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错把暴君攻略后 > 30-40
    第31章


    杨柳青?


    燕玓白挂笑的脸霎时凝滞。


    他想了想,若是阿姐不提,倒真忘了那个丑丫头。


    腿一并,那地方无端有点疼。


    少年脸色突然发臭,燕悉芳不解。“阿弟为何这副神情?我听闻你极喜欢她。”


    “喜欢?哪个混账胡言乱语?!”


    燕玓白心里突然蹿了股无明火,先前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是不是谁在阿姐耳边吹了风?”


    玩这不入流的伎俩。


    少年薄唇一扯,笑得凉薄。


    “是不是杨柳青?”


    一定是她。


    这心机深沉的女人,连他这个皇帝都敢踢,还掐他的脖,除了她谁能吹这风?


    脑子里头的雾赫然散了似的。燕玓白当着燕悉芳的面便开始阴测测地来回踱步,一面走一面怒火翻涌。


    该死,该死!


    他记起来了,要不是杨柳青诓他去找阿姐,他那时候一定就把她宰t了,怎么还能容忍她好端端的活这么久!


    少年脸上的神情百转千回,一会黑一会红,时不时咬牙切齿,一双漂亮的眼不住震颤,两手攥地紧紧的,恨恨踏在地上,狠戾地像要踩碎什么。


    燕悉芳第一回见到弟弟这传闻中的模样,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结结实实愣了一下。


    她黛眉频频簇动,犹豫是否要喊醒他,又注视他漫无目的地乱走片刻。忽地,想到了一个人。


    燕悉芳颤了颤眼睫,陡觉身上好冷。


    先帝承德。


    曾经无比宠爱她,又把她打入地狱的“父皇”。


    他也是这样,常挂着不明所以的笑,激动时四处走动。


    也是咸宁殿,也是这张榻前。


    燕悉芳喉头猛地发紧,希望是自己看错了。然燕玓白转脸,她心一跳,那唇角眉梢斜勾的弧度分明与那人一模一样,燕悉芳立即抓紧了床沿,大力之下逼得裹甲的麻布坠落,朱砂噼啪滴上玄砖。


    燕悉芳惶然低头,眼前晃了晃。


    滴落的…分明是鲜血。


    是在扒开她的衣衫确认她非亲女后,浸润了满宫室的血。


    血里有她的生父,有照看她的女使。有保护她的老媪,有无数无辜的性命。


    美人倏然垂下臻首。


    燕玓白浑然不觉,自顾自在脑子里给杨柳青断了罪。


    在燕悉芳沉静时,少年突然一拍手,信誓旦旦:


    “朕这就叫人卸了她的官!”


    燕悉芳回神,忙拦住他:


    “阿弟不喜欢也无妨,这不碍杨御侍的事。是我先入为主自以为是,你莫要因我牵连无辜!”


    “什么无辜?她算哪门子无辜!”燕玓白下意识驳回,越说越上火,腰一叉,对着燕悉芳就道:


    “阿姐自小良善就以为天下人都良善,阿姐太心慈天真!这后宫里的女人成日你恨她她恨你,虽蠢出天去,却哪个都不是好玩意儿!”


    至于杨柳青,燕玓白嗤之以鼻:“她是这里头最坏最讨人厌的!朕就是故意不封她做妃子,朕吊着她,叫她看得见摸不着!”


    “”短暂的安静后,燕悉芳微微一笑,放缓了声量:


    “阿弟便这样讨厌她?”


    燕玓白默,忽地不屑道:


    “朕讨厌的人多得去了。”


    “原来如此。”


    燕悉芳未在就此事多嘴,正好夜深,也到了歇息的时候。


    燕玓白依依不舍,不想回自己的咸宁殿。渥雪来请了四五趟,燕悉芳更好言相劝,才把燕玓白这尊大佛供了回去。


    眼见浩浩荡荡的宫人离开,燕悉芳脸上温软顷刻淡了下来。换上浓重的疲乏。


    自陇西带来的贴身女使伺候她洗漱完毕,又好生捏了一会子酸疼的腿。将窗子都下了熄了灯,才与燕悉芳说了几句话。


    美人枕着一头乌发,愁绪万千:


    “我是想为绍郎在京中求个一官半职,可还未到时候,不好名正言顺。那萧元景在宫外虎视眈眈,又把妹妹送了进来,宫里怕也安插了眼线,此事难办。”


    女使眼珠转动:“那温氏女一样在宫中。听闻夫人回宫那日她称病未来,怕还对二公子有所眷恋。可以一用。二公子与大公子明争暗斗,正是需要助力的时候。若夫人不能在这关头把控好,当真枉费二公子对您的好了。”


    燕悉芳背过身去。


    女使又软语相哄:“奴一时口快,您别气。只是二公子待您好,不惜为您弃家主于不顾,这样的痴心世上有几个男子能做到?”


    她叹:“天下总要易主的。安插在蓟州的棋子已经浮出水面,萧元景那寒门之子虽有勇有谋,却到底不是大族中斗出来的胜者,缺些斤两。届时您以公主之名匡扶新帝,二公子便是镇国公,待您再诞下子嗣一切便都是您的啊。”


    见美人不应允,女使起身,最后道一句:


    “若实在姐弟情深,大不了留少帝一命。”


    女使走了。


    闭目假寐的燕悉芳慢慢睁开眼,一手轻轻摸上小腹。


    没几下,她失望收手。


    平坦如也。


    她的孩子,确确实实没有了。


    “绍郎啊绍郎”


    *


    燕玓白回宫后把这几日接触过姐姐的宫人全叫来审了一遍。


    “谁在阿姐面前诽谤朕喜爱杨柳青的?谁!”


    一群人瑟瑟发抖,连连说没有。


    燕玓白自然不信,拔剑要挨个捅个对穿。惧怕不已的小宫婢便哆哆嗦嗦指认,是探花探月进过公主的寝室。


    探花探月吓得涕泪横流,连连否认求饶。却抵不过少帝冷冷的一句:


    “多嘴,杀。”


    咸宁殿后门无声无息拖走了两具尸体。


    渥雪立在一旁胆寒。死去的两个姑娘和他一起共事三年余,少帝必然对她们比寻常宫人多些喜爱。


    她们只是想在公主面前露脸讨个好而已此时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他猝然清醒。


    即便在姐姐面前孩子气,暴君仍是暴君。


    俩室友没回来。青青夜里醒了一回,却发现还是静悄悄的。


    想起今天躲着人来偷看她的代云说的那些闲言碎语,青青窝被子里蹭了蹭下巴。


    外头传什么她被厌弃,不少宫婢牟足了劲想上位,也在宫中到处偶遇,把自己饿得瘦瘦的,黑黑的。


    探花探月马上要被陛下收编重新获宠,陛下到底只是图新鲜


    这两则消息,实在很冲突啊。


    她揉揉发痒的伤口,又要继续睡。门咚咚咚地急促响起。


    “探月探花?”


    青青问一句,那敲门声停滞一秒,继续捶打。


    她有点奇怪,不过还是道:“我伤口不便,难下床。备用的钥匙放在门口砖底,你们忘了?”


    响声停滞,良久没动静。青青不想耽搁睡觉时间,头一歪,舒服地陷入梦乡。


    蓦地,身边传来一股子冷气。窜鼻尖里,一吸就让大脑清醒。


    她捂住鼻子,迷糊的想:恐怕是窗子没关好。


    但是这种时候,只要房子不塌,她是不会起床的。


    没几秒,又久违地做了个有实质的梦。


    但这回没记住发生了什么,就记得燕玓白突然出现,阴沉着脸要伸手抓她。


    青青腰一摆,躲过了。还顺便抬脚要来个撩阴腿,被一块挂着冰的树杈子挂住脚,翘上头下不来。


    女孩不舒服地动了动,因为右腿的伤,这几天睡觉她都不穿裤子,只有个大裤衩。


    虽然自己改造折叠过后贴身了点,但还是不那么舒服。


    奋力动动,挂住自己的树枝倒是断了。然下一刻,鬼魅一样的嗓音哼笑:


    “杨柳青,你在这睡挺高兴啊。”


    青青眼猛地一睁,浑身的睡意全跑得干净。美丽的脸颊就在眼前十寸距离,眼往下一瞟,被子被掀开了。两条腿光溜溜敞外头。


    刚才那树枝,是他横在自己腿上的手。


    “陛下?”她眼瞪圆了,急忙抓被子盖腿。满脸写着怎么回事。


    女孩惊恐的表情让一直冷眼的燕玓白心里的无名火微微减少。


    “哼。”但燕玓白很快想起来的目的。


    他是来秋后算账的。


    “还知道怕啊?难得,难得。呵,几日不见你倒惬意地长了肉。杨柳青,你是不是很得意?”


    少年一捏手里那腿,又推翻了先前的定论,这可比以往的丰盈了一圈。


    连脸都饱满了,张圆嘴时面颊的肉软糯富余弹性,不再干巴如柴。


    他立时心里又起火。


    都说心宽才能体胖,好啊,“你把朕的皇宫当自己家呢!”


    哪敢?青青懵了,没搞懂他来哪一出。


    不过她一直就看不懂这疯子,察觉到燕玓白不像有恶意的感觉,青青要张口,燕玓白又一下堵住:


    “别玩那套虚头巴脑的。朕不想听。”


    她只好憋回去,“陛下不高兴?”


    没有任何嗔怪的意思,也不是撒娇,更不沾一丝暧昧。


    女孩窝在满头黑发里,安静地看他。


    燕玓白一顿,寻思这女人真会察言观色。但这孤男寡女,深更半夜,最能干柴烈火的时候,这女人怎么这么耐得住?


    他刚登基那年最喜欢夜间突袭。妃子们熬不过三个月就原形毕露,借机提出各种要求。


    燕玓白冷笑。


    “朕不高兴,不高兴你投机取巧,你的同党朕已杀了。杨柳青,上回你打朕的事还没完呢!”


    “同党?”


    青青迟疑,却不咋害怕他找茬。只是奇怪,这都什么和什么?


    燕玓白阴郁咧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阴谋论里,自说自话:


    “探花探月,朕杀了。没人伺候朕,在新选的宫人进来之前,你继续侍奉朕。”


    无视她因听到两个姑娘死讯时出颤动的眼神,他冷哼:


    “阿姐喜欢你,总在朕跟前提你。所以朕才破例。你别以为自己有多厉害,把自己看多重。”


    都是因为阿姐。


    少年一派笃定。


    即使…燕悉芳压根没说过——


    t——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9-1622:18:03~2023-09-1815:1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略略略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ouyou20瓶;DZ5瓶;略略略2瓶;天涯双客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侍候陛下的探花探月死了,尸体是倒夜香的代显在后门发现的。


    据说身首分离,死状惨不忍睹。


    宫中一时人心惶惶。


    那可是在公主面前露过脸的,谁杀的她们?


    一干人私下猜了一圈,竟都不敢说出谁是凶手。虽不说,却又不约而同都明白是谁。


    一夕之间,侍候公主似乎也不再是什么炙手可热的好差事。


    宫中又开始选新内侍婢女,玄武门外排了长长两队。


    而宫内,合居房一夜间变成了一个人的院子。


    燕玓白那天是踹门走的。由于动静过于大,左邻右舍都听见了声。


    于是这院子也一直没人再踏足。


    代云骂她不争气:“不是我说,陛下待你很是不错。这还降尊纡贵亲自来找你,为何气冲冲走了?”


    他攘她:“到底怎么回事。”


    青青坐在门槛上发呆。


    怎么回事?


    大概是兔死狐悲,一瞬间很迷茫。


    本身对于燕悉芳的回归,她有种说不上来的不适。


    但悉芳公主看着是个很知分寸懂礼教的人,探花探月得她青睐了,却换来这样一个凄惨的结果。


    她困惑自己的判断。


    燕玓白对姐姐那么珍惜保护,那为什么不爱屋及乌,对她身边的人也多点善心呢?


    探花探月甚至跟了他足三年。三年,都养不出一点怜悯吗?


    她想过借悉芳公主制衡燕玓白。


    但这时看,靠近她的后果大概率是死去的探花探月


    那时,那只手在她腿上胡乱点弄,燕玓白咕咕哝哝说了些话,她听不进去。


    少年终于觉着不对,凑近一撇嘴:“朕在这你也敢走神?杨柳青,朕发现朕就是太惯着你了。”没厘头的,话尾卷了点这个年纪的少年特有的傲娇。


    青青无暇去品味他今日这番行动,这些话语背后所蕴含的深意。


    她脑子一轴,平平直视他,眼中水色泠泠:


    “陛下何其残忍。”


    燕玓白捏肉的手蓦然停滞,忽地,竟抖了起来。


    “你说什么?”


    仿佛被狠狠抽了一耳光。少年红着眼,神情骤然狰狞扭曲,突如其来的暴虐直冲天灵盖。


    “杨柳青,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真能和朕说这些了?朕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你装什么怜悯众生的菩萨?”


    青青低头。


    虽只是囫囵说了几句,代云却大致能猜全。不禁冷笑:


    “丫头,做人得少管闲事。成日想那么多,还要不要活了?”


    她抿唇,无从反驳。


    该怎么说呢?


    以小见大,以短见长。开始她以为只要建功立业,天子气这玩意自然会聚集而来。可秋猎那次与萧元景的对话,她意识到不是。


    萧元景寒门出身,能理解底层人民苦难,因而为人民所喜爱。他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几句话杀死跟随几年的侍从。


    但燕玓白会。


    在明确的见到百姓的痛苦后,他一样不以为然。


    这是骨子里的不同。


    “我担心我自己。或许陛下因为某些原因,待我特别些。但也只是一些。我不想死,我想活着。”


    她的竭力吸引,种种手段,也不过只是随口一提的一点特别而已。


    代云噤声。片时,青青重振旗鼓,“你今日怎么这么闲?不管文德殿了?若被人瞧见你在我这?”


    他哼笑:“我可比你过得好。我那来了个乖巧懂事的打下手。比你聪明伶俐。改明儿带他来见见你。”


    *


    燕玓白回去的路上很是生气。


    胸腔里的愤怒,委屈,不解,直到躺咸宁殿的被窝里后也无法排解。


    一双眼瞪着穹顶,燕玓白就是不明白,他到底哪里残忍?


    对杨柳青,他数次仁慈,甚至大发善心不计较以往的事,亲自过去让她重新回来伺候。


    偏偏她不知好歹,恃宠生骄!


    只是两个婢女而已。


    少年恨恨翻身,磨着牙想。杨柳青也就是个婢女。


    她还没有死掉的两个好看温柔,就是运气好碰上了救驾。除了这些,她什么都没有。


    还是阿姐好燕玓白嫣红的唇绷做笔直的线。


    庆幸之余,心里想了无数种把杨柳青千刀万剐的方法。临了,燕玓白愉悦地下床要抄剑,把杨柳青也给捅了。刚走几步,又记起那日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她粉白色的唇:


    “陛下就是这样的陛下吗?”


    “滚!”一声暴喝,燕玓白气愤地扔了剑。


    终还是没有违背自己的承诺。


    跪外头的渥雪一阵瑟缩,心道杨柳青这回肯定完了蛋。惴惴不安一夜,大早就赶忙跪榻边进言,“陛下可要去看公主?”


    还没睡醒的燕玓白:


    刺了他一眼。


    但关怀阿姐不能缺漏。


    想着想着,他解气一笑。穿了身五颜六色的袍子如常去看望燕悉芳。走到门前却被告知公主身体不适。


    一下就大乱,太医跪了一大排,少帝面如罗刹:


    “到底是什么病!”


    当头的抹着汗,颤颤巍巍道:“禀陛下,公主生产时似亏空过头,这脉象虚寒无比,需即刻开始卧床修养,不可劳累,不可忧心。更不可再为往事挂怀。”


    燕玓白怔:“开药!”


    太医们忙下去抓药,少年牵着姐姐的手满眼愁思:


    “阿姐为何从前不与我说?为何一直强撑?你在陇西到底过得什么日子,为何如此亏空?”


    燕悉芳难为情地撇开脸,良久叹。


    “都过去了。”


    这欲语还休的模样怎能让人安心,燕玓白当即对她身边女使道:“你来说!”


    “不可!”燕悉芳急忙阻拦,燕玓白见状道:“若不说,朕现在就杀了你!”


    女使忙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将往事倒豆子。


    原来燕悉芳嫁给那五十岁的老家主时,家主正病。无人来迎她,堂堂公主被晾在门外一个时辰,惹尽笑柄。


    而后还是李家大郎来代父迎接继母。


    婚后,老夫少妻也无话可说。燕悉芳胆怯懦弱,又因身上血脉被老家主所怠慢,日常吃穿用度还比不上继女的好。


    家族众人都不服她,更明里暗里嘲弄讥讽。


    “若非二郎后来归家,多次接济我,又帮我传信给阿弟你”燕悉芳听到动情处忍不住抹泪。


    “我早已死了。”


    燕玓白似乎想都没想,一听就道:“朕给李明绍加官进爵,封他大司马可好?”


    燕悉芳一愣,没想到此事来的如此容易。


    “这不合规矩!这——”


    “朕就是规矩!”燕玓白敲定,“封李明绍为大司马!赏五进宅院一座!”


    “阿姐,”他皱着眉,十分真挚地考量:“珈蓝寺修缮快要完毕,改明儿我带你去那头祈福。鬼神什么的虽虚无,偶尔信一信却也无妨。”


    “我为阿姐燃一万盏明灯,再叫一群道士烧香。驱驱陇西那鸟不拉屎地带来的晦气。”


    燕悉芳还要说话,燕玓白眼睛亮亮的,再道:


    “马上岁首,还有上元节,到时候满城彩灯,我带阿姐出去玩儿!”


    她面色僵硬。


    不论如何,目的达到了。只是还不忘提醒:


    “阿弟,莫要闹得太大。更不要与蔺相作对。”


    说到早前气昏后赌气在家多日不来上朝的老丞相,燕玓白挂了脸。


    燕悉芳适时一抚他的发顶:“蔺相为国鞠躬尽瘁,是百年难见的忠臣。我在回京时便听闻你与他不睦。何苦呢?”


    “阿弟还是偶尔照看照看百姓好。”


    燕玓白凝眸,燕悉芳叹:“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偌大的宫室倏而静默。从不在姐姐面前摆脸色的少年帝王头一回凝固了笑容。


    “阿姐也觉得朕昏庸残忍么?”


    弟弟话超乎预料,燕悉芳连忙要起身,“阿姐不是那个意思——”


    燕玓白楞了楞,见姐姐脸上的惶恐,瞬时握住她的手让她躺回去,“阿姐盼我好,我懂。”


    眼波流转,他轻声哄她:“阿姐不怕,我再也不如此了。”


    美人怯怯点头。


    “阿姐休息吧。”


    宫外冷气扑鼻,少年刚踏出宫室脸上就晴转阴。


    渥雪不敢吱声,小跑着跟在后头。


    拐角处,燕玓白停了脚。忽而笑问渥雪:


    “你是不是也恨朕?”


