢的明明是自己么。


    正想再诈她一诈,杨柳青一本正经:


    “奴只是羡慕陇南百姓有萧大人。”


    “大胆!妄议政局!想死?!”


    燕玓白怒斥,立马就要砸杯子,“你说朕不如他?”


    “奴没有。”她紧接否认:


    “如今的一切并非全由陛下造就。百姓都明白,奴也明白。只是奴巧遇萧大人,当时忽然好奇,是以问了句。”


    杯子摔了一半没摔,燕玓白捏手里,不为所动。


    “你还是觉得朕不如他。”


    杨柳青顿,这时倒没厘头地不那么胆战心惊,她叹:“奴是觉得,陛下可以做得比他更好。”


    少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朕?”燕玓白乐了:“朕可是昏君!”


    斩钉截铁。


    她却笃定:“不,陛下一定可以做的更好。奴听闻萧元景只是寒门。并非士族。如此却还能盘踞陇南,让百姓生活安康,必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取其常处,于陛下来说也能有用处。”


    “奴曾言想做陛下麾下臣子,并非假话。”


    燕玓白没吱声。


    霍然就不大看得懂眼前的丫头。还真当上臣子劝诫起来了?


    哪来的自信?


    他撑脸,觉得她肯定在撒谎。


    莫名其妙。


    他盯她的睫羽发了会呆,冥冥中记起昨日沾泪的景象,略有出神。


    突然就不想宰她了…


    留着,再玩一段日子也无妨?


    不,他还是坚持:“笑一个,朕考虑考虑信不信你。”


    杨柳青:…


    为什么这么执着她的笑呢?


    平平无奇,没什么好看的。但危机稍微解除,献丑当个乐子也行。


    她勉为其难咧咧嘴,却得一声不耐烦的“丑”,青青只好试图把嘴咧更大。


    可还没咧大呢,外头查房回来的渥雪捧着什么冲进门。神情肃穆非常。


    “陛下,此女卧榻下藏有异书!”


    包裹被打开,一股尘霭味扑鼻而出。


    杨柳青刚安定的心唰吊回天花板。


    遭了!是文德殿里搜来的小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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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不能让他发现!


    她脸上尴尬的笑不到一秒就塌垮,妄想阻拦。燕玓白的眼风恰恰没分给渥雪一点。犹还盯在她脸上。见杨柳青眨眼间死灰似的面色,立即兴致盎然。


    “朕看看。”


    渥雪满面凝重,喝退后头宫人侍卫,将那被杨柳青缝合在一起的册子呈上,随即来到她身后一脚踏直女孩的背脊,阴着声:


    “大胆贱婢,到底谁指派你入宫!”


    杨柳青下巴生生磕上坚实的玄砖,上下两排牙狠狠砸一块,


    燕玓白翻阅起了册子,还挂笑的脸猝时怔了下,没了表情。


    她隐约窥见捏着纸张的手腕上浮起一片青筋


    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杨柳青躲开燕玓白即将看来的眼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地砖轻声:


    “奴不是贼人。这是奴洒扫文德殿发现的。”


    她只说这一句。


    渥雪怒斥:“文德殿藏的都是先皇起居,哪里会有这关于陛下的胡言乱语!你再敢扯谎择日凌迟!”


    说到此时,他眼里冷锋毕露:“陛下,此女不可再留!”


    燕玓白忽地噙笑,随意把册子翻到最后一页。露出个惊喜的表情。


    “哦?这上头写的还挺实在啊。”


    杨柳青浑身一抖。


    渥雪一口老血卡嗓子眼,这时真相想一拳把这位陛下打醒。


    燕玓白唇角越弯越高,淬寒的眸子在杨柳青背脊上来回梭巡,悠悠荡荡驻在被渥雪踩得陷下去的腰窝。


    这么一脚,似乎就能把腰肢踩断了。


    可这女人的骨头啊,看着脆,实则硬着呢。


    他微微阖眼。懒散地扬了那记载着可诛九族的秘密的册子。册子摔落在地,随意地被惯性摊开。属于少帝燕玓白的过往大喇喇地披露在外,供人查看。


    燕玓白站了起来。


    渥雪含胸,狠狠瞪脚下人眼,识趣让开。杨柳青腰t上的重量方歇,属于另一人的气息便铺涌而来。


    燕玓白折下腰,手指贴上女孩的颈椎。指腹触碰的肌肤算得上细腻。


    她瑟缩,他靠近。


    这纤薄一层一撕就碎的衣物,本也是什么都抵不住的。


    少年男子的指骨较女孩的有力凸出太多,指节一屈,骨头与冰凉的玉扳指一并碾住里衣,透入肌肤与骨缝。


    异于痛的麻让人颤抖,生理的反应难以抑制。杨柳青咬紧下唇煎熬片时。在他的力道来到腰椎以下时,再耐不住。


    她鼻音微重:“陛下——”


    还没能说完,燕玓白“呀”一声,慢悠悠阻止了解释的话语。


    渥雪没眼看了,背身匆匆离开咸宁殿。燕玓白扫他眼,和蔼可亲地抄住杨柳青的腋窝,把跪趴的身体提成跪坐的姿势。


    此间只有他们二人了。


    他抱住她,忽地,将头埋上杨柳青的大腿。感觉到她的僵直,燕玓白呵口气。脸上衍一抹诡谲的眷恋。


    他同她卖娇。


    “你是不是觉得掌控了朕的秘密了?


    “有要挟朕的本钱了?”


    “往后,能左右朕了?”


    那些早该随着阿姐离开而湮灭的旧事,那些他数次惋惜的往日。


    却是世人眼中见不得光的阴晦啊。


    燕玓白昂脸,眸子逐渐糜颓,大袖层叠落下,他伸手勾她凌乱的发。安静地等待她回答。


    要是再撒谎他高兴又生气地想。


    他就撕毁承诺,真的杀了她。


    不掺假。


    杨柳青双手撤于身旁,腿上被压地麻痛。闻言,数次死而后生的勇气此时竟也趋于淡然。


    三连问,一问比一问要命。


    两手攥了攥。她沉默地任燕玓白占据自己的视线。


    “”


    照常来说,她该哄着一个顽劣的少年,该像以往一样真假话混说。闯过一关又一关,争取活到最后。


    但杨柳青松开手,慢慢地挤出一个微笑。


    “是。”


    女孩的笑比他先前要的自然良多。


    哪里都弯弯的,静好又浅淡。


    燕玓白眯眯眼,看着她上扬的唇角,又在她翘长的两对眼睫上定格一息,心觉这眼睫不挂泪珠子,覆下来时也过得去。后才反应过来她说了啥,乐了:“你疯了吧?朕真扒你皮信不信?”


    “知道朕以前怎么杀人吗?匕首往头顶一插,活剥。”少年撇嘴斜斜勾唇,脖颈一片因兴奋而充血,恨不能现在就照这模样宰一个人,送到西市的人皮货铺里去讨价还价玩。


    意犹未尽舔了舔鲜红的唇,燕玓白等着看杨柳青惶恐的脸。


    哪知,那讨厌鬼却扑闪扑闪眼睫:“奴寻到这些时起初是很激动。奴可以了解陛下,奴有了与陛下往来的资本。”


    燕玓白的兴致一下被这话浇灭。颇遗憾地敛了眸。


    “该说谎的时候怎么不说谎了?”


    话中险象丛生,又是一轮新的生死关卡。


    青青无言半晌,她其实也没有撒太多谎的。


    “奴的家人曾经告诫奴,善意的谎言不失为好事。可谎,到底是谎。何况,证据确凿。奴确实一直在接近陛下。此时若是狡辩,奴自己也看不下去了。”


    都打算好砍她头了燕玓白眼角一抽,狐疑地挑眉。


    “承认以前撒谎了?谎话精!”


    杨柳青凝噎,当然否认:“奴只是撒了一两回,陛下总是冤枉奴。”


    燕玓白起先冷哼,而后瞪眼:“你胆子肥了?埋怨起朕了?”


    杨柳青:“奴没有。”


    “你有!”


    她拧眉:“奴真的没有。”


    燕玓白气极反笑:“你有!”


    “没有。”


    “有!”


    一来几去,册子孤零零躺地上无人问津。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杨柳青还是被突然小学生上身的燕玓白惹得不堪其扰,木着脸点头:


    “奴有。”


    燕玓白“哈”地笑一声,得意不已:“朕就说,朕就知道你不服!”


    “奴没——”


    他一下爬起来道:“杨柳青欺君犯上,理当斩首。朕仁德慈悲,不予计较。”


    把册子踢一边,他哼笑:“你是不是觉得朕从前很可怜?”


    杨柳青怔,他这是又绕回来了?


    少年朗声大笑:“说啊!”


    那双眼里烈火熊熊,阴鸷狠戾,才不过呼吸的时间。幼稚的少年再度变回嗜血暴君。


    杨柳青知道,不吭声,他必然不会放过自己。


    她叹:“陛下很可怜。”


    他正要笑,女孩却低头捋起袖子,露出今日在林间摔出的道道红痕。


    一片一片,虽未流血,却也触目惊心。


    她语气平缓:“天下的人,大多都很可怜。”


    “被陛下蓄意玩弄的宫妃可怜,无缘无故死在宫中的侍女可怜。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可怜,每个人,都有比其更可怜的人。”


    她看向那小册子,抿唇:“悉芳公主,同样可怜。”


    她抱着试探的心态提起那个姑娘,也算变相一劝。


    却不想燕玓白瞳孔竖成一道线。刹那就要暴怒。青青不明所以之际,那盘绕的怒火一瞬间又消失了。


    “好啊,点朕呢。”


    他看戏一般,玩味地看着青青。


    “你看,你就是这么不讨喜。”


    “杨柳青,你真以为你是观音,救世来了?”


    她一闷,摇头。


    “并非救世,奴很自私,只是为了救自己。”


    自己?燕玓白本能要讥讽,杨柳青就点头:“奴垂涎荣华富贵。奴想接近陛下,得到钱财救自己。”


    她不忘补一句:“奴有穷病,吃不了苦。”


    燕玓白刚要嗤,憋住了。


    突然这么老实?


    他有点生气。匆匆往后退几步,复又回头,古怪地瞧一本正经的女孩。


    算了。他心里咕哝。


    “…”不杀了,没意思。以后再说。


    正琢磨再说什么,那丫头眼前突然头一歪,倒地上了。


    燕玓白摸摸下巴蹲到她跟前,“死了?”


    女孩立即深呼吸了下,仿佛证明自己没死。


    燕玓白伸手抠她黑眼圈,又顺下去抠她手臂上的擦痕,哼唧:


    “什么时候受的伤。”


    “哼,你睡,朕难道不会睡?”


    说着躺下一伸腿。


    夜深。


    渥雪在外等了半夜,琢磨着陛下怎么还没叫人拖尸身呢。等不住了偷摸一瞟,见地上躺了两人大惊失色:


    “陛下,陛下和那婢女睡了?难不成真喜欢上了?”他惊恐捂唇,盯着那缠一块的衣裳,真想叫醒人。却又怕死。


    又气又急,索性门口抹眼泪。路过巡逻的义符正好过来,见状问:


    “怎么了?”


    渥雪瞪他:“都怪你!”


    义符不解:“你胡乱骂人干什么?”


    渥雪咬牙切齿:“要是你杀刺客时连带着一起把那杨柳青杀了,我还至于哭吗!”


    “…哪里来的泼夫,我走了。”


    渥雪:“你走走走!你就知道巡你的逻!”


    义符人真走了,渥雪又禁不住哭。


    到底是什么手段,能叫陛下次次留情?


