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其实早在赶赴甘州时, 他心里就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谁家小叔子会对寡嫂那般紧张?


    尤其谢沛看上去冷心冷情,对谁都那副样子,唯独对这个嫂子却总是破例。


    他原先只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才会在私下恶意揣度将军的叔嫂关系, 直到后面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对劲。


    似乎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两人之间绝对没有外人想的那样纯粹。


    他至今对谢沛处理细作的场景还记忆尤深,那人只不过是一副面皮长得像祝明悦,按照章程,应该先打入地牢严加拷问才是,谢沛当时却像是只盛怒中的狮子, 问都没问,二话不说将人就地处决。


    他跟随谢沛至今,深知对方并非是会因为怒火而丧失理智的人,谢沛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道理的,他当时想不通,现在却好像隐隐想通了。


    与其说是因盛怒杀人, 不如说是借着盛怒杀人, 以此掩盖一些事。


    至于掩饰的是什么,细作又为何执着于扮成祝明悦的模样, 如今看来便不得而知了。


    钟凯心中思绪万千,祝明悦一无所知。


    他在营帐不远处生起了火, 正在做午饭。


    瓦罐炖的羊肉萝卜汤, 香味溢出顺着风飘了老远。


    元飞吸了吸鼻子, 又开始咕咚咕咚咽口水, “谁在开小灶啊,好香!”


    “军中还能这样明目张胆地开小灶?就不怕被告状。”


    恰逢这时孙侃过来,呵呵笑了两声,怂恿他:“就你鼻子灵, 不如你去向将军告状?”


    元飞想了想:“算了,都不容易,况且今天是除夕呢。”


    这大傻子。


    孙侃摇摇头,对元飞的脑袋瓜不抱任何希望。


    光闻着了肉香味,也不想想军中纪律严明,想开小灶都得自掏腰包偷偷开,除了将军家属,谁敢这样做。


    而这边,趁谢沛账中无人,祝明悦赶忙盛了碗羊肉汤送过去。


    碗里冒头的羊肉颤颤巍巍的,看上去就鲜嫩可口,祝明悦已经尝过一碗了,特别好吃。


    碗啪嗒放到案桌上,祝明悦紧接着示意道:“先把午饭吃了。”


    谢沛抬头,眸中盛出一丝笑意,“包裹都取回来了?”


    “取回来了。”祝明悦轻哼道:“这下高兴了?”


    谢沛挑了挑眉:“我何时不高兴了。”


    祝明悦看他那副佯装无辜的模样,颇有些咬牙切齿,“你昨晚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谢沛起了逗弄的心思,“我昨晚在床上说了什么?”


    “你!”祝明悦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他的碗给扬了,“我才不说。”


    “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他突然想到了,跑了出去回来时抱了许多糕点,“明天就过节了,我今天去街上买了些糕点,你挑几包关大将军爱吃的送去,就当做是节礼。剩下的,就分给你那些手下。”


    谢沛怔了怔,半晌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关韶帐中,


    “行啊你小子,难得知道孝敬孝敬我。”关韶看着他手里提的糕点,欣慰道:“是明悦那孩子让你拿来的吧?”


    “是。”谢沛一板一眼道。


    关韶让人呈上来,打开一包,当场就吃了起来,随意摆摆手:“坐,正好有事和你说。”


    “京城那边要有动作了,年后北边不会太平,明悦那孩子这次既然来了汲州,就让他在这边多待段时间。”


    “南蛮人经此一役损耗巨大,如今还龟缩在宁江休养生息,暂时不敢搞出大动作。至于刺史府那边,关键时候有老子镇着,也翻不了天。他待在汲州营最安全不过,干脆等北边彻底平息了再放他回去。”


    谢沛垂眸片刻,郑重道:“我会和他说。”


    关韶往嘴里送了块黄豆糕,觉得有些干巴,连喝了两杯水,随后便谈论起北边的事儿,“吴道仁这狗贼坏事做尽,算是撞到刀口上了。你来之前我刚看了子疏从北边传的信,吴家中饱私囊的事儿被直接抖到了朝堂之上,圣上大怒,当即下令斩首,吴家女子和未及冠的都被发配到了北边,往后可就没什么好日子了。”


    “当年宁江王的事儿,吴道仁没少掺和,如今也算是因果报应了。”


    谢沛对此话题兴致缺缺,反倒问:“汲州军需要做什么?”


    关韶哈哈一笑:“城门失火,虽说殃及池鱼但也殃及不到咱们这千里之外的地方。子疏自有他的打算,内忧之时必有外患,咱们的任务就是防着南蛮……”


    “不过你放心,此事最后不论成败,我自有办法让你独善其身。”


    “说起来子疏信中倒是提了你……”关韶看了他一眼:“嫂嫂。”


    谢沛眉头微蹙,掀起眼皮,眼中似有暗流涌动。


    关韶被他看得莫名心虚,“莫要误会,只是京城届时必定动乱,临近的甘州不免被殃及,让你想个法子将明悦劝到汲州。”


    谢沛无言,周身却散发着不爽的气息。


    关韶见此糕点也不吃了,好言劝他:“子疏不过是与明悦相识,又不是相好。即使有些感情,那也是挚友互助的情谊。”


    不知是不是错觉,关韶感觉自己说完这番话,谢沛看上去更不爽了。


    关韶心底叹气,他亡友这遗孤的心思他心里门清


    只是不解一个两个的,怎么就都遇上了祝明悦。


    祝明悦有什么好的?


    关韶只用了一秒,不得不承认,人家确实好,这样好的人,没人喜欢才奇怪。


    但再好的人儿,总不能分成八瓣,人只有一个,最后还被谢沛这小子先下手为强了。


    关韶琢磨着,凡事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或许有些人注定有缘无分。


    他观子疏这孩子心境阔达,必然想的比他要透彻,人家既然铁了心选择要走那条路,想必早已释怀。


    关韶连忙转移话题说了几句春节的安排,被谢沛的眼神冻得实在受不了,赶紧找个理由将人送走了。


    殊不知他这一出,可是苦了祝明悦。


    谢沛一腔的幽怨无处发泄,当夜全使在了祝明悦的身上。


    祝明悦无处遁形,被酱酱酿酿到半夜,只剩半口气,“你说实话,想和我做这档子事就直说,何必拿别人当由头。”


    谢沛身体僵了下,随后像是没听见般,给他翻了个面儿,继续。


    祝明悦崩溃了,


    饶是他不停解释,自己和崔大哥之间是清白的,对方也无动于衷,只是一味用控诉的眼神盯着他。


    他翻来覆去被弄了个遍,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最后只剩下一个意识,


    人,怎么能善妒到这种程度!


    第二天,日上三竿,祝明悦才扶着腰缓缓下地。


    这营里他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他全身都没一处好的了,谢沛就是个吃不饱的男妖精,将他里里外外吃干抹净还总一副欲求不满的委屈样。


    他受不了了,他要离开!


    谢沛替他揉着腰,模样别提多温柔小意,任谁看了都得夸赞一句。


    可这狗男人,和会变脸似的,床上一个德行,床下又是一个德行。


    祝明悦越想越气,将自己的想法道了出来。


    “不行。”谢沛当机立断阻拦道。


    “凭什么?”祝明悦把脸埋进臂弯里,委屈坏了,“我都说不要了,你还要继续,现在好了,我腰都成这样了,被人看了会怎么说?”


    谢沛替他捏腰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加快了几分,十分识时务道:“抱歉,以后不会了。”


    “呵!”祝明悦嗤笑,表示完全不想理会他。男人在床下说的话,一句不能信。


    谢沛一张英俊英朗的脸上难得多了一丝慌张,小声哄他:“别走,好不好。我只是,情难自禁。”


    “不好。”祝明悦拒绝得干脆。


    时间一秒,两秒的过去,半刻钟后,祝明悦瞳孔晃了晃,心中终是动摇了,勉为其难开了口:“除非……”


    “除非什么?”谢沛的样子像条湿漉漉的大狗,可怜无助且……强壮。


    这张脸太具有迷惑性了,祝明悦咽了下口水,撇开脸闷闷道:“除非今晚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谢沛脸上霎时间多了些不可思议,腰板挺直,手下无意识的揉捏着,久久不能言语。


    祝明悦咬了咬唇,“你不愿意就算了。”


    “我愿意。”谢沛打断他,俯身在了唇角亲了亲。


    祝明悦来了劲,眼睛一亮:“我若说我要在上面你也愿意?”


    谢沛难以置信,喉结动了动,“你想在上面?”


    祝明悦也就随口一说,被他这样问,还真认真想了想。


    他好像还真不太愿意。


    自己都没法接受的事,他当然不会逼迫自己接受,所以当即摇摇头。


    谢沛神情松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勾起一抹笑:“你若是想要在上面,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祝明悦听完有些懵逼,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巴掌扫过谢沛的脸颊,恼羞成怒:“你又不正经!”


    谢沛任由他在怀里闹腾,心里柔软得紧。


    他昨晚那样折腾祝明悦确实是一时上头无法控制,事后清醒下来就后悔了。


    有些人注定只能做朋友,只有他能名正言顺的站在祝明悦身边。


    他嫉妒,也不过是因为那人比自己更先认识怀中的人。


    谢沛双瞳暗了暗,


    有些事过程并不重要,他只要结果。


    祝明悦摸了摸他的脸,“没打疼吧?”


    “不疼。”


    “那就好,”他自己观察了一番,发现确实没留痕才放心,“脸还是要保护好的。”


    谢沛没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说,但还是嗯了一声,深表赞同。


    祝明悦:……


    这是祝明悦第一次在军中过春节。


    虽然营中没有张灯结彩,但过年的气氛却比他想象的要浓厚——


    作者有话说:


    第132章


    将士们在操练场上架起了一个个大锅, 锅里煮着干菜碎肉粥,场地上萦绕着醇厚的酒香味,祝明悦闻了闻衣袖, 觉得自己快要被熏透了。


    祝明悦也坐在篝火旁, 火光照得人浑身热乎乎的,光照下的脸像是熟透的苹果。


    他抬手搓了搓脸皮,眼睛亮晶晶的:“要开始了吗?”


    孙侃搅了搅大锅里的肉菜粥,笑着解释:“马上了,关大将军可能会过来巡视, 巡视完就可以开始了。”


    祝明悦一边烘着火,一边期待着,终于盼来了关韶。


    关韶不过是按惯例来走一趟过场,说了几句鼓舞军心的话,就让这群将士们各耍各的去了。


    关韶说完话,走了过来


    “明悦啊!”关韶拍了拍祝明悦的胳膊, “军中这些小子精力旺盛, 晚上热闹多着呢,你可以多看看。”


    祝明悦笑得弯了眼, 连连点头,难得露出一些小孩心性:“听说还有投壶!”


    “何止投壶, 还有表演比武耍刀的, 应有尽有。”他说着, 眼睛倏地一转, 视线淡淡扫过谢沛,“我记得某些人也是有些才艺的,这种场合私藏恐怕不好吧?”


    谢沛一本正经:“没有私藏。”说罢看向祝明悦,目光一片坦诚。


    祝明悦:……关我何事?


    倒是关韶这老狐狸立马听出来了, 暗暗冷笑,这小子在他面前也藏不住这暗戳戳想秀恩爱的心思。


    关韶气得牙痒,当即下了令,“你这一手绳镖练得出神入化,总该让大家都有机会见识见识,趁今日过节,待会给底下将士们露一手,给他们带头做做榜样。”


    “不……”谢沛拒绝的话即将脱口而出,余光看到祝明悦眼中期待的光,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低声妥协:“嗯。”


    自从谢沛离家来到汲州军,祝明悦就再也没有机会见谢沛练镖了,如今听了怎能不激动。


    祝明悦高兴地喝了两碗菜肉粥,抹了抹嘴,看着那些士兵大口喝酒。


    这酒是从城里酒坊运来的粮食酒,口感辛辣,祝明悦根本不敢碰,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推杯换盏。


    谢沛也喝了两碗酒,被钟会带头起哄着上前表演绳镖。


    祝明悦耳尖动了动,立马来了精神。


    谢沛也没推脱,冷着脸从腰间解下绳子,出手极为凌厉,镖头咻得一声破空而出,谢沛只是略微出手,绳镖在他手中便宛若游蛇般游动,


    祝明悦一双眼睛几乎黏在谢沛的高大挺拔的身姿上,越看越是心动。


    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谁会被谢沛更适合舞镖了。


    祝明悦的心跳怦怦加快,继续聚精会神地盯着谢沛。


    不知看了多久,谢沛纵身一跃,脚尖飞踹,空中传来一声呼啸,镖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祝明悦的方向。


    祝明悦茫然坐在原地,对朝他飞来的绳镖并无慌张。


    谢沛才不舍得伤他。


    只听身旁传来铮的一声清脆响声,随后惨叫声在耳边炸开。


    祝明悦缓缓抬头,只见钟会已经站起身,双手捧着他那把断裂的铁刀面色惨白。


    短暂的寂静过后,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叫好,场面猛然间沸腾起来。


    “将军威武!”