    渥雪腿一软跪地上:“奴婢怎敢!陛下t哪里听信了谣言?奴婢去撕祂的嘴!当年是陛下选中奴婢救奴婢脱离苦海,陛下是奴婢的恩人,奴婢早发誓要做牛做马回报陛下恩德!奴拿奴祖上九代起誓,奴绝无异心!陛下就是天,就是地!陛下——”


    “得了。”


    燕玓白厌烦啧声,“表什么忠心。”


    觉察到少年只是随口一问,渥雪拍拍胸脯,眼珠咕噜乱转,试探道:


    “陛下是发现哪个贼人了?上回宫外那刺客,在着人抓了。不日就能逮住!陛下放心!”


    贼人?


    燕玓白嗤之以鼻,而后又忽然发笑。


    “你说,这世上有人真心待我么?”


    “这。”渥雪心一紧,“自然有。公主不就十分疼惜您么?”


    渥雪并非从小侍候燕玓白长大,对于这些事,也只是听过一些风言风语。


    虽则上次搜查杨柳青的住所找着了那么本真假不明的册子,但上头的姐弟分明感情甚笃。


    若悉芳公主不真心待陛下,还能有谁待他?


    是啊。


    少年望着连绵的大雪,鼻尖渐渐泛红。


    “除了阿姐,还有谁真心?”


    往昔的种种时光,似也湮灭在明德四年的这场雪中。


    说不上的躁郁。燕玓白沉呵口气。素雪上下飘动,隐隐遮去眼中的晦暗。


    渥雪隐声不发。


    安生日子过多了。他这时才慢慢记起,早年陛下也常如此。


    那时他还年幼,不似如今的癫狂,总有些阴郁。


    侍从的想法燕玓白不知道,也不在乎。揪一把雪,他报复一般大力捻动。任融化的雪水淌在掌心。


    “阿姐需要静养,这几日朕不过去。遣几个妃嫔,每日在外头为阿姐诵经。”


    这,渥雪一口气又卡嗓子眼里。


    哪有这样的?


    诵经不找尼姑,让宫妃来。这可不是一下得罪几方人了?


    他还是应声:“是。”帝王之令难以违背。


    造化便看自己了。


    当天下午,王大监带入挨个敲开门,询问谁通读佛经。


    几个妃子欣喜若狂,以为好运要到,纷纷举手报名。


    王大监拿着笔一划一圈,领走十个。要走时,听到消息的玉华宫女使绮黄赶来,称月容夫人在闺中时常去寺庙上香,崇佛敬佛。


    于是名单上又添了一个。


    到了地,倒霉蛋依次排开在宫外,顶着风雪敲木鱼念祈福经。


    等晚上回去时,十一个人冻伤寒了两个。


    第二日,九个人继续,还补上两个不情不愿新来的妃嫔。


    每天不断有人冻晕,才几日大半宫室的妃嫔都病了。


    唯一□□到最后的,竟是看着柔弱的月容夫人。


    据说公主怜惜她,特请她入门喝了碗热茶。


    距离冬至已过了十天,这些消息没人告诉青青。


    没人来提回去侍奉的事,她也就安居一隅。给那俩姑娘烧了回纸钱,而后每天去膳房打饭,吃完洗衣服。日子挺太平的。


    但是,好日子非常有限。


    这一天去领饭,得到的是个空碗。青青站在门口不解的问,管膳房的老媪腰一叉:


    “杨御侍,不干老身的缘由。这马上要到最冷的时节,什么都紧缺。自然要先供着干活的。你乐得清闲,少吃一顿也无妨。”


    果然,还是来了。


    青青深呼吸,微笑:


    “何媪,我从前来领饭时没少给你孝敬。虽说我是清闲,可腿上有伤,也是迫于无奈。您给我这一回吧,下次我不来烦您。”


    老媪皮笑肉不笑,一扔围裙:


    “杨御侍,不是我为难你,是真没有。”


    门大力关上,掀她脸上一片雪水。


    “”青青抹脸吸吸鼻子,明明还有杂面的香气。


    得想办法了。


    如今能接济她,还有些身份地位的,只有前上司。


    杨柳青抄小路溜去找文德殿。然迎接自己的是个走路微有不便的生面孔。


    太监见是个清秀姑娘,微顿。随后桃花眼一阖,笑起来如沐春风,俊雅明澈:


    “大人不在,姑娘来做什么?”


    青青腾空的半只脚不知放下还是不放下。


    亏得他体贴,“小的叫福安,新进宫的。前几日才被分到文德殿。”


    原是新进宫的,不知道之前的事也难怪。


    青青点头,低头理了理衣服。


    “我是从前在代云大人手下做活的。承蒙他照看。我想回来看看他。”


    “这样,姑娘贵姓?”


    “你唤我青娘就好。”


    福安一瞄外头的雪,越发大了。于是请她进门:“姑娘先坐坐?师傅他被王大监遣去玄武门点查各州上供的年礼,一时半会回不来。”


    青青有点尴尬。


    总不好说是想来讨饭的。而且不出意外,这一讨可能得持续好些天。


    但身体是第一紧要。看着福安端来的热茶,女孩讪笑,忽然一本正经地坐直,黑边分明的眼露出一点讨好:


    “请问,有多的食物么?”


    福安一顿,忽而笑了。


    晌午过半,青青吃上了福安烙的杂面饼子。


    开始还挺不好意思。但这新来的小太监似乎还处于新人纯真期,温声请她坐下,随后从一侧书架下摸出一袋面粉,一个陶锅。


    他伸来手:“劳青娘帮我扎一扎袖子。”


    福安生的很好看,说话也悦耳。无端就叫人觉得舒服,不那么生分。


    “我在家时常做着吃,进宫了也记挂。师傅人好,给我弄来这一袋。青娘是哪个宫的?”


    福安自述是新入宫的内侍。年岁十七,父母早夭,从前给人养马为生。因蓟州内乱而无所居,又有腿疾,无奈把自己卖进宫里讨生活。


    这个年纪进宫,需要受的苦非一般多。


    青青知道他年纪后相当惊讶。同一时又默然。


    如果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何至于如此?福安看着不是不能吃苦的人。


    她蹙眉,没再遮掩什么。


    “不知你可知道一个姓杨的御侍”


    她现在这个尴尬境地,说出来也无伤大雅。并不担心别人蓄意讨好。


    显然福安好像也知道“杨柳青”这个人的事迹,但没想到是面前的平实姑娘。


    不过一转念,他把新烙的饼卷好递去:“我先头还想师傅怎么多了个女徒弟,原来就是青娘你。”


    青青尬笑,“我给师门丢人了。”


    福安笑眯眯地:“怎会?”


    你一句我语句间逐渐熟稔,代云适时归来。青青忙起身,代云讶异:“哟,你来了?”


    她只好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下。


    福安在一旁收拾东西,代云冷哼,倒没隔着福安,直言不讳:“宫里不就是看碟下菜的?你再迟迟不能重拾陛下青眼,往后能不被冻死就是好的。这事我也不好再报给王大监一次。


    罢了,”他咬牙,“要不是代显!我这还有点粮,你往后来这吃。福安比你年纪大,正能照看你。有事你放心找他。”


    青青连连感谢,开始正式蹭饭。


    第二天,对着探花探月得故居拜了三拜,她摸了点遗物出来。


    一袋大白米。


    福安忐忑:“这十分贵重,青娘你拿回去?”


    青青挠头:“说实话,这不是我的东西。但,情急之时用一下也无妨。”


    往后她会烧给探月的。


    福安摇摇头。一刻钟后,两人都喝上了香喷喷的白米粥。


    蹭着蹭着过了半个月。再路过膳房,何媪出来叫住人。


    青青回头,便听她狐疑:“你怎么还没死?”


    “不劳何媪费心,我还能挺挺。”


    何媪不屑一顾:“你装吧,你以为你还是御侍呢?陛下选新人,往后你就得搬出去。”


    她没在意。


    何媪有个干女儿,是二等侍女。她盼着她高升,这也不是什么小道消息了。


    但,燕玓白又选新宫人了?


    福安颔首:“是,我前两日出去,听说新选的婢女和内侍陛下不喜欢,都杀了。”


    青青心一闷。他又道:“青娘如何打算的?”


    她窒,“我”


    窥得女孩面上为难凝愁万千。福安哂,上去挑了挑炭火,浅声:


    “我观青娘眉宇间总泛茫然,似乎总在担忧什么,是有什么心事吗?”


    杨柳青没想他这么观察入微。她确实有心事,也确实茫然。


    福安不催促,安静地让火烧的更旺。橘光跳跃,吞吃着似乎下不尽的雪团。


    青青终还是抱膝,“我在忧愁一件难以完成的事。”


    她为此尝试过,有过许多想法。但并没有迈出一步。能力不足。辅助燕玓白成功的任务就像希望天下太平一样假大空。


    每次感觉要有希望时,燕玓白的举动却都能讲她打入谷底。


    她总是不知道到底如何去做,做什么好。


    女孩脸上的怅然太鲜明,福安两手拢一块,“我可能倾听?”


    青青默而不语,这不是件能分t享的事。


    福安端详几息,笑:“不妨说说我的愿望。我希望天下太平,众生不再流离失所。我希望我也能建功立业,做一个好人。”


    青青讶异,一双眼放光:“说来凑巧,我也是如此希望天下安泰。”


    “哦?”福安面有不解:“难道当今天下不都如此希望吗?”


    她猝然卡壳。


    “是”


    这不特别。


    莫名的,青青有点想倾诉。然福安坐在她身旁,转而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母亲死时,我极难过。我恨那些流民,那些妖道。幸好,萧大人来到蓟州。于是我指了一条路,我恨的人便都死了。”


    “我孤家寡人,也不想留在贫瘠的蓟州。我想到处看一看,也想像萧大人一样策马扬鞭做一个英雄。可惜我残缺,注定只能艳羡他。于是我又想,横竖都走了,不如去上京瞧瞧。瞧瞧皇帝是什么模样,瞧瞧”


    他弯唇,“这个世道有没有变好的可能。”


    福安侧脸,桃花眼紧注视着青青。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我入宫前就听闻有一个姑娘颇受陛下喜爱。我听到了许多关于她的逸闻,有好有坏。我好奇,杨御侍到底是个多厉害的人。我也曾担忧,如果她真那么心机叵测,我若哪天不小心冒犯会落得什么下场。”


    她心一颤,福安接着道:“可杨御侍和传闻里的一点也不一样。其实,世上许多事与人有深有浅。若坚持不懈往里走,耐着性子等等,定会发掘出不同来。”


    “若有想做却暂时难以做到的。不妨先设定一个小的目标。我在家时常饿肚子,总觉得日子漫长熬不到头。没有希望。


    但后来学会了框日子,一段日子算一程,我在那日子里做我框好的事,渐渐也就不难熬了。”少年虽年纪轻轻,条理却十分清晰。


    他注视若有所思的女孩,缓缓敛下眼底的深幽。


    “青娘,你不一样。”


    你不一样。


    她愣了愣,文德殿的雪突然没有了以往的寒冷。


    好像,找到了新的方向。


    青青醍醐灌地定下了一个目标。


    让燕玓白首先对宫人宽容。


    可如何实现?


    犯难的功夫,一件两难之事突然甩到了脸上。


    咸宁殿缺侍奉的人,新的一批里还是没有陛下顺眼的。陛下暴躁下令再寻。找不到就从现有的里头挑。


    不少宫婢一听直接吓得装病的装病,自杀的自杀。


    毕竟探花探月的教训就在眼前,连王大监都找不出几个可用的能看的。


    最终,不知是谁向燕玓白举荐了掖庭的几个宫婢。


    陛下竟头一昂,居然允了。


    满宫惊掉了下巴,但又不约而同庆幸,幸好去的不是自己。


    王大监去领人。


    路上遣退了尾随的内侍,面上再不复先前的淡然。


    消息传得其实不慢,他却恨太慢。


    手上的名单只写了两人。


    吴玉芝,邓猛女。


    王避险些将这谕旨抓破。


    为何刚好就有她?


    少帝去完悉芳公主的载月宫后便下此令,他猝不及防,连劝阻也来不及,眼睁睁看着这张谕旨经由渥雪递到自己手中。


    少帝坐在书案前懒散支首,宿醉的眼眸盛满兴味。


    他不敢多看哪怕一眼,匆匆应下转身立即向掖庭去。


    掖庭的其他人可以不管,但吴玉芝不行。


    掖庭就在眼前,青年驻足,却迟迟迈不出那一步。


    邓猛女笑呵呵开门时,恍惚好像看到了一道高直的身影。约莫是雪大,她伸手拨雪,再正眼,哪里有人。


    阖门,邓猛女呐呐:“吴姐姐,最近王大监怎么没扔吃的来?这天不吃上两口肉怎么熬得住。”


    里头女声冷冷的:“吃吃吃,就知道吃。也不想想你的好姐妹如今怎么样了。”


    霎时止了声,王避站在不远处墙下,面无表情。手中的圣旨随风翻飞,黑字恍若也融进风雪里,将这则消息撒遍每一个角落。


    青青在门前扫雪,一干宫婢三三两两经过,嘴里谈起了掖庭。


    她自顾自做自己的事,上京的冬天好像就没有一日是不下雪的。房里的碳用得差不多了,再不扫雪真就得冻死。


    宫婢们说到“邓猛女”“吴玉芝”时,青青突然停下了活计。


    掖庭的姐姐要被拉去充壮丁伺候燕玓白了。


    她倒吸一口气,蓦地扔了铁锹。


    文德殿安安静静的,代云又不在。福安不紧不慢煮着茶,老远便见一个青衣姑娘气喘吁吁跑来。


    这样银白的天色下,她两颊鼻尖吹得红扑扑,发也未梳理,凌乱披散在胸前。


    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安然坐竹椅上翻着手里的起居注。直到青青在他身前一丈停下,抖着嗓问:


    “福安,代云呢?”


    福安讶然一张嘴,放了书道:“青娘,你怎么了?”


    青青脑子里天旋地转,福安迅速扶住她:


    “你先冷静。”


    她冷静不下来。颤颤巍巍道:


    “我还有事”


    看她焦灼不已,福安拧眉宽慰。


    “你不要急,凡事都有转机。”却没留她。待女孩仓惶跑远,少年闲适地坐回竹椅,为自己斟一盏新茶。


    “妙得很。”


    福安忽笑。


    不知是说茶,还是说旁的。


    到处求助无门,青青吃了几个闭门羹,仍一路狂奔。直到被台阶拌一跤重重摔进雪里,她趴在雪中猝然冷静。


    还有,王大监。


    吴姐姐在里头,王大监会管的


    可,院门紧闭。


    青青靠着墙,无助地滑了下来。


    哪里都没人。


    好像只有她担心这消息,好像只有她在害怕。


    她坐在雪中,沉默地回头。


    咸宁宫巍峨耸立。无数座宫室里,好像只能看到这一座。


    青青发了会呆。


    “嘎吱——嘎吱——”雪地里的青团抖落一身簌尘,走向了咸宁宫。


    *


    “陛下,来了。”


    “陛下,快到了。”


    “陛下,杨柳青来求见了。”


    渥雪站在窗下,一五一十给大喇喇躺在地上的少年汇禀。


    燕玓白目不斜视盯着穹顶:


    “杨柳青?她哪个?干朕什么事你闲着没事把朕的寝宫都清扫一遍。”


    渥雪心说您又放屁呢,纵使是他这个事外人也看出来了,这些天故意找茬不就为了这个。脸上还笑:“是是是,那个青衣婢女定是来赔罪的。陛下可要接见?”


    燕玓白捞了支箭把玩,面无表情:“朕什么身份,见她一个婢女?”


    渥雪:“奴婢立马打死她拖出宫去!”


    燕玓白:“”


    少年翻个身,乌发划过脸颊,半遮住眉间刻薄的阴戾:


    “若是来给那两个浣衣婢求情,让她滚。”


    他想看杨柳青与那些听到死讯的奴才一样,浑身发抖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很久了。


    不该如此,他是君,他就该高高在上。往昔那些错误的相处正能借此纠正。


    她如果乖顺地弯下脊背诚恳地道歉,他也可以再次对她发善心。


    说来,少年阴测测微笑。


    今日还要多些阿姐那顺嘴一提呢——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9-1815:15:23~2023-09-2020:1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略略略2瓶;群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青青在咸宁宫前被金吾卫拦下。


    人还是她从前当差时见的几个。看见了她,公事公办一、叉手。


    “…奴想求见陛下。”


    两人异口同声:“陛下休憩,不见外人。”


    青青闭嘴。眼神望向那座巍峨的宫殿。


    嗒,其中一扇窗子突然关了回去。素白里依稀闪过一片靛蓝色的衣角。


    宫中穿这个色的都是宦官。


    她眨眨眼,蓦地大声重复道:“罪婢杨柳青求见陛下!”


    金吾卫面稳如泰山。


    青青跪在门口,第三次重复。


    “罪婢杨柳青罪该万死——”


    一声又一声,空旷的宫室下是风雪中的呐喊。


    她的声音太薄弱,这样的天气哪里穿得到高高的咸宁殿里。


    但渥雪抄着手,耳朵贴在窗缝下,一字儿一字儿复述:


    “诶……罪婢杨柳青愚笨,不该,不该”,他忽而结巴。


    燕玓白眼眸斜掠:“说。”


    渥雪胆战心惊瞅那盘腿坐地上不知想什么的少年,咽咽唾沫道:“劝,劝导陛下向善。”


    向善。这两子就像火星子,直接点燃了燕玓白这根即爆的炮仗。他哐地爬起来,恶狠狠瞪人:


    “她说什么?!”


    渥雪熟练地抱头跪地:“陛下,绝不能让那贱婢大庭广众之下胡言乱语啊!”


    燕玓白胸膛剧烈t起伏,恨得咬牙切齿。


    “反了天了!”


    那女人这些日子反省了个什么?


    他还上着火呢,她竟然又来燎他胡须?


    少年随意抬脚就是一踹,气得眼眶泛红,竟丛生一股憋闷。


    渥雪偷偷一瞄,见少帝那张漂亮地花月失色的脸扭成一团。心中啧一声,言之凿凿肯定道:


    “那杨柳青该杀!陛下英明神武,岂能容忍一介女流胡言诋毁?奴婢这就把她逮来,陛下严刑伺候?”


    说到这最后一句,掷地有声的坚定化作恰到好处的询问。


    果真,燕玓白停下了繁忙的步子,古怪地转头瞟了他一眼。


    没说不好。


    渥雪忙伏低身子,心中窃喜之余又不爽。


    自己这段时日难过得很。陛下打骂不提,一回他梦中突觉腿疼,眼一睁,发现竟是陛下坐跟前捏揉他大腿。似是吸了许多烟叶子,陛下神色有些恍惚,手劲也一阵重一阵轻,嘴里咕哝着什么“怎么变得又瘦又硬”,把他吓得差些尿裤Ⅰ裆,连滚带爬逃出了咸宁殿。


    两手一捂屁股,渥雪当即哀叹保住了。


    他自问没什么本事,只察言观色比旁人更出挑些。


    虽自杨柳青出现起就不喜欢她,更讨厌她分得了属于自己的宠幸。但时至今日,如此让陛下暴跳如雷还未被杀者绝非常人,陛下这情形…分明是在意得紧。


    一谈到这,渥雪又禁不住发酸。不过及时打住,同仇敌忾地狰狞了脸:


    “奴这就抓她来问罪!”