    可恨自己不是女子!不然也能做个贵妃!


    *


    杨柳青做了个紊乱的梦。


    梦中烽火连天,遍地狼烟。一道散着长发的伟岸身影矗立城门前,挥刀斩首。无数尸身堆叠,血流成河。


    她站在山头,冷得吸鼻子。迫切想离开那地方。


    忽地,伟岸的身影朝她转头,看来的眼一片乌黑。她正讶异,梦戛然而止。


    杨柳青睁眼,燕玓白一只手横她身上。脸凑肩窝边,眉头紧锁。似想到了什么不好的。


    她虚着眼,刚转头,燕玓白醒了。一双眼阴狠地眯起,在看到杨柳青的脸时,倏地化成茫然。


    燕玓白起身,一脸嫌弃:“怎么是你?”


    杨柳青:“奴也不记得了…”


    燕玓白:“呵,你为了勾引朕,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服侍朕洗澡,朕饿了。”


    “…是。”


    说是服侍洗澡,事实上,燕玓白不让人进浴池服侍。他自己洗。


    杨柳青松口气。这才有空想,应该算是过关八Ⅰ九成了吧?


    现在来看昨晚,疑点重重。


    燕玓白好像一直都不觉得那个册子的存在很意外?


    她摸摸肚子,好扁。


    “杨御侍。”侍候地宫婢突然来唤她。


    杨柳青还没反应过来,那漂亮的宫婢福福身子,笑容满面:


    “恭喜杨御侍,往后咸宁殿的姐妹们都要依仗您了。我名探月,那是探花。我们住殿后小院。听闻杨御侍现下住的文德殿破旧,不若搬来与我们同住?”


    探花探月,算是之前的最高阶打工人。专职伺候燕玓白洗漱,清闲又富贵。


    就是危险系数太高。


    杨柳青见她们脸上讨巧的笑,全不像之前自己在门前扫地时那样的高不可攀。不由一哂。


    大致猜到了她们一改态度的缘由。


    果然,探月道:“昨夜陛下与你…?”


    杨柳青摇头:“陛下只是t令我在一旁等着。”


    探月将信将疑:“是么?可陛下从前全不许人在他睡时留驻殿内。”


    “…意外而已,陛下爱胡来。”


    “这样,”探月笑笑。揭起另一话头:


    “我听闻杨御侍很念旧情。掖庭的浣衣婢们和你关系很是要好?”


    杨柳青微笑:“那几位姐姐帮过我。我答应要回敬。”探月便点头:


    “知恩图报,美德也。”


    杨柳青却一瞬脸色不好:“哪有一直报的。”


    “哦?”探月惊异,杨柳青不给她问的机会,匆匆揭过:


    “罢了,与她们没什么好说的。”


    “我去看看早膳,先走一步。若来得及,到时候便搬来,做活也方便。”


    探月探花对视一眼。


    “瞧着也不像那姓邓的说的那么要好啊。”


    “我早说过了。那么个地方爬到陛下身边的,你以为是好相与的?有权势了,从前那些朋友哪里能入眼?只有姓邓的自以为还是同一层的人。”


    探月幸灾乐祸:“真要学学她了。把萧才人气成什么样?”


    两人说的,正是跟随大部队半夜归宫的萧元漱。她甫一回去,重兰宫哭骂连天,大得几个宫地都能听见声响:


    “哥哥不肯为我出气,非说那贱婢不曾害我!那是害不害的事么!”


    “谁都不待见我,都欺负我!这宫里不待也罢!”


    “陛下为何伤我!为何如此伤我!”


    闹了一大场。


    可这回,却是连贴身婢女都不想哄了。


    一晃大半月,萧元漱颓废许久。


    而杨柳青和燕玓白的相处,也算和平?


    总之,他不那么莫名其妙随时发疯了。杨柳青也有一种渐渐放下心房和平共处的感觉。


    她吃上了好多好东西,虽然都是燕玓白不要吃的。正好,杨柳青捡漏地很高兴。每天还不忘哄燕玓白,“陛下真会选御厨。”


    燕玓白理所当然:“朕就是这么厉害。”


    而后他还不忘上下一扫她,挑剔:“你这身板,饭白吃了?”


    杨柳青微笑。干吃不胖,没办法。


    二人之间算不上亲密,但异样地达到某种平衡。挺有意思的关系。


    如果没有今天这两封信的话。


    百里加急,一南一北。


    燕玓白捏着信封,翻开了抽屉里陆续收下的无名信,距那会后,一直由义符截获。送信女子也有警醒,再未曾暴露。


    这七封,俱为关怀他身体作息之语。


    与手上北方来的这封字迹一模一样。


    是他的阿姐,陇西李家主母,悉芳公主。


    公主突然丧夫丧子,大悲之下再受不住北地寒苦,恳求回京带孝。


    燕玓白盯着字迹,似要把纸看穿。


    而南,来自萧元景。


    蓟州平叛大获全胜。


    燕玓白看了会,不甚在意这个。


    胜不胜关他什么事。只是要给萧元漱升升位份了。


    急切地捧着那张娟秀的书信,少年雀跃地写下圣旨。


    阿姐既要回家,做弟弟的怎能不应允呢?


    纵使相逢应不识,往事也往。


    他宽容大度,必不能再计较。


    青青捧着甜酒酿来时,少年披头散发,高兴地朝她挥手。“过来,有话说!”


    她便前去。


    燕玓白撑脸,一句话让她大脑空白。


    “想不想知道册子被烧毁的地方都写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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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奴”杨柳青迟疑,捏不准他用意。


    “别怕。”燕玓白拥住她,“阿姐她啊…”


    那气息温热,拂得耳畔骚痒。她不适中,少年拾起她的手,撩开衣衫,面带微笑地置入腿中。


    掌心一冷,有什么物体…等下,她一愣。燕玓白噗嗤笑了。漂亮的眼里满是邪肆的揶揄。


    是,是…


    软的…!杨柳青震惊地张唇,急忙要撤回手,却被燕玓白牢牢锢住。他强硬捏开她的手指,展平她的掌心。


    腰臀前顶,那异物吓得女孩不知所措,苍白了脸彻底失态。


    燕玓白伏在肩头,温柔地垂下眼眸,呵气如兰:


    “她,想要,它。”-


    冷宫不好过。


    体会过东宫的富足,谁要去重温艰辛?


    燕玓白虽不在意身外之物,可大抵也是不愿意的。


    而异父姐姐燕悉芳更是抵触万分。


    弟弟的得宠是手中唯一的底牌,少女早慧,多年察言观色,小小年纪便懂得生存之道。


    皇帝亲生血脉尚且过得猪狗不如,一个通奸外女又算什么?


    燕玓白自有记忆起,便知道他是阿姐的唯一,是阿姐活下去的信念。


    他好,阿姐便会高兴。


    六岁时眼盲,她一下被打落谷底,四处求内侍寻偏方为他治病,死马当活马医,硬生生恢复了视力。


    可眼下那道深刻的疤痕如何也消不掉。


    他是要当皇帝的,容貌不可有损。阿姐心焦不已,最终想了个法子。取出自己的香粉,沾着米糊调制,一层又一层覆上来。


    他至今记得那触感,湿润,清凉。


    如此远看,便不鲜明了。


    这法子后来经过多次调配,又随着少年日益长大,总算将惹得承德帝庞然大怒的旧事掩下。


    虽被抽了许多鞭子,却也因此举动亮了承德帝的眼。太子还是太子,再未被废。


    期间承德帝数次要处理了燕悉芳,也都由燕玓白拦下,护住了姐姐。


    小小的孩童站在那里不吭一声,纵使剑抵在额上也不为所动。


    承德帝仰天狂笑,却当真再未杀燕悉芳。


    然,无论如何皇宫都是容不下她的。


    陇西李氏家主丧妻,正觅继室。承德帝一听,当即下了旨,与李氏结秦晋之好,将公主嫁之。


    泼天的屈辱。


    十五少女嫁一五十一岁的男子何等惹人嚼舌。更何况这姑娘还是位公主。


    天子之女,怎堪为继?众人虽多未听闻过这位公主,却觉着再不济也不至于如此。


    一时间,关于燕悉芳身世的谣言四起。没几日,随着圣旨的颁布斩钉截铁传遍街头巷尾。


    燕悉芳终归是要被丢弃的污点。帝王心狭,驱她一月内至陇西成婚,迫不及待地连李家都大为不解。


    燕玓白记得,那段时日的阿姐成日落泪。起初在自己的宫室落,而后在承德帝时长往来的御花园落。


    最后,在他的床榻上落。


    少女生了一张妩媚动人的脸,偏性子软弱可欺。哭起来梨花带雨,恨不能叫人把心捧出来给她擦泪。


    可惜,这样的美人宫中有太多。


    除却她的弟弟,无人关怀半分。


    燕玓白并不会劝导人。


    听闻阿姐要嫁走是意外了些。却也未曾觉得多么难过。


    毕竟人总是要分离的。


    只是她日夜在自己这里哭,实在是耳朵起茧。


    他不明白,这又有什么好哭的?


    他鲜少流泪,那是耗身子的坏东西。


    然在姐姐到来哭诉,少年还是会扬起体贴的笑,假模假样宽慰。一连数日,直到轿子抬入宫门,距离阿姐出嫁只剩一日。


    燕玓白做完了白日里一字未动的功课,一如既往合衣闭目。月上梢头,衣襟却被一只手扯开。


    他猛睁开眼,袖中刀已冒尖。却看清,本该在宫中试穿嫁衣的少女坐在他腹上泪如雨下,见他醒来,羞耻又恳求道:


    “阿弟,你帮帮姐姐,帮帮我…”


    本就漫长的夜,那时长得难以置信。


    眉眼,鼻尖,喉颈…无数带着泪意的吻,少女十五岁,正处最美好的年纪。


    较旁人更为丰盈的躯体,绵软,柔韧,是条卸了鳞甲的美人蛇。


    他的衣裳渐失,那只手摸上自己。而后,她半躺榻间。深夜的月照得赤Ⅰ裸Ⅰ的身上蒙了一层珍珠似的莹润。


    阿姐分开了自己,哭着笑:“你看,你看看我这里。阿弟,李家心知我非真公主,父皇此举是把我往火坑里推。我若被父皇嫁到陇西,他们定不会善待我。阿弟,阿弟!”


    “阿姐最疼你,最爱你。阿弟,你当真忍心?!”


    皇家,高门。乱Ⅰ伦虽不光彩,却也寻常。


    若真要如此,似乎也并非不可。左不过就学承德帝,霸占自己的女儿囚着,


    过两年改个身份便是。


    燕玓白那时十岁,其实不过稚童。


    许多事上懵然,却在少女撕扯他的绢裤时别开身体。


    女孩一愣,忽地撕心裂肺:“为何!为何!你当真忍心看到我嫁去狼窝?那个家主五十余岁,他足够做我的祖父!t阿弟,太子,你便不能为了我争一争?母亲死了,是谁含辛茹苦养大你的!你说啊!”


    “你我是姐弟。”


    “不是!我们不是一条血脉!可以的!可以的!若我怀了孩子,我不会认他,我我躲起来,你成全我,我求你了!”她恨不能跪地求他。


    此时回忆,可真要说一句荒唐。


    稚童木直着身体,少女的馨香充入鼻腔。熏得他面无表情。


    她惊喜:“你同意了,是不是?”


    他未语,沉默任她一番急切的上下其手。


    东宫的月似乎比冷宫的亮堂呢。


    然不到半晌,燕悉芳不敢置信地抬头:“你你是天阉?”


    天,阉?


    稚童困惑垂眸,“阿姐说什么?”