    高喊声此起彼伏,过了许久才彻底平息。


    有谢沛带头,大家果然热情高涨,争先恐后地上场表演才艺。


    有表演耍杂的,有表演翻跟头的,连孙侃也跃跃欲试,和元飞商量了一番后,带领手下表演了一场会战。


    一时间大家都热血沸腾,连祝明悦这个只会干凑热闹的也格外眼红。


    只有钟会捧着他的断刀惨兮兮的,整个人看上去都萎靡了。


    “你没事吧?”祝明悦凑过去关心道。


    钟会整个人欲哭无泪,又不敢控诉罪魁祸首,心不甘情不愿道:“没事。”


    说着没事,其实心都在滴血,孙侃却好死不死得拍了拍他的肩,假模假式劝慰:“你也算是为大家能看到一出精彩绝伦的表演做出了贡献。”


    他一说,钟会更难受了。


    别人的表演是舞刀舞剑,他的表演是给谢沛的表演奉献道具。


    这时钟凯走过来,“将军让你去军械库领把好刀。”


    孙侃脸上的戏谑瞬间转为羡慕,他以为钟会这小子方才起哄才被将军修理了,没想到竟然因祸得福。


    他酸溜溜道:“你这把刀,都缺口子了,是该领把好的。”


    钟会高兴坏了,嘿嘿直笑,哪里能听出他的酸意,当即眉飞色舞,嘴里直嚷嚷着谢过将军。


    谢沛压根没理会他,给祝明悦披上一件外套,弯腰经过他耳边,低声问道:“好看吗?”


    祝明悦点头,有些兴奋:“好看!”


    谢沛眸色暗了暗,温声哄他:“你喜欢,以后可以常常给你看。”


    夜色渐浓,操练场闹哄哄一片,酒气熏天。


    祝明悦打了个哈欠,眼皮也开始打架。


    “困了?”谢沛问道。


    祝明悦摇头,“还好。”随后强打起精神,继续看热闹。


    钟会和元飞正在豁全,元飞笑声震天响。


    这一年,经过了饥饿,战争,多少次与南蛮人殊死搏斗,九死一生。所有的压抑都在这一天得到了释放。


    连谢沛都一碗接一碗的闷声喝酒,有时会盯着他看,眼中的爱意在明暗交错的火光下呼之欲出。


    祝明悦心中泛起丝丝异样的情绪,他不喝酒,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在人声鼎沸中轻轻启唇。


    无声的二字振聋发聩,谢沛瞳孔骤缩,随后脸色入干涸的地面忽逢甘霖,瞬间冒出片片新机。


    祝明悦抿嘴一笑,真好哄啊!


    深夜,篝火渐渐熄灭。


    士兵们有的困了,有的醉了,三三两两结伴回了营帐。


    孙侃左手搀扶着睡死过去的元飞,右手搀扶着自言自语的钟会,艰难开口:“钟凯,你没喝醉,将军就交由你了。”


    钟凯额头急得冒汗,想将人扶起来,却频频遭拒。


    谢沛身上的气压过高,哪怕喝醉了,释放出来也依旧骇人。


    他推开钟凯的手,仰头又是一碗,辛辣入喉,谢沛眯了眯眼,将碗随意扔到地上。


    祝明悦将碗捡起,看向钟凯温声劝道:“钟大人,时候不早了,不如你先行回去歇息吧!”


    钟凯有些急切:“祝公子不可,冬日夜里寒凉,万不可让将军席地而睡。”


    将军明明不是嗜酒之人,哪怕之前打了胜仗,庆功宴上与那些大人喝酒也是浅尝辄止,怎地今晚却闷声不吭喝了半坛。


    钟凯心有疑惑,却没空探究,现在当务之急是将人送回营帐休息才是。


    祝明悦抽了抽嘴角,解释道:“我会将他搀回去的,放心吧。”


    钟凯显然不相信,祝明悦身材纤细,,虽不算弱小,但到他们行军之人面前明显是不够看的。


    让祝明悦去搀扶将军,他不担心将军出事,倒是更为担心祝明悦会被将军压坏。


    祝明悦明白对方的顾虑,只能随口编造个理由忽悠他:“谢将军以往在家中常喝酒,醉后脚步却不虚浮,有人引领便能自行走回去。”


    钟凯果然被打消顾虑,只是暗暗咂舌,没想到将军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醉酒后也依旧能健步如飞。


    祝明悦将人打发走,趁四下无人,指尖勾了勾谢沛的下颌,“跟我回去好不好?”


    下一秒,温热粗糙的大手精准的包裹住祝明悦的手指。


    祝明悦蹙了蹙眉,试探道:“谢沛,你没喝醉对不对?别装了。”


    回答他的是谢沛粗重的呼吸和扑面而来的酒气。


    借着篝火微弱的余光,祝明悦与谢沛视线对上。


    谢沛眨了下眼,再睁开时,眼中是无法掩盖的醉意。


    黝黑的瞳孔因为失焦显得格外无辜。


    难道自己误会了?


    或许谢沛今晚真的放任自己喝醉了。


    祝明悦垂眸,在心中谴责自己三秒,开口说话时,语气又温柔了几分。


    “谢沛,跟我回去好不好?”


    谢沛坐在地上,不动如山。


    祝明悦左右观望,确定四下无人,深吸一口气:“相公,跟我回去好不好?”


    祝明悦有意夹着嗓子,喊出来时,尾音轻颤,音调里似乎都夹杂着钩子。


    谢沛眼皮一跳,终于有了动作,他明明脚下极为稳当,半个身体却都趴伏在祝明悦身上。


    谢沛的呼吸愈发粗重,打在脖颈处如羽毛划过,瘙痒难耐,祝明悦稳了稳神,按捺着痒意将人带回营帐。


    屋内亮起一盏油灯,不如篝火明亮,只堪堪驱散了黑暗。


    祝明悦将他送到床榻边,喂了碗凉水。


    谢沛整个过程都极为顺从,让他张嘴,他就张嘴,让他太手,他就抬手。


    祝明悦就这样指挥着将他的外衣剥去,看谢沛身着一身素白的裘衣板板正正地端坐在榻边,和平日明明是同样的表情,此时却因醉酒莫名多了股懵感,反差感十足。


    祝明悦噗嗤一下笑出声,想起白日里谢沛承诺他的话,突然来了坏心思。


    他从包裹里掏出昨日新买的红衣,用哄骗的语气道:“谢沛,穿衣裳。”


    本来只是准备试试,也没打算谢沛喝醉后还能做穿衣这种复杂的动作。


    没想到谢沛闻言却真的将衣裳给穿上了,只是穿得不太规整。


    祝明悦诧异了一瞬,很快就被穿上新衣的谢沛吸引了全部的心神。


    他上手将微翘的领口捋平,后退两步仔细观摩。


    谢沛穿的尽是些素色的劲装,在今夜之前,他根本想象不到谢沛穿这种红色宽袍的模样。


    若不是他在看到这件衣裳后突发奇想,甚至都不会将红衣和谢沛这样的人联系到一起。


    但不得不说,效果完全出乎意料。


    恰在此时,谢沛脸上溢出难忍之色,口中吐出一声“热”,随后抬手,方才被捋平的衣领被拉开,裸露出一片浅棕色的胸膛,随着粗重的呼吸,上下起伏。


    祝明悦不自觉的瞥向那处,随后呼吸一滞。


    第133章


    这身材简直天妒人怨, 同是男人,怎么自己想拥有一块像样的薄肌都那么难。


    谢沛似乎还嫌不够,想再往下扯。


    祝明悦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 “别乱动, 我给你换。”


    这大红衣裳穿在谢沛身上属实让人移不开眼,惹眼的红恰到好处的掩盖了周身的戾气。整个人像是那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又像是春风得意的新郎子。


    但再好看也不能穿着睡觉。祝明悦轻轻解开系带,衣袍正值滑落之际,却被谢沛一双大掌牢牢按回肩上。


    祝明悦疑惑:“不想脱?”


    不想脱也不行, 祝明悦可不会去征求一个醉酒之人的意见,他将谢沛的手拿开,想将衣裳褪下。


    谢沛像是起了玩心,衣裳被反复褪下又穿上,如此往复几次,祝明悦也就失了耐心, 凶巴巴地警告他:“衣服不脱, 不许睡觉!”


    沉浸在迷茫中的谢沛蓦地抬起头,眼中似有亮光闪过:“不脱衣服, 睡觉。”


    好家伙,他的耳朵是过滤器吗?只听自己想听的。


    祝明悦无奈纠正:“是不许睡觉。”


    谢沛于是板着脸一本正经重复:“脱衣服, 不许睡觉。”


    祝明悦:……血压飙升


    软的不行, 他决定来硬的, 脱件衣裳而已, 哪有那么费事。


    祝明悦的手抓住衣摆,谢沛的大手就紧随其后将他捉住,祝明悦抽回重新抓,再次被谢沛精准捉住。


    经历了一番你追我赶的戏码, 祝明悦遂无能狂怒:“我不管你了,你就穿着衣服上床吧。”


    “上.床。”


    话音刚落,一股大力将其拽倒,一阵天旋地转过后,祝明悦的视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细密的亲吻落在颊边,腰腹上,谢沛一双手急切地摸索着,却久久不得其所,脸上浮显出茫然无措。


    祝明悦被辛辣的酒气包围,脸上也映出一抹薄红,望着谢沛近在咫尺的俊脸,他觉得自己此时也有了微微的醺意。


    名为理智的心弦砰然断裂,他闭上了眼,没入沉沦。


    美色误人呐!


    一夜无风,头顶的营帐却似在眼前浮动。


    祝明悦意识即将陷入黑暗之际,却在谢沛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清明,稍瞬即逝,很快就就恢复如初。


    祝明悦拼尽微弱的力气眨了眨眼,心头涌起疑惑。


    难道是他看错了?


    然而下一秒,谢沛却俯身轻咬他的耳垂,潮湿的呼吸打在耳朵上。


    低沉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叫夫君。”


    叫你大爷!


    刹那间,祝明悦如醉方醒,这狗逼男人太会装了,难怪穿了红衣裳就不愿意脱了,这是摆明了想和他玩角色扮演呢!


    祝明悦气血上涌,嘎巴一下,晕死过去。


    谢沛:!!!


    身体僵硬了一瞬,一只手动作轻柔地拍打着身.下之人的脸,“阿悦?”


    祝明悦呼吸绵长,纹丝不动,像是睡死了过去。


    谢沛凝视良久,眼中有心虚有遗憾,最终都化为了一声叹息,在昏暗中湮灭。


    匆匆解决后,谢沛轻手轻脚地褪去外衣,将人儿往怀中一搂,安心睡了过去。


    开年的第二天,汲州又下了场雪。


    祝明悦见势不对,立刻骑马出营往城里赶。


    短短几天没见,王宗修好像变了个样儿,把自己精心捯饬了一番,看上去倒是风度翩翩儒雅随和,若是不说,任谁都不知他曾是个能和土匪拼命的走商。


    “哟,我观祝公子面色红润,几日不见容光焕发啊!”王宗修一把折扇翩翩煽动,带过一阵冷风。


    也不知道王宗修犯的什么毛病,冰天雪地还那把扇子装风度,也不嫌冻得慌。


    祝明悦嫌弃地往后躲了躲,生怕被扇感冒了,“你看上去也不错。”


    王宗修吹捧道:“还是你过的好。早知道军中日子这般养人,我也厚脸皮待上几天。”


    瞧祝明悦那张脸,一点都没受糙,依旧白白嫩嫩的,气血也比以往好。


    祝明悦不置可否,他在营里确实没吃苦,晚上有谢沛这个天然火炉暖床 白天看士兵操练他也学着在营帐外跑跑步,锻炼一下总比不锻炼好,长期不运动容易体虚。


    他就是吃了身体虚弱的亏,才会在床榻之上频频晕死,他每次事后回想起都觉得是奇耻大辱,觉得谢沛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嘲弄的意味。


    二丫扑腾着飞上屋檐,利爪扒落一摊积雪。


    祝明悦说起正事:“这雪恐怕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停的,说不得和上回一样还得下上一程,咱们事不宜迟,趁积雪不深将酒楼的事儿办了吧!”