    话音未落就一跳,宽厚的大袖翻飞,活像只扑腾的鹅。


    青青正念到第七条罪己诏:“奴有罪,罪在不曾即使阻拦陛下行恶,”


    两金吾卫看她的眼神多了点匪夷所思。约是在想这婢女好滔天的胆。一省自己,而后全让陛下省。正竖起耳朵要听听指责陛下的第七句是什么,那渥雪大人就从上头飞了下来,一把拽起杨柳青就往上跑。


    俩侍卫面面相觑。


    青青一步一踉跄,话也来不及和渥雪说,就听他连珠炮:


    “你这死丫头好厉害的本事,我是比不过你!你去安抚陛下。别忘了我的施药之恩啊,多说点我的好话。”


    要到高高的漆门前时,他迅速刹住脚,门一推,把青青丢进去,而后关上用身体抵住,惬意地呵口气。


    刚要松缓,下头金吾卫又拦下了两人。


    渥雪呸一口,心骂晦气。下去一瞧,登时阴阳怪气唷了声:


    “掖庭的?这就耐不住要来伺候陛下了?”


    俩人正是吴玉芝和邓猛女。


    距离收到圣旨实则也不过一个时辰。邓猛女一听吴玉芝念便红着眼哭了一场,道:


    “我看来是要死在宫里了。早死晚死,不如现在就死的好。横竖我也没有家人。我不连累你们,你们就说我是脚滑摔死的。”


    又嘱咐吴姐姐:“你若见到青青,让她给我烧点纸钱就是,我也不贪求吃食。”


    随后鞋一蹬便要投井自杀。


    吴玉芝坐在洗衣盆上,手里的圣旨攥破了洞,咬着牙追上去抽了她一耳光。直把人抽地泪涌,她抓住邓猛女的肩膀头子恨道:


    “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个蠢货!”


    掖庭的其余姐姐仍闷头拍着衣裳,不知谁忍不住抽泣了一声,冰冷的院子里霍然落下一串又一串热泪。


    谁都知道逃不过,谁也不敢说。手里的活计是不能停的,哪怕哭,也要一边做着活一边哭。


    邓猛女捂着脸,“怎么就轮到我们了?若是以前我许还高兴呢。可连那两个贴身丫头都死了我们怎么办?”


    吴玉芝看着满面泪痕的邓猛女蠕蠕唇,却头一回说不出一句宽慰的话。


    圣上谕旨谁能违逆?王避不能,她更不可能。


    吴玉芝也想知道到底是谁把她们害到今天这步,是结了怎样的仇才会如此。


    可都来不及了。


    吴玉芝重又坐下,捏紧了自己不断颤抖的手,冷道:


    “怎么办?就照着圣旨上的办。”


    邓猛女眼中星点的光也黯淡下去。沉寂好会,她起身:“我去找我青青妹子,我去——”


    “你疯什么魔?她最近过的什么日子你没听过?”吴玉芝生怒,上去又要抽她,被人抓住了手腕。


    外出归来的刘媪扔了吴玉芝的手,三角眼上下掀动,苍老的声线沙沙作响,比寒风还渗人:


    “那丫头提前得了信儿给你们求情去了。安生点吧。”


    邓猛女楞:“谁?”


    刘媪嗤:“还有哪个蠢的会去忙你们两个浣衣婢?”


    邓猛女腿一软:“青青,青青最近不是?”


    “她倒是胆大,还重情重义。”刘媪呵呵阴笑,“我就知道,无论她脸上装得多沉静老实,心里头的劲儿也是包不住的。她迟早要栽跟头。”


    刘媪面色如常进了门,“这样自以为特别的我可见多了。”


    门一拍,邓猛女瘫倒在地。


    不知多久,她爬起来,坚定地朝从未涉足过的深宫而去。


    积雪吱嘎,眨眼间,一串脚印上叠了一串更小的脚印。


    两个女人并排,一起前进


    邓猛女头一回正脸见陛下身边的随侍就得到一碗阴阳怪气,鼓起的勇气骤歇,嗫嚅:“奴,奴”


    吴玉芝接上:“大人,此事与青娘无关,她年幼天真,不小心犯了错处。我们来赔罪,求陛下开恩莫与她计较。”


    渥雪心里呦呵笑了,“你俩挺重情义啊。”


    邓猛女方讪讪,渥雪又嗤,面上的笑直下三千里:“区区两个浣衣婢,伺候陛下是你们前世修来的福分。给杨柳青求情?你们也配?”


    不等两人辩解,渥雪招金吾卫:“拖边儿去等候发落。”


    便一甩拂尘,施施然打个哈欠,若有若无一瞅紧闭的高门。


    *


    青青跪坐在玄砖上,轻轻擦了擦清鼻涕。


    渥雪那话细品一下,可知最近他在燕玓白身边应该很不好过。


    她一直讲究有来有往,你帮我我就帮你。换以前,她不会那么滥好心帮人说话。


    原来渥雪的先见之明在这里。


    她又判断错误了。


    室内暖烘,单薄的身上很快就不再发冷。视野间慢慢出现一双雪白泛红的赤足。


    青青收回目光,依旧是坐着的姿势。


    那双根根分明修长赤足自身边绕了三个来回,却谁都没有张口说话。


    燕玓白站定,脚背上爆几股青筋。忍不住地要开始算账。地上默不作声的女孩忽然前倾。


    他眯眼,下一息,自己的衣摆被一双手抓住。


    燕玓白瞳孔一缩,抓住他衣摆的杨柳青便朝他抬头,诚恳道:


    “陛下,奴有罪。”


    她入门时身上还披着簇新的雪。殿内一热,均化作细密的水渍。浸润了发与肌肤。散乱的发顺理成章贴合几丝在面颊之上。


    还有几滴顺之打上长翘的睫羽,缀上莹润的一颗珠。随着她眨眼,要掉不掉地颤。


    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


    但许是多日未见,莫名就变化了几处。


    燕玓白喉头起伏,挪开目光,极其不友好地预备发作。青青抓紧了衣摆径直站起。和愣了一跳的燕玓白面对面。


    女孩的眼睛像两汪平静安好的小洼。白白的水里寻常只够映照一轮太阳,一轮月亮。


    现下,这两汪小洼里多装了一个他。


    她将养得顺眼的脸凑来,恍若忘了自己只是区区一个奴婢。双手搭在腿两侧,她闲散又家常地与他对话。


    “陛下罚我吗?”


    燕玓白脑筋剧烈跳了跳,出口的声沙哑地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什么?”


    青青瞥一眼地上,发觉他们离得太近,脚尖都要靠在一起。于是后退一步,“陛下不罚我吗?”


    燕玓白散失焦距的眼一瞪,重新看清了女孩的神色。


    稳健如常。他无端的心悸突然被一只强有力的手压了回去。


    “嗤。”燕玓白勾唇,恢复以往那阴不阴阳不阳的模样:


    “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和朕说话,杨柳青,你真是越发猖狂了。”


    青青火速捕捉他话里的间隙,见缝插话:


    “自然是陛下给我的。”


    燕玓白斜飞的眼角一抽,刚要嘲讽她胡说八道。突然又哑口。


    好像还真是他给的


    心里闪过许多脏腌臜话。燕玓白禀着股奇异的怒火,还没组织好语言回呛。讨人厌的杨柳青微微笑了下:


    “我仰慕陛下恩德,陛下对我的好我一一记在心中不曾忘记。我那日出言只是因为担心。”


    女孩笑起来时露两排白牙t,清秀的脸瞬时就有了抹说不上来的光彩。


    萤火之辉,不比日月的辐照。但挑个没人时细看,却又能瞧出一番特别。


    而这会,只有他们两个人。


    长到少年盯住她的面颊无端地想,杨柳青莫不是在使美人计吧?


    他纳罕。


    不可能。燕玓白很快否决。这又不是面对萧元景时发自内心的憨笑。


    但这服软让燕玓白心情确实舒爽。既然她让步燕玓白笑容可掬:


    “你担心什么。说与朕听听。”


    青青收回酸胀的笑脸,“陛下担保不生气,我便说。”


    少年顿,哼笑:“杨柳青你别以为朕承诺不杀你就一而再再而三得寸进尺啊。”


    青青看着他,抬手擦了一下流过眼皮的汗,默然低头。


    “”燕玓白:“朕是天子,怎么可能随意动怒。”


    杨柳青重新抬头,笑了笑。


    “我担心步探花探月的后尘。我还期望着为陛下所用,我想看到太平盛世。在那之前,我不想死。”


    她吸一口气,紧迫地与他素来狡诈阴狠的美眸对视。这一时,竟越来越觉得这双眼睛没有记忆里的骇人。


    青青呼气,忽视少年变得诡谲的神情,剖出了心里一直想说的实话:


    “陛下喜欢践踏人心玩弄人性。是因为看到那些有着寻常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秉承着普世框定的规矩的人们在道德的线上来回挣扎,不断扭曲本性,变得越来越无底线与本心背道而驰时,会发自内心的畅快。”


    为钱财情爱挣扎,厮杀,“陷入这泥沼里的人的每一个举动都在证实陛下的所想。这是陛下看到的,所以陛下觉得一切都是如此,因而不信任何人。”


    燕玓白的神情果不其然开始冷煞。


    她趁热打铁加快了语速:“是以,陛下觉得探花探月也不过只是这样的人,杀死她们时不会有一丝怜悯。我那时梦中初醒,为往后而忧虑,情不自禁便脱口而出。我不是指责陛下,我只是害怕。”


    “陛下承诺不杀我时我欣喜若狂。我在那一刻亦觉得,陛下虽厌世,却还对人保有一缕期盼。”


    少年红唇微启,却很快合上,静观她喋喋不休。


    青青语气又趋于平缓。


    “即便我说出我想要向上爬,陛下也只是恐吓我。人人都道萧元景功高震主,陛下又怎会不知?可陛下不曾如蔺相要求的那般考量打压。陛下早不在乎名声,若真的昏聩心窄秋猎时大可以埋伏杀之。我冒犯宫规与他私聊,陛下更是不曾怪罪。我便想,陛下真的一点也不想天下安泰吗?”


    “萧元景治下,陇南的是西北的世外桃源。他这样名声赫赫,连偏僻蓟州出来的薛姑娘都瞻仰。哪个君王不会忌惮呢?”


    “陛下虽一口一个贱婢,一口一个丑丫头。可陛下若那般介意门第与相貌,怎可能提拔我为御侍?”


    戴高帽的话术也是要历练的。


    思维在自己的倾诉中越发清晰,拨开云雾见青天,脑中弯弯绕绕的线好似也自发缠回了毛团。梳理地根根分明。


    青青没有提燕悉芳,默认这是个禁忌的话题。


    燕玓白仿佛停滞了呼吸,看死人一样看着青青。


    挺有意思的。


    从一开始,她就挺有意思。


    杨柳青这个女人,燕玓白孩子气地歪头。他一直就觉得,她是个既功利,又不功利的玩意儿。


    她说的追随他,做部下,时至今日他依旧半点也不信。


    她确实比其他女人聪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从不去奢求妃位,也不想耗费时间与她们厮杀。


    她要当“臣”,她在他面前露足了脸。


    这是一个庶民该有的见识么?


    须知渥雪当时来报,杨柳青那亲戚邻友对天发誓,咬定她一个字也不识。现下却连马屁拍起来也是一串接一串了,甚至政见都能说上几句。


    她从未停止过揣度他。


    但这回,燕玓白没那么生气。


    这古怪的平静寻不出缘由。


    有一个人整日费尽心思研究自己,不知为何让他觉得没那么恶心。


    说来诡异。杨柳青与那些女人并无不同,却又异样地超脱于那些同。


    少年又开始绕着她走圈,青青忐忑之际。他突然停脚。俯身,一只手捏起她的下巴揉弄她的脸。没有她想象里的大发雷霆。燕玓白到处好奇地上下其手。


    她这才害怕,连忙缩起身体。燕玓白捏她的腿肉,口中嘟囔:“怎么又长回去了,也不硬了”


    青青胆大包天要侧身躲开,燕玓白眉一折恶声恶气:“再动把腿剁了。”


    青青:……


    他久违地对女体感兴趣,此刻一点也不容许抗拒。硬是褫夺了障碍。


    而后,不顾青青僵硬的身体,低下头去看半透的绢裤下的伤疤。


    三四寸长,却很厚。足见当时瓷片插进去之深。


    少年的鼻息铺洒在腿上,及时隔着一层也有些痒。青青想挪腿,这裤子半掉的造型实在不堪入目。然而燕玓白不依不饶,甚至道:


    “朕看看。”


    “陛下,这不妥。”习惯了事态总是突然拐弯,青青抿抿唇。


    燕玓白立时阴脸:“有什么不妥?朕又不是没看过。朕又不行,你矫情什么?何况朕真宠幸你了又如何?那是你的福气。朕封你做个贵妃也不是不可以。你长得这么磕碜,连朕万分之一的美貌都没有。说来还是朕吃亏。”


    人在屋檐下,青青不得不低头。


    索性她也不是什么受程朱理学深刻毒害的女生。看就看了,不少块肉。


    微挪动身体,玄色的砖石上逐渐现出两条白腿。只是堪堪在腿窝处卡住。


    右大腿上,红褐色的痂若半个括号,鲜明地扎眼。


    杨柳青的腿是白的,嫩的,软的。


    而这个痂,是硬的,格格不入的。


    以往妃嫔的赤身裸体燕玓白都见过,区区两条腿根本不在话下。


    但,他觉得那道疤碍眼。


    于是一通摩挲,执着一只朱笔返回。二话不说便在她腿上描绘起来。几下,手下绽放出一朵赤红色的花。


    少年仔细欣赏,缓缓勾唇:“漂亮多了。”


    湿腻的麻痒终于离开时,青青松了口气。低头看花,倒是惊艳了把。


    很漂亮灵动,和课本里见过的国画简直一模一样。


    她不禁讶异地望向他,燕玓白果然不是那么不学无术的?紧接着,好似明白青青在想什么。燕玓白倨傲道:


    “这叫计白当黑。”


    青青不懂,一双眼睁圆了直勾勾看着他。


    燕玓白蓦地被这傻样弄得心里跳动,不自在偏头,他避开她目光:“以疤为茎,以肌肤留白为蕊。”


    “原来如此。”青青喃喃:“陛下博学多才。”


    燕玓白被这突如其来的夸赞惹得更不自在了,斜眼睨她,冷哼:


    “朕本就厉害得很。”做太子那些年,他的功课从来都是蔺相大为赞赏的。


    青青笑笑。怔怔看了会花,腿动动想要收回去。肉牵连地微微颤抖,乍一看花也抖瑟。粉红色的圆润指甲将将提着裤子掠过这道画,茎与花慢慢被遮掩,透白的里裤中若隐若现。


    白肉没有了,红花也没有了。


    燕玓白忽地口干。


    杨柳青彻底穿戴整齐,将发丝别到耳后,清明地抬起眼眸。不见波澜,好似压根没觉得方才的举动暧昧。


    燕玓白鼻尖皱出两道纹,扔了朱笔手一抱。


    青青见状,试探:“陛下不生气了吗?”


    大约是在发呆,他未曾应答。


    她低头:“陛下可以不要另两个姑娘做女使吗?”


    呵,在这等呢。


    虽心知肚明她的来意,但燕玓白眼底沉黑。喉间的痒意陡散,他弯个阴阳怪气的笑: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是吧。”


    青青很实诚:“奴入宫时承蒙掖庭的姐姐们照看才没有冻死饿死。这两位尤其是奴的恩人,奴不忍心。也想”


    燕玓白横着狭长的眼眸:“说。”


    她犹豫了一下,为了这难得无争斗的和谐氛围,撒了一个善意的谎:


    “我想一人侍奉陛下,不欲他人争抢。”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一人包揽。好处担,坏处也担。


    一人侍奉。


    这一句,若一阵骤雨,打得芭蕉叶落,心潮噼啪作响。


    燕玓白心弦一紧,随即狠狠皱了眉头。方才还微笑的眼眸冰冷地刺向杨柳青。


    许久未移。


    有许多妃子都说过一样的话。


    死掉的,没死掉的。


    他陡生厌憎,为这永远的不知足,为这恃宠生娇。但,燕玓白笑容温柔:


    “杨柳青,你以什么身份来和朕说这话。”


    青青俯下t身体,没有迟疑:“我是陛下的忠仆,若陛下愿意,我也是陛下的忠臣。陛下去到哪里,我就去到哪里。”


    答非所问,避重就轻。


    想要他的宠信,却不肯托出真心。


    燕玓白笑地阴寒。


    “朕不需要。仆,朕有渥雪。臣,朕有义符蔺相。杨柳青,你觉得朕还缺哪一处?”——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9-2020:17:02~2023-09-2321:1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Z5瓶;略略略2瓶;天涯双客、群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还缺哪个?