    她踉跄倒下


    “你是…你不行。为何如此?”


    阿姐哭得不能自已,稚童一动不动。再不曾向以前一样宽慰她。


    …少女脸上的绝望却叫他觉得畅快。


    那一次,燕玓白学会了勾唇。无师自通得来了属于自己的微笑。再不会挂上旁人教导出来的柔软-


    他是极幸运的近亲产物。美貌,聪慧。


    只是,总要在这幸运之下稍稍舍弃一点小东西。太过完美,天反而不能容之。


    手里的东西是冷的,没有血流的充盈,仅仅是排泄用的器具而已。


    杨柳青感到每一个毛孔都在排斥,胃底翻涌。她甚至难以稳定自己乱颤的眼球。


    好恶心。


    拥住她的少年不知何时碾起她耳后肌肤,蜷起身体,他蹭动她。明明是那么猥琐的动作,他做时却好像尤其自然而然。


    “多少女人都盼望朕如此对她。”


    “可,”他一瞬笑出了泪花。


    “朕想给也给不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杨柳青,”燕玓白抓紧女孩的腰,狠得恨不能箍碎她的股。


    青青被迫与他胸膛相抵,肺腑中的血气随时都要喷洒而出。而几欲用手臂杀死她的少年快活地头皮发麻。


    “这才是秘辛。”什么伤疤,算个屁?


    如鬼如魅的嗓,闻者无不毛骨悚然。


    “朕告诉你了。知道以后怎么做么?”


    挟她的力道松缓了一个呼吸的空隙。


    杨柳青喉头胀痛。


    “奴明白。”


    从今往后,别想逃出他身边。


    否则,这就是杀她的因由。


    “好。”燕玓白舒眉展目,立即抛开那道旧事。他很是欢喜地放手,躺在青青腿上煞有其事道:


    “杨柳青,朕的阿姐快要回来了,你说安排到哪里好?我记得她最喜欢绫罗绸缎,只要是富贵的东西她都不嫌弃。好东西不缺,可全部搬去也装不下”


    燕玓白认真地掰了手指,絮叨着往后的安排,满眼的期待。


    杨柳青艰难地把情绪调整到与他同频:


    “公主戴孝,不可富贵加身。”


    燕玓白一下子坐起身:“不错。朕令工匠来,改个清净的大院子给她,让她好好戴孝,悼念亡夫幼子。你说,朕要不要再抢几个孩子给她养养?排解排解愁绪?”


    “此,不妥。恐怕让世人多舌,更叫公主处境为难。”


    “好说,朕拔了那些人的舌头。”


    青青无话可说。


    燕玓白自顾自笑,隔了会,忽地盯她:


    “萧元景马上回朝,你高不高兴?”


    “我,”她窒,少年眉毛上扬,好整以暇,不甚友善的架势。


    她顿了顿无奈道:“蓟州叛军平息,陛下江山稳固,奴自然高兴。”


    燕玓白拖长尾音:“你看着可不像高兴的样子。”


    杨柳青:“奴不喜欢萧大人,奴确实不晓得该为何高兴。”


    “哈”,他幽幽弯眼,“那朕要晋升萧元漱,你生不生气?”


    她微笑得体:“陛下晋升谁,贬斥谁,奴都无资格生气。”


    “为奴者,不该,也不会生气。”


    女孩的语气平淡轻缓,和性子一样。无论如何寻觅,都难找出一点不符的情绪。


    不管冷嘲还是热讽,都和拳头打入棉花一般。


    燕玓白的唇角倏地绷直,说不上来的烦。


    前几日还能回句嘴的人,突然将假脸扣在了血肉上。


    他冷笑:


    “你还真是个尽职的奴才。”


    青青俯首:“侍奉陛下是奴之幸。”


    少年嗤之以鼻:“滚。”


    *


    “王大监今日告假?”


    “出宫采办些物什。”


    路过的小太监恭维完了,得来这么一句,忙笑:“是为了那位公主吧?”


    王大监未说不是,小太监心中便有了数。


    面白无须的男子换上便装持牌出宫,七拐八拐到一茶馆,微低头,抬袖遮脸上了楼。


    老板娘一见,立即呈来一把钥匙。


    男人接了,顺之来到三楼厢房。床榻矮桌一应俱全之所。


    里头早坐了一个精心打扮过的女子,见声响,放下手里篦子横眼:


    “来了”


    他便笑,上前揽住人。地上眨眼功夫铺了满地衣物,云雨过后,王大监撑首,俊秀的面庞低垂:


    “阿芝,你那位小妹妹很厉害。若非她帮你们休沐,你我倒难成今日的床笫之欢。”


    吴玉芝抹了抹唇上被舔花了的口脂,贴着他胸膛冷哼:


    “王避,你今日出来是为那悉芳公主采办吧。这点功夫还要约着我来一场,倒真是急色。若你是个有把的,后院的姬妾怕要装不下了。”


    这话若是旁人说头已经掉了。王大监却没生气,反而更加笑得欢:


    “你生的又不美,还爱醋。若我真有把,或许便不会瞧上你了。”


    吴玉芝瞪眼,狠狠拧他腰一把:“说正事。我记得那小皇帝十分敬爱这个姐姐。你可否帮我换到那去当差?若我有前途,你岂不是能减些忧愁。”


    一说这,王大监笑意骤歇。揽紧了人,他亲她唇一下,淡道:


    “这些不是你该涉足的。阿芝,你究竟何时才能知道我是在护你?我尚且如履薄冰,你去,我只会走得更小心翼翼。若是不巧蒙难,难保我会和你断了这段情。”


    “你要实在不愿意住掖庭,我能调你去文德殿整理书册。旁的,不可。”


    “我还有事。这钱你拿着,东市的胭脂铺子出了新花样,你且买来玩玩儿。”


    衣裳重新上身,他似想到了什么,回首凝床上生闷气的女子。见她十年如一日地爱耷嘴,又笑一笑。


    “如今的景象,焉知多久变天。陇南萧家此战一举成名,你可曾想一想代表什么?阿芝,你不该将眼光都放在后宫。”


    “若朝堂更迭…”


    他叹:“这些我本不该和你说,罢了。她也算聪明,在宫中对你们避之不及,你们安全不少。”


    “我会暗地帮一把那丫头,就当她替你完成执念。到底造化如何,看她自己了。”


    夜里,青青听到邓猛女这些话,不免有所思。


    “王大监竟然会和吴姐姐说这些吗?”


    “我也不大懂。”


    “刘媪最近如何了?”


    “她啊,老样子,整日板着个脸。你走了之后,那里也没意思了。往后我又不能常来,真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


    不过,你让我打听的悉芳公主人是不错的。王大监说她是个温顺卑弱的女子,小小年纪嫁给老头,很可怜。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又被马蹄踩死了。和小皇帝的风言风语真假未知,但从前极少有人提,恐怕也做不得数。”


    “我知道了,帮我多谢她。”青青点头,两人又说了会话,到了熄灯的时候。


    她有些累。


    白日帮燕玓白选妆点宫室的绫罗,他偏要说红色的喜庆。她指明服丧之人不可配红,他又抽风,非说她嫉妒他对阿姐好。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憋了半肚子火,杨柳青还是哄着他,又把事宜都安排了大概。


    燕玓白满意了她才得以回来。


    今夜的睡梦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至多就是,手里总觉得抓了一坨东西


    天阉?但她所见,所触,那地方明明是完善的。


    忽地,她手指弯了弯,一个冷颤闭上眼。


    殿内,燕玓白睁着眼,睡不着。


    渥雪来回进出十几趟,也哄不睡这祖宗。自个儿眼袋拉得老长,站一边险些要晃倒。


    陛下冷不丁出声了:“那杨柳青到底是什么人。”


    渥雪登时清醒,眼珠子轱辘转三圈,道:


    “不是好人。”


    燕玓白一枕头扔他脸上。渥雪哎吆一叫:“奴婢再查!再查!”


    “她祖上几代都搜了个遍,你要如何再查?”


    这倒是真,渥雪讪讪,燕玓白躺着语气乏乏:


    “你说,这杨柳青一门心思往朕身边凑,又不争宠,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什么?渥雪来答,必定义正严词:


    “她的段位不一般,深谙欲擒故纵,欲扬先抑。先在陛t下身边充贴心温顺的角,后拽着陛下逐步信任,再之后沉沦,成功将陛下诓得非她不可了,那会要什么可就都手到擒来。她心机深沉啊。”


    燕玓白斜他眼:“朕瞧你也差不多。”


    渥雪立马扭脸:“奴婢冤枉啊!”


    “滚。”燕玓白背身,盯着雕刻精美床围要笑不笑。


    杨柳青这怪女人,看着驯服了,其实还装着呢。


    他不信他撕不毁她的面具,碾不碎她的骨。


    虽然…她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不对,这时他该记挂阿姐,怎么又想到她了?!


    少年恨恨扎进被子,却怎么都睡不着。


    半晌,“渥雪!朕要去临幸妃子!随意挑一个!”


    月容夫人匆匆打开宫门迎接,入目便是一张臭脸。少帝一言不发冲进去霸占了床铺。冷声念叨。


    美人睡在地上一声不吭地听了半晌,慢慢皱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陛下说的是,气死她,气死该死的杨柳青?


    再听,好像还是这个。


    她凝眸,想到最近那些流言…忽地心中一紧。


    至于要被气死的杨柳青…


    一翻身,梦里稀里糊涂抽了发癫的燕玓白一顿。


    唇一弯,她发自内心扬起笑容。


    *


    再大半月,钦州。


    少帝下诏,特准胞姐回京养身,天下哗然。更出乎意料的,李二公子全程相护,算得上李家重视。


    这位乃李家最为出色的嫡系子弟,若无意外,家主之位得是他的。


    此次护送,李家给足了这继母面子。


    素白的马车里,纤纤玉指拨开一道门缝。前方马背上的青年男子当即回眸:


    “母亲?”


    目光落在那只染了半簇凤仙红的指甲上。


    女子的声音绵软柔媚。含了幽,低低地更勾人:“无妨,我只是想看看到了哪里。二郎,天要黑了。”


    黑云烟成,是暗了。李明绍心领神会,“原地休息吧。”


    此处无客栈,亏得李家早备好帐篷,原地安营扎寨。


    公主的那所层叠包围,是极安定的。


    用了晚膳,贴身侍女去烧水。外头府兵闹哄哄地吃肉。李二公子许是受不住嘈杂,待在自己的帐篷未走动。


    深夜静谧后,中间静静退出两个侍女。


    红日再升时,队伍又重新上了路。


    同样往上京去的还有一队人。


    萧元景风光回京,剿了许多战利品。随行的陈冕乐呵道:


    “那小子有几分厉害,竟真知道那些神棍的老巢。什么玄巾当立,一群臭鱼烂虾,真碰上硬的一个比一个死得快。”


    萧元景瞥眼后头青顶小车,行得稳稳当当。


    他回首,放下竹帘。“他自称在青云山当道士,那神棍也曾是青云山外门弟子,不算奇怪。”


    “不过,”陈冕笑着接上:“他不简单。”


    萧元景这一趟剿匪,打开始那会其实不顺。


    蓟州处南方,树多山多。地形错综复杂,原住的山越人又不同汉人,语言难通,寻觅贼首之路相当棘手。


    他虽杀了一大批趁乱撑旗的乌合之众,但杀完这一批,那一批就另辟一地揭竿而起。


    而不远处便是江东,水路四通八达,他们逃去那里对不善水性的北人来说更是一桩麻烦。


    萧元景心烦气闷,在蓟州驻扎了十几日也不见情况好转时,一跛脚青衣小道士忽然求见,指明贼首所在。萧元景带兵一去,果真发现了神棍,立马绑了那一串人斩首示众,又一把火烧干了搜刮来的道书与头巾。再派陈冕恩威并施,发放米粮之时抽板子,这才震住余下百姓。