    王宗修正色道:“我倒是看过几家,位置不错,地方也大,就是看上去旧了点,若是要用,定然需要重新翻建。”


    祝明悦闻言点点头:“翻建是小事,左右不过费些时间。”


    王宗修拥着人往外走,两人花了半天时间将城里那几家酒楼大致逛了遍。


    祝明悦心里也有了抉择。


    “怎么样?”王宗修询问道。


    祝明悦思索片刻摇摇头,“我觉得都不太适合。”


    王宗修对此并不惊讶,其实他也是这样认为。


    祝明悦接着给出解释:“这几家酒楼处于繁华闹市之中,楼下人来人往,虽热闹但缺乏宁静,楼下街道都不宽敞,停几辆马车都是可以,但马车多了,就没法停了。”


    王宗修对此深以为然:“这确实是个大问题。”明月楼生意多好,他这个代理掌柜自然清楚。


    莫说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就是平日里,楼外空地也照样停满了马车。


    也就是好在明月楼开在荒郊,场地大,若是把酒楼开在城里,简直不敢相信。


    “而且别忘了助力明月楼发家的一则典故。”祝明悦适时提醒。


    王宗修愣了下,用扇子猛敲大腿:“我糊涂了,竟把这事给忘了。对河望月,睹月思人,也得有河才行。汲河汲河,真到了发源地,我竟然把汲河给忘了。”


    他拉着祝明悦的胳膊让他上马:“既然如此,咱们就别在城里费功夫了,直接去郊外看看。”


    祝明悦脚定在了雪地里纹丝不动,一双漆黑的瞳孔直直看向王宗修。


    王宗修被他这么一看,才发觉自己有些冲动了。


    他踢了踢脚下的雪籽:“那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冷风吹过,祝明悦紧了紧大氅,“我方才已经想到心仪的地方了。”


    “这么快就想好了?”王宗修惊讶道:“莫非你之前便找好了?”


    “位置在哪处啊?偏僻吗?酒楼大不大?可还需要花时间翻新。”


    祝明悦:“位置就在郊外,恰好周围环绕着汲河支流,风景很好,春天来临后会是一望无际的绿地,和野花,远远望去还能看到一片桃林。”


    光听文字描述,王宗修就以心生向往,光是那一望无际的绿地就很诱人了,不敢相信驾马驰骋在那片绿地上是有多么畅快。


    “真好啊!位置绝佳!”王宗修喃喃赞叹道。


    祝明悦:“但是……”


    王宗修猛然回神,什么,还有但是?


    祝明悦嘴角勾起浅笑,“但是那片是块荒地。”


    王宗修声音都大了几分:“什么!没有能接手的酒楼?”


    祝明悦摇了摇头:“你对汲州比我要熟悉,应当也知道,汲州的经济一般,城里的酒楼都开不完,郊外怎会有人花大价钱去建酒楼。”


    平地建酒楼这事儿他并不陌生,广阳县的酒楼就是他买下土地后,一手设计打造的,效果确实很好。


    汲州郊外那片地,先前谢沛骑马带他去过,美不胜收的景色他如今仍恋恋不忘。


    若是能将酒楼建在那儿,总好过建在逼仄的街头。


    王宗修只用了片刻功夫就被他的想法劝服,但他还有个顾虑:“那块地好买吗?”


    这也是祝明悦的顾虑,换作在其他地方,兴许只有肯花钱便好买,但汲州不同。


    说起来他们不久前还被和汲州刺史整了一回,也算是结上仇了。


    买地正常来讲倒是不用经刺史府的手,但汲州现在的情况显然不正常。


    堂堂刺史府,连老百姓手里的米粮主意都要打,想来土地买卖收入,也早就越过知县,直接掌控在手了。


    “不好买,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祝明悦笑得豁然,他是真的很喜欢那片地方,不想知难而退。


    见他如此坚持,王宗修也没什么好说的,扬言道:“若是去衙门办事,记得叫上我们。那群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一个人去肯定不安全。”


    “行,我知道了。”祝明悦嘴上答应道。


    两人就此别过,


    祝明悦从城里带了两斤五花肉,回营后就用瓦罐大火炖上了。


    煮到罐里的汤汁咕嘟冒泡,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肉香。


    他连汤带汁盛了两碗,剩下的都分给了这些被香味袭击苦不堪言的守卫。


    能吃到货真价实的肉大家都很高兴,若不是有钟凯盯着,早就被一窝蜂哄抢了。


    祝明悦对钟凯点点头,掀开帐帘。


    谢沛正伏案写字,只能看到半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闻声微微抬头投来一个眼神。


    “忙吗?”祝明悦端着托盘温声问道。


    谢沛直接将笔撇到一边:“不忙。”


    外面天色渐暗,祝明悦将托盘放到案桌上,泛着油润红泽的红烧肉映入谢沛眼帘。


    “你最爱吃的。”祝明悦着重强调,语气像极了在邀功。


    谢沛饶有兴趣地看了眼红烧肉,笑起来别有深意:“谢谢。”


    祝明悦:……


    没了?


    今日怎地这般不上道?


    无法,祝明悦当即咬咬牙,凑到谢沛耳边小声嘟囔道:“夫君~”


    这声夫君任谁听心都会酥,谢沛自然是招架不住,心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痒得厉害。


    手指蜷了蜷,将祝明悦额前的发丝别至耳后,顺手还捏了把因羞赧而发红的柔软耳垂。


    光明正大的揩完了油,才慢条斯理道:“说吧,什么事?”


    第134章


    祝明悦立马如实招来:“你还记得去年你带我学骑马的地方吗?”


    谢沛瞬间明了, 提醒道:“那里是郊外。”


    “郊外才好。”


    虽然位置偏僻,却有繁华地段所没有的优势。光是风景秀美就已然打败了城里的酒楼。


    况且明月楼的菜品本就不便宜,他的目标群体并非是大多城中百姓, 坐标在繁华地带反倒是徒劳。


    菜碗上方还冒着热气, 他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入谢沛碗中,“快趁热吃,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谢沛将肉放入口中,眯了眯眼,神情颇有些享受。


    祝明悦见状扬了扬下巴, 继续邀功:“好吃吧!”


    “嗯。”谢沛点头,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紧接着一块肉递到祝明悦嘴边,他垂眸一看,是去了肥肉的纯瘦肉,这才顺势张嘴,叼进嘴里。


    祝明悦嚼嚼嚼, 咽下后正待说话,


    谢沛却突然开口:“那块地暂时不行,可以再等等。”


    祝明悦清楚, 在汲州开酒楼的事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来汲州的部分初衷也是为了谢沛, 所以对此事并不着急, 他愿意等。


    只是他还有些疑惑, “为什么暂时不行?”


    谢沛又给他喂了口夹了汤汁的米饭,耐心为他解惑:“这块地属于洛水县管辖,县令是王由忠手里的人。”


    “王由忠是?”祝明悦提出疑问。


    谢沛淡淡道:“汲州刺史。”


    原来汲州刺史叫王由忠?他脑海里不禁想起那日在肉铺前好像隐约听人提起过,什么为官不仁诸如此类, 左右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当时听了一耳就记住了。


    百姓胆敢当街咒骂一州刺史,这种情况可谓罕见。看来王宗修没有夸大,这狗官在汲州确实做了不少缺德事。


    祝明悦抿了抿嘴:“这个王刺史应当很记仇吧?”


    谢沛勾了勾唇角:“王由忠此人嗜财如命。将土地买卖掌握在自己手中目的就只有一个。”


    祝明悦眼睛一亮,连忙接话:“圈钱!”


    谢沛眼中尽是宠溺,抹去他嘴角沾住的饭粒,随即又给他塞了一口。


    “他是记仇,但更爱财,而你对他而言既是仇人又有钱财。”


    祝明悦腮帮裹得像个小仓鼠,闻言浑身一颤。


    是他想差了,方才还想着那王由忠要钱,自己给他不就成了,不过是多花一点冤枉银子,他还是出的起的。


    还好谢沛的话点醒了他。


    自己在人家面前就是块碍眼但美味的大肥肉,主动送上门肯定就被吃得连油渣都不剩。


    王由忠那般爱财,连做小买卖的市井平民都想尽办法压榨,他这样的岂不是更惨。


    他身后确实有谢沛,人家未必能伤他本身。


    但人可以走些歪门邪道,比如威胁城中高官富户不许光顾明月楼,又或是派府兵来寻衅滋事。


    最后这酒楼总归开不下去,说不定还得沦为给他做嫁衣裳。


    “我不开了。”祝明悦想通后滑跪得十分干脆,“等过段时日,雪化了天气暖和些,我就带王宗修他们回甘州。”


    还是窝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舒坦。


    谢沛握筷子的手蓦然攥紧:“你要回去?”


    祝明悦点头:“嗯,过段时间就回去。”


    “若是酒楼开了,你还回去吗?”谢沛沉声问道。


    祝明悦想了想,“酒楼修建到开张,一切事宜都离不得人。”


    那就是不回去了。


    谢沛突然觉得有些郁闷,自己在祝明悦眼中的地位还不如酒楼?


    看着眼前人掰着手指头说得头头是道,没心没肺的样子让谢沛瞬间泄了气。


    他长臂一伸,将人搂到怀里,“那你就留在汲州,再给我段时间好不好?”


    祝明悦说得正起劲,眨眼间的功夫就被人拽到了腿上。


    他屁股挪了挪,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靠在谢沛怀里,“难不成你能解决?”


    谢沛在他腰窝上挠了挠,“相信我,最迟不过几个月。”


    谢沛眼中划过厉色,若不是放任王由忠还有利可图,他早就想将人给暗中处置了。


    只是王由忠也不过是个提线木偶,一个王由忠没了,朝廷还是会派出第二个,在事情未成定局之前,所做一切不过是徒劳罢了。


    祝明悦眼睛一转,起了坏心思:“那我先回甘州,等你好消息。”


    谢沛:……


    他对王由忠的杀心突然达到了巅峰。


    谢沛眉头紧蹙:“不许走。”


    嘻嘻!祝明悦俏皮地眨眨眼,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谢沛在此事上向来坦然,


    “嗯,”他紧了紧喉头:“舍不得。”随后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祝明悦沉吟片刻,仿佛下了个十分艰难的决定:“既然你舍不得我,我就勉为其难再住段时日。”


    谢沛眉头霎时间舒展开来。


    “不过如今酒楼暂时开不成,王宗修他们就得回去了。开年了,酒楼那边缺了人手可不行。”


    谢沛愣了一下,似在考量着什么,过了一会才道:“让他们此次回甘州,时刻注意着,若是京城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将酒楼关了。”


    祝明悦神色认真起来,谢沛明显是知道什么消息,他不愿透露说明透露了对他没有好处,祝明悦自然不会主动过问,只需乖乖听取意见就好了。


    “好,我会同他说。”祝明悦应下。


    谢沛还想给他喂饭,祝明悦打了个饱嗝,拍拍肚子,“我都饱了。”


    说罢抱着谢沛的脖子,吧唧一声,谢沛的脸上登时现出一个油油的唇印。


    做完坏事,祝明悦乐滋滋地撒腿往外跑。


    谢沛看着跳脱的背影,指尖碰了碰脸上的油,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有些无奈。


    雪,一下便是好几日。


    等到雪后初晴,冬雪融化,祝明悦牵着马站在了城门口。


    “掌柜的,你真不和我们回甘州?”关荆临出城前问道,这已经是他今日问的第不知多少次了。


    祝明悦微笑:“不回,你们路上一定要小心。我给你们烙了些油饼,里面夹了肉馅,一定要烤热了再吃。”


    王宗修手上拉着缰绳,走了过来叹了口气面带愁容:“咱们走这一趟,酒楼选址也没找着,白来了。”


    还把掌柜的落汲州了。


    武山回头反驳:“老大,也不算是白来,我都养胖一圈了。”


    话说在汲州过年可真舒坦,有兄弟相聚左右,不愁吃喝,不愁穿住,日子过得可滋润了,现在要回去还真有点舍不得。


    王宗修往他嘴里塞了张白洛馍,“你快闭嘴吧!”


    他朝祝明悦呵呵笑了笑,带薪来汲州,啥事没干光休假了,可不得在临行前装模作样表示表示遗憾的态度。


    祝明悦压根不知道他心里打的算盘,将人送走后就骑马回了营。


    谢沛最近每天似乎都有忙不完的事务,祝明悦从不会主动过问,但会在他废寝忘食之际,送上一碗热羹,添上一件厚衣。


    谢沛忙起来总有顾及不到他的时候,他就学会了自娱自乐。


    最近还迷上了帮谢沛磨墨,起初只是笨拙的学着记忆中电视剧里磨墨的场景,后来经谢沛提醒,才知道其中大有讲究。


    心血来潮学了个技术,找不到地方发挥岂不是浪费,于是谢沛办公时,身边自此多了个小跟班。


    好在谢沛并不抵触,反倒乐得其所,忙里偷闲时,摸摸小手,轻轻小脸,仿佛身上的疲惫都会一扫而空。


    关韶碰见过几次,嘴上不说,心里却羡慕得泛酸水。


    “谢沛啊谢沛,你小子真是有福。放眼这军中,有几个能有你这般待遇。”


    谢沛嘴角上扬,微微摇头。


    “怎么?我还说错了不成?”关韶笑道。


    谢沛难得开口解释:“没有。”


    关韶疑惑:“没有什么?”


