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误惹冷郁权臣后 > 25-30
    第25章


    刻着囍字的金盏轰然落地。


    平砰——


    清酒倾洒,溅在魏璋黑色官靴上。


    金属寒声颤颤。


    在场丫鬟婆子险些惊叫出声。


    但很快,上首的森森威压又叫众人噤了声,不敢呼吸。


    薛兰漪讶然抬头,看到了挡在她面前的高大背影。


    魏宣一袭青衫遍布伤痕,箭伤、刀伤交错,甚至肩胛处还插着一根断掉的白羽箭。


    箭入皮肉,血顺着箭柄不停滴落。


    他却好似全然不曾察觉,挽了个剑花,抵住魏璋的胸口,“放漪漪离开!”


    剑尖刺破皮肉,丝绸上晕开一朵血花。


    然魏璋不见痛苦之色,目光不疾不徐落在伤口处,“兄长可是世人皆知的温恭良善之人,怎的也做起强抢弟妾的勾当了?”


    几不可闻一声的蔑笑,寝房外随即杀气铮铮。


    埋伏在公府的锦衣卫和兵马司已经赶到了,持刀将崇安堂围得水泄不通。


    魏宣是武艺卓绝,但京中埋伏上千,岂能轻易让他逃脱?


    何况他还想带着个女人。


    薛兰漪也同时感受到了四周侵袭而来的杀意,又想到上次魏宣令人绑架她,差点害她惨死于暗器之下。


    她如惊弓之鸟,拼命抽手。


    这一次,魏宣的手没有松开她。


    他已经鏖战太久,体力不支了,这是最后一次带走她的机会。


    他气沉丹田,不欲与魏璋再拉扯,凌厉吐出三个字:“断舌草!”


    魏璋方才还漫不经心的神色微凝,撩了下眼皮。


    青阳带着众人后退二十步,背对寝房。


    房间里只剩三人。


    兄弟俩的眼神暗流涌动。


    魏宣道:“若然今晚我和漪漪没有顺利离开盛京,那么你用断舌草毒杀祁王夫妇的证据明早就会出现在圣上手中。”


    六年前,正值盛年的祁王在生辰宴上七窍流血,咬舌而亡。


    而几日后,祁王妃和她身边的丫鬟小厮也被发现死在柴房中,断舌被鸟儿啄食殆尽。


    这桩悬案大理寺多年侦查未果。


    去年,魏宣在西境偶遇王府避难的管家。


    管家告诉魏宣是魏璋不堪忍受祁王夫妇日夜羞辱,用断舌草毒杀了夫妇二人。


    这断舌草能致人浑身抽搐,肺腑剧痛,九生九死,最终不堪折磨,咬舌自尽而亡,是极为阴狠的毒药。


    魏宣并不敢信彼时刚及弱冠的弟弟会做出这种事来,故而回京后未曾声张,只是暗自调查此事。


    就在五日前,他掌握了魏璋杀人的铁证。


    “你应该知道圣上查明真相会作何反应。”


    谁都知道当今圣上不得先皇宠爱,反而与祁王夫妇关系亲近。


    圣上登基后,甚至重新为祁王夫妇迁坟立碑,足见情谊。


    若是圣上知道魏璋杀了他的堂叔,只怕放他不得。


    薛兰漪眼皮一跳,恰看到了魏宣袖口藏着的火信筒。


    那不是信号弹,是随时随地都可以置魏璋于死地的催命符。


    她瞳孔骤缩,紧张望着魏璋。


    魏璋也看着她,须臾,搭在膝上的手微抬,“放人。”


    锦衣卫再退百步,金戈铁马隐入夜幕。


    魏宣拉着她往外间走。


    空荡荡的屋子,只余魏璋一人孤零零坐着,落寞地望向她。


    窗外,烟花还在热烈地绽放。


    火光炸开,他的眼里闪现温柔的光,隐有不舍。


    和昨夜两人相对而卧时,他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


    火光坠落,他却又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中。


    光与夜在他脸上交替不定。


    薛兰漪依稀看到了在那个豺狼虎豹的洞穴里孤身徘徊的魏璋。


    他便是在嘴硬,事实上他也想要沐在阳光下的,只要有人肯伸手拉他一把……


    而此时,魏宣的白马踏夜而来,在门外扬蹄嘶鸣。


    那双历经沧桑的眼似又充盈了少年意气,“漪漪我们走!其他的事我稍后……”


    忽地,笑意凝在了嘴边,臂膀上钝痛汹涌而来。


    他讷讷望去。


    细长的发簪穿透了他的身体,一滴血自尖部滴落,砸在地上,碎成血花。


    “对不起!”