    而那青衣小道士却死赖着不走了,非要跟着他们去上京。甚至自言要助萧大人一臂之力。


    萧元景初听,直觉这少年可笑。


    却还是带他上了路。


    陈冕问及缘由,萧元景无可作答。最后只说:“或许他有几分真本事。”


    陈冕是不信的。主公最摒弃鬼神之说,一个十七的小道士除了张骗人的嘴什么也没有。哪里能助力?不过是看他可怜罢了。


    “那少帝的胞姐约莫也和我们同时回京,若只是她回来倒罢。那李二却也跟来了,只怕要掀起风雨。”


    陇西李家绵延三百余年,势力之大可见一斑。萧元景之父本是帮李家练兵的区区武将,借陇西势力发迹,才盘踞了陇南。两家之间早有嫌隙。


    李二既然亲自前来,怕也存着拜见少帝之心,更为制衡萧元景。


    陈冕自然烦扰。


    一山不容二虎,西北就这样大,你起他便落,谁都不能眼睁睁瞧着地盘没了。


    他冷哼:“那少帝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


    此举最得利的反而是皇家。皇权暂且还没到颠覆的时机,二家此时入京,到底不同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届时受制于皇权,若真出意外


    又是一场波澜。


    萧元景却镇静,“不急,先休息。”


    青顶小车停下,一秀气的削瘦少年缓缓行下朝他们而来。


    少年生的秀美纤长,乍一看姑娘似的。行动却不便,下车的姿势笨拙,似乎右脚不大舒服,虽竭力纠正也还难免局促。惹得马夫忍不住暗嘲。


    陈冕看在眼里,不大满意。不过待人到了跟前,依旧笑眯眯地请他落座一同用膳。


    他微微斟酌后问:“奉安,你自小便是孤儿?”


    名为奉安的少年腼腆颔首,拘谨道:


    “陈先生想问的我知道。其实也无妨的。我自小便流浪山间。幼时曾有母亲,只是母亲未婚先孕生了我。又不知父亲是谁,便如此了。”


    他脸上未有悲伤,说到身世时也不过笑一笑:


    “我被道长捡走前还为富户少爷养过马,也是有趣的回忆。”


    似这等身世不少见。陈冕懒得怀疑,顺嘴道:


    “容我直言,我们虽能为你置办宅院安定生活,可你毕竟蓟州出身还曾做过道士,如今天下怨怼之际,恐怕要引人非议。”


    奉安点点头,忙道:


    “我知,其实我入京是”


    他停顿,有些为难地看了萧元景一眼。萧元景放下酒盏,沉声:“你尽情说。”


    奉安这才不好意思道:“我是为去上京找我的血亲。”


    陈冕侧目。


    少年看他们两眼,忽而松开领子,伸着瘦出骨节的手自里取出一块碎玉佩。


    “这是我生父留给母亲的。母亲舍不得当掉,传与了我。”


    萧元景望去。玉佩成色不错,却不是最好的。碎了更不值钱。他正要随意敷衍两句,“龙纹?!”陈冕素来眼尖,突然厉声,夺过来仔细翻看,见上头当真刻着模糊的盘龙纹。大惊失色:


    “你是什么身份!”


    萧元景眉一蹙,盯向少年。


    “我”奉安歉疚。“说来如今的陛下,应当与我同父。”


    陈冕迅速盘算:“你十七,承德那次先帝巡游大晋,确实在蓟州度过一月!”


    萧元景啪地捏断筷子,便见那瘦弱的少年低脸拱手:


    “对不住,先前隐瞒了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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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为庆贺萧元景得胜还朝,宫中开始着手操持一桩接风洗尘宴。


    杨柳青换好衣服一开门,漫天飞雪。地上积了厚厚一大层,踩进去顷刻没过脚背。


    冷。


    她又折回去,套了一层塞了稻草的袜子。隔壁探月也起了,迷糊道:


    “杨御侍,今儿是不是冬至?我夜里被风嚎得魇着了。怕是要晚你许多。”


    “似乎是冬至,你睡着吧。我先去。”


    裹紧了脖子,撑一把伞。但天气阻碍,到咸宁殿的时间还是略迟。


    燕玓白一反常态地没赖床,甚至穿金戴银打扮得花枝招展,早早坐着揽镜自照。


    杨柳青进去时,渥雪正好转脸去取新制的头冠。见她来,脸上笑顿时冷了,腰一扭别开她胳膊。


    渥雪讨厌她这茬一直就没变过,青青不在意。跨进偏殿,见那人兴致勃勃地摆弄头发,她眉心跳跳。


    “陛下。”


    燕玓白头也不转,急吼吼道:“你来得正好,替朕描眉!”


    妆台上摆了好些笔,粗细不一,蘸取的颜色也不同。


    杨柳青在后头偷窥了下,少年面上是异常兴奋的笑意,气色都比平常所见要好得多。t


    气色?


    她再看一眼,那张脸细腻白皙,但眼下一道淡淡的痕杨柳青讶异:


    “陛下不先敷粉?”


    燕玓白笑意满满的眼珠子登时定格,死死瞪着铜镜里红光满面的脸半晌,恍然大悟:


    “是啊,朕居然没施粉!来不及了,阿姐快到了!杨柳青,帮朕抹粉!快!”


    从没见过燕玓白素颜…


    当时指出伤疤就差点被掐死,这回光明正大看了居然没事?


    她微微蹙眉。


    妆台上的粉盒哐啷铺开,燕玓白一把挥开眉笔,胡乱伸手挨个扔开圆盖,各种颜色的粉一下映入眼帘。


    杨柳青屏气,不让那香气扑鼻的粉尘窜鼻腔里。但距离太近难免有点呛。


    手中塞来一只厚实的软毛扑子,燕玓白催促:“愣着干什么!若耽误了朕唯你是问!”


    硬着头皮,对着燕玓白火急火燎的模样,那句不会梳妆最终还是没出口。她轻声:“是,请陛下坐稳。”


    燕玓白朝她抬脸,闭上眼。


    杨柳青抓着刷子,想了想蘸了些贴近燕玓白肤色的颜色,着重遮了眼下的伤痕。而后又扫上一层掺了珍珠的莹白。


    眼的弧度顺畅斜飞,很是勾人。再认真端详,妆感没平时那么浓,她继续蘸,燕玓白忽地挥开她,背过身喃喃自语:


    “今日要简洁些,不能浓粉,不然身上要脏”


    不知是不是太激动,少年抓着眉笔竟怎么都难下手,手腕剧烈颤抖,临了了深深喘息,咬牙切齿:“杨柳青!杨柳青!”


    眼前立即越过一只皙白的手,燕玓白恍惚一瞬,青青已经拿过眉笔,“陛下,莫动。”


    她未因他的异态露出惧意,依旧平平淡淡:“奴手艺不佳,陛下不要介意。”


    燕玓白莫名安心些许,嗯了声:“快些。”


    想过他应该很是怀念那位悉芳公主。


    但这样的神态,还是挺奇怪。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寻常的姐弟,被皇宫这个大染缸染得畸形诡异。燕玓白,竟还是那么看重她吗?


    青青盯着他逐渐浓郁了的远山眉,默默抿唇。


    到底是一母所生从小一起相依为命的血亲吧。


    她放了笔,抱来铜镜:


    “陛下请看。”


    燕玓白压根没心思在意妆容,胡乱点头,又去衣橱里捣腾新衣裳。红绿黄蓝玄丢满了大殿,最后又穿回了开始的一件。


    燕玓白戴了串九色璎珞,犹还不满,却无奈时间不够,只能阴着脸坐上龙辇。


    这时渥雪也拿着头冠过来,路上簪好,便往设宴的琼花门去。


    坐上的妃嫔等候多时,蔺相更老神在在地品茶。叛军危机解除,他却仍旧高兴不起来。


    再看那打扮得神仙一样的小皇帝,蔺相转脸,招来一内侍:


    “人到哪里了?”


    小内侍答:“进玄武门了。”


    蔺相颔首,眼风倏地犀利:“公主那队人马呢?”


    “说是和萧大人前后脚到,方才却没传信来。奴婢再去问问?”


    这头人刚走,燕玓白便率着人大摇大摆入了垂花门。蔺相绷紧老皮,重重哼一声。


    妃嫔们纷纷起身行礼,燕玓白没理。渥雪示意她们坐下,杨柳青站在帝座左侧,一下便感觉所有的目光都汇聚过来。


    虽然看的大多是燕玓白。


    抬脸的功夫,下头萧元漱正巧移开目光。青青默,心觉最近恐怕要有些事了。这些天时不时在房里看见老鼠死鸟什么的,已经够麻烦了。


    默默叹口气。趁着嘈杂,她不动声色打量了下蔺相。


    第一回正面相见,这位老人似乎比印象里的更清瘦几分。


    家国都担在一人身上,压力可见一般。


    燕玓白浑然未觉底下人的不满,自顾自地不断伸脖子眺望前方。百官后妃禁不住心中咕哝,这陛下是有多敬爱那位胞姐?大庭广众之下一点头尾也不顾了。


    在外,萧元景还朝的势头远超公主回京。这本没什么值得置喙的。那位是大胜仗了的大将军,这是个丧夫丧子的晦气遗孀。


    一喜一悲,本就不该放一块设宴。


    要不是小皇帝固执己见,非要第一时间看见自己的姐姐哪里有人在意那燕悉芳。


    至多说上几句皇家秘事充乐子。


    杨柳青也和大家伙一样,是个吃瓜群众心态。


    不过她有点期待,如果这位公主对燕玓白影响力真这么大,能完全牵动他的思绪或许,多了条能帮助他早点收获天子气的路径。


    座下,不知谁带头,官员敬酒,皆恭维燕玓白喜得良将。


    燕玓白心不在焉敷衍,焦灼地等着阿姐归来。


    蔺相看在眼中直道没救,丁点也不想再管。幸好,不多时传来小内侍的高呼:“萧大人到——”


    兵甲相撞,发出沉稳的交响。冬雪下,高大伟岸的青年男子稳步而来,便是不露喜怒,也让人觉得意气风发。


    正是萧元景。


    男人从容不迫低头行礼,杨柳青凝目。


    虽然不知道他现在的天子气数值,但不出意外一定增加了。民间与朝堂上的威望也非同小可。


    难不成他真是天命所在?


    下方蔺相立即起身,上前请燕玓白率文武百官前去迎接。然刚低声要他客气些,燕玓白哐站起来,打翻一桌酒水。


    众人齐齐怔住。


    少年描摹精致的脸阴黑,将上来拦的渥雪一脚踹开:“阿姐呢?!”


    萧元景沉眸。


    自外跑来的内侍胆战心惊:“公主殿下方才传来急报,说是路上雪深车队难行,需等雪化些再——”


    “该死!”


    燕玓白歇斯底里,根本不管萧元景还在。双眼猩红地胡乱抓了把酒壶狠狠砸上内侍脊背:“为何不早些去扫雪!阿姐若是冻着了朕杀光全宫!”


    少年忽然癫狂一路打砸,将好好一个宴席搅得天翻地覆。妃嫔几度惊叫,却唤不醒少帝神智。几次暴喝下,燕玓白头上新制的冠不知滚哪儿去,站龙椅上披头散发仰天哀嚎:


    “阿姐!阿姐啊!”


    声之凄厉,刺得在场百人不约而同想捂耳。


    都以为少帝还要作乱时,燕玓白赫赫地猛喘几口气,蓦地拔腿就跑。


    蔺相大惊:“快快拦住陛下!”