    这反问犀利,胁迫之意不加掩饰。


    燕玓白多疑狡黠,他的不信在意料之中。青青大约猜到他所指的是什么。可那不是该扯上的关系。


    青青不欲在这件事上耗费时间:“朋友。”


    燕玓白一张脸赫然阴戾。


    女孩一本正经:


    “陛下有妃子,亲人,仆人,臣子,子民。但是好像没有知心好友。若陛下首肯,奴盼望做陛下的知心之人。”


    她略略踌躇,抬起了脸。这时的这双眼睛里倒映的是偌大的宫室。


    方才独属于燕玓白的空间,几个瞬息间就湮灭了。


    “……”


    燕玓白目不转睛盯着她,半晌闷着头哼哧哼哧,笑得两肩狂颤,仿若看见了什么极好笑的事。


    少年疾步,一刹那如兽园的饿虎般扑食而上,狠狠撕裂外衫,兽爪掏住剧烈跳动的心房。


    她费足了劲才未惊呼,身上是他炙热的呼吸。那只凉飕飕骨节分明的手霸道地闯进衣襟,毫无男女之别地抓住了那里。掌心甫一触及,脊背却飞速划过一片酥麻。


    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怔了怔,忽而觉得某一处泛热。闷头一息,燕玓白方才跨坐在她腰腹间,居高临下,语气轻慢狂肆:


    “男人的心与女人的心不同。”


    男子惯求野心,情与忠极少放在一个篮子。女人好逑真心,她把心给谁,谁就是她的忠。


    杨柳青是女人。若女人忠于一个毫无血缘的男人,势必会多多少少将一颗心分出来,交予那个男人。


    不求真心,不予真心的女人。随时都能换个新主。既无情,又何来所谓的忠。不过是一场谎言。


    燕玓白自问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些道理。


    盖因他便是个无心之人。


    青青的身体瑟瑟。被他人掌握身体的触感何其可怖,迫得她咬唇。


    贝齿碾红花,颜色相撞,很是打眼。


    起伏的心绪是雨后的新芽,吞了点滋润便野蛮生长。


    燕玓白丛生一股蹂Ⅰ躏她至死的欲望。


    重重抓住那处,他全身重量俯在青青身上张开了獠牙,伸出了湿黏的鲜红舌尖:“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给你一次,能在他心中留下一席之地的机会。


    若还想蒙混过关鱼目混珠


    他最是言而无信。


    见过他的伤疤,看过那些他亲手写下的往事的人,只能是死人


    冥冥间,他漫不经心地想,要是她再自以为是,与杨柳青的游戏也该到此结束了。


    如蝉附树,心头瘙痒难耐,燕玓白劲腰似有若无贴着她摆动,激得青青浑身僵直。


    危险的温度在肌肤相触的地方来回传递,青青来不及去耻辱他的行径,便被这一句话搅乱了心神。


    殿中灯火通明。


    她无需多言,只消去读他深邃晦暗的眼睛。


    底色是黑,这般的光照下,燕玓白的眼睛透不出一点浅淡。


    这一次,似乎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左心还被摁着,随着胸膛的起伏,那只手把弄地抚动。默不作声折磨着自己。


    无需怀疑,若手是利刃,此刻她应如比干,被生生剖出跳动的心。


    她悄然屈起双腿还想挣扎,下一秒,少年的躯干缠裹而来,红信子嘶嘶舔舐起了脖颈上的动脉。


    青青惊惶张大了嘴,在感知到腰封即将被解开时重重闭上眼,视死如归。


    “奴明白了。”


    湿热并未立时停下,她猛地睁开眼,抓住了燕玓白的双手:


    “陛下。”


    燕玓白埋首在她颈侧,眉宇间的淫靡艳得惊心动魄。垂眸,他弯眼:


    “明白?”那手游移,眼见胸膛便要赤诚。青青深深吸一口气,凝重道:


    “奴这颗心是陛下的。”


    他要她的全部,不限于婢女,不限于所谓的臣。


    是女人对待男人的心,是燕玓白弃如敝履,从前最不屑要的爱慕他的妃子们的那颗心。


    以真心换他的相信。


    她不挣扎了,先暂存在他那里。往后如果需要拿回去…再说。


    燕玓白偏首,注视她黯淡的眼眸,忽而想碰一碰。心随意动。他寻去,拨了拨她乱抖的眼睫。


    她慌乱地挪开眼睛。


    燕玓白悠然掀起唇角,压抑着不知哪里来的燥热。


    “这可是你说的。”


    青青耷眼:“是。”


    他愉悦地起身,笑容昳丽绚烂:“今日起,你从里到外都是朕的。”


    她默然失语,来这一趟,还是把自己赔了进去。


    看着他欢畅地抄起三弦朗声歌唱,青青良久未回神


    殿外一片混乱。


    福安从载月宫后出来,见燕悉芳果然让人扶着走了出去。发出一阵微不可闻的轻笑。


    同他一起进宫的少年宦官碧梳神不知鬼不觉来到,“奉安公子,我观那婢女并不出色,您何故动用公主去帮她?少帝虽看上去敬爱这个姐姐,却毕竟是个冷血的怪物。”


    属下的疑问,奉安不吝于解答。他转过身,温和静好的模样:


    “我倒也想看看,这位公主在他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是。李明绍与萧元景都是人中龙凤,可您毕竟答应了李二做他的座上宾。这一年在蓟州生事,好不容易等来了萧元景,计划已走上正途。这些,您还是不要掺和为妙。”


    奉安不以为意:“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往。我不过是谋求最大的利益。杨柳青虽看不出有多少特别,但若少帝喜欢,她就是最特别的一个。”


    “你话未免多了些,碧梳,我不喜。”


    关于前事,奉安一贯懒怠提及。


    从抓着玉佩去陇西找燕悉芳认亲,到受她与李明绍之令,去往蓟州为妖道起义一事火上浇油,再到成功拜入萧元景麾下,为他之棋。假扮宦官入宫。


    一路以来都算不上光彩。


    唔,还有那讨人厌的薛莺儿。


    想到那个叽叽喳喳的村姑,奉安笑意微凉:“李二应当将她送走了?”


    薛莺儿不依不饶追着他来上京一事奉安早有先知。但苦于那时并未完全取得萧元景信任,这双面棋子难当,得小心敬慎些。


    不过托出有这样一个女子之事,反而会让萧元景与陈冕觉得宽心,更显得他有成大事者该有的功利,却也不曾忘记情义。


    只不过在要求他们寻觅薛莺儿之前,奉安早算好了日子,让碧梳去求助李明绍。


    李二城府不浅,事情应当可以做得尽善尽美。


    不管死还是活,不出现在他面前便是。


    碧梳不懂主子为何这样厌恶那个姑娘。点点头:


    “薛姑娘被绑走,说是扔进了京城脚下一处尼姑庵。那里清净,也不愁吃食。”


    奉安拂了拂肩头的雪,“如此也好。”


    薛莺儿照看他的那半年,说得最多的便是寻个不愁吃喝的世外桃源定居。养一群鸡鸭,两只猫狗。生一对儿女,种两亩田。一亩菜,一亩稻。不够了去摘果子野菜,再用他做的机关打野猪兔子。她说,好事成双。


    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一生。


    他倚在床头透过残破的窗子望远处贫瘠的土地时,女孩儿坐他边上吭哧吭哧洗衣裳。嘴中叨叨个没完,好似寂寞久了,不说话便怕忘了。


    哪怕他听得耳朵起茧,她也耐不住。


    奉安敛了笑意。


    碧梳忽道:“公子,那是蔺相入宫了?”


    少年回神一瞧,弯唇:“想来又是一场好戏。”


    *


    燕悉芳心中藏着雀跃。掖庭二女是奉安提醒,她在弟弟探望时顺嘴言之。未想到那杨柳青却肯为了这两个女子独身求见燕玓白。


    若奉安所说是真,杨柳青若能活下来,兴许真是颗可堪利用的棋子。


    温菩提为她诵经的那段时日也曾言她极好收买。


    残父病母,毫无选择的背景。于执棋者而言,极佳。


    事情既因她随口一提而起,她来解决,也不让人觉得突兀。


    都知陛下这位姐姐有病在身,金吾卫不敢拦她,燕悉芳这一路走得顺畅无阻。


    到了门口却被渥雪拦下t。


    燕悉芳颦眉:“我来见阿弟,缘何不让进门?”


    渥雪搓手,赔笑脸:“公主啊,这,陛下在审问罪婢。此时不方便呐。”


    燕悉芳煞有其事:“我方才做了一梦,阿弟飞龙在天,龙爪上却不下心沾上鲜血,顷刻从云端坠了下来。我担心不已,恐怕是不小心窥得了天意。那杨御侍重情重义,是个好姑娘。阿弟又何苦惹得双手染血。我怕大不吉。渥雪,且开门,让我进去劝上一劝。”


    这预知梦委实来的恰到好处。渥雪心道稀奇,仍好言道:


    “公主,这当真不妥。”里头要是血腥,吓着这位他可是担不起责。


    燕悉芳脸上露出急色,欲与他掰扯,里头突然炸出一重物轰隆摔倒的声响。燕悉芳一愣,急忙越过渥雪对着正门苦口婆心道:


    “阿弟,先祖开国留有遗志,劝诫后人常思己过。阿姐并非指责,只是今日做一梦,不希望你沾染鲜血。阿弟,你可能先开门?阿弟?”


    连唤几声里头都不见反应。渥雪耸着脖,不禁也担心起杨柳青的安危来。


    刚一想,瞬即在心里呸呸两下。


    死不死干他何事?上西天了最好。


    这么着手一抄,心安理得听燕悉芳嘶声劝诫。片时,里头又一阵乒乒乓乓。渥雪怕波及到燕悉芳,赶忙请她走远些。又听洪亮的一声:


    “公主如此苦心,陛下竟还是执迷不悟?老臣便来做这个罪人!”


    几人都吓一跳,来人竟是那一直怄气在家不上朝的蔺相一抽金吾卫的剑,举高了就要劈门。


    “哐——”渥雪忙大喊别,却阻不住老人家下死手,直把门栓劈出半个凹槽。动静惊动了里头坐在倒地的香炉上弹曲儿的燕玓白,这才勉为其难放开被他强抱在膝的杨柳青。


    “什么玩意儿?”


    只见门缝里又是几下闪光,门栓分成两半掉了地。


    杨柳青忙趁机跳下去,燕玓白的疼爱她受不起,这要再让别人看见了全然说不清。


    刚理好衣服,蔺相提着剑踹门而入。身后燕悉芳渥雪相继跨过门槛,窥见里头情形纷纷后退一步。


    少帝披头散发坐在炉肚子上,手中抱着一柄三弦,脚下散落了无数曲谱。


    那被大伙以为要被折磨致死的少女完好无损站在一旁,脸上连一点伤也不见,正惊讶地看着他们。


    蔺相:


    渥雪:


    燕悉芳:“这是?”


    场面与燕悉芳猜想的不符。


    在如今残暴不仁的少帝手下,杨柳青竟一点受磋磨的样子也无?


    …温菩提所说的全不是如此。


    须知曾经那些妃嫔内侍曾遭诸多酷刑。炮烙,凌迟,腰斩等皆不足以概之。


    她再看那细瘦的丫头,捏帕子的手无端发紧。


    “何事值得阿姐来亲自找我?”燕玓白正在兴头上,被贸然打断,不悦跳了下来。又见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蔺相,嘴一歪。


    燕悉芳相劝的话语憋回肚中。此景,不合适头一个张口。


    蔺相不忍直视,怒声打头阵:


    “陛下,南方雪灾多日,老臣上书近一月,您何时派御史前去巡察?!若再拖下去又要死去近万人,届时税收也无法收全,谁来供养您的奢靡?”


    “谁要管谁去管好了。”燕玓白才懒得理这些。早死晚死,人都得死。


    他漫不经心挥挥手:“您老人家回去颐享天年吧。今日这闯宫之罪朕不治你,你也少操些心。”


    蔺相暴怒,一指燕悉芳:“公主一介妇人尚明事理知道劝诫陛下慈爱百姓,陛下竟也还昏天黑地麻木不仁?若这雪灾再拖延,天下当真反了!”


    燕玓白抠抠耳朵,“哦。”


    “!”蔺相目眦欲裂,猛地不住粗喘。渥雪知道不好,熟练地上来扶他:“您老别急——”


    “我怎能不急!”


    “蔺相,”一直不语的燕悉芳忽而出来打圆场,“我有一些田地铺子,可捐出用于灾情。若要人去盯着,我想二郎也能助上一臂之力。陛下年幼不懂事,你莫要与他计较。”


    蔺相粗喘的气登时就一顺,看向燕悉芳的眼里多了丝不可思议:


    “当真?”


    燕玓白幽幽地要替姐否决,刚张口,燕悉芳难得轻瞪他一眼,对蔺相点头:


    “无百姓无家国,无家国无我。我既享受百姓供养,便没有在危机时刻缩头的道理。蔺相先顺顺气,我会悉心与陛下商谈。”


    蔺相一默。


    美人温言软语,毕恭毕敬将老人家请走。


    渥雪左看右看,想想给青青丢了个眼神,随即亦步亦趋跟在蔺相后头护航。


    咸宁殿只剩坏了的门栓,和两个人。


    燕玓白脸上的不屑一顾蓦地淡却,踢开地上曲谱拐入内殿,抄剑要砍东西发泄。


    刚碰上剑柄,一双女子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包住他的手背。


    “陛下冷静。”


    燕玓白眉跳跳,才想起杨柳青在。他本能要甩开这双手,“别气了。”她却大胆抚了抚。细声宽慰似的。


    这一说,他火气哗啦回涌:


    “怎么,杨柳青你又开始自以为是了还劝上朕了——”


    她哂,“陛下,我只是觉得这是您随意一句话的事罢了,何苦同蔺相对着干故意气他呢?回回如此,您不累,我这外人都要看累了。”


    几次三番的争吵基本都是这个结果。如果开始还被唬着,现在她绝对不会被燕玓白虚张声势的架势骗到了。


    燕玓白身体骤僵,“谁故意气他了?你少胡说八道。”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又恢复了十四岁的少年气。倔强而别扭。


    但,他的手没有再拨开她的。


    青青叹:“陛下尊敬蔺相年迈,从不苛责。即便陛下不肯认,大家却都瞧在眼中。陛下分明有容人之心,大度英伟。”


    她话语凝结。


    少年面无表情,等着她继续良言相劝,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然,青青话锋一转:“陛下如此大度英伟,可否顺带赦免这批掖庭婢女,让她们也像蔺相一样回家去?”


    燕玓白窒了下。


    蓦地转脸打量满面诚恳的杨柳青。


    她微微眨了一下眼皮,忽然就多了些顾盼神飞的神采。


    燕玓白倏然惊悚似的瞪眼,深情古怪。修眉皱,再皱,最后皱成个七上八下的扭曲绳结。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许久,燕玓白啧了声,习惯□□要嗤笑,却不知怎么的嗤不出。半天才瓮声瓮气:


    “杨柳青,你倒是机灵。”


    他语气不算坏,甚至罕见的没有阴阳的味道。青青脑筋抖抖,莫名就偷偷笑了下,趁热打铁:


    “陛下好厉害,彻底看透了我。陛下往后能不能对宫人们稍微好点?公主也盼着陛下行善事,不想陛下沾染不必要的污血呢。冰天雪地,陛下舍得公主送完了蔺相,还拖着病体来促膝长谈么?”


    “大年将至,欢欢喜喜平平安安的多好。”


    外头寒风呼啸,她的脸颊却因热气而红扑扑的,覆一层细小的汗。看着比以往健康了许多。


    远处,燕悉芳果真缓缓而来。


    燕玓白立时想到那些苍蝇一样的话,烦闷得不行。睇着青青,他心中不悦地打好了拒绝的腹稿,嘴里却无缘无故一岔:


    “哼…”看在阿姐的的份上。


    也不是不行——


    作者有话说:滴滴,姐姐们终于可以离开深宫啦。奉安是坏蛋,薛姑娘不久后也要进宫和青青成难姐难妹对付变态了⊙▽⊙感谢在2023-09-2321:17:10~2023-09-2419:4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一本书26瓶;copper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宫中掀起浪涛。原是陛下突发奇想大赦,特许过了年纪的宫人归乡。不消半日,王大监那处排了好长一个列队。


    邓猛女是第一个走的。


    她是罪籍,作为登记在册的官奴照理说一辈子都得老死在宫里。


    但今早,那卖身契撕碎在她脚跟下,名字也被划去。抓着新制的照身牌,邓猛女泪如泉涌。


    她也是自由人了。


    虽然进宫快十年,她包袱却还是不多。揣了能带走的所有东西红着眼在侧门与大伙分别。


    有内侍看着,邓猛女不好意思说什么煽情的话。索性掖庭的姐妹们不论关系好坏的都夹道送了她一场,一切也在不言中。


    只是左等右等,那个帮她谋得自由的小姑娘一直都没有出现。


    “侍候陛下累了吧t。”刘媪这两日一直吃惊青青完好无损的身退,大伙也看不懂她想什么。只知道没有讽刺已是难得。


    “刘媪您别胡说。”邓猛女摸摸好不容易换回的寻常女子发髻,踮着脚张望张望。


    刘媪闭了嘴。


    等了一刻。


    又等了一刻。


    人还是没来。


    邓猛女终是失落,“她定是被缠住了脚。”


    侍卫又不耐烦地催促,“…罢了,我先走了。”她无奈。


    吴姐姐终于启唇:“保重。往后你想吃肉还是吃野菜全凭自己。”


    邓猛女低着头,轻轻嗯声。


    门嘎吱奏响,渐渐便要合上。


    刚走几步,还是不甘心。邓猛女一步三回头,


    青青是疾步跑去的。燕玓白缠着自己故意不让走。又是哄又是示弱,才勉为其难让她出了门。


    然午门快关,时间卡地极紧。雪地里划过女孩翻飞了一路的衣裙。


    邓猛女一步三回头出门时,青青高举着手大喊:


    “邓姐姐!你要好好的!”


    邓猛女一愣,城门将将要闭,只留一条缝隙。她忙回头,冲着里头的青色小姑娘笑着喊:


    “青青,你保重啊!”


    那挥舞的手,不知怎么就勾起她的哀伤。才不到一年,哪儿来这么深厚的感情呢?


    邓猛女不知道,“青青,”下一句她就流了泪,抹也来不及,只怕少看一眼:


    “我家从前在上京有房子!琵琶巷十三号!等我回去安定了,我回来找你啊!吴姐姐,刘媪!你们虽不是好东西,但也得好好的啊!”


    青青拖着酸疼的腿向前几步,点头:“等我出宫了,我就去琵琶巷找你!”


    声音被门啪嗒关成两截,一干人静默多时。


    大风吹来,新雪抹去旧痕,仿佛这条路从没人来过。


    第二日,能走的都走了。青青也来送了一场。


    大赦期限还剩一天,宫里多少人都在眼红掖庭。如今掖庭只剩两个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的姑娘,和吴姐姐刘媪。


    刘媪斜眼:“再不走就不能走了,你不去报名?也是,王大人恐怕舍不得你。”


    吴玉芝坐空旷的院子里一声不吭,半晌红着眼站起来瞪她:


    “我迟早要把你拉下去,你不死我不走!”


    刘媪冷笑:“我当年就罚了你那么一回,你恨我恨成这样?你不洗破贵人的衣衫也没这茬。”


    说到往事,吴玉芝登时咬牙:“若无你那一回,我也不会是他的对食!”


    陈年旧账,算也算不清了。总之就是个如履薄冰的小姑娘为求自保,不想被冻死饿死而寻靠山的故事。


    此时再说起那些血泪也都是老掉牙的废话。并不值得争辩。


    刘媪从来都不爱浪费时间:“随你去。”


    “你现在厉害了,有个有手段的小姐妹。等着,你看她几时再摔。”


    *


    燕玓白觉得杨柳青最近容光焕发,不知道吃了什么神仙药,整日都高高兴兴的。连他心血来潮,命人把她的床铺褥子搬到咸宁殿下的破烂矮房里也没垮脸,反而一声不吭地打扫一通,安生睡了进去。


    这回燕玓白其实没想折腾她。他只是看不得杨柳青这个假惺惺的丫头欢欢喜喜离自己远远的,而最靠近咸宁殿的就这么一座他老子留下的矮房,当年专给待侍寝的妃嫔停脚。年久失修,到处是尘土。


    若是寻常人定有些不高兴在心里憋着。可杨柳青这个假话精看不出一点不乐意,大早上伺候他穿衣时还笑得格外顺眼


    有点好看。


    这心声一出来,燕玓白愣了愣头皮一紧,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里发憷。甩甩头,将这怪异甩个干净。


    渥雪笑呵呵拧巾子:“陛下,她在为走掉的姐妹高兴呢。”


    燕玓白翘起二郎腿:“就为这个?”


    “嘿呀,那可不。那场面可叫一个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燕玓白没说话。其实也不懂渥雪为何喜上眉梢。他心头膈应,却没问。隔了会独身一人去看望燕悉芳。没多久,臭着脸出来。


    青青一看就知道原因,这又是被好言相劝了。


    那日燕悉芳亲自送蔺相回府之事传遍朝野上下,蔺相更是大力赞扬公主明事理,心胸阔达。


    关于悉芳公主劝诫少帝拿出私产接济百姓的种种事迹同一时也火速传遍民间。寥寥几日,那位身世不明的寡妇公主竟被少帝反衬成了菩萨一样的人物。


    若有人质疑,便有人搬出蔺相,“那可是蔺相都称赞有加的!”