    谢沛心情很好,挑了挑眉,不再回答。


    从这幅春风得意的脸上,关韶却瞬间秒懂谢沛的意思。


    赤裸裸的炫耀啊!


    他哼了一声:“你小子别太得意忘形,给我悠着点,军中关于你的风言风语都吹到我耳边来了。”


    这其中自然不乏有人故意为之,但耐不住谢沛和祝明悦之间的事是真的。


    谢沛脸上的表情一滞,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怎么了,憋屈上了?”关韶刺了他两下,心里舒服不少,“要我说,你俩的事儿可算不上谣言,我就是把嚼舌根的人教训一顿,也是治标不治本。依我看,不如坦坦荡荡的,何必让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谢沛不语,视线扫过营帐外有些出神。


    ……


    祝明悦送别王宗修等人后,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提了一刀羊肉,心情还算不错。


    得知谢沛不在营里,稍稍诧异了一下,便去炖羊肉去了。


    快临近晌午,没等到谢沛,却迎面等来了个陌生面孔。


    来人长相异常粗犷,身高高大,八尺有余,但目测比谢沛矮上些许。


    “你就是谢将军家中的嫂嫂?”


    那人貌似就是特意奔着他来的,上来便拿鼻孔看人,模样十分不屑。


    祝明悦不知来人是谁,虽然已经感觉不舒服了,还是选择不给谢沛添麻烦,于是神情淡淡回答道:“是。敢问你是?”


    “中军校尉何大勇。”语气依旧傲慢。


    祝明悦嘴角抽了抽,干巴巴回了句:“哦。”


    锅中羊汤翻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何大勇吸了吸大蒜鼻,佯装不经意的瞥了眼羊汤,“你煮的什么玩意儿?”


    祝明悦回他:“汤。”


    何大勇:“现在几时了?”


    祝明悦没回答他,反倒问:“何大人可是要找谢将军?”


    何大勇脸上僵了下,“无妨。”


    找就找,不找就离开,什么无妨?


    “既然无妨,那何大人不如择日再来吧?快到晌午了,可不能耽误您用午膳。”


    “你!”


    何大勇讨不到好,有些气急,他终于低下头,肯去正视这个伶牙俐嘴的家伙。


    皮肤白嫩得像个娘们儿似的,一双杏眼圆溜溜的,一张小嘴殷红饱满……


    何大勇眼中尽显鄙视,对心中的猜测更加确定。


    谢沛他娘的不但喜欢男人,还搞上了自己的嫂子!


    第135章


    祝明悦被他肆无忌惮的眼神看得不舒服, 又不能和人正面刚,端起热气腾腾的瓦罐,不再分给他一个眼神, 转身回了帐中。


    等过了一会, 他透过帘缝往外看,发现那个叫何大勇的已经离开了。


    “有病。”祝明悦收回视线,嘴里嘟囔了句。不在自己的中军营呆着,特意跑他面前耍什么威风。


    羊肉还没炖烂,方才是怕自己跑了后, 那家伙会对他的羊汤下手,所以连罐端走了。


    这会儿人离开了,他将瓦罐有重新架在火上煮。


    那人前脚走,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谢沛就回营了。


    “不是说一个时辰就回来?”祝明悦舀了碗羊汤,随口说道。


    谢沛将挂满寒气的披风脱了, 等周身余寒消散, 才靠近祝明悦在他脸上薅了一把,“有事耽误了。”他眼角带笑, 语气中似有揶揄:“想我了?”


    “谁想你了?”祝明悦脸微微发热,谁会两个时辰没见到人就会想念啊!他又不是粘人精。


    “嗯, 不想。”谢沛夹了块瘦羊肉放入他碗中:“吃饭。”


    祝明悦低头喝了几口羊汤, 暖入心底, 感叹舒适之际, 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未同谢沛说。


    “你不在时,营里有人来了,说是中军营的何校尉。”


    谢沛掀起眼皮,面色不变:“何大勇?”


    祝明悦点头:“对, 是叫何大勇。”


    “他是来找你的?”虽然是在问话,谢沛的语气却透着肯定。


    看来他已经知道这回事了,祝明悦抿抿唇,如实道:“可能吧,我问他是不是找你有事,他却答非所问,态度也很傲慢,我没理会他,后来他自己就走了,没事吧?”


    谢沛皱了皱眉头:“不用理会他。”


    他似乎是藏着心事,即使夜晚入榻之时眉峰也依旧耸起。


    祝明悦依偎在他怀里,汲取着来源于谢沛体内源源不断的温暖,抬手摸了摸他的眉毛,试图抚平他的忧虑。


    谢沛察觉到他的意图,在他额头亲了一口,动作十分温柔,“没事,睡觉吧!”


    这次换祝明悦不高兴了,“到底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可以同我说的。”


    谢沛以前就从不和他倾诉自己的烦心事,那时候碍于他俩的关系,祝明悦虽然关心但也不好事事过问。


    但现在不一样了,谢沛是他男人,心里有烦心事不同他说,他看在眼里却一无所知,只会更担心。


    他推了推谢沛的胸膛,佯装发怒:“你不说就回自己营帐睡去,我才不要和你睡。”


    谢沛:……


    他将祝明悦搂紧,“阿悦,如果我们家之间的关系注定要公之于众,届时你当如何。”


    祝明悦愣怔住了,良久才缓缓开口:“什么意思?”


    他心里砰砰跳个不停,抬起眸,视线直直落入谢沛的眼底。


    望着浓黑的瞳孔倒映着自己的脸,一下意识的紧张仓促被尽收眼,祝明悦连忙偏过头。


    努力平复了一番剧烈跳动的心脏,祝明悦不自觉地抓紧谢沛的裘衣,“不如何,知道了就知道了,咱俩若是想好好过日子,或早或迟都是要公之于众的。”


    “嗯。”谢沛喉咙滚了滚。


    见他不再说话,祝明悦试探开口:“谢沛,是不是已经有人已经知道了?”


    结合白日里那个中军校尉何大勇,特意过来找他这么一个毫无交集的人,祝明悦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缘由。


    谢沛张嘴,


    “不许说谎话忽悠我。”祝明悦给他事先打好预防针。


    谢沛一时失笑:“好。”


    “军中确实有些风言风语,但不足为惧,若是有人敢来因此事找你,而我恰好不再,你就记下来回头告诉我,我……”


    祝明悦挑了挑眉打断道:“怎么?谢将军是要帮我教训他们?”


    谢沛回答得丝毫不拖泥带水:“嗯。”


    祝明悦努了努嘴,心里的忧虑少了几分,升起丝丝甜意。


    但他还尚有理智,温声劝道:“不必和他们计较,他们说就任他们说,最多背后说道,像何大勇这样的毕竟少见,哪怕真的有人找我探口风,我不理他们不就行了。”


    “害不害怕?”谢沛闷闷道。


    祝明悦耳朵贴近谢沛的胸膛,听着谢沛的胸腔传出平稳的心跳,莫名安心,唇角也紧随着翘了下:“你不怕,我就不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他们知道了又能拿我如何,总不能拿我去浸猪笼吧?我和谢洪之间本就是有名无实,再说了,他丧期都过了,难不成我还得替他守一辈子活寡?”


    “放心吧,没事的。顶多背后指点几句,就让他们指点好了,反正我又听不见。”


    谢沛逗他:“若是当面指点呢?”


    祝明悦一愣,随即哽着嗓子:“当面指点也无妨,又不会少块肉。”


    夜空繁星点点,偶尔帐外传出隐隐约约的将士巡逻声,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静谧宁和。


    祝明悦心中有万千思绪,最终却还是顶不住困顿,在谢沛热乎乎的怀里合上眼。


    预想中异样的眼神并没有按祝明悦的预想到来。


    事先到来的是关韶给谢沛下的违令处罚。


    听到亲卫传来的消息,祝明悦的大脑出现一瞬间的空白,随后慌张如潮水般向他席卷而来。


    “怎么回事?”祝明悦急忙寻问。


    钟凯说起来也是一言难尽:“将军把中军校尉给揍了。”


    祝明悦呼吸一滞:“打架互殴?”


    “非也!”钟凯艰难开口:“是单方面殴打。”


    若真是单纯的互殴,他断不会这般头疼。


    将军此番行径实在让他大跌眼镜,谢沛平日对人虽性情冷淡不假言辞,但好像从入伍至今从未和人发生过肢体冲突。


    祝明悦咬了咬唇:“很严重吗?是不是需要打军棍。”他记得李正阳也因此事被惩罚过。


    钟凯解释:“军中犯私斗罪一向严重。李正阳确实和李丁私斗过几次,但是当初情况特殊,战事严峻,所以大将军下令特殊时期特殊处置,因此李正阳逃过一劫只是领了军棍。”


    祝明悦两眼一抹黑:“那非特殊时期呢?”


    钟凯这回却摇头叹息:“我也不知。”谢沛是军中大将,一行一止皆应为全军表率,却公然做了这种严重失态之事,他也不知道后果如何。


    祝明悦一颗心已然沉到了谷底。


    “祝公子是要去哪?”钟凯想伸手阻拦,手伸在半空却不敢上前触碰。


    祝明悦此时脑袋格外清醒,“我要求见大将军。”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咱们军中求见大将军是需要层层呈报的。”


    祝明悦气笑了:“我是平民,又不是将士,直接让人通传便好。”


    钟凯顿了顿,思索片刻,好像有道理哦!


    待他回神,祝明悦已经起身上马,钟凯撒腿跟上,气喘吁吁道:“嫂子莫慌!”


    祝明悦也正轻喘着,闻言差点岔气,“咳咳咳!”


    他一脸难以置信地转过头:“你喊我什么?”


    钟凯后知后觉,连忙纠正:“祝公子。”


    祝明悦控诉:“我听到了!”


    这是把他当傻子忽悠呢!


    钟凯暗骂自己心急嘴快,可话已经脱口,哪有收回的道理,只能老实巴交地坦白:“嫂子。”


    他说完又补充道:“我们都知道了。”


    祝明悦忘了合嘴,灌了满嘴寒风,猛的呛了起来,吓得印雪放缓了脚步。


    “嫂……祝公子,你放心,咱们营中不会有人说三道四,这事儿貌似是那中军校尉何大人传出来的。”


    祝明悦心中不禁有些气愤,这何大勇自己正事不做,天天盯着别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作甚,最终还害的谢沛冲动被罚。


    说来也是奇怪,他那晚明明和谢沛说过,不必和这种人计较,按理说谢沛并不是会冲动行事之人。


    难不成这何大勇是做了什么实在令人难以忍受的事?


    不应该啊!祝明悦越想越疑惑,这何大勇即使再能挑事端,最多不过是将事实扩散出去,左右他都做好了思想准备,这一天早晚会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谢沛为何还会做出这种事来?


    怀着疑问,祝明悦一路疾驰来到大将军营中。


    外面的亲卫他还曾有一面之缘,那人见了他还好心提点,“将军今日下令,谁也不见。”


    祝明悦不为所动,“这位大人,劳烦你您帮我通传一句,就是在下祝明悦此行前来谒见大将军,是为……?”


    祝明悦抬眸看了眼主帐的方向,咽了眼口水,面不改色道:“是为捐献粮草一事。”


    一旁的钟凯目瞪口呆:???


    难道不是为了谢将军的事儿求情?


    没想到那亲卫脚下甚至没有一秒的犹豫,抛下一句:“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禀报大将军。”便跑了。


    不消片刻,便传来召见。


    钟凯晃了晃神,心中感慨万千。


    原来有钱不但能使鬼推磨,还能让一言既定的大将军出尔反尔。


    关韶确实生气,但见到祝明悦,怎么着气也消了大半。尤其是祝明悦还提出要找他商谈捐粮的事儿。


    虽然目的显而易见,但为了粮食,他倒是能够接受。


    “免礼,去那边坐着吧!”


    关韶下巴点向椅子的位置,示意他去坐。


    那椅子上还垫了兔皮,坐上去还挺暖和,祝明悦没想到这关大将军还挺体恤下属的,连客椅都垫着皮毛。这样的冷面善心之人,应当好说话……吧?


    关韶若是此刻知道他心中所想定会憋闷不已。


    他自己的座椅都不垫兽皮,这皮毛分明是他应下祝明悦的求见后临时让人放上去的。


    听说前阵子下雪,祝明悦畏寒咳了两声,谢沛那小子还百忙之中特意请假出了趟营,去城里寻暖身子的补药。


    谢沛把人金贵成那样,这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如今那小子不在场,他可不敢让人在自己这有个好歹。


    第136章


    “明悦啊, 你此次前来是为何事?”关韶佯装无知。


    揣着明白装糊涂这种事,他做的向来是得心应手。


    祝明悦当然也上道,一开口就是关韶想听的, “草民想向军中捐献粮草, 但不知军中可缺,特来询问将军一二。”


    缺啊,怎么可能不缺!