    燕玓白不管不顾拔了门前侍卫的刀,“来一个朕杀一个!”


    蔺相险些气背过去:“陛下这是!”话音未落,眼白一翻,晕了。


    这下又是一场惊呼,一群人忙七手八脚接住蔺相,萧元景上前一掐其人中把人救醒,就听趴地上的渥雪艰难道:


    “陛下,别,别——”


    别发疯出宫啊!!!


    嘶!奈何肚子被踹得实在直不起来,渥雪几近绝望地想爬着追人。一干臣子宫妃却犹有惧怕地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踏出第一步。


    渥雪气急,却自己也未动,望着那道背影咬紧后槽牙。


    说不怕是假的。可必不能放任陛下就这样离开。


    正为难之际,一道女声恍如天降,佛音似的稳住众人:


    “我去跟着陛下,外头有义符大人在,陛下不会出事。渥雪大人去抹些药候着便是。”


    渥雪愣,杨柳青?


    在场众人齐齐看向身后。


    竟是一平平无奇的青衣小婢。这小婢对他们行完礼,便飞身追着少年而去。细瘦的身影风一样消失在雪中。


    满堂皆客,却独她一人直前。


    渥雪捂着肚子,本还不甘心这救世菩萨是杨柳青。可眼睁睁看着她跑得越来越远,一点也不停顿,忽地哑口。


    良久,恨恨一锤地。


    *


    燕玓白的发疯情理之外也情理之中。


    但他忽略了今天一身行头的重量,刚跑到宫门口就歇了脚。杨柳青身上轻,迅速追到人。琢磨着怎么说才能让他冷静点之际,燕玓白面无表情,唰——把身上的衣服全扯下扔了。


    耳饰,璎珞,佩环,满地金银玉。


    从头到尾目睹全程的青青原地石化


    这还不够,燕玓白仿佛感觉不到冷,脚一蹬鞋袜全部甩掉,脚背踩雪里冻得通红。还没停,他继续丢,脱得只剩一层里衣。满眼银白的大雪天里经风一吹,薄而无肉的身躯全显露个彻底。


    直到要开始撕裤子,青青实在是不忍直视,冲上前去抱住人:


    “陛下!”


    燕玓白咬牙切齿推她:“放开!”


    杨柳青死死揪住他后腰上的肉,狠心一掐,燕玓白通身颤了把。她见状忙改手捧他扭曲狰狞的脸:


    “若让公主瞧见您赤|身|裸|体岂不是为难?!传出去又要被胡乱编排!”


    燕玓白猝然瞪大眼,模糊的眼前忽飘来一阵白雾。雾过,露出女孩平实的眼睛。目光下移,肉粉色的唇瓣不住开合。


    他瞳孔缩了又张,蓦地闭目一瞬,盯着那张不大不小不厚不t薄的唇看。


    少女的劝诫喋喋不休。


    听不进去,但燕玓白浑身躁动的血平复下来。就这么站着让杨柳青继续捧脸。


    青青说了一大通,一面仔细观察。发现燕玓白的神态明显沉静,不由松口气。于是弯腰去捡地上的衣服,一旁燕玓白突地打个喷嚏。愣了三秒,随后默默把鞋袜穿了回去。


    她侧目:?


    少年又一动不动。


    杨柳青大致明白他的别扭,一言不发将衣服给他穿好。而后问:


    “陛下,回去吧?”


    燕玓白盯着雪地吸鼻子,头顶被风吹地翘一簇毛。一摆一摆。


    杨柳青克制住自己看那搓头发的眼神,犹豫片刻进言:“萧大人不可怠慢,漱才人也不能再随意斥责。公主虽还未到,但可以现在派人去清雪,晚上便能团聚。”


    她慢声哄:“好吗?”


    燕玓白斜眼,杨柳青把声音放到最轻,像以前哄小狗小猫似的尾音柔缓上扬:“好么?”


    清清润润,像清早顺着绿叶嘀嗒落下的露珠。


    挺沁脾润肺。


    “”燕玓白红唇上扬,懵里懵懂笑开了花:“好啊。”


    杨柳青被这笑摩弄得心里不太对劲。匆匆点头要去捡首饰。胳膊突然被一拽,随后踉跄地被方才还妥协的少年拉着疾步而去。


    寒风烈烈,少年漂亮的眼珠晃个圈儿睨着她,咧嘴的弧度恣意又狂傲。


    “你随朕去找阿姐!”——


    作者有话说:白:发癫是常态,真假无所谓。


    不过也快不能发癫了~


    /时至今日也不敢隐瞒大家了,最近这么鸽一是因为手速太慢,二是特别困总是昏昏沉沉不知写文为何物(bushi)π_π,真的很抱歉,我真的真的会努力调整状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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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义符闻讯赶来。宴会的主客萧元景也未耽误,趁乱同一直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妹妹说了几句话后便要去找人。


    萧元漱一把拽住他,泪眼婆娑:“元漱在宫里不开心,不想——”


    萧元景脸色一重:“元漱,说话须当心。你同陛下还嫌隙着?”


    “我…”


    萧元漱咬唇,眉皱成八字。不知如何回答哥哥的问话。


    她满眼都是方才少帝癫狂疯魔的模样。


    萧元漱不是没见过燕玓白各色神情。


    但如此骇人的,浑身抽搐涕泪横流简直像是鬼上了身的架势当真是第一回碰着。先前她还嗤之以鼻宫中对燕玓白的惧怕,如今亲自目睹,一时间身体都忍不住发僵。


    这是那个少帝吗?


    萧元漱此时真是不解,那杨柳青是怎么一点也不怕拔腿就追去的?


    不论如何,萧元漱此时都打心底不想待这地方。她瓮声瓮气:


    “早知我也像那个温氏女一样不来了。”


    萧元景没有过多时间去宽慰妹妹,不过提及月容夫人温菩提,他顿了顿,道:


    “若没记错,当年她是不是许给了李明绍?”


    “就是她。怕是知道李二要来,所以躲了吧。”她说着撒娇:“哥哥,你帮我——”


    萧元漱摇他胳膊的手还没攀上就被轻轻拂开。萧元景浅声:“放心,不会叫你等太久。”


    萧元漱只好点头,目光遥遥望向宫门。


    满地银装之下,一红一青两道影,不顾身后众人的恳求,滚球儿般飞出了高高的宫墙。


    “奴——”


    鹅毛冬雪,一点赛一点地往口鼻里挤。霸道封住女孩呼之欲出的声音。


    杨柳青冻皱了脸。


    燕玓白似乎很熟悉金吾卫的追踪,刚出门就拐进一处九曲十八弯的巷子,上摸下摸扒出一个狗洞,里头一只木箱。打开就是好几套各种形制材质的衣裳。竟然早有准备。


    也是,他往前没少溜出宫。


    燕玓白随意抓一件衣裳,“换上。”


    青青一看,灰扑扑的破烂…


    她为难地套好麻衣,看着燕玓白打扮成寻常小公子的模样,不禁想再劝一把:


    “陛下,要不…”


    燕玓白毫不犹豫,“不行。”说罢突然一捂腰:


    “你先头是不是掐朕了?”


    她马上把劝诫憋回去:“…没,没有。”


    燕玓白眼刀剜她:“接到阿姐了再和你算账!”


    杨柳青默默噤声,把发鬓弄乱跟着燕玓白一道往外走,然而一会后,燕玓白站在巷口,喘着粗气恨恨道:


    “你知不知阿姐走的哪条路?”


    她本就累,闻言眼前一黑:“陛下不认识路???”


    居然被他最讨厌的人质疑了少年黑瞬时脸,“朕不识路怎么了?!”


    他只是一时情急,忘了问而已!上京他没少逛!


    又张望几下,少年烦躁地做了决断:


    “他们西北来,我们往西北去。”


    正值冬至,家家户户多围炉吃热汤饼。城中除却无处可去的乞丐与被栓在外头的奴隶,并无什么人。


    二人走的还算顺遂。


    杨柳青走了一段路,本能的开始躲避那些神情麻木的人的眼睛。


    有个别盯着她与燕玓白,嘴唇蠕动,大约是在念叨着什么食物。


    她紧紧绷着脸,燕玓白则浑不在意。直到穿过这道街,他忽然停脚睨身后:


    “你什么表情?”


    青青一顿。


    燕玓白哈哈笑了:“杨柳青,你同情那群两脚羊?”


    这人吃人的时代,君王亦不把子民的命当命,甚至不当人。


    她窒了下,潜意识抵触两脚羊这称谓。见燕玓白满脸兴味,青青漠然敛眸:


    “奴不敢。”


    “得了。”燕玓白环手,皱皱眉:“少来这套,快点,马上就能入京郊。”


    青青一言不发。


    京郊确实不远,少年的判断也未曾出错。果然,远处隐约有一片蓝色旗帜高高飞舞。杨柳青判断,当是家徽一类的标志。脚下是深深的积雪,说明先前来禀报的内侍说得没错。


    悉芳公主一干人应当离京城不超过七八里路。


    燕玓白越发激动,甚至攥着拳提衣奔去,


    青青被雪冻得脸上刺疼,低头一看脚底下,已经是到大腿的深度,再走就要陷进去了,必得把腿冻坏。


    可侧眼一看,燕玓白仿佛压根没感觉到冷,那股子疯劲又上了身。他腿长些,竟然开始连扑带爬。偌大的雪地里破开一道凌乱的痕。青青奋力一伸腿,不好!


    一只脚裹里头了!


    她只好拼了命扑腾,暗暗着急萧元景义符那群人怎么还没到。


    虽然对燕玓白这人抱有的情绪大多复杂且负面,但既然决定站出来找他,就打定了不会让他出事。


    起码完成任务前不能。


    真让燕玓白这么去找燕悉芳,他在百姓间的威望可能会降到负数。如果开局送的5个数值


    青青头疼极了。


    眼见燕玓白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忙撤后,把腿拔出来,再垫脚去追,一面道:


    “陛下,您慢些!”


    然他恍若没听见,自顾自往里头扎。青青无可奈何,又唤他一声,企图找别的路突破。


    倏地,一奇异的“梭梭”声破空而来。她忙一看,发现不知哪飞来一寻常装扮的人,朝他们扔来一块木板,随后一跃站上,脚下一使劲,“刺啦”压出重重一个坑,随后鹞子翻身,眨眼功夫手里一把长剑就往燕玓白脖子上砍。


    又是刺客?!


    杨柳青险些一栽,连忙急呼:“躲开!”


    燕玓白振奋的脑筋跳了跳,突觉头上有股背离的风向。登基后成天被刺杀的警觉霎时冒头,身子往右偏去,顺手抓出一个雪团往背后一砸。


    刺客一击未中,坠入燕玓白身侧的坑里,明显陷进雪中。


    燕玓白这会终于被动清醒,猩红的眼恶狠狠刺向来人:“该死,阻我好事!你又是哪个派来杀朕的!”


    刺客冷笑,自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剑再度砍过来,双腿也逐渐将雪壁挣开。


    倏地,一团团雪球砸他跟前。燕玓白一看,正是杨柳青扔来的。他目光阴了阴,不甘心地咬牙,抓紧机会原路后退。


    杨柳青在雪少的那处攥雪团子,一面砸一面喊他快些出来。又是几番追逐,燕玓白直接卸了衣裳,穿着薄薄一层中衣逃出生天。


    走前杨柳青团了个大的,和燕玓白一块猛地砸破开的道上。


    那刺客的身手似乎很不如上回宫中的女子灵活,情急之下将剑甩来,意图把燕玓白扎个对穿。


    然两人比他矮上不少,雪地又能缓冲力道。这路一堵,一对少男t少女直接逃之夭夭。


    路上,杨柳青把身上的破麻布披给燕玓白,一面粗喘着引导:


    “陛下,宫中有内应。行踪暴露,必定还有别的杀手!我们只能回京城,义符大人应当已经赶来,萧大人也不会放任他们作乱!”