    薛兰漪不敢看魏宣那张震惊的脸,但更没办法冷眼看着旁人把索命的绳套在魏璋脖颈上。


    她想做那个把魏璋拉出黑暗的人。


    她忍着恐惧夺过火信筒,朝魏璋奔去。


    明艳的黄衣少女裙裾翩翩,像蝶。


    这一次飞向魏璋。


    窗外,最后一颗烟花燃尽了。


    往事化为乌有,一切归于平静。


    魏璋喜欢这样的平静,徐徐朝她摊开手。


    就在火信筒放到他手中的一瞬间,魏宣手中的剑同时松脱。


    呯砰——


    高大的身躯直直砸下来。


    他支撑不住了,没有办法救她了。


    漪漪,对不起……


    极弱的声音在薛兰漪身后响起。


    好生熟悉的一句话。


    薛兰漪脚步微顿,魏宣堪堪压在了她身上。


    涓涓血流淌在薛兰漪的肩头,浸透了她的衣衫。


    湿热感沉甸甸压着她,熨烫过寸寸肌肤。


    她感受到一个生命在缓缓流逝。


    恰如那年,伤痕累累的少年将她护在马前,涓涓涌血的唇贴在她肩头说:“漪漪对不起,我来晚了。”


    救她出军营的,是魏宣。


    她赫然回眸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看进他瞳孔深处,那里只有对她的拳拳爱意,从不掺半分算计。


    “漪漪别怕,我们马上就要回家了。”


    “漪漪,交州大捷,我要回来啦!”


    “漪漪,我种的百合,好不好看?”


    往昔记忆迅速倒回。


    薛兰漪看清了盛放的百合花束后,是魏宣炙热又明媚的笑脸。


    红衣少年的眼亮得如星辰瀚海。


    那样广阔,却又永远只能装得下一个她。


    她的少年又怎会让她受万般苦楚?


    可她,却将利刃刺进了少年的身体。


    薛兰漪双腿一软,两人同时倒在了血泊里。


    魏宣整个人叠在她身上,因为失血过多,半昏半迷了。


    “阿宣,阿宣……”


    薛兰漪嘴里嗫嚅着,颤巍巍去捂他的伤口。


    可血止不住啊。


    涓涓t血流顺着她的指缝不断往外涌,明明是热的软的,却像冷刀子似地刮着她的皮肉。


    十指连心的痛。


    她模糊了视线,慌不择路地向四周求助,“大夫!大夫!叫大夫啊!”


    候在廊下的丫鬟婆子恨不能将头垂到地底下,无人回应。


    空气凝固了一般,只余她悲泣无助的哭音绕于房梁。


    而床榻上,魏璋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


    他的手是空的,凉的,那只从来递向他的手抱住了别人。


    魏璋掀眸,目色如墨望着十步之外,相拥在一起的男女。


    他的妾,拥着旁的人。


    魏璋僵硬的指尖蜷起,“过来。”


    “叫大夫!叫大夫啊!”薛兰漪置若罔闻,失了控般望向四周。


    “我说,过来。”魏璋的声音更沉了几分。


    窗户上的大红喜字掉落了。


    艳红喜色顺着地面翻转、滚动,浸染了魏宣的血。


    而后飞向喜榻,摇摇落在玄色官靴下。


    魏璋轻抬脚尖,将喜字踏于脚下。


    血水迅速在喜字上蔓延,鲜红色爬上了官靴白底。


    纵横交错的裂纹,诡异而阴森。


    薛兰漪才如梦初醒,视线徐徐往上攀,看清了魏璋那张隐在帐幔阴翳下的脸。


    “给他擦擦吗?”魏璋不疾不徐从软枕下抽出一块丝绸。


    鹅黄色布料垂下。


    正是她与魏璋行初次那日穿的小衣。


    是她主动拉着他的手抚上她的胸口,求他要她的。


    是她在他耳边起伏娇/喘,一遍又一遍地说:“薛兰漪永远喜欢魏云谏,薛兰漪永远喜欢魏云谏”。


    想反悔?