    质疑的便一下噤声。


    也幸在有这位公主劝诫,少帝命陇西李二前去赈灾,沿路匡扶流民发放冬衣,免除半数人冻死。


    百姓对皇室的恶感稍稍减轻些许。不过也只是些许。那个疯魔的少帝依旧是人人唾骂的存在。更有甚者言,不如牝鸡司晨,让公主代操国事也比这位皇帝强。


    民间的反馈似乎间接影响了宫廷。宫人们逐渐也觉得生活好像没那么刀尖舔血。青青和燕玓白重归于好那晚,应该是重归于好吧?


    尤其渥雪惊恐地发现,公主走后陛下那晚上传膳时居然没有打踹自己,反而拧着脸让他回去吃好了饭再来忙活。


    渥雪鼻子一酸,泪险些流下来,一个劲儿“多谢陛下”,听得燕玓白不自在的起了身鸡皮疙瘩,差点又把碗筷拍他脸上。


    总之,残暴不仁的陛下诡异地和蔼和亲起来。


    这一切理所当然被归结到悉芳公主的头上。


    青青对此也没什么好说的。她也并不自信那些话能对燕玓白造成多大影响。让他大赦掖庭兴许就是极限了。


    自己提出的对宫人好点这建议,实际实施大约还是沾了燕悉芳的光。


    夜里,下班后休息中的青青摸着心,不出意外地没感觉到天子气数值有任何变化。反而还是系统久违提醒:


    【另两位天子气拥有者同时出现。】


    她直接吓激灵了,却也反应过来,这么长时间内只有萧元景一个人似乎也不太合理。但这次没有提示姓名…她想了想,问了系统。


    【两人数值均不如萧元景,默认不显示。】


    …还选取最大值是吧。


    “能询问人名吗?”


    【可以。】


    【该两人分别为李明绍,崔奉安。】


    “?!”青青睡梦里险些抽搐。


    李明绍也是?


    他不大显眼,她印象算不上深。


    那崔奉安…等下,青青觉得后两字有点耳熟。


    好像,薛姑娘的未婚夫叫这个?但,她拧眉,薛姑娘说他和自己一个姓。


    如果是同一个人,会是故意隐瞒吗?


    这时代五望七姓,各大世家。目前露脸在跟前的就是李明绍,温菩提。这倒情有可原。


    但是崔…


    崔有两家。一家清河,一家博陵。


    曾经杨父想让她进博陵崔氏的府邸当女使。但当时她急于见到燕玓白,拒绝了。


    而薛姑娘的未婚夫在蓟州,拜入了萧元景的队伍…似乎不太对得上。


    不过,也有可能就是单纯姓崔,和两个大族没有关系。


    然而再一细品,这个结论也不完全可靠。


    难不成又是个萧元景那样的寒门枭雄?


    “…”感觉还是不太可能。


    如果有,蔺相应该会第一时间反应。萧元景之鉴在前,他当容不下第二个对皇权有威胁的人物。


    “能查询他们的天子气数值吗?”


    【可以,请先支付5天子气。】


    “那算了。”


    青青继续睡。


    燕玓白这几天都没有发癫,亏得燕悉芳这根缰绳,不然谁也拉不住他。如今不少人都道公主是陛下的鞘。杨柳青也如此觉得,甚有些庆幸她的归来。


    很不容易的一场好觉,她惬意地蹭蹭被子。纵使听到似乎有人在哼唧自己的名字…青青更加用力地闭上眼睛。


    她才听不见。


    送走了能走的姐姐们,她还有新的挑战。不好好睡觉,怎么和燕玓白斗智斗勇?


    好梦一夜。


    寒露湿重。


    燕玓白盯着熟睡的女孩,眉头皱地能夹死苍蝇。


    他才从阿姐那儿回来。


    阿姐如今严厉了,和他说话时总不自觉板脸,像训诫小孩子。成日劝他向善,劝他好好做君王,还让他再纳些妃子早日生皇子。


    说不上来,阿姐自那日送蔺相回去后好像就有了些变化。


    怕是被老东西带坏了,满口仁义道德听着就糟心。


    他分明已经诸多善举,特许宫人归家,还好几日没有杀人,仁至义尽。


    人果真不知足。


    没好气地叫了杨柳青一声,她却自顾自呶呶嘴,继续睡得香甜。


    “”


    燕玓白立即就不高兴了。


    虽然大半夜去找阿姐要温暖是临时起意,他也秉持着对宫人宽容的这一承诺,走前没有勒令她跟随。但回来后也不去咸宁殿迎接,何其不把他这个陛下放t在眼里?!


    好大的胆子!


    朕要治她的罪。


    燕玓白蹲下身,琢磨着给她一个教训。琢磨了半天又不能杀她吓唬她。于是左看右看好半晌,燕玓白手伸去一扯。


    衾被掀起,翻到了一旁。


    青青本能缩腿抱胳膊,半握的手指展开四处摸找。


    燕玓白登时觉得熨帖,又故意把被子往外拉拉。


    黑暗里女孩紧皱眉头,开始挪身子找寻被窝。他看她套着松垮里衣,小肥虫一样挺着肚子到处蠕。突然觉得挺有趣。


    食指一勾,燕玓白把青青脚上最后的温暖也勾走了。


    矮房不比咸宁殿,毫无地热可言。连炕都是冷的,唯一的温暖都在被窝里。


    凉人被窝不亚于取人性命,青青虽然睡得沉,却还是急了。两只胳膊竖起在空中乱抓。


    燕玓白正乐呵,领子便被一揪,险些栽她身上。说这时那时快,他手一松,把被子丢了回去。


    青青立即抱紧了,眉头略略舒展。


    燕玓白看着大开的衣领一阵沉默。四周都静悄悄的,又显得乏味。他要走,瞅见被褥子下一闪而过的腿又一顿。


    青青在四肢并用地调整正确方向,裤子无意间随着踢腿的动作下滑。


    腿这东西他见多了,不以为意。但燕玓白记起了她腿上那道疤。


    一扒一看,上回画的花已经不在了。


    燕玓白薄唇上扬,突生了雅兴。


    青青迷糊中觉得腿凉飕飕的,刚要醒,阴恻恻的声音在耳旁吹气:“不许动!”


    好歹毒的声线和语气。


    她连忙逼自己继续沉睡。翌日醒来,喷嚏一连打了六个,她迷瞪地套衣服,赶在燕玓白醒前去服侍。套裤子时若有所思,顶着冷意,青青看了下已经开始蜕皮的伤疤。


    等下,她以为自己看错了,这是什么?


    乌龟壳正中央直挺挺三个大字“杨柳青”,头和四肢半缩在壳里。两只绿豆眼一个左瞥一个右瞟。弯曲的伤疤被顺着涂黑,充当龟尾巴。一只左右逢源的缩头乌龟栩栩如生跃然腿上。


    该死的还画地挺生动…


    没等疑惑这是哪里来的大王八,旁边一行苍劲的“神武大帝燕玓白御作”就映入眼帘。


    她窒息。


    蓦地,青青咬紧后槽牙,脱下裤子恨恨擦墨。


    天色已明,渥雪在外头等了好会也不见人来,心说杨柳青莫不是睡过头旷工了吧,决心载等一等。


    虽然最近陛下待他算得上和颜悦色,但小心行事总是好的。有杨柳青打头阵,他决计不会上去冲锋陷阵。


    然而一等再等,青青一直没来。


    渥雪只好硬着头皮唤:“陛下,起床了?”


    自然没应。


    但燕玓白一般也不会睡懒觉,他若不饮酒不抽烟叶,一贯浅眠。睡不好,是以脾气差,常半夜就醒。


    照理说再怎么晚也不会晚过半个时辰。


    出乎意料的,这次燕玓白隔了两个时辰都没动静。


    渥雪心提了起来,惶恐地命人先去请公主,再找医师,又特地强调让杨柳青速速赶来。最后壮着胆摸进寝殿。


    刚一进去便迎来一痛苦的闷哼,吓得渥雪尖叫:“陛下!”


    “滚出去!”内殿一声暴喝,直让他木在当场。


    “陛下?”


    “朕没事。”


    怎会没事?这声儿分明是虚着气的。渥雪还是耐不住想进去看看。


    “滚!”燕玓白喝退他,恶狠狠瞪腿间二度竖起的杆子。


    重重吸口气,他伸手,照着先前所为再次大力按了下去。“唔——!”一阵难以启齿的剧痛登时袭击了四肢百骸。


    燕玓白脸上青筋暴起,还不忘用杀人的目光刺向二弟,羞恼痛楚中百思不得其解。


    他明明是天阉,为何突然不阉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9-2419:43:27~2023-09-2720:5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略略略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opper5瓶;阿白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燕玓白早上是疼醒的。


    夜里睡得本就不好,梦里更是阴雨连绵。一翻身,身上卒地一痛。突觉被什么东西硌到了。闭着眼到处掏,燕玓白扭着身子在层叠的床褥子底下捏出一粒红豆。


    睁眼一瞧,他一时困惑不已,这玩意儿怎么会出现在他寝宫里?


    燕玓白躺在凌乱的被窝里眯着眼想了几息,忽而甩开发。迷乱的脑子渐有了印象。


    是当时秋猎在林中漫步上随手取下的。


    抠了一路各色豆子,最后逮到了和萧元景私相授受的杨柳青。


    盯着那红艳艳的豆子会,燕玓白揉揉被硌出红印的娇贵后腰,随手把豆子扔地上便要起床。然刚起身,腿间逐渐有感的异样就让他浑身一颤,茫然掀开了被褥。


    腿间竖着一根笔直的杆子。


    同以往的软塌平顺大不一样。


    他脑子噔地空白,略拉下裤子再一看,结结实实愣了良久。半晌,燕玓白倏然想起老子留下来的那些淫Ⅰ画,当年亲眼目睹他奸Ⅰ淫宫女后妃的一幕又一幕。


    他知道宦官这处长什么样,更知道一个正常的男子这处长什么样。


    坐在床上,少年一瞬竟无法接受。


    没人教过他该如何。


    本能驱使,燕玓白强烈地想要销毁这一幕,告诉天下人,告诉自己。


    他依旧是荒诞残暴的天残少帝。


    攥拳的手松开又收紧,他抬起青筋跳动的手猛地一摁,野蛮地只想将它恢复从前的模样。


    然一声痛哼。额角霎时间冷汗涔涔,浑身的肌肉绷硬险些抽搐。


    燕玓白差点咬碎牙齿,疼。


    疼到极致,远比幼时割破眼下要疼得多。然最该死的,他方喘着粗气露出一个逞强的笑,这东西便又一次同被压折的树苗般慢慢挺起了身子,甚至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


    亵/裤上渍着一滩渐渐散开的湿痕,伴着难以言喻的腥Ⅰ膻味他恨恨一锤榻,却还是颤抖着身体连连后仰。就仿佛被老天爷故意找了茬,又在这一时听闻渥雪的呼唤。


    燕玓白竟陡然做了亏心事一般,慌乱地立时要藏掖下去。这回按的力道比以往比第一回还要大,好似折了哪处的骨头,直痛得四肢绷紧红唇苍白。


    燕玓白腾不出手去擦身上的冷汗,更没力气出言再度呵斥忧心忡忡的渥雪。


    就这么一个眨眼的功夫,渥雪长呼一声“陛下得罪了!”带人拔刀破门而入。


    燕玓白咬着牙在心里头把他切成一百零八段,急忙用刚缓过来的劲扯住衾被一角盖住腰部以下。


    渥雪抓着刀蹿进内殿,迎头就被只瓷瓶砸得眼前一黑,好不容易和颜悦色体贴宫人的少帝顷刻不见,又变回凶神恶煞的魔头。


    “陛下方才似乎呼痛,可是伤到哪里了?”渥雪捂着头颤巍巍问,虽然怕得很却不忘恪尽职守,是一点不敢懈怠。


    燕玓白磨牙,双眼喷火,虚弱道:


    “朕好得很!你滚出去!”


    “陛下”,渥雪还想说两句,燕玓白忽地发疯,逮什么砸什么,渥雪忙求饶:“公主马上就到!您冷静!”


    少年骤然停手,面无表情:“阿姐?”


    “是是!”


    燕玓白改手抓住被子,蓦地恶狠狠吼道:“谁让你自作主张了?”


    “陛下最敬爱公主,是以奴婢才——”


    应他的是更高一层,足以掀翻屋顶的咆哮。燕玓白口不择言:


    “朕说过朕敬爱谁?你是什么东西!你也学杨柳青揣测圣意?!”


    燕悉芳堪堪行至门口,便将这通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一旁女使惊讶地睇她眼,匆匆收起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善。


    …谁也不知少帝为何突然疯魔,看来果真只能缓上几天,哪怕是亲姐姐也不行。


    女使心叹之际,燕悉芳红甲已悄然攥进掌中,里头渥雪嗫嚅着什么“陛下恕罪”,她的弟弟不住地嘶吼,就像一只濒死的兽。


    近无人性。


    燕悉芳胸膛微微起伏,不合时宜地记起他那些口口相传的暴行。


    女使与绍郎的话反复重演。


    …幸好,她还有一个弟弟。


    这瞬息的功夫,燕悉芳终下了决定。躲开女使来搀扶的手,见渥雪跌跌撞撞满头鲜血爬出来,不由一捂唇。


    渥雪抬脸,慌忙地在她脸上看一眼,并未如以前一般露出见了救星的讨笑。而是被什么吸引往她身后一看,倏然抓住救命稻草般一笑:


    “杨柳青!青娘!陛下找你,你快去!去啊!!”


    好似作证,殿内果然暴喝:“杨柳青!”


    燕悉芳眼神一滞,竟有些不敢置信地回首。


    “公主殿下安!t”火急火燎似是跑过来的少女冲她行个急促的礼,未曾扎起的长发在满目银白中编一道玄色的绸网。


    她有一对与发一样黑的瞳仁,露出的耳垂与鼻尖晕着滴血的红。漫天素尘里,不起眼的青色衣裙是偌大世界里唯一的一颗碧草。


    少女的发携着冷香扫过缟白衣衫,燕悉芳浅怔,捡起袖上那根发。


    顺滑黑亮,同自己的一样好。


    这一呼一吸的功夫,渥雪带上门,关住了唯一的碧色。


    朱门中响起细碎的动静。渥雪瘫坐半晌,这才晃晃悠悠对燕悉芳告罪。


    *


    青青还不知道这一趟会引起什么连锁反应。


    她被燕玓白的咆哮吓一大跳,腿上乌龟没擦干净,头发也没来得及梳。叫她的内侍在外面急得跺脚,她无法。就这么潦草地跑去上班。


    她的住所在咸宁殿后下方,瞧见燕悉芳居然在时,青青着实有点儿担忧。


    怕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看到满脸血却两眼放光的渥雪后更是发愁。


    燕悉芳都解决不了的事,她来能起多大作用?


    然心里这么想,脚却先一步冲进去了。燕玓白好不容易对宫人好点,她的目标刚开始缓慢前行,还有那么多潜力选手虎视眈眈。这要是一朝重回解放前,那真不如跑路。


    等门一关,经历过多次这种场面的青青沉默地回望一眼,然后站在砸地一塌糊涂的外边轻声:


    “陛下。”


    燕玓白还裹着被子,满脑子琢磨着杨柳青进来后怎么办。天马行空想了一大堆,待人真来到跟前了,一听她那蜻蜓点水的语调脊骨竟然闪过铺天盖地的麻意。好似自己是水,杨柳青是若即若离的蜻蜓,点地他心里都开始作怪。


    察觉到那地方刚好像要下去点立刻回冲,燕玓白忙把被子再盖一层,垂着脸阖紧红唇。


    熊孩子静悄悄必有不妙。


    青青忽然意识到问题恐怕真的很严重,连忙走几步,在内殿屏风后停下。


    “陛下叫我来做什么?”


    燕玓白:“…”


    杨柳青又问了一声。


    他眼眸斜掠那隐约透出一个模样的玉屏风,暗暗别过头,内心天人交战。


    燕玓白也不知道为什么喊她来。


    知道阿姐在此的第一反应…是抵触。许是往事作祟,即便他不吝于展示自己完美的躯壳,却刹那生一丝厌恶。


    说不清道不明。


    乌黑的缎发包着脸,燕玓白站起来溜也不是,坐床上等也不是。


    活了近十五年,竟然是真真切切的头一回如此无措,不沾半分虚假。


    青青的角度自然也能看到床上坐着人。


    燕玓白迟迟不说话,太过于反常。她深呼吸,“陛下,奴进来了。”


    哑巴了的人停顿三秒,突然道:


    “不行!”


    青青真是不解:“陛下生病了?”


    燕玓白磕碜地撒了个谎:“…嗯。”


    “什么病不找医师,要找我?”


    她莫名嗅到不对。


    实则,渥雪当然是找了医师的。但那地方远,走过来当然久。


    燕玓白才不会放下面子去解释这东西,可这一问着实把他问住了。


    少年突然往后一仰,沉默足有半个世纪那么长。


    青青倒被勾起好奇。“那我充当医师来问诊一回,陛下别嫌弃。”


    说着,不等燕玓白拒绝就大步进去。踏着燕玓白狰狞的“滚!”,女孩已经冲到他身前半丈远。


    青色裙摆堪堪摇动在眼前,燕玓白脸上陡生两片红霞,却不能退缩。只能勉力坐直,往床角去。


    地上的东西七七八八,这里一片瓷,那里一块布。压根无从下脚。


    她见他这幅低头盯被子不知道在干什么诡异的模样,不禁扬起声调:“陛下在干什么?”


    干什么?


    燕玓白狠狠咬住后槽牙,做了个气势弱了许多的最后挣扎:


    “走开!”


    青青:“…陛下是哪里不舒服?不想给医师瞧见?我来吧。”


    倒是说中了,燕玓白呼吸忽而有些急促。想再度拒绝,然而青青踮起脚尖不由分说走了过来,膝盖置上凌乱的床褥。


    她身上带着皂角的香气,像是大早上就沐浴过。燕玓白硬着头皮一声不吭,双手抓紧了衾被。


    少年寝衣松垮,青青半跪在上方透过领子看了下上半身,除了瘦都挺好。


    手上和露出的腕部也齐齐整整,一点抓痕血痕都没有。


    那…她又仔细审视了一下他悄然缩了缩的架势。


    下半?


    青青这会没往别的地方想。半俯身到他手那处:


    “陛下不肯说,是腿出了问题?”


    女孩的气息吹手背上,更加痒了。燕玓白额角三度沁汗,默默把被子扯地更加直。


    显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青青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被这欲擒故纵的动作吸引到了某个位置。


    顿了顿,她直白的视线上下左右环绕,最后定格在中间。


    一秒。


    两秒。


    …十秒。


    室内静谧只有他们逐渐趋于同步的呼吸。燕玓白不觉咽下空气,紧迫地盯向女孩木直不动的发顶。漂亮的手上青筋微动,昭示他心境的不稳。


    其下,是被拉高拉直的被褥。


    因咸宁殿有地热,被子褥子并不厚。想要遮掩那玩意儿,被子只能往上扯。


    那么,燕玓白为什么要这么扯呢?