    燕玓白牙关紧咬,偏生就是不往宫门走。


    杨柳青口干舌燥:“公主有李家府兵护卫,定无事的!若陛下此次当真遇害,公主该如何是好?她只您这一个同胞弟弟!”


    少年漫无目的乱窜,就是不肯。这时身后一串急步,赫然是方才那刺客:


    “暴君拿命来!”


    她心脏骤停,厉声:“陛下!”


    燕玓白面无表情,蓦地停脚,冷冷看着杨柳青:


    “这么为朕着想啊?哈,你可真贴心。”


    青青一愣,生死关头居然还说得出这话?


    胸膛大力起伏,饶是她从小隐忍惯了也不禁气急,一时把身份之别全抛在脑后,怒喝:


    “你若这么想死,方才又逃什么?你若真那么在乎你阿姐,为何又把她置于这种口诛笔伐的境地?你可知你一死会天下大乱?多少百姓又要沦为盘中餐?不,你明明都知道!”


    女孩气愤不已,一双眼控制不住地瞪得大而圆,唇瓣因愤怒而充血,两手亦攥得紧紧的,浑身绷着力恨不能现在就打晕他。


    杨柳青这会心脏刺疼:“你何必如此折腾,平头百姓无辜。”


    她不爱骂人,一番肺腑之言中一个脏字也没有。却叫人听出满怀失望。


    “…”燕玓白方要出口的讥嘲猝然被她沉痛的眼堵回。


    他额角青筋毫无预兆地剧烈跳动一下。牵得脑里头疼。


    燕玓白唇难以控制地微颤,不悦地欲要反驳,不想利刃之声近在咫尺,杨柳青几乎是第一时间推开了他!下一刻,少年眼仁陡竖成条直线。一阵箩筐摔倒的噼里啪啦,那刺客被一只鸡笼套了头,“快来!”


    从未听过的女声一唤,杨柳青立马扶起燕玓白,顺着那道鹅黄色的衣角扎进小巷。


    穿过巷子,赫然是一片新的街头巷尾。


    刺客已甩开。燕玓白裹紧了麻衣,忽地一把甩开杨柳青的手,冷冷靠墙而立。见燕玓白无事,青青抿唇,撑着墙缓过气后和鹅黄色衣衫的少女道谢。


    那姑娘正四下张望,“诶,有好多侍卫出门巡逻。”


    听这一叫立即转脸。一张明媚富余生机地丰润面颊便朝青青咧嘴,她拍拍有些脏的衣裳,带了股不知哪里来的乡音道:


    “不谢,你们怎么惹上杀人犯的?幸好我躲那儿睡觉呢,不然你们就要没命了。”


    青青明显感觉到身后燕玓白气息沉了。忙道:


    “我推他时弄醒你了?”


    少女点点头:“我为了赶路好些天没睡觉,一下睡得死了。筐子不砸身上还真醒不过来。”


    她为这回答松一口气,燕玓白当不会杀这女孩。青青瞥一眼燕玓白,见他手被冻得发紫,立即要把外套脱下来给他。


    刚要脱,想起先前他的嘴脸,手又放下。


    冻死算了。


    她愤愤,拉住那姑娘四下一望。


    金吾卫已出宫门,显然在找少帝。


    她再看燕玓白,少年高高昂着头,好似…在赌气?


    “…”看来一时半会儿还不想回宫。


    杨柳青勉力忍着,顺嘴问那姑娘:“听口音姑娘不是上京人?你有住处么?”


    那姑娘倒老实:“我是蓟州来的,过来找我未婚夫。我没住处的,昨儿才在雪下大前赶来上京。”


    说着生着冻疮的手不住摩挲臂膀,显然冷得慌。


    杨柳青微微思考了下,想到了一个地方。


    “若不介意,我带你回家暂住可行?姑娘贵姓?”


    “真的啊?”她认真点头,竟没有一点怀疑:“我姓薛,我同我未婚夫一个姓。姑娘叫什么?”


    青青答了,她便喔一声:“你们是私奔出来的吗?我看你们年纪不大。”


    青青脸一凝:“非是。他是我伺候的少爷,我是奴婢。”


    “这样啊。”薛姑娘收了好奇心。乖乖站那等着。


    青青深呼吸,做了好会心里建设走神经病跟前:“少爷可要与我先回家暖一暖?”


    一直不理会人的燕玓白蔑视地看她眼,嗤之以鼻。


    “天冷,少爷担待些。”杨柳青打心底不想迁就,直接认定他同意,顺着记忆将二人带回了原身的家。


    杨父杨母意外不在。大约是去走亲戚了。索性家里穷得要命,窗户一掀就是。


    青青爬进去开门,麻溜地生火取暖,又翻衣服给燕玓白穿。薛姑娘喝了她递来的热茶,高兴地笑:


    “好暖和。”


    燕玓白冷哼,嫌弃地把衣服扔远,一个人独享盆火,把她俩关外头。


    青青懒得理,重新张罗。


    薛姑娘盯着新燃起的火堆:“也不懂你们见没见过他。我未婚夫叫奉安,长得可俊了。还特别聪明,十里八乡地都夸他。他对我也好。他们说,他跟着来平定叛乱的萧大人走了。萧大人我远远看过,是个好人。都说萧大人比当今的小暴君更像天子,其实我未婚夫还挺有志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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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杨柳青心里咯噔,险些就要看向燕玓白所在的偏房。


    幸而那里头安静,没有她设想中少年破门而出的迹象。


    她低声提醒:“姑娘,此地是上京,天子脚下。”


    “嗳——”伸手烤火的姑娘傻傻抬眼,见火光中温柔却饱含严肃的目光,终反应过来,匆匆点头:


    “对不住,我在乡下待久了,不懂规矩。”


    她说好,又闷闷揉揉眼:“我未婚夫从前也提醒我要规矩懂礼,我总记不住。”


    女孩虽笑着,眉间却结了两条扭拧的细纹。


    或许女性之间有独特的共情能力。杨柳青隐约察觉到,她提起那个俊美聪明的未婚夫时,有些淡淡的迷茫与伤感。


    把火烧得更高些,挡住了那双逐渐湿润的眼睛,青青没再吭声。轻手轻脚翻找出一点米和菜干。


    一旁的薛姑娘帮着她煮粥,嘴里一直说个不停。不过都是些零碎的今天偷果子明天啃树皮之类的事,还夹着点她念念不忘的未婚夫。


    薛姑娘开心捧过一饮而尽。不高兴的事情说道了个七八成,心里的不舒服也就卸了力。


    她又喝了三碗,满是感激:“杨姑娘,你家的菜干比我们蓟州的香好多喃。我在家连野菜根都抢不着。要不是我未婚夫有本事,常帮着大户写对联做灯笼,我们稀米汤都吃不上。”


    青青凝噎,盯着锅里黑乎乎的咸菜屏气。


    她吃不下去的东西竟有人能吃得这么满足,那些看不见的地方,到底贫瘠到什么程度?


    “蓟州离上京很远,姑娘这一路很艰辛吧?”


    薛姑娘点点头,又摇摇头:“就几百里,我精着呢,一路没走错过。”


    青青胸口一闷。


    “杨姑娘父母呢?”


    火稍稍降了下来,她神情认真,话里些微冒犯,但不让人觉得不悦。


    “我父母在的,大约他们走亲戚去了,今日冬至。”


    “那就好呢,家人在比什么都好。”薛姑娘咧嘴。


    杨柳青笑而不语,又将剩下的粥盛起,二人分别一碗。薛姑娘没想到面前的女孩看透了自己还没饱,不大好意思地吃了。杨柳青捧着碗,不觉有一种欣慰。


    她也吹了吹,正要吮一口,偏房忽然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了门。


    两人不约而同望去,“咚!”那门又响了。随后不到一秒,闷哐啷被踹塌。薛姑娘吓一跳,本能窜起,一道声音猝不及防疾步冲来,一脚踢翻了火堆上的瓦罐。剩余的那点粥滋啦浇柴上,室内顷刻扬起难闻的黑烟。


    青青端着碗再马扎上坐着,见证他发疯立刻放下碗。燕玓白一张脸阴沉地能滴水,被晾了半晌听她们闲聊的愤怒翻涌,他回忆着先前大街上杨柳青说得那些话,越品越恼羞成怒:


    “杨柳青,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朕这些时日对你宽容了些,不杀你了,这回又救驾了,你就能随意揣度朕?还对朕甩脸子呵斥上了?信不信朕把你打入死牢!”


    是,她都要骑在自己头上了。若不是他突然发现,这个该死的婢女对自己的态度好像变了。敷衍不提,她那会还沉着眼,失望,厌恶…t


    就好像,当时的阿姐。


    燕玓白袖下的手剧烈颤抖,眼前的人甚至一度扭曲。他咬紧下颌,倏地一扬胳膊打飞粥碗,廉价的青瓷片碎了满地。


    青青被倾斜时的粥烫了下手背,刹那烧痛。又听他不管不顾地自爆身份,忙对懵了的薛姑娘道:


    “我家少爷有癔症,薛姑娘你不要在意,更不要传出去!”


    薛姑娘之前本就觉得眼前这灰头土脸的少年脾气古怪,身上就穿了件中衣,瞧着就像从前在村里时老惹事的王家二傻子,高兴了就逃出去脱光给人看。杨柳青这一说她连连点头:


    “我懂!我懂!我村里头好几个这样的,还都是富户呢。”


    一个两个的,竟都不把他放眼里。


    燕玓白窒了好几息才恶狠狠瞪杨柳青:“你这贱婢胡言乱语!朕没有癔症,朕好着呢!那丑丫头,见朕还不跪下!”


    薛姑娘急了:“我可是我们村的村花!我未婚夫都夸我好看!你才丑!你疯疯癫癫头发乱得鸡窝一般,你个八怪怎好意思说我丑!”


    “你丑!”他嗤嗤笑:“怪不得你未婚夫不要你!”


    “你!你丑!”未想到自己的事被他听进耳朵,薛姑娘一口气上不来,攥紧了拳头:


    “你混账!”


    见薛姑娘生气了,青青连忙上去扯燕玓白袖子,盼他消停会。然燕玓白毫不留情,手一推就将靠来的女孩推地上。


    凑巧那处有碎瓷,重击之下径直扎大腿上,“嘶!”青青疼得脸揪一块。薛姑娘赶紧把人扶起来,一瞧那腿惊呼:


    “扎进去了!”


    燕玓白眼神一滞。


    青青拧眉,刚要说不要紧,薛姑娘深吸口气,站起来就指着燕玓白骂道:


    “你这疯子!你纵使是个少爷又怎么了?凭什么这样欺负人!你假冒皇帝,杨姑娘阻拦你还不是为了救你的命?!你便是发癔症也不用如此害人!”


    这下彻底乱了套,青青有话说不出,燕玓白被劈头盖脸一顿怒斥骂得呆了下,刚阴恻恻要亮出自己的身份,那不知好歹的乡下丫头就连珠炮似的:


    “杨姑娘你别忍气吞声。不是天子脚下吗,他凭什么胆乱打人?我不懂大户人家规矩,但我晓得这不对!我娘从前也是奴籍,被打时照样跑了!我们也是人!”