    魏璋双目微眯,蕴着愠怒。


    薛兰漪脑袋“嗡”的一声。


    她认错人了。


    这三年,全错了。


    她战栗不已的手摸索着地面往后退,往魏宣身边退。


    魏璋仍保持着递帕的手势,饶有兴味摩挲着她的小衣。


    指腹轻揉的地方,依稀正是那日他俯身含住的一点。


    薛兰漪本能地心口一阵酥麻。


    她恨这样的反应,指尖自罚似地狠狠抠青砖尖锐的角。


    而身后,魏宣的血顺着青砖缝蜿蜒而流,堪堪没入薛兰漪指尖,涓涓不息。


    魏宣的武艺乃盛京之首,寻常武器伤不得他如此之重。


    薛兰漪方才也只是想刺伤他,拿到火信筒而已。


    为何她这点儿力气,凭一把簪子竟可轻易贯穿魏宣的身体?


    一个念头在薛兰漪脑海中闪过。


    她讷讷望向自己手中细而长的发簪。


    这削铁如泥的锋芒分明就是为魏宣量身定做的。


    从一开始,魏璋跟她讲豺狼虎豹的故事,送她暗器,到方才他看她依依不舍的眼神……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引导她亲手杀死魏宣。


    他要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心上人。


    他好歹毒的心思!


    薛兰漪放大的瞳中裂出血丝。


    然,魏璋云淡风轻端坐高台,再将小衣递给她,“不要吗?”


    他问的自然不是薛兰漪要不要小衣。


    他是在问她还要不要魏宣的命。


    想魏宣活,她就得臣服于他。


    所有的怨怒堵在喉头,她没有办法不顾魏宣的死活,只能撑起瘫软的身子,深一脚浅一脚朝魏璋走去。


    眼睛始终盯着他指尖的小衣,如同被控制的傀儡,一步一步,僵硬的。


    每近一步,魏璋身上的冷松香就更浓烈。


    刺鼻的气味提醒着她与他的每一句甜言蜜语、每一次肌肤之亲。


    如今,都是一遍遍凌迟她的刀。


    是魏璋哄骗了她三年,把她变成了一个不人不鬼见不得光的妾室。


    是他,利用她残害先太子党。


    是他,把阿宣这样的好儿郎害成了如今这般狼狈模样。


    她恨不得杀了他!


    薛兰漪咬着汹涌的恨意,指尖扣进掌心,几欲滴出血来。


    终于,她走到了他面前,负在身后的利刃忽闪,对准了魏璋的眉心。


    银光乍现。


    魏璋却迎着她愤怒的目光,彷如置身事外。


    两人对视。


    他抬手,调整了她手中利刃的方向,堪堪对准眉心死穴。


    “刺。”他淡淡吐声。


    薛兰漪却如坠深渊。


    外面千军万马,她这一簪子刺下去,他们还有活路吗?


    就算她自己不怕与魏璋拼了性命,那魏宣呢?


    她欠魏宣那么多,她理应带着他离开,理应让魏璋这个罪魁祸首死无葬身之地!


    薛兰漪的魂魄被拉扯着,寸寸撕碎。


    终究,她瘫软在了魏璋腿边,神色恍惚地哽咽起来:“云、云谏,我、我杀了人,快叫大夫,我杀人了,快叫大夫……”


    她神色恍惚地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眼中恨意掩去,只剩无措与害怕。


    她不能让魏璋知道她恢复记忆了,她掩藏在魏璋身边,才有办法救魏宣,救她自己。


    她一定要将匕首亲手刺进魏璋胸膛!


    她忍着厌恶,虚软地拉住他的手,挂着泪珠儿的脸仰望他,“我杀人了,会不会被刑部羁押?云谏,怎么办,怎么办啊……”


    娇音绵绵,带着无尽的依恋。


    魏璋的手心重新暖了起来。


    他垂眸望着身边楚楚可怜的人。


    那双眼被泪涤得一尘不染的眼,倒真像被吓着了,我见犹怜。


    魏璋生了薄茧的指腹拂过她眼角的湿意,“你知道有个词叫斩草除根吗?”


    幽凉的气息喷洒在薛兰漪额头上。


    她心头一凛,便听他循循善诱:“你去把他杀死,毁尸灭迹,刑部不就查不到你了么?”


    他说出这话宛如杀一条鱼、一只鸡那般不费吹灰之力,悠然望向她的眼永远是清醒而凉薄的。


    他不是会被讨巧卖乖迷惑的人,他可以原谅一次她的任性,但她必须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心在谁那里。


    他拉过她的手,将利刃调转方向,簪尖对准了魏宣,“去吧。”


    轻飘飘的气息落下来,薛兰漪脊背发寒。


    她不能以卵击石,可是她又怎能杀死魏宣?