    朝廷如今撒手不管,汲州军穷得响叮当,粮食就从来没富余过, 吃了上月没下月,他可是日日都在为粮草犯愁。


    再说了,哪个军队会嫌粮食不够多,他恨不得能屯个一年半载的以绝后顾之忧。


    但关韶得矜持,按捺下心中的急切,他轻咳两声:“什么草民不草民的,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我将你看作家中子侄无异,你唤我声叔父即可。”


    祝明悦抖了抖嘴, 喊不出来。


    偏偏关韶还在催促:“喊呀,莫非你不愿认我这个叔父。”


    “愿意认的。”祝明悦憋了一口气, 小声喊道, “叔父。”


    关韶一张黑脸上终于有了颜色, 当即露出笑:“好!”


    甚是悦耳!


    既然喊了叔父, 那可就是家中小辈了,和小辈说话可就不用矜持了,他话锋一转:“明悦啊,方才你说粮草是怎么回事?”


    眼看终于回归正题, 祝明悦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将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实不相瞒,我在军中待了数日,对这里产生了浓厚的感情,便想尽我所能向军中捐赠一批粮草,给将士们改善改善伙食。”


    “明悦呐!这怎么好意思,你年前已然往军中捐赠过一批,更别说先前你捐赠的粮草还帮了军中大忙,为咱们攻下遂远立下了汗马功劳。然而汲州军却无以为报,我在此事上实在是愧对于你。”


    祝明悦忙道:“汲州军捍卫疆土,保家为民此乃大义之举,我不过是尽己所能罢了,本就不求回报。”


    “再者年前那批粮草,虽然是送到汲州营,但中途被人劫了,若不是有军中出马,恐怕也要不回来。”


    关韶否认:“可不能这么说,粮食是你出钱出力从大老远拉来的。这次心意我领了,粮草我断然不能再收。”


    呵呵,敢说得再假一点吗?


    若不是关韶一脸紧张,一副生怕他会顺势同意的表情,祝明悦恐怕还会当他是真心实意的推辞。


    祝明悦唇角抽搐,接着也表现出一副难受的样子,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我总想为汲州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可我没什么能力,除了钱一无所有,唯一能做的只有捐粮了,没成想连这样愿望也无法实现,罢了罢了,我这便回去。”


    说完他起身就欲告辞。


    余光瞥过关韶,表情果然如临大敌,这下是终于装不下去了。


    “明悦先别走啊!”关韶粗声挽留,就差站起来了。


    祝明悦停下脚步。


    关韶有些尴尬,他是想象征性推辞两下,奈何对方不按套路出牌。


    “叔父是有何事?”


    关韶笑得和蔼可亲:“粮草的事好商量,你若是实在想捐粮,我定然不会阻拦,想必你也知道,军中粮草一直都是匮乏的状态。只是三番两次让你捐粮,我心里实在过不去。”说着,他还装模作样捶了几下胸。


    关韶给了台阶,祝明悦自然顺势下了,总得给对方面子不是?


    他当即笑了笑:“没什么过意不去的。”


    关韶心里不由捏了把汗,“那?”


    祝明悦模样乖顺极了:“我想捐。”


    “好,好孩子!”关韶心情由阴转晴,面相看上去似乎都好了不少。


    关韶可不是那种不厚道的人,用了人转头就丢的事他肯定做不到。


    “哎呀!”关韶感叹了句:“你也知道,叔父给不了你物质上的补偿,想必你也不缺。有什么我能办的事,但凡我能办,你尽管同我说。”


    祝明悦就盼着这句话,闻言眼睛都亮了一瞬。


    但他立即掩下眼中的精光,小心翼翼道:“那谢沛……”


    关韶依旧是笑眯眯的,却似乎未卜先知一般,张口果断打断他的话:“谢沛的事儿除外。”


    祝明悦:……


    他像地里晒奄了的黄瓜,连肩膀都塌了下来,看上去好不可怜。


    关韶于心不忍,这幅样子出去,岂不是让外边人以为是自己堂堂大将军欺负小孩?


    他压低声音,尽量温声细语劝慰道:“别的都好说,谢沛的事是真不行,那小子你就别管了。”


    祝明悦瘪了瘪嘴,眼尾泛红,语气中的委屈都快溢出来了:“要管的。”


    这是他男人,他不管,谁管?


    关韶叹息,很是为难:“你捐粮有功,按理我不同意你的请求反倒于理不合,可这捐粮的功劳落在你身上,即使以功抵过也抵不到谢沛那小子身上去。”


    祝明悦并非是不讲理的人,闻言只能退而求其次,“那能不能告诉我,谢沛此次犯错,当治何罪?”


    关韶现在提到谢沛就心梗,重重喘了几口才道:“军中殴打同僚,可是大罪。”


    祝明悦睫毛颤了颤,抬眼去看关韶,眼中充满期望。


    关韶有那么一瞬差点心软了,该说不说,祝明悦确实是个好孩子,就没有一处是他不满意的。


    可这事谁求情都没有,这会他是铁了心要治谢沛的罪。


    堂堂正号将军,在军中公然殴打同僚,如今军中将士可能传遍了,他若是有一丝一毫偏袒,他的老脸丢了都是其次,谢沛以后还如何在军中立足,还如何能收拢军心。


    谢沛是平民出身,比军中那些同僚的起点不知低了多少。


    别的不说,被殴打的那个何大勇,和京城许家的一支旁支是裙带关系。


    许家是名门望族,连带旁支都受人尊敬,何大勇这样的身份,在汲州这种地方已经够用了。


    何大勇自命不凡,早就不满谢沛能走得比他快比他远,背后阴人的小动作一套接一套,他并不是完全不知。


    可人家如何使坏,那也没有出手打人。


    谢沛现在把何大勇给打了,人家现在还躺在医馆半死不活,右腿都被踹折了。


    何大勇被人捧惯了,哪能受这个气,这回他若是敢保谢沛,何大勇绝对会闹翻天。


    谢沛走的每一步晋升之路都需格外谨慎,容不得有丝毫差错,眼看着在这个关口却犯了此等错事,真想要保下他,就不能偏袒,必须给何大勇一个交代。


    能不能满意是一回事,总得让何大勇把嘴给闭牢了,说不出任何怨言来。


    关韶怜惜地看了眼座下的祝明悦,“你回去吧!别让你叔父为难,我得给军中将士给何校尉一个交代。若是不严惩,以后军中就没得纪律可言了。”


    “你放心,我欠你的情,但凡有能还的地方一定还。”


    祝明悦神情落寞的走出营帐。


    钟凯连忙迎上,“怎么样?”说实话,他其实并不抱有希望。


    果然,祝明悦摇摇头,无言以对。


    事已至此,钟凯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宽慰他:“大将军极为看重咱们将军,定然不会有大事的。”


    祝明悦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天,而后经打听得知谢沛的处置结果是向贺大勇赔罪。


    至于官职倒是暂时没罢免,给了个将功抵过的机会。关韶嘴上说着要铁面无私,结果却还是偏袒了。


    他舍不得啊!


    谢沛可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等他卸甲归乡,谢沛十有八九要顶自己的位置,就这么把官职给罢免了,以后这主将的位置让谁来坐?难不成拱手让给何大勇这种关系户?


    孙侃将消息告诉祝明悦时,很是替谢沛高兴,在他看来,这样的结果已然是从轻处置,谢沛还是将军,他也不用换上司了。


    然而祝明悦却不见多高兴,他还记得那天关韶说要给何大勇一个交代。


    让谢沛这样高傲的人去给何大勇赔罪,对他而言本就是一种羞辱。


    而何大勇想要的交代肯定不止是口头赔个罪那样简单。


    孙侃看不得祝明悦这般郁郁寡欢的样子,轻声劝道:“祝公子,往好处想,起码没有比这更好的惩治方式了。”


    “而且将军行事向来谨慎,既然这样做肯定也事先考虑到了后果,他现在肯定不后悔?”


    祝明悦的心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真的吗?”


    孙侃面上认真:“真的。”


    军中有不少人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只是事发后,营里的将士嘴严,默契得选择不把真相捅到祝明悦耳朵里罢了。


    祝明悦待人友善,有什么吃的也从不独享,谁碰上了都能沾点光。大家对他印象极好,都特别喜欢他。


    那件事说来根本就是何大勇的错。


    至少在孙侃看来,何大勇就是欠收拾,换他站在谢沛的立场,也会毫不犹豫地动用拳头。


    但打了人就是打了人,军中纠纷从不判动机,只要动了手一律按军法处置。


    何大勇倒是想还手,但他在谢沛手下完全没有招架之力,所以这军法就只能谢沛一人担着。


    孙侃手指微动,最终没忍住在祝明悦肩膀处轻拍两下:“别太担心,将军起码不必坐牢,想必今日把赔完罪就能回营了。”


    祝明悦牵强地扯出一个笑,“谢谢你,孙大人。”


    孙侃也笑:“没什么,份类之事罢了。”


    他如今已是校尉,谢沛不在,营中之事多由他处理,正是忙碌的时候。


    祝明悦不想耽误他,假装心情缓和的样子,让他宽心。


    等将孙侃送走,祝明悦找了个由头出了军营,直直往城中医馆的方向赶去。


    城外医馆,


    陶瓷碎了一地。


    何大勇抄起一杯茶,怒喝道:“你要烫死老子啊!”


    话未落,又一只茶杯落地,碎瓷四溅,一旁伺候的药童被吓得面色苍白,往后退了几步。


    恰在此时有人掀门而入,毕恭毕敬地走到何大勇身边,附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何大勇眼中顿时迸发出恨意的光,“他已经来了?”


    那人还未来得及说话,医馆气压骤降,一股寒气没入天灵盖——


    作者有话说:下周就要完结啦!


    第137章


    一抹黑色身影如鬼魅般穿进门。


    何大勇定睛一看, 谢沛已然大马金刀地自顾自坐在椅子上,眼神冷漠。


    何大勇满腔怒火,在被谢沛的眼神扫过时, 被熄灭了大半。


    不是不怒, 而是恐惧。


    何大勇对眼前人可谓是有恨又惧,他恨谢沛一介平民出身,却在军中频频立功出尽风头,抢了他的前程。却又畏惧谢沛的手段狠辣,丝毫不顾及他的身份, 让他颜面尽失。


    那条被踹折的腿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恐惧,无意识地抖动起来。


    恰在这时,谢沛冷冷启唇,用命令的口吻道:“都出去。”


    “不,不许出去。”何大勇急到抖唇,恶狠狠地扫了眼在场的人。


    他可不敢与谢沛这样的煞神独处, 上回在军营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 他都能被暴揍,他不敢相信, 若是人都出去了,他会被谢沛怎样折磨。


    然而他的威胁显然比不上谢沛自带的威压好使。


    药童从惊吓中反应过来, 如负释重, 第一个跑路, 剩下的也有样学样陆续离开。


    只剩下一个为何大勇通风报信的亲卫, 站在屋里手足无措,看了看何大勇,又偷偷觑了眼谢沛,最后在何大勇威胁的眼神下, 脚下往后退了退,慌忙逃窜。


    何大勇瞬间孤立无援。


    他紧张得声音打颤:“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不是来向我赔罪的吗?”


    “赔罪?”谢沛终于舍得正眼看他,唇角绽出一抹残忍的笑。


    何大勇两眼一黑,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何要招惹谢沛,这就是个赤裸裸的疯子,只不过平日里伪装成了正常人的模样罢了。


    何大勇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你要对我做什么?”


    谢沛嗤笑,眼中的讥讽让人敢怒不敢言,“如你所愿,给你赔罪。”


    这是赔罪的态度?


    敢问有谁赔罪会摆出这样嚣张的态度?


    “大将军呢?我要见大将军!”何大勇崩溃了,开始不管不顾地叫唤。


    人的感应是非常敏感的,何大勇自然也具备这种基本的感应能力。


    他光是和谢沛独处一秒,就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这种感觉并不好过,仿佛被扼住了喉咙,让人喘不过气。


    然而他歇斯底里的疯叫没有什么作用,门外的人不知是因何原因,没一个人进来查看情况。


    而谢沛只是静静地,用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瞳孔看着他,对他的表现波澜不惊。


    像是,


    像是在看死人。


    谢沛终于动了,缓缓走到床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何大勇惊恐万分,拖动着那条被揣折的腿往里躲,嘴里喃喃道:“不,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把我怎么样!”


    “来人!快来人!”任何大勇嗓音喊劈了叉,外面也没有动静。


    “你别过来啊!我背后可是京城许氏,当今圣上的舅戚。我警告你,你若是敢把我怎么样,许家不会放过你的!”何大勇硬着头皮恐吓他,声音却没有什么底气。


    谢沛眯了眯眼,眼中的厉色如同化为利剑,在何大勇身上反复凌迟。


    何大勇堂堂身高八尺膘肥体壮的大男人,被吓得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你别……啊!”