    “薛”青青正不知怎么结束这局面,闻言睁大眼,意外她竟然这么想,一息间真有点分不清谁才是现代人。


    她颦眉,霎那看着大腿上的血迹无端走了神。薛姑娘又张开双手护在杨柳青身前,对着一脸不敢置信的燕玓白昂了下巴:


    “都说皇城脚下的人最老实。外面有皇帝的兵,我喊他们来他肯定不敢动!杨姑娘你到时候立马跑!哪怕有奴籍又怎么样,天底下这么乱,谁有空追!”


    一番掷地有声,杨柳青头脑间震了震。


    最初始的反抗,搭上自己身家性命的相助。


    她看着目眦欲裂双拳紧握,显然气到了极点的燕玓白,蓦地觉得,好像一瞬间有什么点亮了困境中的一处。


    “杨姑娘你快跑啊!”


    笑话,少年不屑一顾:“兵都是朕的。敢跑?朕杀你全家。”


    薛姑娘呸一口:“你还做梦呢!也不撒泡尿照照!”


    “你!”燕玓白被这不是天高地厚的丫头脑筋气得反笑,当即要从她下手,然转眸间审视地上神色朦胧的杨柳青。女孩面上微动,显然看到了他的神情,他还来不及心安,她便漠然挪开眼,当真慢慢爬起来靠近木门。


    燕玓白通身的血仿佛都烧沸了,先杀乡下贱民的念头瞬时丢到脑后。


    她竟不听话


    杨柳青,杨柳青真要跑了?!


    素来冷硬的心墙不可思议地爬上名为惶惶的藤蔓,暴怒中极速滋长,疯狂缩紧。


    怎敢,她怎敢!


    燕玓白快要克制不住双手,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极端的痛苦下,他缓缓弯出一个骇人的笑。


    什么麾下臣子,什么忠心耿耿。


    果真都是假的。


    少年一瑟缩,猛然觉得冷。


    好冷为何,这么冷?


    火不够,燕玓白蓦地滑过薛姑娘,平静看向杨柳青,轻轻地:“用,你的血暖暖吧。”


    薛姑娘傻了眼,这疯子怎么比村里的傻子可怕地多?!


    这下也顾不得剑拔弩张,回头扶住杨柳青,“你家少爷恶鬼上了身!咱们一起跑!”


    青青正把瓷片拔出来,撕了衣袖扎住伤口。燕玓白的眼漆黑一片,她立时明白他在失控的边缘。忙道:“我不打紧,薛姑娘先出去!”伸手就推开门。


    薛姑娘被拉出去几步,全然不能理解:


    “杨姑娘,你干什么?”


    大雪天,到处都是明晃晃的。让她出门的女孩泛个笑:“多谢你,我醍醐灌顶。只是这事与你无关,你救了我一次,我不能恩将仇报牵连你。”


    薛姑娘还想说什么,青青一用力关上门,“劳你先在外头找个地方躲雪!”


    话音刚来,脖子便从背后被人掐住。


    又是这招。


    她无由的不想再压抑怒火,忍着疼一矮身子,整个人转回去。迎面而来就是燕玓白粗重的呼吸,猩红充血的眼睛。


    这一次,她却没有那么多忧虑与惧怕。


    这里不是森严壁垒的皇宫,这里只有他们俩。


    青青咬牙,任他掐住自己抵上墙,哼笑间倏而抬手一抓他的腕部,在燕玓白明显诧异时眼光一闪,狠抬腿,大力袭击燕玓白的小二。


    燕玓白懵了,看着女孩突然迸射出火星子的眼一刻,方才缓缓低头。下一秒,漂亮的脸狰狞如鬼,猝地弯下腰。


    “杨-柳-青——!”燕玓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她的名字,青青放下尚还疼着的腿。在他又要卷土重来时一把圈住燕玓白的脖子,两手收紧。


    肌肤透着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女孩带着薄茧的手居然就这么明明白白地圈了上来。他不敢置信,“你想死?!”


    杨柳青立即加大力道,虽抖着嗓,却是坚定的:


    “我不想死。”


    燕玓白气急败坏:“你现在就在找死!”


    女孩咽下惧怕,竟学着他从前的模样,微微笑起来。


    眉眼弯弯,却远比他温和静好。


    “陛下答应过不会杀我。陛下要出尔反尔吗?陛下,就是这样的皇帝吗?”


    少年唇一扯,疼已过了。这时终于直起身体冷笑:


    “你这么待朕,十万个免死金牌都抵不住!”


    比力道,她不是对手。燕玓白瞄准她纤细的脖子。若这次她不手下留情,一击就能折断。


    他手中蓄力,当真要杀了这个胆大包天妄图威胁自己的女子。


    忽地,脖子上的手撤了回去。


    燕玓白立时要反制,杨柳青这时却道:


    “那陛下杀吧。”


    淡然的让人不解。他眉瞬时撇动,满腔的怒莫名凝滞,取而代之几丝狐疑。燕玓白冷笑连连:


    “杨柳青,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是吧?朕杀的人多了——”


    “多了去了。我知道。”


    她还是笑着,“我活着太累。能掐一回皇帝的脖子也挺值。死就死了。这里是炼狱,人不是人,只是掌权者不屑一顾的两脚羊。我再熬下去无非也是这个结局。”


    青青注视他弧度好看的凤眼,刹那也算有感而发:


    “陛下终也是要死的,世上无人不死。不过早晚而已。”


    莫名的一段话,燕玓白看愣了。


    “陛下看到百姓是怎么评价当代少帝的么?陛下常溜出宫,想必也是知道的。只是从不在乎罢了。是了,猪狗之命不过桌上一道菜。哪里值得贵眼相顾?”


    杨柳青很爽。


    燕玓白不断变化的表情让她爽后又再度陷入无谓。


    “偏房有火,陛下可以烧死我。厨房有刀,陛下可以砍死我。若陛下都不想,便只能脏了你的金手,继续掐死我。”


    她眼一寸未错,无风无波。


    燕玓白面如锅底,抵着她的身躯与她对峙。


    二人都未说话,破旧的房屋里是死一样的寂静。


    很久很久,久到外头薛姑娘冻地似乎没了声息。燕玓白一拳砸上杨柳青的耳侧,率先破了冰。


    “真以为这样就能唬住朕了?百姓死不死和朕有什么干系?朕是暴君!”


    果然还是不出意外。


    青青坦然:“陛下自诩暴君,便是暴君吧。”


    她很是诚实:


    “陛下说讨厌我心思多。可如我这样心思多渴求向上爬的人全天下都是。陛下讨厌吗?即便陛下再暴戾,杀得完吗?”


    燕玓白不知何时面无表情。


    女孩叹息:“活着比死难。”


    “陛下,不要闹了。回去吧。”


    燕玓白未曾出t声,沉沉地看她。看她寻找布匹,扒开破了的袄裤擦洗伤口。


    血淋淋的一道被她瘦窄的大腿衬地触目惊心。直教人觉得奇怪,这么瘦的身躯怎装得下这么多血。


    燕玓白杵在原地,不甘心地握拳,又诡异地,不想折断她的脖颈。心如爪挠百转千回,最后,眼前一热,被一碗有些微凉的粥搅乱了躁动的心。


    杨柳青勉强给自己包扎好,一瘸一拐地攀着墙,打开只包着麻布的木桶,将中间东西端出。


    燕玓白眯眼。


    一碗菜干粥。


    青青摸着碗底,有些遗憾:


    “还是冷了”


    她未曾解释什么。只是把粥端给他,清秀的脸占据了整个视野。


    "陛下饿么?"


    他才不饿。


    燕玓白喉头滚动,明明不想要的,可肚子突然饥饿难耐。骄傲让他沉默了三个呼吸,最后冷哼一声,夺过一饮而尽。


    喝完还有些后悔。


    早知道她留了粥当时就不踹了。现下吃不饱,他也不大高兴


    犟着头的少年把碗丢青青手上,又转身。这次没有像以前那样盯她。


    青青淡定收好碗,眼中松缓。


    更进一步了。


    先巴掌后枣,强硬后哄,这还是从燕玓白身上领会到的。


    师夷技长以制夷,有用。


    不过也多亏他是个思维跳跃的神经病。


    只是可惜了原身的家。回去后得试着托代显送些东西。


    整理好了狼藉,屋外隐隐传来不同的声响。她对低头不知想什么的少年道:


    “陛下不想去接公主吗?下午了,雪当被清扫了不少。金吾卫又在外巡视,刺客不敢妄动。”


    燕玓白额角抽动,蓦然回神:“阿姐”


    对啊,阿姐。


    他立时开门,仿若忘了刚才的闹剧:“走。”


    青青应声,沿路却在找薛姑娘。一直不见影子,人不见了。她陡然愧疚,幸好在即将出巷子时看到墙根下一串漂亮的字:


    【杨姑娘,我有事先行一步,不必找我。】


    想不到薛姑娘出身乡野,字写得这样好。


    她庆幸,把雪踩乱。


    玄武门。


    号角奏响。搜寻少帝十来圈的义符远望一少男少女走来,刚要斥退,忽地正眼:“陛下去哪儿了!”


    他忙飞身而去解了衣裳给未曾搭理他的燕玓白。“回陛下,公主殿下知您遇上刺客担心不已,亲自下车扫雪,现已在城门口。马上便能与陛下团聚!”


    燕玓白不语,目光胶着在高墙下。


    青青对义符点过头后安分站在一旁,充当隐形人。


    不多时,一顶马车在头马引领下驶来。


    少年目光陡深。


    万众瞩目间,马车停在帝架前三丈,前头李明绍下马行礼。车门终于打开,慢慢伸出一只美丽的手,扶住了车下的侍女。


    身旁少年呼吸明显加重,杨柳青莫名紧张。下一秒,那位公主探出了缟白的身子,足还未落,美眸泪已先流:


    “阿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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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妩媚雍容,一双秋水眸含忧带怯,即便一身素未曾梳妆,也一样不可方物。


    如传闻中一样,燕悉芳生的极美。


    似包揽了几年来的一切艰难,这一声如诉如泣。杨柳青听着无由心颤。


    更不必说方才一直期望姐姐到来的燕玓白。


    燕玓白眸子闪了闪,在那阔别四年的嗓音与记忆里如出一辙地入耳中时,奇异,又难以形容地茫然轻轻抖了抖唇。


    阿姐归来,他当是高兴的。


    那些事不都过去了么?