    她无所适从,却被魏璋眼中的暗涌推着前行。


    僵硬地保持着端起簪子的手势,往魏宣处挪步。


    七魂丢了三魄般混混沌沌的前行。


    被桌脚绊了下,她一个踉跄摔倒在血泊里。


    玉簪被抛出去数米,断了,而她刚好摔到了魏宣身边。


    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好疼啊。


    可再没有人帮她吹吹膝盖的伤,背着她走这坎坷不平的路了。


    魏宣正安静躺着,深邃的侧脸近在咫尺。


    他苍老了许多,但眉宇间英气却犹在,和那年并肩躺在草地上看星星的他一样好看。


    这么近的距离,她也再不能偷偷去刮他高挺的鼻梁了。


    因为,她是来杀他的。


    薛兰漪心口一阵抽痛。


    桌上喜烛的光也跟着闪了一下。


    地面上,拉长的黑影晃动,阴霾紧随其后,越来越近,如巨网笼罩着俩人。


    魏璋踱步而来,居高临下,执一柄银剑在魏宣胸口画了圈,“刺这儿,一剑毙命。”


    薛兰漪肩膀一抖,讷讷说不出话。


    魏璋此刻却像个颇有耐心的夫子,剑尖徐徐划过魏宣的肌肤到了脖颈处,“或是刺这儿,让他流尽最后一滴血而亡,嗯?”


    剑刃割破喉咙的声音极浅,但清晰。


    深寒丝丝缕缕渗进了每一个毛孔中。


    薛兰漪一个激灵,徒手抓住剑刃:“我、我会了!”


    这一剑薛兰漪必须亲自刺下去。


    她刺,阿宣尚有活着的可能。


    若是她忤逆魏璋,激怒魏璋,那么阿宣落在魏璋手上,只会死得更惨,且毫无尊严。


    她的少年是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她知道他定不愿受她一样的身心折辱。


    魏璋这样的小人,便是送阿宣上路也不配的。


    薛兰漪双手紧握剑刃,血自指缝横流,却不觉痛。


    她闭上眼,咬住牙猛地刺了下去。


    温热的液体顿时喷溅在手上、脸上,那是魏宣心口的温度。


    空气中依稀听到男人的闷哼,而后再也无声,连呼吸都听不到了。


    夜一片漆黑,万物俱静。


    “死了。”幽凉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后。


    薛兰漪豁然睁开眼,银剑正斜插在魏宣胸口。


    血流涓涓,青衣变红裳。


    她又一次伤害了她的少年。


    自责、愧疚的情绪裹挟着薛兰漪,她眼眶发酸。


    可她不能哭。


    她是薛兰漪,她不能爱魏宣。


    百种情绪最终幻化成了一声凉笑。


    既然哭不被允许,笑总可以吧?


    方才还明艳照人憧憬着未来的姑娘,此时面色麻木,长发披散,青丝黏着血打成结糊在脸上。


    鹅黄色的裙摆铺散在地面上,血迹斑斑。


    她蔫蔫坐着,一会儿呆滞,一会儿又无端端发笑。


    断断续续的笑声让瘦弱的身子战栗不已。


    魏璋睥睨着脚边近乎失智的姑娘。


    依稀看到了那一年,有人在地上抽搐打滚,咬断舌头时。


    那个怯懦没用的少年也是这般不知所措,一边瞳孔欲裂看着那人赴t死,一边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没错,我没错!”


    第一次杀人嘛,总会觉得整个穹宇都塌了,活不下去了。


    小姑娘更是如此。


    魏璋眼中浮起些微涟漪,伸手去抚薛兰漪苍白的脸颊。


    可此时的薛兰漪如惊弓之鸟,魏璋的指尖甫一触到她,她狠狠咬住了他的指头。


    咬破了皮,咬得血迹横流。


    她不能对他表现出恨意,只能借着恐惧发泄心中悲愤。


    魏璋却并不收手,看着她拼尽全力撕咬的模样,眼中竟又浮现一丝畅意。


    她真是,和他越来越像了。


    魏璋突然觉得跌落泥泞的薛兰漪有着别样的美。


    他们两个好像更匹配了。


    这个念头油然而生,他心中漫出愉悦,指尖撩拨着她的软舌,“吞下去。”


    浓烈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薛兰漪难受作呕,松开了他。


    魏璋却兴致盎然摩挲着食指上小巧的牙印,“吞了吗?”