    惊叫声突然响彻医馆,何大勇护住头的手臂缓缓放下,脸上除了惊吓还掺杂着些许茫然。


    谢沛腹部的血液潺潺流下,滴答滴答汇在地面上形成一小滩血泊,看得人心惊胆战。


    一只带血的匕首被扔到何大勇的手边。


    即使受了伤,谢沛依旧岿然不动,表情却好似极为愉悦,嘴角勾出笑,低声道:“对不起了……”


    对不起?


    对谢沛的畏惧如潮水般退却,他机械地转过头颅,眼睛死死盯着谢沛腹部的血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何大勇似乎只用了几秒就变回来往日盛气凌人的模样,望着谢沛的姿态,一时间笑得有些癫狂。


    他擦去眼角笑出的泪花,捡起手边带血迹的匕首,掂了掂,心情美妙极了。


    “谢沛,”他语气幸灾乐祸:“你也有今天?”


    被封了将军又如何?军中官职比他大又如何?


    他背后的京城许氏,是这个乡野草民一辈子也企及不了的高度。


    敢当众落他的面子,还敢踹折他一条腿,嚣张成那样,最后不还是得乖乖地在他面前以这样卑微的方式向他赔罪?


    可何大勇是什么人?


    在察觉到谢沛对他的威胁消失的那一刻,他被谢沛压制的怒焰就重新肆无忌惮地升腾而起。


    甚至因为在谢沛面前展现了丑态,而恨意更甚。


    谢沛越是惨烈,他越是兴奋,他被鲜红的血液不断刺激着大脑,这是他日思夜想也要踩在脚底的敌人的血。


    喘气声越来越重,不是谢沛的,而是何大勇的。


    他握紧了刀柄,拖着残腿移到床沿,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谢沛,既然是赔罪,那就赔到我满意为止。”


    他要亲自动手,他要看谢沛如他幻想般被他击倒在地。


    锋利的刀锋亮出白光,直直朝谢沛的腹部再次扎去。


    匕首没入皮肉的悦耳响声并未如他预想般响起,等来的却是药童的尖叫声和士兵的阻拦。


    “杀人了,杀人了!”药童双腿发软,抛下手中的托盘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快来大夫!我们将军被刺伤了!”


    “快把将军送到榻上!”


    “止血,纱布快拿来啊!”


    现场一片混乱嘈杂,何大勇望着眼前的一切,脸上出现一瞬的空白。


    没人理会他,他趁乱逮着自己的亲卫:“老子问你,方才死哪去了!为何我唤你却没有回应?”


    没回应也就罢了,重要的是,他歇斯底里叫了这么久都没人进来,这会儿他正准备报复谢沛,这些人却都一股脑的进来了。


    他不甘心,死死捏着匕首不放,仇恨的眼神依旧追随着谢沛的身影。


    亲卫偷偷抬头看他,小声嘀咕:“大人不是说要喝南边儿街上的糖水,属下去给您买去了。”


    他一时语凝,狠狠瞪了眼,嘴上咒骂道:“废物东西,快滚!”


    明明只差一点,他就能把匕首刺入谢沛身体,他甚至已经找准了位置,只要一刀下去,谢沛往后的身体将会彻底失去剧烈行动的能力。


    他要击破谢沛的自尊,让他失去一切荣耀,让他自此以后只能摧眉折腰的活着。


    然而他的计划就这样被突然间打破。


    他心中憋着一口气,出不来下不去,匕首对着空气虚空刺了几下,以此泄愤。


    “将军,感觉还好吗?”


    问话的将士语气中透着紧张与关切,他是关韶手底下的亲卫,这次跟随谢沛而来也不过是关韶的旨意。


    关韶心知谢沛心气高,何大勇却也不是个好东西,就怕谢沛会沉不住气不愿拉下脸好好赔罪,所以派了个亲卫跟过来严防死守。


    结果倒好,他看谢将军来时路上的态度确实诚恳,没想到拴马时被个哇哇大哭的小娃娃缠住了,耽搁了一点时间,转眼里边就出了问题。


    他宁愿被伤到的人是何大勇,也不愿是谢沛。


    何大勇这个光吃饭不干活,仗着家世混资历的废物点心,伤了也就伤了,谢沛却不一样,谢沛能力出众,如今在军中的地位也就只在关韶之下。


    谢沛面色发白,唇上的血色全无,“无妨,只刺了一刀。”


    关韶的亲卫闻言却心惊不已。


    这可不是只刺了一刀,他听到何大勇癫狂的笑声闯进来时,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何大勇那架势分明是准备刺第二刀。


    莫说是第几刀,这样深的伤口若是一个不慎刺到要害是能当场要人命的!


    他心情复杂,皱了皱眉几度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开口:“谢将军,赔罪又何至于此?怎能任由他这般胡闹,伤及性命……”


    谢沛躺在榻上,任由大夫处理伤口,扯了扯嘴角:“既是赔罪,自然要赔到何校尉满意为止。”


    “将军,我这就回去一趟。”亲卫听不下去了,对何大勇的不满达到顶峰,他起身吩咐了几句老大夫,转身就离开了。


    关韶本意是想让谢沛低下头同人道歉,可没想过要让谢沛付出这样的代价。眼看出了这样的状况,亲卫马不停蹄地赶回军营。


    吁——


    一抹月牙白的熟悉身影迎面疾驰而来,发丝被吹得四下散乱。


    “祝公子?”亲卫看清后高喊到。


    祝明悦被抖得双眼昏花,听到有人招呼,连忙勒住印雪,“您是,大将军营中的大人?”


    亲卫点头,他急着回营禀报,也不问祝明悦出营是为何事,长话短说:“谢将军被伤了,正在医馆救治,祝公子快去看看吧!”


    他话音刚落,祝明悦身下的印雪就飞蹬而起,速度如同脱缰的野马向医馆方向奔去。


    “祝公子?”医馆外有人恰好认出他来。


    祝明悦僵硬地点点头,却扯不出任何笑意来。


    他心脏揪痛不已,脑子里塞了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进了医馆,他看也没看何大勇一眼,扑到谢沛塌前,杏眼圆睁,视线移到谢沛被纱布层层紧裹依旧往外渗血的腹部,泪水蓄涌而出。


    “谢沛,你,你……你怎么……”


    谢沛缓缓睁开眼,气息虚弱:“我没事。”


    他牵住祝明悦的手,轻轻摩挲,“乖,别哭。”


    祝明悦的眼泪登时如决堤般涌落。


    他都快心疼死了。


    谢沛却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祝明悦抽泣不已,还得抽空回答他:“我…我打听…打听到了你在这儿 。”


    他想来接谢沛,来时路上便已经做了许多种预想,只是还没做好准备,看到谢沛被伤得这般重,就绷不住了。


    他哭得小脸通红,险些喘不上气,这下谢沛反倒要反过来安慰他:“真的没事,没伤到根基,皮肉伤罢了?”


    祝明悦抬起通红的眼半信半疑:“真的?”


    他仔细去看受伤的地方,“不会伤到肾吧?”


    “肾?”谢沛对人体器官其实并没有多了解,只知道怎样下手不会危及性命。


    恰好大夫端药而来,听了一嘴,好心解释:“这位公子说的是你的先天之本,肾藏先天之精,若是伤及肾脏,往后不但身体有损,床事上还会阳举易泄。”


    谢沛脸上难得失控,面部出现一瞬的扭曲,随后佯装冷静道:“应当没有伤到。”


    嘴上这样说,暗地里却始终观察着祝明悦,显而易见的紧张。


    “大夫,所以他伤到肾脏了吗?”祝明悦压根没听他的,回头轻声问道。


    “无事,倒是差了一点,不过也很惊险了。”老大夫说着,用手指比划了一番。


    几厘米的距离,原来离肾脏只有那么近的距离,他差点就阳痿了,谢沛心惊,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第138章


    “我来吧!”祝明悦接过药。


    谢沛的伤口还在渗血, 不宜动弹,祝明悦将汤药吹凉了些,才敢小心翼翼往他嘴里喂。


    等大夫离开, 祝明悦吸了吸鼻子, 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疼不疼?”


    谢沛下意识想说不疼,可话到了嘴边却又突然间变了想法:“疼。”


    祝明悦更心疼了,放下空碗,抬手抹了抹泪,“他既拿刀伤你, 你难道不能躲?你一个双腿健全的,难不成还躲不过一个骨折躺榻上的?”


    “值得吗?”


    哪怕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样的赔罪方式也太过严重了。


    谢沛垂眸,眼中划过一道暗芒,稍纵即逝, 而后抬头, 面上充满认真:“值得的。”


    祝明悦不可置信地干瞪眼,张了张嘴, 最终却无言以对。


    “阿悦,我有点饿了。”


    祝明悦连忙起身:“我出去找人给你做些流食。”


    说罢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又跑回来, 在他脱下的衣裳里搜寻, 找出二两银子, 再次跑了出去。


    出门太仓促,他都忘了带上银子了。


    谢沛望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嘴角扬起的弧度渐渐回落,所有专属于祝明悦的温情尽数消失殆尽, 面若寒霜。


    亲卫从屋外走进来,“将军,已经让人将消息传到军中了。”


    谢沛点头。


    亲卫抬眸:“何大勇方才闹着要见你。”


    谢沛冷声:“不见。”


    亲卫:“他一直吵着要亲自报仇,属下不知如何是好。”


    “报仇?”那恐怕以后都不会再有任何机会了,谢沛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有赔罪的打算。


    让他赔罪,何大勇也配?


    腹部的伤口隐隐作痛,但谢沛却不放在心上,转头吩咐道:“告诉他,我如今已重伤在塌。”


    “是!”亲卫得令,立马离开。


    没清净多久,外面传出响动,祝明悦气喘吁吁地抱着食盒进来。


    春寒料峭,祝明悦额头却泌出细汗,他抬起胳膊随意擦拭了下,掏出食盒的米粥,“去附近食肆买的现成的,你现在不好吃其他的,先喝点粥垫垫。”


    谢沛完全不介意,祝明悦哪怕是喂泔水给他,都甘之如饴。


    谢沛虽然受了伤,胃口倒是和平时无异,不过片刻就将粥解决干净。


    祝明悦收拾碗筷之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暴喝,极其突然,他手一抖,碗筷险些落地。


    何大勇正在发疯,周围的物件被他砸了个遍,屋内满地狼藉。


    祝明悦探头看过去,外面有个士兵站在门口犹豫不决,不敢进去,似乎是察觉到了祝明悦的眼神,偏过头看了眼祝明悦,脸上写满了难堪。


    祝明悦能看到那士兵脸上挂了伤,一道血痕从眉头往下划过,险些没入眼角。


    “你没事吧?不用找大夫处理一下伤口吗?”祝明悦向他靠近几步小声关切道,怕对方听不清,还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眶。


    士兵闭嘴摇摇头,抬手朝眉毛处摸了下,手上就沾了一片血迹,他盯着手心,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些出神。


    “愣着干嘛!进来伺候老子啊!”


    屋里又响起怒骂声。


    士兵浑身一颤,不敢再有丝毫犹豫,忙不迭抬腿进屋。


    看来何大勇不光是对他这个素未相识的人态度恶劣,对待下属也极其苛刻。


    祝明悦看在眼里,有些同情,他要是有这样的上司,肯定吃不消,会想尽办法跳槽。


    医馆外传来嘈杂的马蹄声。


    关韶怒气冲冲闯进医馆,看到祝明悦后煞气收敛了些许,“明悦,谢沛在哪?”


    “大将……叔父,请跟我来。”


    亲卫马不停蹄赶到军营时,关韶正在用膳,心情稳定。


    谢沛聪明,所以他满心以为即使这次赔罪有一人吃亏,那也是何大勇,这才想出让亲卫看着谢沛,以防他乱来。


    他边用着膳,边思索着等此事平息后,如何将军中那些对谢沛不利的流言蜚语摆平。


    结果亲卫的到来彻底打乱他的思绪。


    关于赔罪,以他对谢沛的了解,大概率是口头上的,但他不在乎,谢沛只要愿意做个表面工作,不论何大勇满不满意,这事儿他都自有办法解决。


    但他万万没想到谢沛会以这样极端的方式。


    关韶再如何生气,那也是生气谢沛不爱惜羽毛,可现在别说羽毛了,都伤到身体了还得了。


    当即扔下筷子亲自奔到医馆。


    “感觉如何?可伤到了根本?”看到谢沛腹部的伤后,关韶眉头紧皱。


    谢沛摇头:“并未伤及根本。”


    关韶舒了口气,还好,他们征战沙场的,必须得有个强健的体魄,如果谢沛此次因伤往后不能上战场了,那将是汲州军乃至整个厉朝巨大的损失。


    “明悦,你出去帮我看看马牵没牵好。”关韶态度温和道。


    祝明悦知道看马只是他随口打发人的借口,识相地退了出去,临走前把门关上。


    关韶等了一会,等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才咬牙切齿怒斥道:“谢沛,我看你是疯了。”


    谢沛神色淡淡,没有说话。


    关韶是真的气疯了:“我还当你这回老实了,为了前程肯舍得放下身段赔个罪把这件事儿了了。”


    “结果你倒好,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你到底要干什么!”