    青青眼前恍若一闪,缓缓抬头。猝然间对上一双闪动的凤眼。


    漆黑的幽水波光粼粼,与平静的小洼相照。


    她看到一张艳若桃李,美胜春朝的脸。染着傍晚的红霞。


    一见便不忘,摄人心魄的稀世奇景。


    没人说话。


    青青呆了呆。


    许是这神情给了古怪的氛围一丝喘息的机会。燕玓白一寸不落地纵目凝视这个把圆瞪成两个圆泡的姑娘,身上的麻热时升时落。


    荒唐的,他赫然丛生恼意,右手蠢蠢欲动欲推开青青的头。


    然下一刻,青青收回眼神,声音陡归冷静。


    “我去叫医师。”


    还没构建完成的暧昧顿时荡然无存。女孩走得干脆坚决,燕玓白足足愣了五秒,反应过来又急又气:


    “叫什么医师!你给朕滚回来!”


    青青耳朵有点疼,想想也是。他大概率梦Ⅰ遗了,这生理原因羞于启齿也不怪。


    她拐个弯,“我给陛下倒些水。”


    燕玓白拧眉,看着她蹲下,将散发撩至而后,不急不慌在一脸废墟中翻出一只金壶,一只没咋碎的茶杯。


    晃了晃,还有水。


    青青端着杯子过去,刻意忽视他的不对劲:“陛下润润喉。”


    燕玓白一动不动。


    她便要把杯子放在床头,倏地,手猝不及防被抓住。青青再克制不住,耳朵发烫,燕玓白哼哧冷笑:


    “杨柳青,你躲什么?”


    像蓄意要找回场子的顽童,少年不怀好意地展眉。青青大致有点懂他的不自在和难受。


    左手一拍燕玓白的手背,在他愕然间,端端正正坐好,冷静反问:


    “那陛下怕什么?”


    燕玓白蹙眉:“你少胡说!”


    青青回头,颇为淡然:“陛下敢大庭广众之下脱衣,为何不敢让人发现你的变化?”


    她一瞟那地方,再看燕玓白震惊的眼。蓦地微微一笑:


    “陛下好像不是天阉。”


    他瞳孔地震的眼球骤定,阴狠,恨不能视-奸地打量着青青。


    燕玓白缓缓勾唇:


    “你懂的不少啊。”


    青青低头:“陛下息怒,我只是猜测。”


    “哈,”他却无辜地眨眨眼:“那你懂不懂,朕现在想干什么?”


    “陛,”青青停滞,果然,衾被掀飞在半空,极大的力气捆住她。少年只一身寝衣,红着脖颈坐在她腰上野兽一般四处闻嗅。


    又是这个姿态。


    她瞬间明白过来燕玓白想做什么,一阵恶寒反胃。不等他解自己的衣服,青青猛地挺腰抱住了他。


    燕玓白霍然僵住。不敢相信地看向青青。


    女孩对他弯了弯眼,露出一点难察的怯弱。


    “疼。”


    疼。


    清脆,利落。这字往心上一扎,竟注入一道难以形容的酸麻。


    燕玓白险些忘了在杨柳青身上试一试的念头。刚发现这话有漏洞,起来还没动怎么就疼了。青青拽下袖上麻布,趁机缠上燕玓白的眼睛。在他不悦地要扯时,青青抓紧在手中。


    “陛下,我不是你的后妃。”


    x虫上脑的男人基本都难以自控,尤其还是第一次有这冲动的。


    这句话就好比给刚要入美梦的人泼了盆凉水,燕玓白几乎是想也不想:“你可以是。”


    女孩的声音显然惊喜:“真的?”


    真还是假当然他说了算。


    若是常人,这时候肯定会继续顺着说。但和杨柳青打交道这么久,这种时候燕玓白反而警醒。


    且不说到底是不是放长线钓大鱼。单说杨柳青这个人,在他跟前有过这么雀跃的时候?


    燕玓白敏锐地察觉到歧点,但这火下不去,他佯装熟门熟路地摸她身子。


    “自然。怎么,你想和朕玩些特别的?”


    见他又去抓麻布,青青笑t了笑:


    “是。”


    少年诧异,随即大力要扯布条,青青眼一凛,抬膝一抵他的大腿,“你竟敢!”燕玓白闷哼之际从他身下翻出。而后利索反制,擒住两手。动作间寝衣垮没了一半,露出燕玓白白花花的胸膛。


    青青本以为他要反抗,做了快速逃跑的准备,横竖他不会杀自己。却不想燕玓白意外顺从地覆着布条,咬紧红唇老实躺在床上,喉头不断吞咽。


    她狐疑,试探着退下。蓦地,视线下移。


    她这才发觉,燕玓白的裤子有一块颜色不对劲。


    青青缓缓看向右膝的裙面。


    只一眼,五雷轰顶。


    有一团比周围的更深。


    再转眼。少年喘着气,泛红的手背已经抓了过来。青青惊呼,那布条随他动作坠落,正遮住了她的眼睛。


    燕玓白蛇一般抱紧了她,低低的哼笑缱绻晦涩:“杨柳青,朕真是对你又恨又爱。”


    他的视线,瞄准了那张觊觎已久的粉白双唇。


    ……


    皇城之上,晴天霹雳。


    医师站在门外与渥雪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说:中秋快乐!感谢在2023-09-2720:59:58~2023-09-3021:5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略略略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opper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里头动静不明。


    燕悉芳一直立于殿外,裹着狐裘的身子在门上投一道冷寒的影。声线绷着,难得不带病乏的软和:


    “既然医师来了,渥雪你说,陛下出了什么事?”


    也不过十六七的少年摸摸额角的伤,不明所以:


    “奴婢还真不知道…公主娘娘,陛下昨儿才好端端的啊。”


    掌中发疼,燕悉芳垂眸,那根发被她捻做了一折一折的断发。


    “…昨晚,是好端端的。”


    他半夜前来抱住自己,伏在她膝上说了一些儿时的往事。她劝导他怜惜身边人,快些生一个孩子。他应得乖巧。


    然后继续说自己想说的。


    …阿弟每次来,都要逮住空隙不断重复。仿佛念咒,给心头下个枷锁。


    末了总道:“阿姐是我最珍重之人。”


    燕悉芳以为也确实应当如此。天下不该有比她还要让燕玓白这个无情无义的混账信任的存在。


    是以什么温菩提,萧元漱,红珠夫人…杨柳青,她从不在意。


    只要她归来,阿弟必定会将那些女子抛在脑后。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燕悉芳陡觉喉头紧。


    难道要应证奉安说的那句?


    医师小心翼翼,适时道了句:


    “这,臣是进还是不进?”


    “大人先等一等。”燕悉芳逼着自己松了手。


    “既然阿弟要忙那我先走一步。我这身子熬不住寒气。若有事,劳烦你们通传我。”


    燕悉芳从来客气体面,渥雪不禁连连感谢,送了她一程。


    路上偶遇一不识好歹的面生内侍挡了路,被他骂开,低头退居一旁。


    燕悉芳仅睨了那行走不顺的少年宦官一眼,继续走自己的路。


    奉安立在原地,盯着那妩媚女子的背影淡淡理了理衣裳。笑得轻描淡写。


    在咸宁宫下徘徊几度,奉安闲适地等待着什么。果然没多久,那自他进宫就暗自喜欢他的宫婢凑来问话,“是你?”奉安惊喜,又望一眼高高的白玉阶,垂下眼睑叹息:


    “师傅风寒,高热不退。我…本想求助杨御侍。”


    文德殿掌事代云近日不甚出现,这一话倒算是解疑。


    女孩轻扭扭腰,红着脸道:


    “求她恐怕难。方才陛下才发怒,御侍要侍候好些时候才能出来。福安哥哥不要想了。”她为能接近他而高兴,同时又局促:“若药房不给,去求求王大监出宫抓一回药?代云大人是位老人,抓着他的腰牌去兴许可以?我可以帮你做担保!”


    奉安恍然大悟,对她弯出一个感激的笑:“多谢你提醒。敢问姑娘姓名?”


    被这能融化冬雪的春色惹得脸红,宫婢忸怩不安:“我,我叫春荳…”


    “春荳。”少年唇齿间重复一遍,颔首:


    “甚是可爱。”


    午门外嘈杂。将至岁首,日日都是热闹的。


    “卖剪子哩!”躲开大爷的叫卖,邓猛女刚从酒楼里结了工钱出来,便叹一口气。


    真叫吴玉芝说中了。自己挤破头想出宫,出来后干什么?


    家中房子果然被征收了,这几日睡在酒楼也难受。到底找什么出路可真是难题。


    大街上的饼子太贵,她买不起。干看了会,不知谁递来两只饼。


    肚子立时咕噜叫。


    “姐姐饿了么?”是个清泠的男声。


    她愣,正不知该接不该接,那声音下压,叫她一惊:“杨御侍知道我要出宫为文德殿办事,特命我来找姐姐。”


    邓猛女抬头瞪了眼:“青青?你,你是?”


    来人生的很好,虽是一身寻常麻衣也不减俊秀。然宫中生的好的人极多。邓猛女见惯了,倒不算惊艳。


    少年见她脸色不似寻常宫婢见到自己时的那般,幽幽弯眸:


    “我是这几日新被调去文德殿的内侍,平时由代云大人带着。姐姐,我听宫人道,京郊有一处尼姑庵,或许能给姐姐暂些提供住所。”


    邓猛女心中闪过警惕,少年仿佛知道她想什么,低头取出一块腰牌送她她眼底下,正刻着文德殿代云。


    在腰牌下,奉安悄然递她一荷包碎银。轻道:


    “姐姐放心,杨御侍给我看过了你的画像。她舍不得你,也盼着你留在京内帮着照看照看她爹娘。”


    邓猛女愣住,抓着青色荷包,摸着上头与青青衣裳一样的布料,眼眸颤了颤,直觉鼻酸。


    “难为她…”


    “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少年两手拢袖中,微微沉默片刻。在邓猛女的等待中,眸子忽而流光溢彩:


    “奉安。”


    *


    “我在宫外时便听说那无名庵早前曾专供皇室女眷修行,地处山间,清净本然。姐姐若不嫌弃,我也觉得是个不错的去处。”


    无名庵在郊外,不远的路程。


    那个出来办事的小宦官对她盈盈一笑,而后绕去了药铺抓药。动作不自在,她才觉他居然是个跛脚。却走得倒快,不消半刻就回到了宫内。


    想来也是怕被责怪,邓猛女不好再腆着脸要求什么。青青能这么记着她已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吃了顿好的,将银锭藏好。邓猛女赶路一个半时辰,搭了辆马车往无名庵去。


    载她的车夫起先没在意,后头闲聊了一段路,忽而一拍大腿:


    “你说去那个尼姑庵呐!那儿可不像以前那般太平了。半个庵都匀给陇西李家租住了。”


    邓猛女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事啊?那我这…”


    “那陇西李家是世家大族,主母又是圣上亲姐姐悉芳公主。悉芳公主知道不?若那小皇帝是疯狗,那公主便是结结实实的拴狗绳,厉害着呢。先前什么后妃宫婢全不能同她比。有这样的主母,这李家自然也如日中天,这些日子也渐渐不住驿站了,购置了不少宅院。


    京中权贵便排挤他们,好地段不让租买,他等退而求其次,只好往郊外住。尼姑庵啊几十年不受皇家照拂了,穷得很。好不容易来个赚钱的营生,那主持便不曾拒绝——哎!”


    邓猛女正听得云里雾里没尽兴,马夫立时高喝一声:


    “干什么呢!”


    邓猛女吓一跳,立马探出头去,原来是个风尘仆仆的姑娘撞了上来。那姑娘披头散发,身上穿着薄薄一层灰布袄。嗙地上来攀住缰绳,粗喘着气求他:


    “能不能捎我一程?我想去找萧大人,老师傅,你帮帮忙!”


    车夫挥鞭:“什么萧大人!放开!你这什么模样,哪里来的逃奴!”


    邓猛女看得心抽抽,下意识道:“师傅,你莫打人啊!”


    见有人帮忙,女孩忙看向邓猛女,手上攀紧了不放,声音里带了哭腔:


    “我不是逃奴,我是蓟州来找我未婚夫的!我未婚夫是陇南萧大人的手下!我来上京好些天了,我是被人打晕丢进尼姑庵的!庵里的人不是好东西,把我关在柴房里,我今早才寻得机会溜出来!”


    邓猛女以为自己听错了。


    原来不是个好去处?


    女孩匆匆翻找,终找出一个破了好些角的照身牌,冲邓猛女高高举起来:


    “这上头刻着我的名字,我叫薛莺儿,家住蓟州铜陵县发财村,我不t是逃奴!姐姐,你载我一程!”


    邓猛女见不得小姑娘这么哭,真心有些为难。车夫不耐烦:“到底去不去了?”


    她咬咬牙,“等着些。”便接过照身牌翻看,却立时瞪大了眼:


    “这上头写的明明是王翠兰啊?哪里是什么薛莺儿?!”


    她如遭雷劈,尖声:“什么王翠兰?我,我不识字…这是我未婚夫从前帮我拿来的,我一直带在身上…”


    她神色凄惶,大受打击。邓猛女猛一拍嘴,心道这可不好。


    薛莺儿腿已经发软,怔忡地左右晃动,这么再晃下去可不得倒地上。邓猛女实在看不下去,牙一咬:


    “罢了,师傅,让她上来,我去找个客栈先住几日!”


    客栈在朱雀街后,不算大。邓猛女要了一间房还喊了一桶水,让薛莺儿洗漱后坐着与她说话。


    “妹子,你与你未婚夫是怎生个事?蓟州可不近啊。”


    薛莺儿扯自己的湿法,几度犹豫,“我…我未婚夫抛下我,跟着萧大人跑了。”


    邓猛女哑然:“这,丢下你一个人跑了?”


    女孩咬咬唇,抑住哭泣的冲动,闷闷道:“他叫奉安。没有姓名,我把自己的姓匀给了他。”


    “奉安?!”邓猛女大惊失色,好似才听过这个名儿。


    薛莺儿沉沉点头,又本能搬出寻他时的说辞:


    “他跛脚,长得很好看,比我高大半头,人人都喜欢他…”


    邓猛女听不下去,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巧的事?饶是如此,她还是不忍心,想了想说道:


    “不瞒你说,你讲的这个人,我先头才见过。同你描述的一模一样,只是,他…”她一噎。


    回避薛莺儿突然绽放神采的眼睛,她小声:


    “他如今是个太监,还帮我妹子给我传了话呢…看不出来,怎么是个这样的人?”


    难怪成了太监!


    薛莺儿果然五雷轰顶,“太监?”


    “真是太监,也跛脚,也好看,也叫奉安。”邓猛女摸她的发:“可见怜的。”


    “不过这么个贱人成太监了,你也就放下心,找个好人家嫁了。要不和我在一块找主顾做活?活一天是一天。我一个人也孤单,相依为命互相有个盼头。”


    她说着话,薛莺儿却游神。满脑子都是那个成了太监的混蛋。


    “陈世美,真是个陈世美。”


    邓猛女连连咂舌:“也不知怎么勾搭上我妹子的,我若还在宫里,定让我妹子想法子弄他一回……”


    薛莺儿陡眨眨眼,“姐姐竟是宫里的吗?”


    “是啊,我才出宫。”


    她两手不觉绞紧,绷着声儿:“姐姐还有妹妹在宫里吗?宫里…什么模样啊?”


    说到这个,邓猛女忍不住挺起胸膛:“宫里不好。但我运气好,我认了一个有出息的妹妹。青青她啊可好了。”她絮絮叨叨。


    “若是你运气好,兴许能托她帮忙…”


    青青正着急慌忙逃出了咸宁殿。


    一分钟前,燕玓白的唇明显在她的四周游走了一圈,却没有像方才那样急切地落下。


    而是若即若离。


    虽说承诺要把所谓的女人对男人的心给他。但毕竟只是敷衍。


    燕玓白已经兽性大发过一回,她并不想把初吻也让给他。


    可呼吸交缠,眼神交错……


    一番过招差点失身,幸得渥雪适时敲门:“陛下?”


    暧昧一扫而空。


    燕玓白怒:“不许进来!”


    青青浑身一激灵,回过神抓开布条,搪塞燕玓白企图把她变成小老婆的念想:


    “外头本就对陛下颇有微词。若我做了妃子,那时候再如这般时时刻刻贴身伺候只怕惹出更多非议。陛下担得起,我却担不起。口舌杀不完,陛下,”


    咚咚。渥雪又敲。燕玓白怒,猛地阖目。杨柳青总是在这关节说这等屁话。


    她对他扯出一个微笑:


    “不若试着这几日宽容宫人那般宽容天下,关怀民生。善用能臣,多多富足国库。陛下再如何选妃,选谁,宫里宫外都会少些骂声。”


    燕玓白心嗤,真是奇地不能再奇。“杨柳青你有病吧?”


    她拒绝成为他的后妃,可他竟没有生气的念头。


    “旁人脑子里都是钱和权,怎么你就一心想让朕做好事?”


    “你真把自己当蔺弗如那样的救世能臣了?”


    这紧张的氛围下,她浑然不在意他的讥讽。点头如捣蒜,十分诚实:


    “因为我盼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燕玓白一顿,瞳孔微微失了神采。青青见状连忙滑下去打开门。守门外的渥雪被吓一跳:“怎么是你!陛下呢?”


    她跑的飞快,仿若有鬼在后头追:“陛下病好了!”


    “…这就好了?”渥雪捂着头稀里糊涂。想了想还要敲门,门缝里扔出一只瓷瓶。少年硬挺挺道:


    “伤药,滚下去抹。”


    渥雪捧着瓶子好半天没缓过神:“这,这还是陛下头一回赏奴婢这…”


    “啪”话音未落门一关,堵住他的欢欣。把人都赶走,燕玓白坐在满地乱象里半天,蓦地起身乱踢。最后将那颗被埋在被子下的红豆找了了出来。


    他面无表情凝视这颗红豆,便仿佛在凝视她。


    耳畔叽叽喳喳。


    素来寡言的少女声调雀跃地像只小鸟儿,满怀着对美好未来的向往。


    燕玓白眼前突然晃了一下。


    那日初雪。


    他醉酒在文德殿外,似乎也听到她这样一声。


    “……”


    少年嗤笑,蓦地也觉得好玩儿。冷笑着摸来一道圣旨。


    “不就是做点好事么。”


    像萧元景李明绍那样骗骗人心而已。


    简单得很——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9-3021:57:07~2023-10-0223:3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略略略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力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帝有令,暂先减五州税收四成。徭役数目砍半,与民休息。其余几州若赶在岁首之前及时上供,来年上税同先五州,减四成。


    圣旨下达地重臣措手不及。可说连渥雪读时都一脸惊愕。


    蔺相持圭站御座下,望着隔了大半月才上朝的少年一时泪染衣襟。


    本想出言呵斥这想当然的措施,却又捉摸着陛下好不容易知道关怀百姓实乃大进步,万万不能煞其风景,于是只好暂且在众人面前忍下。


    便是燕玓白正瘫倒着仰头睡觉,蔺相也不曾如以往出言呵斥。


    蔺相打头,真真头一次歌功颂德。不管众人心底想什么,面上都欣喜若狂,朝中热闹非凡,赫然盖过外头呼号的北风。


    散朝后,蔺相携一青年留下。渥雪小心晃了晃燕玓白的袖子。少年睡得正香,甫一被吵醒十分不悦。


    这不悦却抵不过老头子上来洪亮的一声陛下,燕玓白登时捂起耳朵睁了眼。


    蔺弗如眼中有泪,素来肃穆的脸笑着:


    “陛下终于长大了。”


    燕玓白眉一挑,又看了眼。果真发现老头子三角眼里亮闪闪的,登时稀奇:


    “蔺相哭了?”