    他又笑开,“阿姐。”


    少年身披灰麻,长发被冬风吹得凝结散乱。眼中诡异的热光灼灼,不见一丝一毫帝王的风姿。


    若非那张更为出彩漂亮的脸,燕悉芳真要以为迎接自己的是街边的乞儿。


    她结结实实愣了下,又想起走前那金尊玉贵乖巧懂事的幼弟,不觉愕然。


    李明绍低低提醒,“母亲。”


    燕悉芳这才缓回神要下车,先前久不见弟弟回应,心中本有些忐忑,不自觉地悄然看向继子李二郎。终于闻得他唤,提起的心绪才稳了些。上前几步,她朝浩浩荡荡跟在燕玓白身后的一群人福福身子。


    “辛苦诸位。”


    无帝王打头,旁人自不敢回什么。只得朝这位公主拱手。


    皇帝不知礼,这位自小受尽苛待的公主却全然不同。臣子没几个见过她,宫人更也是换了一大批。


    许多往事,成了故事。


    不见几个熟面孔,燕悉芳敛眸,再度看向径直盯着自己的弟弟。


    如来时所想过的。他比四年前高了,还是一样瘦。仍那么姿容出众,却


    燕悉芳看着燕玓白中衣上的污渍微微蹙眉。


    从前也听过当今少帝疯狂暴戾,旁人讥诮地问起她时,燕悉芳总说不是。


    弟弟知书达理,极少动怒,虽冷情了些,也不至于被传得这般夸大。


    可惜后来


    看来她不在的这几年,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燕悉芳正想侧面提醒一二,看燕玓白那一副微笑款款的神情,顿觉哑口。


    这一下,竟无话了。


    她微微低目,目光又顺之定在龟缩人群中的杨柳青身上。


    阿弟的事迹做姐姐的总要有些了解。


    即便身在西北,也听说了近日少帝心爱一个掖庭小婢,一路抬到咸宁殿做了御侍。为了那小婢甚至将从前的几个夫人都抛在脑后,整日与她胡天胡地。


    都道那小婢生的寻常,却十分会蛊惑人心。还与少帝一个年岁,自然更能玩闹到一起去。


    身边女使说与她听时,燕悉芳也是不信的。


    然今日一见,种种的不信都被事实压了下来。


    这婢女确实只是小葱拌豆腐的清秀。阿弟爱明艳美人,她的容色同后妃的秾桃夭李实属大相径庭。


    再不动声色打量一遍,这身上灰迹斑驳,发鬓微乱,腿上还有片片污渍仔细一嗅,隐有血的腥气。


    并不体面。


    李家来的一干人在后,正斟酌何时上前跪拜。见此情形也一同沉默。李明绍压着眼底的对少帝的讶异,耐着性子等。


    可那少年一直神色恍惚,半梦半醒。总不能一直僵持。燕悉芳接到继子的目光,微笑开口:


    “阿弟,这位是我的继子,李家二郎李明绍。我在陇西时承蒙他照看,也是他一路护送我入京。二郎,你来见礼。”


    李明绍行礼。“陛下。”


    燕玓白好像被叫醒了似的,却还盯着燕悉芳:


    “朕知道了,朕重赏他。”


    李明绍忙拒:“何敢承下赏赐?维护嫡母本就是臣之责。”


    燕悉芳说几句软言,李明绍退下了。她好奇对燕玓白道:


    “阿弟亲封的第一位御侍,可是那位姑娘?”


    “我在来的路上听过些有趣的闲谈。”


    天下的八卦传得总比正经事快。尤其这沿路,越靠近上京,关于少帝的宫妃,少帝最近的心头好之类的种种那可真是一个都不缺漏。


    一直充当透明人的杨柳青面皮一紧。


    燕玓白拧脸的功夫,燕悉芳对一直低头的她招手:“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红指甲点缀在素衣上,女人的嗓音柔若清溪,青青的目光被吸引而去。


    有点发怔。


    悉芳公主言谈温柔和善,和燕玓白真是两个极端。


    不过,这本是一场独属于姐弟重逢的戏码,又扯到她身上了?


    见人笑吟吟的,青青立马上前两步要回话,然一直老神在在得燕玓白好像突然清醒了,一脚踏出横来挡住她。自鼻腔里不悦的哧道:


    “她叫杨柳青。杨柳的杨柳,青色的青。土得很。阿姐问她做什么?她又不是你的弟弟。”


    这还能吃醋?


    青青有点震惊。


    燕玓白难不成?她突然想到个惊悚的可能。


    再看姐弟俩,眼神微虚。


    燕悉芳见青青走了半路又被截停,面上微凝。倒是也不自在,歉疚地对她笑一笑。燕玓白却已经冲上来,牵住她的袖子:


    “阿姐冷了吧?贱奴们怎么招呼的!朕的龙辇呢?罢了,阿姐上车,你我同乘入宫!”


    燕悉芳惊:“这怎么行!哪有这样的规矩!”


    然燕玓白立即道:“朕是皇帝,阿姐莫怕,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言毕便捧住燕悉芳泛凉的t双手,任性的拉着人上了车。


    燕悉芳还想说什么,少年撒娇似的摇她胳膊。


    “阿姐为我唱一首歌吧。”


    她眉一折,无奈笑笑。回握他手心,一如从前那般:


    “好。”


    后头的人不约而同松口气,看着马夫胆战心惊地驱车入宫门。


    李明绍一干在后不知所措,幸得后来渥雪赶到,安排李明绍暂住驿站。青青蓦然间就被抛在脑后,一瘸一拐入了宫门。


    刚进去没几步,渥雪拦她:“今儿你别来侍奉了,正是冬至,陛下与公主用团圆饭。拿我的腰牌去御药房,抓些好药治治伤。”


    青青没接递到眼底下的腰牌。


    渥雪冷哼:“要不要?我可没功夫陪你在这耗啊。”


    她默:“多谢大人。”


    隔一刻,出去寻人未果的萧元景归来。半路见李家车马,登时心知悉芳公主到了地。


    想来少帝也无事。


    李家住在皇家驿站不难打听,在门口观望一圈,萧元景回了自己在上京租住的宅院。


    陈冕闻声而来,“那李二果真留京了?”


    “嗯。”萧元景颔首:“许因公主之故,少帝待他隆重。”


    “这李二冒险护送公主回京,真不怕陇西出事?”陈冕狡黠一笑。又想起一桩事:“主公,奉安公子有事托我转告。”


    萧元景卸了冬裘:“你说。”


    青年面色意味深长:“他道,在家乡时曾有个姑娘缠着他要做夫妻。他回绝了,那姑娘却不死心。可能还跟着他来到了上京。”


    萧元景停了动作,面有微妙:


    “那女子什么模样?可识字?”


    “生的还算清丽,爱穿一身鹅黄。字是一个也不认得,就是个村姑罢了。”


    “若我遇到了,会派人送她回蓟州。”萧元景进门,先用了饭。与陈冕交谈了些今日发生的事。


    陈冕品后,啧啧笑了。


    “这下好,一个公主,一个皇子。竟都齐活了。只是不知,这奉安公子何时抓着玉佩去认亲?嘶,可惜小皇帝定是不想要兄弟的。”


    萧元景放了碗筷,灯下翻阅书册,“想个法子安插进宫,隔两年稳当了再亮身份。先帝子女众多,漏缺几个也寻常。”


    咸宁殿难得没有歌舞升平,青青拿着药回到住所时,发现探月探花都不在。


    偌大的院子清冷得过分。


    再仔细清洗一遍伤口,抹了药。外头有人来送餐食。掀开盖子一瞧,是一碗浮着油光的汤饼。


    “怎么突然赏这个?”


    内侍答:“回御侍,陛下怜惜公主丧夫丧子,特命膳房赶制这羊肉饼子补身体。见公主喜欢,一高兴便赏了全宫。”


    “这样。”青青给了他几块铜钱,把碗捧出来,凑近闻了闻。


    羊肉的膻香。


    她笑了笑,满足地动了筷子。探月探花回来时很晚,笑得很高兴。


    青青睡梦中睁开眼,眨了眨,又躺了下去。


    翌日,燕玓白没有传召。探花探月却正常上班。


    而后几天,都没有传召。仿佛一夜之间,就把叫做杨柳青的婢女给忘了。


    宫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都道公主归来,陛下整日相伴,姓杨的御侍又被厌弃。


    如今得宠的是长公主喜爱的探花探月。


    也不知道记没记着她攻击他老二反掐脖子的仇。


    “”也好,能养养伤。她也不能到处乱走忙活,不然渥雪大发慈悲送的药就废了。


    说到这个,青青忽地明白了什么。


    渥雪是不是预料到她会是这么个后续所以才让她拿药去的?


    这倒让她更加奇怪燕玓白和燕悉芳这对姐弟的关系了。


    按照燕玓白说的,他天生有基因缺陷,无法人道。没有真正撕碎血缘禁忌的情况下,他对亲姐姐到底是个什么感情?


    那天见到的,燕玓白对待姐姐貌似有一种诡异的占有欲。


    爱情?


    仅凭这个无法断定。


    青青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思考地累了,慢慢缩了缩脖子,闭上眼睛。


    眼前莫名浮现那双鲜红的指甲。


    服丧戴孝之时也不用卸甲么?


    不管怎样,很美。


    “阿姐的指甲掉了色,我来染。”


    咸宁殿内,燕玓白小心捧着燕悉芳的手指,一圈一圈裹上麻布。


    这几日相处,燕悉芳大致摸清了弟弟如今的性子。有时安好,有时古怪。


    “阿弟,你比从前活泼。”也任性残暴。


    燕玓白头也不抬,笑着添朱砂:“阿姐不是常念叨着让我多笑?现下定很欢喜吧?我杀人时都带笑,和蔼地很。”


    燕悉芳面色微僵:“还是,少杀生为妙。”


    少年裹布的手悬滞一息,状似天真抬脸:


    “阿姐不喜欢见血?”


    燕悉芳摇头,勉为其难扯出一笑:“阿弟杀人定有理由。只是我如今服丧”


    似是记起陇西的那些不愉,美人眉宇哀戚。燕玓白立时敛了笑,恳切地道歉:“是我的错!阿姐莫要想着那老东西了。”


    他侧首伏上她膝头,“阿姐送来那么多信,件件嘱咐我注意身子。我很开心,一见那信,就觉得回到了小时候。”


    那些信,他可是藏得好好的,谁也不许看。


    “阿姐,”燕玓白胸膛舒服地长纾:“发现你不生我的气,我恨不能立即跑去陇西找你。”


    他突然提及她不愿回忆的往事,燕悉芳身子骤冷,当年的羞耻涌上头,慌忙要阻拦:“我并非,并非生气。我如何能生气?阿弟,你折煞我了。我,”


    “弟弟明白。”燕玓白轻叹,截断她急迫的话语,反十分羞愧,捂着脸道:“未能给阿姐子嗣,是我无能。阿姐含恨出嫁,亦是我无能。让阿姐年纪轻轻当了寡妇,还是我无能。”


    “我无能,我对不住阿姐啊!”


    他说着,竟呜呜哭了一场。胡乱抹了泪,才对着满面惊惶的燕悉芳红着眼,道:


    “从今以后阿姐就在宫中好好生活,莫要再记挂旧人旧事。”


    燕玓白摸她僵硬的手,重新挂上笑:“阿姐要什么,弟弟给什么。如今我是天子,谁也制衡不得我了。”


    “往事尽散,阿姐千万不可再介怀。”


    少年将当初的那一切罪责都理所当然地揽到了自己头上。


    如斯淡然,半点不以为耻。


    燕悉芳陷入沉默。


    好些时候,“好,”她抚弄少年脸颊:


    “阿姐早都忘了。”


    燕玓白满意,猫一样任姐姐顺毛。享受双手的温软。片时,燕悉芳问:


    “你呢?何时要个子嗣?”


    他眼陡沉,“阿姐为何突然问这个?我无能,阿姐是知晓的。”


    她手指抖一抖,随即更轻柔地梳理他绵密的发:“既是病,治就是了。何况你当时年幼,”她难以启齿一瞬,才道:“…其实并不怪你。”


    “越早生个皇子,于你越有利。”


    膝上的重量骤失,燕玓白起了身。燕悉芳楞:“阿弟?”


    燕玓白平静坐在她对侧。燕悉芳颦眉,忙道:


    “我担心你。毕竟你只有我这一个无用的姐姐,没有兄弟。那些世家虎视眈眈,这几年我见了许多。”


    “原来如此!”少年笑靥如花,激动不已:“阿姐苦心我懂。阿姐说什么我定会去做!渥雪,渥雪!安排个妃嫔,朕要临幸!”


    外头渥雪急忙应声,燕悉芳被他的捉摸不定弄得心里七上八下。


    “也不急这一时。”


    燕玓白又叫:“不临幸了!”


    燕悉芳:“…那杨御侍,阿弟是如何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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