    关韶大口喘着粗气,实在气急了,在塌前来回踱步。


    踱了许久,大概是实在拿谢沛没招了,终是停下脚步无奈妥协。


    “我知道你心中还有气,你想如何报复他,我不管,可别利用自己的身体。再有下次,我会将你干的好事一五一十全抖到明悦那里去。”


    提到祝明悦,谢沛终于有了反应,掀起眼皮看向关韶:“以后不会了。”一次就够了。


    “没有以后!”关韶斩钉截铁,低声训斥:“一石二鸟的计谋是不是很好用?”


    谢沛想点头,私心又觉得祝明悦不能和鸟混为一谈,于是没有表态。


    关韶气笑了,谢沛是他看着走到如今这个位置的,他心里想什么自然都清楚得很。


    自己扎自己一刀,在不明所以的人眼中既是赔了罪,又陷害了何大勇。


    毕竟这样惨烈的赔罪方式,还是何大勇“亲自”动的手,传到军中倒显得何大勇瑕眦必报心思歹毒了。


    最重要的是,还博得了祝明悦的心疼。


    真当他不知道,谢沛这小子是在给祝明悦施加压力呢!


    他斜眼看去,哼了一声:“我看明悦那孩子喜欢你喜欢得紧,你还有何不满足?”


    谢沛紧了紧拳头,声音低哑:“我想娶阿悦。”


    关韶恍然大悟:“就因为明悦那孩子没和你进一步发展,你就这么折腾自己?”


    卖惨的逼亲的他都见识过,拿卖惨来逼亲的他还真是头一次见,恐怕也就谢沛能做得出来。


    “你怎么就能肯定他吃你这套?”他话没过脑就脱口而出,说出来后心里又琢磨了一下,发觉祝明悦还真有可能吃这套。


    他不了解祝明悦还能不了解谢沛?


    这家伙从来不打没准备的仗,既然用此险招,那一定是计划周全。


    关韶想通后,脸色终于有些缓和,低骂了句:“怎么不把腰子给捅了。”


    谢沛身体一僵,没有说话。


    关韶也只骂了几句,让他好好休息,转身去了何大勇那处。


    祝明悦在外面一直关注着呢,见关韶离开了,连忙跑回屋,趴在榻旁闻道:“关大将军没说什么吧?”他方才见关韶的脸色差极了,他看了都害怕。


    谢沛安抚道:“没说什么。”


    “伤口是不是还疼。”


    “嗯。”


    祝明悦起身,“我找大夫再给你看看。”


    谢沛抬手将人拉住:“不必。”


    “那怎么办?”


    “你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祝明悦耳朵一红,没舍得抽出手,又趴了回去,一双眼还有些红肿未消,睫毛粘连在一起,扑棱扑棱地注视着谢沛的侧脸。


    良久,他轻声开口:“谢沛,你是因为我,才和何大勇产生争执的,对吗?”


    祝明悦的声音软乎乎的,听上去好不可怜,谢沛的心似乎被撞了一下,喉头滚了滚,最终否认道:“不完全是。”


    祝明悦抿抿嘴:“其实我都知道的,军中都在传我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是何大勇在背后捣的鬼吧?你揍他也是为了这个,对吗?”


    谢沛和何大勇平日八竿子打不到一块,谢沛压根儿看不上他,更不会无缘无故去中军营揍人,他思来想去,只能是这个原因。


    谢沛偏过头,与他对视,神情无比温柔,“别多想,他欠揍罢了。”


    暗中整治何大勇的方式有很多种,犯不着这样冲动。


    可何大勇却在见过祝明悦后触犯了他的底线。


    他不敢相信,那样不堪入耳的话语若是最后传到祝明悦耳中,会让他多伤心难过。


    祝明悦纯洁无瑕,容不得任何人用肮脏的话语肆意玷污。


    在他得知何大勇的所作所为后,这个人在他眼里就已经死透了。


    而现在不过只是个开端,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谢沛的含糊其辞,祝明悦看在眼中。


    他突然伸了伸脑袋,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谢沛,我们成亲吧。我想和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谢沛浑身如同被定住一般,过了很久,紧张地捏着祝明悦的手:“你说什么?”


    祝明悦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谢沛,我们成亲吧!”


    他不要再和谢沛偷偷摸摸的谈恋爱,被人抓住把柄,遭人背后指点了。


    他也不要谢沛再为了这种事,和别人起冲突,还要抛下自尊向人赔罪,受此磨难。


    见到谢沛受伤的那一瞬,他就明白了。


    谢沛对他的爱,明烈而炽热。


    而他却一直龟缩在谢沛为他便知的保护网中。


    谢沛想要正大光明和他在一起,那他就给他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谢沛闭了闭眼,胸腔擂鼓声响,仿佛全身的肌肉都无法控制地颤栗,激动无以复加。


    “谢沛?”


    掌心传来浅浅瘙痒,是祝明悦在用指尖轻挠。


    谢沛睁眼,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神采,“好,我们成亲。”


    第139章


    祝明悦眉眼弯弯, 眼中笑意如灿烂的星辰,熠熠生辉。


    “谢沛,成了亲以后, 你可要一辈子对我负责。”


    “嗯。”谢沛也忍不住笑了:“一辈子对你好。”不止一辈子, 若是有来生,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他都要找到祝明悦,他对祝明悦的爱深植灵魂,不可剥离, 他想对祝明悦负责,永生永世。


    “阿悦,我心悦你。”


    祝明悦耳尖抖动,他能听到谢沛蓬勃的心跳声,仿佛挣脱胸腔,在他耳边诉说情话。


    脸上的温度持续升高, 他捂住脸颊, 企图物理降温,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谢沛的爱意太过明目张胆, 那股羞赧劲儿始终散不去,祝明悦从榻上一股脑爬起来, 声音有些发梗, “我去找大夫给你换药。”


    持续过度的压力或许会提高祝明悦的阈值, 所以谢沛纵容他的逃避。


    祝明悦找到大夫说明情况, 自己没再进屋,反倒是找了个没人的角落静静待着,慢慢平复心中的悸动。


    不敢想象,他竟然就这么突然的把终身大事解决了, 明明在今日前他都没考虑过这件事。


    “明悦,你在这干嘛?”


    祝明悦循声回头,是关韶。


    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从何大勇屋里出来了,看到他龟缩在角落,心中疑惑便过来问问。


    该不会是谢沛那小子把人给惹急了吧!


    祝明悦拍了拍袖口蹭的灰,恭敬道:“叔父,我就是嫌屋里闷,出来透透气。”


    透透气?


    关韶扫了眼密不透风的墙角,没门没窗的,还能在这儿透气?


    关韶没揭穿他,转而问他:“谢沛还好吧?”


    祝明悦点头,“还好,”他咬了咬唇补充道:“不过他说伤口疼,我找大夫去给他换药了。”


    关韶当即就想咧嘴笑,又觉得场合不合适,还是忍住了,他憋得辛苦,便捂嘴佯装咳嗽,咳够了才道:“那你可得好生照看他。”


    这小子冲锋陷阵的时候,面对刀剑眼都不眨一下,就冲那血性,还能怕疼?这招也就骗骗天真单纯的祝明悦了。


    不过谢沛显然也没打算骗别人。


    屋里,


    大夫给他撒了金疮药,随口问道:“大人,伤口现在还疼吗?”


    谢沛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不疼。”


    大夫:……新换的金疮药起效可没这么立竿见影,这人真够奇怪,不疼让他来换什么金疮药?


    他摇摇头走出屋,远远看到祝明悦站在角落与关韶说话。


    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不是说出来透气?哪有去那儿透气的,也不嫌闷得慌 ……


    祝明悦正在和关韶说话,似有所感偏过头看到那大夫,点头微笑,随后便收回视线。


    “叔父,我先前看何大人在屋里摔东西,是还没消气吗?”他小心翼翼打探道。


    消什么气,那刀子压根不是何大勇捅的。


    他倒是想补一刀泄愤,奈何谢沛不给他机会。


    偏偏这家伙是个十足的蠢货,入了谢沛的套还无知无觉,举着刀大喊大闹,现在好了,大家都以为谢沛的伤是这蠢货捅出来的。


    何大勇今后就是有心辩解也是百口莫辩。毕竟谢沛身上的刀口子是真的,刀攥在何大勇手里也是真的,大家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连他那回营禀报的亲卫也是一脸信誓旦旦地说,何大勇把谢沛给捅了。


    但他们都忽略了一个事实,谢沛不想被捅,何大勇连碰他衣角的本事都没有。


    所以这一刀就是谢沛故意的,八成还是谢沛自己亲自操刀。


    毕竟让别人捅哪有自己捅来的放心。


    关韶嗤笑:“消没消气不重要,事情解决了就好。”


    他进去时,何大勇还在发脾气,把下属磋磨得弯了腰,哪还有军中将士昂首挺胸的样子。


    关韶看了就来气,当着那下属的面,狠狠训了何大勇几句,现在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老早就看不惯这种把汲州军当跳板,混资历的废物点心。


    张口京城许家闭口京城许家,别人为了他背后的大树会忌惮三分,他可不会。


    皇亲国戚又如何,京城的天不久后恐怕就要变了,莫说是许家,李家,窦家这些个屹立多年的世家大族,说不定将不再复往日辉煌。


    “对了,明悦啊,军中如今关于你和谢沛的传言闹得沸沸扬扬。说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毕竟影响不好。你可有什么想法?”关韶问道,想着祝明悦就在面前,不如就势帮谢沛添把火。


    祝明悦不知为什么谈论何大勇的事好端端的就转到了这个话题。


    他慌乱地低下头,看着手中攥紧的袖角大脑疯狂转动,思索着该如何回应。


    关韶倒是不着急,也不催促他。


    祝明悦酝酿片刻,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军中传言都是真的,我和谢沛确实是那种关系。”


    一秒,两秒……


    祝明悦脸上出现一丝困惑,关大将军都不惊讶吗?还是说,人家早就知道自己和谢沛的关系了。


    果然,关韶在他的注视下开口:“我都知道。谢沛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他的事我自然都如数家珍。”


    接着他挑挑眉,“你的事我一早就查清楚了。”说起来这事还是他一手促成的。


    祝明悦小声啊了一下,沉默了。


    关韶笑了笑:“所以你准备如何应对。”


    “我…我…”祝明悦手指蜷了蜷,一鼓作气道:“我想和谢沛成亲。”


    “至于那些传言,本就是真的,与其让人背后议论揣测,不如直接坐实。”


    这回换关韶惊讶了,


    谢沛这小子可以啊!他还想帮他加把劲儿,没想到转眼的功夫就搞定了,看祝明悦这羞涩难掩的模样,说不定还是祝明悦主动提出的。


    关韶暗中咂嘴,对谢沛不可谓不羡慕。


    祝明悦这么好的孩子,莫说是在甘州和汲州,就是在京城打着灯笼也难找,如今却吊死在谢沛这颗性格无趣的大树上,还是主动吊上去的。


    他抬手,拍拍祝明悦的肩,以示鼓励::“谢沛除了天生性子冷淡不好相与,其余都没的说,你和他好好过。往后他若敢对你不好,你尽管来找我告状,我教训他。”


    祝明悦耳根通红,头都埋低了,关韶还当是他面嫩,害羞了。


    没想到祝明悦吸了吸鼻子,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坚定道:“谢沛很好相与的。”


    关韶:……得,还没过门,就这么向着谢沛说话。谢沛这是上辈子攒了多少福报,才能遇到祝明悦这样的。


    “好好好,谢沛好相与,性子也不冷淡。”关韶违心道。这小子要是好相与,那这世上可能就没有不好相与的了。


    也不看看这军中除了他,有几个能得他的好脸色。


    “我不能在此久留,是时候回营了,你看顾好他,替我告诉他,快把伤养好,差不多了就回去,军中还有大堆事务要处理。”


    “好!”祝明悦应下。


    关韶与他告别,抬脚欲走。


    祝明悦抿唇:“叔父,谢谢你!”