    蔺相脸色一僵,干咳一声道:


    “陛下,老臣这是高兴啊!”


    “只是这赋税徭役削减太多,一线缠万线,做活的人手不可突然之间减少。如此定会打乱秩序,难以□□。如今最紧要的还是百姓缺衣少食。依老臣看,不若多休沐几日。若陛下往后都能如此,老臣这泪只怕要流成江河!”


    蔺相长吁:“陛下六岁便能倒背四书五经,是老臣教过最聪慧的孩子。陛下若肯认真学政要,好好体恤民生,何愁将来?老臣不日入棺材板了也泉下有知啊!”


    说到激动处,蔺相逐一列举出早先想好的许多措施。全不顾自己带来的后生和渥雪,两眼放光唾沫飞溅,一昧铺展心中构建的宏图伟业。


    良苦用心滔滔不绝,他老人家却不知道燕玓白压根没准备真当好人。


    燕玓白脸色越发不耐,却又插不进嘴。登时想暴喝一句,对上老头子泪花闪闪的眼睛却又下不得口。


    于是一双眼睛瞟渥雪,意图让他把人拉走。


    渥雪哪敢?干巴巴笑一笑,站原地磨蹭半天没动。


    直到蔺相说到几个变法,渥雪这步子也还堪堪站在台阶边上,脚底都不曾沾地。


    燕玓白挑起眉梢瞪他,渥雪身子一抽,畏畏缩缩往前挪了几寸。燕玓白忍不得,一把抓住被喷了许多唾沫的书册抖擞抖擞甩开,起身欲把他逐出去。


    俄而,后殿横来一句轻轻的“陛下”t,将几人的目光同一时偏聚。


    是杨柳青。


    …他俩这几天本颇有些尴尬,燕玓白倒没想到她会这关头出现。


    青青端着一盏刚煮好的新茶低头行来。在蔺相不断变化的眼神中放下茶壶,退居渥雪一列。


    燕玓白不动声色偷打量她。


    杨柳青很会看人眼色,不可能不知此时情形。这时端茶而来…


    有话要说。


    蔺相果然嗤道:“又是你。”头一拗,老人家又开始了:


    “陛下,老臣还有一要事禀奏。您喜爱伶人宠幸宫婢近无限度。天底下口舌纷争,一直任下人妄为损您清誉。”


    这话里可半点没有燕玓白爱听的。眼一斜嘴一撇,他要笑不笑:


    “朕何时有清誉了?”


    “朕乏了。”


    渥雪立即上去送人,蔺相推开人愤愤:


    “陛下怎又不肯听学了?!”


    渥雪忙打马虎眼,蔺相又高声:


    “您既然下旨要做这明君,势得拿出切身实地的举措!贸减赋税断断不可!臣有一法,可继常平仓制之后富足粮库!”


    燕玓白快要彻底失去耐心,正要洒那老头子一头墨,衣袖便被牵了牵。


    他本能侧目,面上厌烦蓦地微散。


    又是杨柳青。


    女孩抓着他袖子,稍稍晃了晃。露出个盼望的神情:


    “陛下,听蔺相这一说,奴也记起来了。奴家中积贫多年,小时便最盼着吃食富足,遍地金谷…”


    青青暗地里拽紧袖子,她低眉顺眼,说话也恭敬守礼。声调刻意放得较平常软糯,一副娇憨小宫婢的样儿。


    燕玓白眼角的筋开始乱蹦。


    杨柳青故意在这来唱戏呢?


    感受到燕玓白鬼畜的目光,青青脸埋地更低。


    她听着也很恶心就是了,但这么好的机会,如果放过了只怕后悔终生。


    恶心点也没事,总归要搞点实质意义的事。


    女孩这么想着脸一抬,炽热地攫住了少年狷狂倨傲的眼睛。在燕玓白诡异的目光下,柔柔一弯。


    他眼眸抖了抖,这种时候,她反倒越发恭顺:


    “陛下私下常关怀民情,只是从不说。而今蔺相携其学子在此,陛下——”


    燕玓白登时明朗她想干啥,后背一麻,“够了。”


    而蔺相自然惊喜:“当真?!陛下竟——”


    “罢了!”燕玓白头炸了,狠剜故意耍心机把他架火堆上烤的杨柳青,冷嗤:


    “既然最缺吃的,三月五月送些青苗给他们种就是。收成了再按发的苗种数目上税。”


    燕玓白说地随意果断,渥雪一听下意识心道又是儿戏。然手里头老丞相的胳膊突然抽了抽。


    别又是被不着调的陛下气晕!他忙要抱住人,没想蔺相再大力推开他,激动地朝燕玓白行个大礼: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解决问题之根本,以贷收贷,如此循环,必能逐渐富足粮仓。只消渡过这个寒冬,朝廷上下暂发补助,过个大半年必有成效。”


    他竟高兴地不知接下去说什么,好半天才匆匆道:


    “老臣这就与户部商议!”


    燕玓白登基以来的头一回,蔺相大笑着离去。


    一等人走,燕玓白立即开始算账:“杨柳青你干嘛!谁让你擅自做主的?”


    青青往外一看,渥雪已熟门熟路地关上门。把前几天的尴尬压了压,有点儿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她一脸无辜:


    “我什么也没说呀。”


    燕玓白呵呵:“你还说谎?真以为朕不罚你?”


    他伸手来拽,青青躲了躲,见他要恼火。立即做个投降的姿势:


    “陛下不想见见春日青苗秋日金谷吗?”


    燕玓白眉头微锁:“朕看那玩意儿做什么。你别转移话题!”


    青青乐了,也不知想到了啥,两眼垂下左右晃了晃眼珠子,忽地冲他咧嘴,八颗牙明晃晃地亮着:


    “我小时候每回看到新苗就高兴。有新的种下去便有的吃。地不会荒,人也不会焦躁。只要辛勤地劳作,一轮又一轮地生长。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很高兴了。”


    她不会种田,也不会养花养草。身处内卷大省,学习才是第一紧要。但家里是城乡结合部,不远就是一块块农田。种着稻谷和小麦,黄豆绿豆红豆玉米芝麻…


    可以省钱呀,奶奶天天在田里劳作她们的口粮。


    河里养着鱼虾,边上种着大柳树和果树,碧青碧青的。


    她十九年的记忆里,最好的景色一直是春日盎然的青绿和秋日灿灿的金黄。


    对于随波逐流的底层人来说,这是何其重要宝贵的东西。


    所以,当听到燕玓白的赊青苗意图时,青青的心刹那就像被什么拨动了一下。


    …很能与热泪盈眶的蔺相感同身受。


    怎么说呢,这一句的直白符合燕玓白的性格与作风。但里头透出的决断,却让她和蔺相都霎时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明明她只是想走出来变相劝诫燕玓白,却反而被他点拨。


    青青的高兴油然而生:


    “陛下好厉害,一出手就引得蔺相大力赞扬。陛下的妆容画得也越发美了。薄薄一层粉,清透又白皙。”她一时丢掉距离感,从他脸上找东西夸:


    “陛下的眉画得好,眼尾也勾得好,头发也好,心也愈加宽阔。陛下一定会是个有本事的帝王。”


    她从前不会这么叽叽喳喳。可这些天莫名地就多了很多话。或许今日太雀跃,恍惚都忘掉了两人前之前的不自在。满眼都是神色僵硬的少年。


    燕玓白喉头滚了滚。居然觉得脸上烫。


    哪有这么夸人的?他的妃子奴才乃至阿姐,至少都会赞一句英名神武,姿容绝艳之类的。没有一个会抽了脑似的从头发夸到嘴唇的形状。


    燕玓白想讽刺她:拍马屁时怎么不玩心眼了?


    然,他一转脸,挪开视线听她把能夸的拎出来一通夸,怪异之余心里却…熨帖。


    这古怪抵不过舒心,燕玓白悄然睨她眼,声量竟有些低,像是做错了事的熊孩子,面上不服输,心底却又犹疑:


    “朕这么好?”


    青青连连点头:“若陛下能一直这么好,何愁无人爱戴呢?”


    “…”


    燕玓白窒了窒,嘀咕:


    “朕才不要别人爱戴…”


    青青笑眯眯:“好,那我偷偷爱戴。”


    燕玓白:“…”突然就不想她这么乐呵。


    他忽而坐矮凳上定定看她,倏地学青青咧出八颗牙,前仰后合地一阵狂笑。


    笑到青青发懵,燕玓白平静地直视她微怔的眼眸。


    “以后就这么笑给朕看。”


    “嗯?”


    燕玓白“呵呵”一声转头抛镇纸玩,黑发里透一只眼斜楞她:


    “你这么笑特别丑,朕看了也想笑。朕笑了,心情就好。”


    青青:……


    脸耷拉了下来,背身回去整理内务。


    燕玓白蓦然迎着阳光翘起唇角,匿起眼底的春波。


    *


    奉安喂了床上的代云一副药出门,正见那位蔺相行色匆匆出宫。他静看了会,悠然离去。


    蔺相走得很快。学子匆匆跟在身后,不住地询问:


    “老师,您可还好?”


    蔺相笑得更爽朗,“攻玉,你以为陛下举措如何?”


    少年再三思索:“老师说好,定然很好。”


    蔺相忽地驻足,弯腰抓一捧雪,一把扬散于空中负手而立,尽览光明。


    “是,好!”


    他笑意不明:“我低估那个小婢。”


    “极好。”


    咸宁殿外,知晓这青苗法的人还极少。


    燕悉芳不安。


    女使为她煮了许多甜羹,却一口都未动。


    受不得主子这些日子忧心忡忡,她只好再宽慰:“少帝应当只是一时兴起,江山社稷哪里是他这般儿戏能管好的。减免赋税徭役更是空想,纸上谈兵罢了。内奉安公子在宫中筹谋,外有二公子在外排布,您无需担忧。”


    燕悉芳面无血色:“你不懂。”


    “我虽是他的阿姐,却从不曾真正的看清过他。”


    女使仍不以为然:“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人心隔肚皮。这并无什么奇怪的。”


    燕悉芳摇头:“不一样。”


    无论是幼时去偷饼还是为他挡灾,哪怕将身上的伤尽数显露到燕玓白眼前,他脸上也不会出现一点担忧。


    燕悉芳数次困惑她的弟弟。


    为何他从小只会逢人便笑,尤其对她笑?


    她哭他笑,她笑他笑,她做什么他都笑。


    数十年啊,他似乎只有那一个表情。


    乃至她初次听闻他公然在筵席上哭嚎怒骂时愣了许久无法回神。


    燕悉芳并非不曾旁敲侧击。然无论何种途径得来的消息,都与燕玓白嘴中的相同。


    他生来如此。


    既然生来如此,那从前的乖顺稚童又是什么?


    思来想去,她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装的。


    “…奉安在蓟州策划流民起义时被一个女子缠上t。那个女子后来被绍郎收入无名庵?”


    “是。”


    女使不大在意。“奉安公子也说,一个村姑而已。这女子先前和萧元景打过照面,又缠着公子半年。只怕将来有万一。奉安公子既然念着救命之恩不准备杀她,那便只能把她关起来。天下这么乱,这已经是她最好的去处。”


    “…他今日出宫,又是做什么呢?”


    女使笑:“短短半个时辰而已,做不得什么。夫人实在好奇遣来问一问便知。”


    回禀完,女使捏出一张纸:“夫人,岁首之日,二公子约您相见。”


    燕悉芳苍白的脸倏然有了血色:“可岁首…”


    “您无需担忧。二公子备了许多好东西。只需着人掺在少帝的烟叶中吸食,他神智迷乱,缠不得您。”


    绢帕缓缓打开,白色的粉末便如细雪。燕悉芳愣了愣,捻起一点在指尖。


    女使笑得胜券在握:“神仙散,一两难寻。夫人,您该做决断了。”


    “纵使李家府兵占据无名庵周遭十里的郊外,这也是上京。萧元景一直虎视眈眈,蔺相有意放纵他与我等争斗。我们占据一切优势,不能,也无需再拖。”


    女使出去打热水,留燕悉芳独自思索的空闲。


    鸦雀啼鸣,燕悉芳盯着粉末。轻舔了舔指尖的一零星。瞳仁猛地放大,难以言喻的晕眩感冲上脑中。


    五指抓住小案,燕悉芳深深喘息。无端笑了笑。


    绍郎用这东西弑父,拖死了老家主。如今,也轮到她大义灭亲,惩治那人鬼不分的弟弟。


    她是为了天下。


    确实不能再等了啊。


    女使归来时,便闻美人道:“只是这之前还有一个人要解决。”


    “杨柳青算得上聪慧,也是唯一一个能得他如此青睐的。若她肯为我用,我保她九族荣华富贵。若她不肯,”


    燕悉芳包好了粉末,眉间哀惋:“莫怪我……”——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10-0223:30:20~2023-10-0518:3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略略略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庶乎近焉i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岁首将至。


    各地开始祭拜神仙,与此同时,流民也增多。不少路被阻隔,乃至上供的烟叶子断了供,换成了次等的。这气味重,不过似乎另有一种风味,嗅一嗅就叫人觉得飘然。


    燕玓白好些时候没抽这东西,一时还没在意。


    说来还是杨柳青先前拦着不让他抽。


    如今她把自己当咸宁殿第二个主人了,整日跟在他屁股后面叨叨着好好吃饭不要胡来。


    这么思索着,燕玓白亦步亦趋跟在杨柳青身后的步子一停。他将将要黑脸斥她,她便皱着眉回头:


    “陛下,我在扫地。”


    燕玓白看她亮澄澄的不悦的眼睛,理直气壮:


    “你扫你的,干朕何事。”


    杨柳青无言地瞄一眼他离自己几乎只有十厘米的身体,无可奈何:


    “陛下这样跟着,我的活如何好好干,何时干得完?”


    说着,扫帚横到两人中间一隔。


    燕玓白被这防备的架势弄得“嘁”了声,“朕哪里跟着你了?朕只是刚好站在你身后。”


    她默:“陛下强词夺理。”


    …明明马上都要长一岁了,燕玓白却越来越幼稚。


    “朕的话就是道理。”他伸手拽她的扫帚把,“朕看看,你成日里扫这扫那扫个什么劲。”


    青青头大,避开他捣乱的手道:“陛下这是作甚?咸宁殿如今只有我一个人整理内务,这地方又大,自然要多多花费时间四处洒扫。”


    “你埋怨朕不给你添手下人是吧?杨柳青,你别忘了是你让朕只用你一个的啊。”燕玓白不依不饶,无由被激起玩心,就是一股脑地想让杨柳青生气。


    青青果然鼓了腮帮,却不好反驳,干脆低着头暗暗使劲儿把扫帚往回拽。


    过几回招,她梗着脖子不肯给,急着要把活干完。燕玓白挑一侧眉,伸脚一绊。青青哐地后仰,直往燕玓白身上倒。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两人齐齐倒地。燕玓白一阵闷哼,他这一脚哪里来的这么大威力?


    青青着急慌忙爬起来扶他,“陛下可还好?我不小心踩上后裙了!”


    燕玓白面色一窒,微妙地闭了嘴,任青青把他拉起坐直。


    青青低头给他拍身子,白皙的脸上覆着层细小的绒毛,大白天里显得透白朦胧。


    眼睫扇动,他坐地上面无表情。


    青青苦口婆心:“陛下若实在无聊就去找一找公主说说话。或者那个妃子?您如今也可以那什么了么。陛下想捉弄我也要等我先把咸宁殿打扫干净吧。这里一点香灰,那里一片水渍。林林总总加起来就是好多地方。”


    她这絮叨的闸门一开就没完没了。


    提到后妃,燕玓白嗤之以鼻。提到可以人道…燕玓白牙一咬,冷笑。


    提到阿姐,燕玓白倏然低眼。


    蕴了三分沉晦,看向面前人。


    少女嫌殿内热,没戴脖子上的毛领。露出的脖子细细滑滑。


    应当很好摸。


    他顿了顿,挪开视线,去看她不知何时密实乌黑的发顶。


    青青说着说着,突然发现个问题。


    燕玓白最近去看望公主好像没有以往那么勤了。


    这么一想,她抬头。燕玓白正瞅着她。


    青青不知怎的嘴一顺问了出来。


    燕玓白的脸突然飓风式阴黑,漂亮的眼珠子瞪成对铜铃。


    这什么反应?她有点迷茫。


    燕玓白发懵的功夫,青青观察了会,见他好像逐渐开始走神…她抓起扫帚,溜角落里加急干活去了。


    偌大的殿堂里,燕玓白独身盘腿坐着,脑中一片混杂。


    杨柳青的那句问话犹在耳畔环绕。


    少年低头,平静地借发挡住眼眸里的情绪。


    心中翻江倒海。


    他最近看阿姐的次数…确实不如以往频繁。


    不知何时开始,或许是她日复一日地让自己关爱百姓…他不似从前那般满怀期盼。


    燕玓白看了眼紧闭的殿门。朝阳烈烈,十分刺目,他猛地闭上眼。心中几度上下。


    却好似是受了阳光激发,一种诡异的,酸胀的异样感陡然在胸腔中迅速蔓延。


    他最近,很不对。燕玓白眼神逐渐惊悚。


    这些日子…杨柳青在身边,哄他看书看奏章,他回回反唇讥讽,与她斗嘴半晌,竟都会乖乖拿起她说的那些玩意儿,百无聊赖地看完。


    他蘸她磨好的墨汁,一笔一划写字。翘着腿看她叠被子衣衫,即便满脸厌恶,临了了竟都会如她的愿。


    …


    燕玓白觉得这些当真荒诞。


    一样都是劝,他竟和杨柳青越靠越近。


    而阿姐那里…


    燕玓白吐一口气,深深凝视了蹲在地上擦砖的少女一眼。


    肤白的细窄小丫头。


    胸脯或许有二两白肉,虽瘦,摸起来却算软。


    整日穿着青色的衣裙,和她的名字一样,是枝随风摇曳的柳条。


    朝夕相伴,他已然不大记得初见时她的形容。


    现在的杨柳青,同宫内随处可见的宫婢没有什么两样。


    燕玓白扯了扯唇,眉眼骤显阴郁。


    只是玩玩杨柳青而已。


    待她真得意忘形一头栽进他筑造的美梦中沉溺无法自拔,再泼醒她。


    抽她的骨,鞭她的心。


    殿门敲响,燕玓白思绪一断,正要呵斥,渥雪出声。原来是来侍候自己上朝,一想到唾沫星子一大堆的蔺相。燕玓白脸更沉三分。


    他起身,再看擦地砖的杨柳青,人已经不知哪里去。


    咸宁殿空旷寂寥,仿佛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


    燕玓白心头骤生郁火:


    “传讯阿姐,下朝后朕去看望她。岁首,”他陡想到什么愉悦的时,突地笑容可掬:


    “朕带她去城楼看花灯。”


    渥雪立即领命要走,燕玓白又磨牙叫住人:


    “把朕的后妃也带过去!”