    那声叔父叫得软糯乖巧,关韶心都软了,慈爱之心喷薄而出。


    他摆摆手:“说什么谢。好好待着,军中的事不必操心。”


    关韶是走了,但医馆外留了一群守卫看守。


    钟凯也闻讯赶来了,听说人无大碍之后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关韶说了什么,反正何大勇自那以后就消停了不少,照顾他的士兵被换了一个,应当是关韶派来的,完全不惯着何大勇。


    又过了两日,何大勇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腿自然是不能走动的,但可以拄着拐杖下地了。


    医馆大夫喜极而泣,硬是把人劝走了。


    他这好好的医馆,可容不下两尊大佛,这何大勇更不是个善茬,对他们平日吹鼻子瞪眼,左右都是瞧不起。


    于是何大勇就这样略带狼狈的被送回军中。


    他离开的时候,祝明悦在屋里头都懒得探,他剥了个香喷喷的板栗在谢沛的眼前晃了晃,然后放进嘴里吃得心满意足。


    谢沛无奈勾唇,却拿他没办法。


    祝明悦吃了两颗就不想吃了,趴回榻上,点了点谢沛的脸:“谢沛,你的伤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谢沛抓住他频频作乱的手指,“想回营?”


    “嗯,”祝明悦想也不想道:“想回去。”


    何大勇这个流言扩散的始作俑者都回去了,他不回去总觉得不放心。


    谢沛:“你想回去,咱们今天就可以回去。伤口差不多愈合了。”


    谢沛身体素质好,连伤口都愈合得比别人要快一些,况且用的都是上好的药,伤口至今没发炎也没渗血。


    但祝明悦想了想还是摇头:“算了,不急这一时。躺在榻上自然还好,万一动作大了裂开了就麻烦了。”


    于是又过了几日,祝明悦倒是沉住气了,孙侃却撑不住了,派人来问谢沛身体如何了。


    言外之意可谓明显至极。


    谢沛回营的那天阵仗挺大,护送的不但有谢沛的人,还有关韶那日留下的人。


    态度尤为明显,明眼人都看得出关韶这回是站在谢沛这头。


    不过也没人敢多言不满,这一个是将军一个是校尉,没什么好比的。


    谢将军虽然揍了何大勇,但也赔了罪。


    听说那一刀是何大勇下手刺的,刺得可狠了,若不是当时有人拦着,第二刀就下去了。


    好端端的受害者立马从被同情变成了被抵制。


    谁不知道谢沛在汲州军是中流砥柱的存在,揍人的事诚然不对,但赔罪也不能拿命来抵。


    军中人多,大多人云亦云,风向转变得很快。


    何大勇似乎也反应过来的,逢人就解释那刀不是他刺的。


    可谁也不会信,毕竟这事是关大将军手下的人亲眼所见,人家难不成还能说假话?


    也有人比较理智,去向何大勇的亲卫打探当天的事儿,最后也都得到了统一的结论:何大勇真的将谢沛给刺了。


    第140章


    关韶表示, 在此事上要保持公正。


    前脚给了谢沛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后脚也原封不动地把这个机会给了何大勇。


    这下卫将军这个没甚心机的大老粗听了都狂笑。


    给何大勇戴罪立功的机会还不如不给,谁不知道何大勇当年是靠关系来的汲州军, 当时汲州军还不叫汲州军, 宁江失守前和南蛮打过几场仗,规模不大,即使这样何大勇在当年的战役中也一点存在感都没有,也不知道许家是怎么运作的,竟然提拔他当了校尉。


    估计是打算一步步往上升, 结果一朝宁江失守,主将身亡,关韶临危领命亲自前来坐镇,何大勇规划好的仕途就此断了。


    好巧不巧犄角旮旯处冒出个谢沛,晋升速度堪比火箭,可不就遭人眼红。


    但眼红归眼红, 谢沛的战功大家有目共睹, 除了极少人不这样想,其中就包括何大勇。


    这可是个不用战功就能升到校尉的主, 哪能对谢沛这种草民出生的毛头小子服气。


    现在好了,背后使阴招不成, 脑门上还悬了个随时要落下的铡刀。


    这戴罪立功对谢沛而言那自然是轻而易举, 对何大勇这个废物而言可就难了。


    卫将军抹了抹胡子, 难得使了坏心, 对亲卫说:“给本将备马,今日难得空闲,去看看何校尉,怎么说也算是同僚。”这次还是何校尉, 下次就不一定了,说不定立功不成被贬,灰溜溜就滚回京城了。


    “将军,听说谢将军也受了伤,是否要……”


    “不去。”这档口往谢沛面前凑,人家还当他是跑去看热闹的,他有意和谢沛交好,自然不愿引人误会。


    ……


    军中的流言又发酵了几天,


    对祝明悦却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谢沛营中的下到士兵上到校尉都对此时心照不宣,闭口不谈。


    转眼三月,一场倒春寒后,天气回暖。


    对钟凯来说,入春的变化不甚明显,但谢沛的脸倒是肉眼可见的入春了。


    营里的将士都发现,经过此事,谢将军不但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反倒每日心情都很不错。其中钟凯感受得尤为明显。


    用他的话说,就是千年老铁树上突然开了几多花,虽然还是寡淡,但好歹有了几分颜色,看上去也多了些许生机。


    “将军,这是上个月的粮草消耗量。”钟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谢沛。


    谢沛执笔的手顿了顿,头也未抬:“放下吧。”


    “是。”钟凯退下。


    出门时正面碰上了孙侃,孙侃没先急着进去,一把将他拉住,“将军今日心情如何?”


    钟凯回想了一下,也没看到正脸,但还是回道:“应该还行。”


    孙侃放心了,松开他的手臂,径直走了进去。


    这一进去就到了晌午也没出来。


    祝明悦做了饭菜,回了一次锅也没见聊完。


    他饿了就自己先行吃了,结果刚吃完,孙侃出来了。


    “祝公子!”孙侃同他打招呼。


    祝明悦嘴上的油还没来得及擦,有些不好意思,邀请他:“来我这用个便饭?”


    军营的饭都是大锅煮的,错过了就吃不上了,孙侃常常忙起来就忘了吃,事后懒得开小灶,就这么饿着。


    这在军中是难免的事,祝明悦没来前,连谢沛也三天两头饿上一顿。


    既然已然过了饭点,孙侃倒也不矫情,有现成的他自然要蹭一口。


    祝明悦给他盛了碗米饭,将饭菜装好让亲卫给谢沛送进去一份。


    孙侃夹了个排骨,吃得津津有味。


    他从嘴里吐出骨头,“祝公子,我方才听将军说,你们要成亲了?”


    祝明悦愣怔了一下,露出笑容:“没错。”


    孙侃夸赞:“祝公子和将军很般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祝明悦抿嘴笑了笑。


    “我还真没想到,祝公子你和将军,是大将军亲自保的媒。”


    “啊?”祝明悦一头雾水,当即疑惑了。


    孙侃咽下饭,“怎么了?”


    “没什么。”祝明悦连忙摇头。


    等孙侃蹭完饭,祝明悦就去找谢沛了。


    “怎么回事?为何外面会传我们是大将军保的媒?”


    谢沛放下笔,将他拉到自己腿上坐好,“这样不是更好?”


    大将军亲自保媒,往后谁还敢说谢沛和祝明悦的闲话?


    毕竟对谢沛和祝明悦的关系有意见,那就是忤逆大将军。


    “可是,这样对关大将军是不是影响不太好?”


    谢沛揉捏着他的腰,力道轻缓:“是他亲自放出来的话,否则没人敢乱传。”


    祝明悦想起那人只身去见关韶时,对方说的话:


    欠他的情,能还的地方一定还……


    祝明悦垂眸,思索片刻:“这不会是关大将军还我的人情吧?”


    谢沛:“可能。”


    祝明悦挤挤眼,双手环住他的脖子:“那谢将军呢?谢将军要怎么还我人情?”


    谢沛被他俏皮的样子逗得心痒,在他脸上轻啄了一口,“我把我赠予你。”


    祝明悦语凝,嘟囔道:“尽给些不值钱的。”


    谢沛哭笑不得,将他往怀里按,“我是不值钱的?”


    祝明悦嗯哼一声。


    谢沛咬牙:“你就说你要不要?”


    祝明悦故意不吱声。


    这还得了,谢沛眼神都变了:“你想悔婚?”


    祝明悦:……


    这个眼神简直太熟悉了,每当谢沛露出这种控诉的眼神,就预示着他当晚的屁股要开花了。


    为了让屁股幸免于难,他也不嘴硬了:“要的要的!不悔婚!”


    这回谢沛却不说话了,眼神未有丝毫变化,就这样盯着他。


    祝明悦自知玩脱了,谢沛这家伙正经惯了,根本不禁逗。


    他主动仰头在谢沛唇角蹭蹭,“咱们什么时候成亲啊?在哪里成亲?”嘴上说着要成亲,现在可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谢沛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待我们回甘州成亲可好?”


    祝明悦乖乖点头,“好。”


    届时可以把户籍变动一下,说起来,他现在可还占着谢洪妻子的名义。


    “再等些时日,好不好?”


    祝明悦又不着急,但看谢沛面带期许,把头埋进谢沛胸里,心里划过丝丝甜意。


    谢沛口中的等些时日,或许在别人口中就是敷衍拖延,但祝明悦能看出来,谢沛是真的在等。


    不止谢沛,渐渐的,军中的气氛都有了略微的变化。


    祝明悦不知道,这所谓的等究竟是在等什么。谢沛不愿同他说,他就不问,左右也不会等太久。


    但他也意识到,这次的等和上回他想买地时谢沛说的等,等的恐怕就是一回事。


    祝明悦莫名有些紧张,又按捺不住地期待。


    三月下旬,汲州春意盎然。


    城里郊外都开起了桃花和杏花,祝明悦换下了厚衣,偶尔会打马上街逛一圈,看看周围的景致,心情都会好很多。


    汲州满城的花树开到爆,爱惜的人少,有孩童总爱爬树折上两支,末了又扔地上不要了。


    祝明悦喜欢花,见到品相好的,会捡起来带回营帐,精心侍弄好还能开好几天。


    “祝公子,又去城里了?”


    孙侃迎面赶来,见到他捧着花枝,问道。


    祝明悦点头,“谢将军是回来了吗?”


    钟凯笑了笑:“没呢,将军忙得脚不着地,如今应当还在主营。”


    “祝公子莫非找将军有事?”


    祝明悦摇头笑道:“没事,随便问问。”


    他和谢沛这些日子,白天基本没怎么碰面,只有夜深之时,谢沛才会悄无声息地溜进他的帐中,搂着他睡觉。


    祝明悦睡得迷迷糊糊说不了话,等早上醒来,谢沛已经离开了。


    孙侃也忙,随意聊了两句步履匆忙地走了。


    祝明悦把花插进花瓶,摆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低头嗅了嗅,唇角扬起浅浅的笑意。


    夜里,帐中留了一盏油灯,灯火摇曳,祝明悦埋在被子里呼吸绵密,睡得香甜可口。


    谢沛动作极轻,褪去一件外衣,将油灯熄灭。


    刚躺上塌,祝明悦就下意识蹭了上来,一只手搭上他的腰。


    谢沛亲了亲他的脸颊,将人顺势搂进怀里。


    黑夜中,谢沛盯着怀中人的睡颜,眼中明亮似火,毫无睡意。


    就这么盯了良久,谢沛轻叹了口气,一如往常那般轻轻拿开祝明悦横在腰间的手。


    起身下榻之际,衣角却被拽住。


    他回头,就看到祝明悦在黑暗中微微发亮的圆眼睛,和猫儿似的。


    “吵醒你了?”谢沛有些懊恼,俯身给他掖好被褥,低声哄道:“乖,时候还早,睡吧!”


    祝明悦睡眼惺忪,表情还愣愣地,谢沛同他说话也不应,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不愿松手。


    过了会,眼中的迷茫散去,他缓缓开口,嗓音软软的,还有些沙哑:“谢沛,你要去哪呀?”


    谢沛摸摸他的脸,“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祝明悦开始较真:“马上是多久。”


    “马上就是很快,睡一觉睁开眼就能见到我。”谢沛耐心解释。


    “哦。”祝明悦乖乖应了,终于松开手,滚了个身,滚到谢沛方才躺下的位置,往被褥里钻了钻。


    祝明悦其实还困着呢,今天不知道为何突然深夜被吵醒,谢沛猜测可能是时辰还早,还没彻底陷入沉睡,所以听到动静就被闹醒了。


    谢沛怕将榻上的人儿又吵醒了,索性衣裳也没套,拎起出了营帐。


    孙侃,钟会,元飞等人都聚在账外,不过是谢沛的帐外。


    结果就亲眼目睹了谢沛从祝明悦帐中走出来,外衣松散,腰带垂落在腰间的模样,连呼吸都滞住了。


    钟会长大了嘴,结果灌了一口风,开始剧烈咳嗽。


    谢沛边走过来边利落地将腰带系好,对钟会嫌弃皱眉:“捂好你的嘴。”


    钟会得令,两手将嘴巴捂住,憋得脸通红。


    孙侃似乎受了不小的冲击,但他只给了自己几秒钟的时间默默消化眼前这幕景象。


    而后镇定道:“将军,军马都备好了,是否出发。”


    谢沛面上残余的那点温情消失,面容恢复往日冰凉,沉声道:“出发吧!”


    几千兵马消无声息如阴兵过境般出了军营。《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