    渥雪一噎。


    消息传到燕悉芳耳中时,女使正为她煎药。


    燕悉芳莫名松一口气,却又折眉:


    “他已五六日只傍晚来看一趟,突然又…”


    女使把药倒入碗中:“少帝真心怜爱夫人。姐弟连心,到底不同。岁首看灯,是个好机会。”


    燕悉芳笑笑:“人多眼杂,确实正合适试探杨柳青。”


    外边这时通报,“月容夫人又来拜访了。”


    温菩提自那日祈福后便三五日来寻公主说话。宫中后妃就属她最得青眼。


    萧元漱曾想效仿,然自家哥哥与陇西李家本就是敌手,t公主为李家主母,定不会当真与她交心。便一直消了气焰在宫中扎小人撒火。


    对于月容夫人,公主管辖内自是相熟。


    燕悉芳与女使相视。女使一笑,“她来了?正好,这设局的活就给她。”


    …


    皇帝上班是宫内部分打工人唯一能歇下来的时候。


    青青觉着,再有七八天就过年。燕玓白应该是要准备和姐姐相亲相爱,最近大概率不会闹事,也烦不着她。


    正好,前两天就听说代云病了。可她一直得伺候燕玓白的情绪没空看望,今天和渥雪要了腰牌去拿顺气血的药,又去御膳房搞了不少好吃的。


    何媪一见她就眼神躲闪,笑容很是勉强。


    青青懒得报复她那段时日的苛待,只微笑:


    “何媪,起起落落人之寻常。”


    何媪手上肉抖抖,讷讷说知道了。


    文德殿闭门许久,青青偷偷摸摸来到时是福安开的门。后院里漫着一股茶香与艾草味。青青嗅了嗅,先同福安打了招呼。


    福安还是那副模样,看见她手里的东西惊讶道:


    “这些太多。”


    青青认真:“上回你开解我,给我做了那么久的饼子我还没有谢你呢。代云如何了?我去看看他。你那天找人给我传话时我正在咸宁殿,未曾来得及快快回你。”


    福安关紧门,闻言欣慰又不好意思地笑笑。眉角攀上忧愁:


    “前日我请春荳姑娘带话给你时师傅还只是乏力咳嗽。这两天十几副药下去,虽不发热了,可人却昏昏沉沉,无论如何叫也不醒。”


    “这么严重?”青青立时走进厢房,一掀帘子沉重的药味便扑面而来。熏得她连连咳嗽,福安在后轻拉她一把:


    “小心染上寒气。”


    青青感激一笑,伸脖子去看代云。


    代云躺榻上,瘦了点,眼睛闭得很严。


    脸色苍白,两颊却有红晕。


    很典型的重感冒。


    她放心,“只要不热了应当问题不大。我带来的东西里有御药房的好药材,喝下去肯定能让他舒服些。”


    福安弯唇:“多亏你有心。”


    “都是我应该的。”青青轻手轻脚出去,把带来的东西解开给福安。


    “这个好吃,那个味道也不错。你下回再去何媪那打饭,报我的名,她会多给些的。”


    福安舒一口气,看她忙活着,脸上爬上羞怯:


    “青娘,活计我来做就好。你侍奉陛下很是不易吧?咸宁殿凶险,文德殿却可以闲适。”


    青青顿,烧小炉的动作没停,“我习惯了。陛下虽坏脾性,但也不是没有改好的可能。你不用担心我。”


    “…这样。”福安微哑片时,坐到她对面的小凳上,伸手把要飘到青青头上的枯草抓下。得青青一笑,他也哂:


    “我说的不错,青娘,你不一样。”


    话的寓意得分语境,这会这话,倒不突兀。


    某种意义上,她确实也算不一样。


    但大多时候这是拍马屁。青青把药倒进去:“你说,陛下待我吗?”


    福安笑意不减:“是,却不止于此。”


    青青好奇,福安又摇摇头,不想继续说下去的模样。


    她便没问,福安说起另一件事。


    “岁首时花灯如昼,青娘,你会去看吗?”


    “花灯…”她略微思索,“想看,可我要侍奉陛下…”


    福安捏着枯枝在指尖转一圈,“你来前我刚听闻春荳说话。她笃定,道陛下携公主与后妃一齐登楼,无需你随侍的。”


    青青一愣。


    手一动,她看去,少年将她的手轻拨开,抓起抹布盖上陶锅,语中嗔怪:“险些叫水汽烫着了。”


    他眼眸涌动一息便又重归静谧,不起波澜。


    青青倏地收回手,不大自在:“多,多谢…”


    福安手悬在空中,倒有些难堪。青青正想道歉,就见福安真挚道:


    “我从未见过上京的花灯。青娘,你可能陪我去看一看?”


    上京的花灯…青青默然。


    她也没见过。说来,正好可以回去看看原身父母。


    可燕玓白会准许她的请假吗?


    福安似乎明白她的困扰,盈盈袅袅倾身而来,呼吸差点相融,青青本能往后一仰瞪大眼。


    他微怔,被她这形容逗笑,忍俊不禁间眼中溢满绵柔春雨:


    “我知道有一条小道。”


    双唇张合,少年的话语带着憧憬的诱哄:


    “我们只在那里看看灯呀,不会踏出宫门。”——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10-0518:32:46~2023-10-0723:2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升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福安的面容越发柔软,“好不好?”


    青青眼神萌的一凛,慌忙偏头,“我…我想想。福安,我还有事。”


    “代云麻烦你了。那药一日三顿,不可缺漏。”


    少年神色不变,只说好。


    她走得急促,门也没关。


    少年脸上的笑凉薄下来,起身关好门。小炉上的药咕嘟冒泡。


    奉安施施然熄了火,抓住罐柄。后窗一开,空气中随即响起一阵淅沥的水声。


    青青熬的一壶药如烂泥汤般滩在雪地中。


    室内响起阵阵咳嗽声。奉安恍若未闻,不紧不慢放下陶罐一掀帘。


    堪堪醒来的代云红着眼,嘶声冲他抬指。


    “你…你!”贼子!贼子!故意毒晕他,不让代显看望,喂他不对症的药!


    他不该,不该受他蛊惑,以为这是个如青丫头一般的好孩子,收他入文德殿!


    奉安面上未有变化,放下帘子,温声:“师傅多睡些吧。我不会这么快杀你。”


    愤怒的声息顷刻被关在小小的天地中。


    碧梳准点从窗中翻来,凑在奉安身边耳语。


    他听得淡然自若,末了写一张信笺:


    “拿给萧元景。”


    碧梳点头,奉安呷茶汤:


    “你,能让我安心吧?”


    碧梳身体一紧,忙点头:“属下可以!”


    他才笑:“我信你。”


    京中。


    信是陈冕收的。


    “奉安公子道,少帝择岁首携后宫女眷登楼赏景。他会在那时抄小道出宫会见您。京外流氓苦等多时,挑在岁首暴动,主公定能再立一功。”


    萧元景未曾停下练刀的动作,稳声:


    “私自出宫,他可有把握。”


    “公子答,他会与少帝最喜爱的婢女杨柳青同行。”


    “铮——!”萧元景刀风微偏,竟是回头:


    “谁?”


    陈冕:“杨柳青。”


    萧元景忽而放了刀,精壮的身子大步过来,横开雪。他微有些疑惑:


    “她…能在少帝身边受宠如此之久?”


    近来,民间听到的红人基本以悉芳公主为主。


    悉芳公主善良心慈,多次制止少帝暴行。更成功劝诫少帝下旨,宽松税收。导致国库入不敷出,如今已开始往富户头上搜刮。


    不少人猜疑姐弟之间是否有旁的私情,那个正得盛宠的小婢女如红珠夫人一干昙花一现。


    萧元景在宫中布下的暗桩多在外头,内有高手义符把控,轻易入不进去。对于手下人传来的讯息,他与陈冕一贯只信一半。


    但若是心思灵巧的奉安也如此说,那倒是十分值得深究的一件事。


    他批上衣衫,“这一趟的功不可让给李明绍。你传信给暗桩,叫他们暗中嘱咐元漱切莫闹腾,只管继续吃吃睡睡。”


    陈冕乐:“长兄如父,主公不易啊。小姐吃了几回堑,会长记性的。”


    萧元景叹:“但愿。”


    眨眼,岁首前一日。


    “药公主收了?”


    京郊一处宅院,府兵呈上信筒。灰鸽哗啦飞远,屋内的李明绍见这讯息,将细细一条纸丢进燃地正旺的灯中。


    府兵答:“是。”


    李明绍看着手上兵书,淡道:“神仙散威力非一般五石散可比,需得注意剂量。”


    “已嘱咐过了。”府兵斟酌,“有一则事,公主想问主公。”


    李明绍略略抬眉,“说。”


    府兵不敢看他目光,低声:“奉安公子七日前出宫,似乎与一刚刚被赦免出宫的宫婢有所联系。公主心有不安,不知,主公可要提点奉安公子一二?”


    李明绍重新垂眸:“他心中有数,不会做什么掀起风浪的祸事。许是在宫中谋划所需的一环,不必在意。公主太过小心。”


    府兵称是,正要退下。李明绍又问:


    “那个姓薛的村女如今可还好?”


    府兵眼神一窒,“应当还关着,无名庵寂静森严,她许是死心了。”


    李明绍冷嗤:“寂静?那为何最近我总听得些哭声?”


    府兵愣了把,李明绍收书:


    “我知此地t无军妓,也无勾栏。你们耐不住才冲尼姑下手。却莫要做得太过,更不要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


    “这里好歹是上京,明日又是岁首。即便少帝因公主之故宠信我李家也非万无一失。萧元景狼子野心,休让他逮住把柄。玷污出家之人可不是什么好罪名。”


    当朝盛行佛道二教,尤以寺庙为多。纵使皇亲国戚也要多几分尊崇。军队大胆,见这群尼姑无人庇佑,又为口粮收了他们的租赁金,便暗暗盯上了她们。开始是些太过穷苦的尼姑受不住金银诱惑,收了钱财与府兵们成事。


    而后…却渐渐变了味。


    如今算来,此事发生也有好些日子了。


    这一番敲打,让本就心虚的府兵更加不安。李明绍便近似审视地瞧他眼,外头忽而传来女声尖锐的哭喊:


    “畜生!佛祖在上看着,我便是死也不叫你们再玷污我!”


    府兵忽地站起,李明绍狠瞪他一眼,随即就听见一阵男子的呵斥,“抓住她!不好,那居然有条暗道!”


    李明绍登时下令:“追!”


    府兵匆忙持剑跑出,然而那尼姑却飞快消失在一处被挪开的水缸下。


    李明绍赶到时,只剩地上被撕碎的僧袍,和那一汪深不见底的地水。


    李明绍脸色难看,“小小庙宇竟通有暗流,去外头所有有水的地方堵着!找到人再罚!”


    一干人立时匆匆策马出庵。李明绍立在夜色中,格外肃杀。身侧府兵心知瞒不住,噗通跪下:


    “主公,”他深吸一口气。李明绍一顿一顿转头看来时,府兵忐忑不已:


    “那姓薛的村女大半月前便不见了。属下怀疑…也是自这暗流中逃出去的。这事,奉安公子应当还不知。”


    李明绍眼风陡阴:“你说什么?”


    “…那些看守的尼姑也是这两日被问起才告知,实在非…”府兵怵然:


    “属下以为,奉安公子横竖不喜她,只不过为救命之恩送她这一安稳余生。也一次都不曾来信问候,当不会在意…”


    狡辩被李明绍打断于突然倾盆而下的大雨中。


    “任何一个与他有关的人都是将来制衡他的机会。你以为,他真是什么会顾及救命之恩的人?你忘了他当年为求见公主,亲手斩了一路护送自己的老者?难道那不是救命之恩?”李明绍咬牙切齿:


    “你,蠢笨如猪!”


    哗啦哗啦,不过眨眼之间天上便似捅了个窟窿,三千弱水尽往人间倒灌。


    “好大的雨。”邓猛女关了窗。对身后灯下揉面的薛莺儿道:


    “你歇歇吧,咱们的饼子也没人买。我有钱,哪怕不做活也能撑个一年半载的。”


    两人在客栈住了几日后便找了个小院落租住,学着卖饼子面食谋生。


    邓猛女是心软之人,也确实孤单。薛莺儿才因奉安的诸多欺骗心中难受,陡一得人这样宽慰,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


    邓猛女都吓一跳:“你不怕我卖你啊?”


    薛莺儿惨然笑笑:“你也一个人,能把我卖到哪里去?”


    这世道有太多天涯孤女。能安稳无事地长大就算命好。


    薛莺儿觉着,这话有几分对。


    在尼姑庵里虽不缺吃的,也有些碳火。可整日被关在屋子里与家畜有何区别。


    她不知那些人为何抓她,又为何这样养着她。自己的住处虽偏僻,但偶尔也能听到男女之间的怪叫。


    这些尼姑,也不是什么正经尼姑。整日礼佛却做出那事儿。


    在发财村时,隔壁偷人的王寡妇也这样叫。那时奉安的伤还重,她睡在他身边听着声儿闹了个大红脸。


    偷偷去看他,从眉骨到鼻尖,却一点变化也没有。仍是白皙淡然的。


    恍惚那足以钻进脑子里的淫Ⅰ浪只是不起眼的蚊嘤。


    他从来都那么稳重。似乎没有一件事能叫他和煦的俊脸垮下来。


    薛莺儿大力地揉面,脑中却是从小长大的发财村。


    她起初背着全村人的嘲笑走来上京,只是为了向他讨要一个说法。


    可他不在萧大人手底下,反而进宫当了太监。


    薛莺儿闷着脸,至今都觉着这事诡异地蹊跷。


    如今,她又该如何呢?


    到底是继续去讨个回信,还是就这样同邓阿姐搭伙过一辈子?


    邓猛女不知她心事,想到今日来邻家卖胭脂的王大娘来给儿子说亲一事,忍不住重又提及:


    “莺儿,我瞧那王老二长得也能看。有鼻有眼。个子还行,家里也算富庶。你这年纪确实也正能相看人家。挑个好的,你嫁过去同他们一起经营,到时候提携我的生意。也不错啊。”


    又来了。薛莺儿垮脸:


    “姐姐,我谁都不要嫁。你别问了。”


    邓猛女嘴一撇。薛莺儿道:


    “明日岁首,我们今夜加紧多做些饼,趁晚上灯市时多卖上几个。”


    她穿着鹅黄色衣裙,细瘦的胳膊坚韧地扛起面团扔桶里。干净利落。


    邓猛女忽地自觉惭愧。


    薛莺儿摇摇头:


    “你去睡吧,我忙活。这些比起我在蓟州老家的活计不算什么。”


    邓猛女凝噎,却抵不住困意,躺床上闭了眼。薛莺儿给她盖上被,把准备好的面和馅都分装到桶里,便开门出去洗手。


    月挂东楼,不少人家都挂了红布头。


    她木了会,横竖睡不着,干脆挑两只桶去西头的公井边打水,把院里的几个水缸都填满。


    做完这一切已是寅时。薛莺儿捶捶腰,这时候才有些松快。


    凌乱的吵扰打乱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松快。


    薛莺儿耳朵灵。一听这事本能有些紧张。冥冥有感转头,隐约见城口一个人跪着求了侍卫一通,俩侍卫不耐烦,竟要拔刀。


    流民?


    薛莺儿其实见怪不怪。上京每日都有许多别地赶来讨饭吃的人被打出去,一群一群眼巴巴堆在城外。


    这次来的想必又是个可怜人吧。


    可惜她帮不上。


    薛莺儿觉着冷,正要回走。便听噗通一声,伴随两句怒骂,那流民竟投了护城河。俩侍卫啐着晦气。骂骂咧咧交班。


    新来的俩人提着酒肉与他们席地而坐,正这时,水里头一响。


    薛莺儿下意识一回头,便见一个头上没有一根毛的尼姑浑身是水往另一侧冲,口中拼了命地叫喊:


    “贫尼要告御状!贫尼——!”


    “唔!”追来的侍卫骂骂咧咧,小尼姑哆嗦着转眼。甫一看清捂住自己嘴的人,结结实实愣了下。


    “是你!”


    薛莺儿凑她耳畔:“我见是你也吓一跳。你不好好在庵里待着跑这来干什么?”


    这人薛莺儿眼熟地不行。从前她眼巴巴抓着窗子要饭吃时,这个最受主持喜爱的圆玉小尼姑总守一旁瞪她,阴阳她吵闹。


    如今却衣衫褴褛大雪天投河,身上都起了冰碴子。无名庵又不近,难不成她一路都是跑来的?


    发生了啥事?


    两人缩着身体,一点点躲着人挪去薛莺儿的小院。


    尼姑入了门,裹着薄被噘嘴哭了出来:


    “薛姑娘,我要去告陇西李二郎!他手下强…强占我们出家人为妓!他玷污佛法!”


    薛莺儿听完她的桩桩件件,呆了眼。


    “可他是公主的继子啊,狗皇帝如何会…”


    看着哭泣的圆玉,薛莺儿一时竟不忍再说下去。


    尼姑愤愤:“不是都说公主心慈,我要看看她到底慈否!”


    “马上岁首,我敢这般逃出来就是豁出去了!我去击鼓鸣冤!让全京城都看看!”


    她银牙紧咬,身上全没有薛莺儿记忆里的傲气。薛莺儿不好说什么,默默给她烧了水。心中却觉得圆玉真不愧是从小当尼姑的,天真地很。


    她问:“我溜走之后,他们没责怪你们吧?”


    圆玉抽噎:“谁记得你。”


    薛莺儿噎住,不和她说话了。


    想到睡着的邓猛女,她上去开门要看看,不想却被站在门口的邓猛女吓一跳。


    “姐姐?!”


    邓猛女沉着脸看了那可怜巴巴的小尼姑眼,道:


    “你去击鼓鸣冤,只怕鼓还没摸到就要被打死。那小皇帝是个人畜不分的混账,才不会管你如何。”


    圆玉怔,“怎么可能,我是出家人!”


    “你是佛祖金身也不成。”邓猛女瞥她,又看难为情的薛莺儿:


    “你别怕,我不怪你。都是可怜人,我也想不到那些大族如此不着五六。”


    “做好人难啊。”她长叹,“要是我青青妹子在就好了。她又俊又聪明,还心地善良。我觉着比公主好!她在皇帝跟前说得上话呢…”


    薛莺儿默,往皇宫方向一看。


    那青青妹子邓阿姐常提,但不敢多提。对皇宫,对那个皇帝更是t时不时咒骂,却又莫如深讳。


    她忽而攥紧了手。


    若邓阿姐频频提起的青妹子这么有能耐…是否能帮上圆玉,也帮她找到奉安?——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10-0723:26:33~2023-10-0818:2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略略略、月升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