    薛兰漪呆呆的不答。


    魏璋捏住了她的下颚,逼迫张开嘴,而后舌尖探入了她的口腔。


    他强势地抵在她喉头深处,薛兰漪难以呼吸,不得不吞咽。


    魏璋欣赏着她红唇微张,白皙玉颈一次次蠕动,将他哺过来的血全部吞了下去。


    他方满意,退回自己的领地。


    薛兰漪只觉自己身体里拓满了魏璋的印记,强烈的排斥感一次次侵袭着她。


    她摇摇欲坠,身子往右一栽,眼见又要倒进魏宣怀里。


    她刚好也想听听他的心跳。


    可青丝刚垂落在青衫上,一只大掌拽住了她的左腕。


    稍一用力,薛兰漪便撞在了魏璋胸口。


    魏璋垂眸望向那张血泪斑驳的脸,面色一沉。


    他既决定留着她的命,那么她的人、她的身、她每一根头发都属于魏璋。


    魏璋很不喜欢旁人污了自己的东西。


    他抱起薛兰漪,往屋外去。


    外面是金戈铁马的另一番景象,兵马司、锦衣卫、迎亲队密密麻麻候了一院子。


    青阳见世子出门,压低声音道:“世子,沈大人、江大人求见。”


    今夜,盛京天罗地网只为一个魏宣。


    锦衣卫指挥使和兵马司指挥均亲自督战,此时正在客厅等着崇安堂的消息。


    可三人在寝房里无端逗留半个时辰,大人们难免心急,已经三请四催。


    青阳看了眼珠帘内躺着的人,“要不要把大公子交给两位大人。”


    “死了,还交什么?”魏璋脸色不好。


    “这……那两位大人那边如何交代?”


    “备水。”


    魏璋未与青阳多解释,也没有义务跟沈惊澜交代,沉声吩咐完,就抱着薛兰漪往崇安堂外去了。


    薛兰漪神思飘忽靠在魏璋怀里,听着他的话,死灰般的心中反而燃起星星之火。


    阿宣如果真的死了,魏璋把尸体直接交给沈惊澜,会省去不少冲突麻烦。


    他不交尸体,只能证明阿宣还活着,对魏璋尚有价值,他才要偷偷扣押。


    不管魏璋出于什么目的,应当不想阿宣即刻死亡。


    方才所谓的斩草除根毁尸灭迹,不过是魏璋在试探薛兰漪的态度。


    幸而刚刚薛兰漪刺魏宣的时候,用自己的手垫了一下,不至于真的刺穿心脏。


    他应能挺住。


    只要挺过今晚,有个至关重要的人定能救他们。


    他们还没输。


    一定要挺住啊,阿宣。


    他们还要去西境跑马呢。


    薛兰漪心里默想着,想到那张永远明媚的笑脸,眉头抚平了些。


    魏璋正走着,忽觉到心口一片温软。


    他垂眸,正见姑娘依偎在他怀里,眉宇无端扬起温柔之色。


    和从前的日日夜夜一样。


    他眸色微波,抖落肩头的披风裹住了清瘦的人儿。


    两人远离人群,往极静处去。


    西南方四处无人,只听得魏璋沉稳的脚步声。


    薛兰漪昏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温热徐徐没过她的脚腕,直到腰间。


    薛兰漪睁开眼,魏璋正抱着她往浴池里走。


    这是一方建在室内的温泉池,水只过腰际,但水池极大。


    蒸腾的雾气将周围一切化为虚无,她只能看到和感受到魏璋。


    她不是没与他共浴过,若放在从前,她甚至有些喜欢这样的二人世界。


    可此时,只与他共处一室,她都觉如芒在背。


    “云、云谏……我自己可以。”薛兰漪艰涩地扯了扯唇,欲从他身上跳下来。


    魏璋没有阻止,径直把她放在浴池的石阶上。


    高大的身躯却没有远离,如一堵墙挡在她眼前。


    “你也去洗洗。”薛兰漪被他紧锁的眼神盯得不舒服。


    “我可没脏。”他淡淡的,将一方丝绢递到她眼前。


    意思明显:她脏了,他要亲眼看着她将身上的脏东西擦干净。


    薛兰漪张了张嘴,最终觉得反驳没有意义,接过丝绢擦拭着脸上脖颈的血迹。


    魏璋并没有就此放过,洞若观火的眼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仿佛要看清是否有一丁点儿背叛他的痕迹。


    薛兰漪好不容易取得他些许信任,并不敢大意,将每一处都擦拭的很干净。


    玉指挽着绢帕抚过脸颊、脖颈,斑驳的肌肤重现白皙无暇,挂满晶莹的水珠,好似雨后娇嫩的百合。


    水珠又顺着鬓发断断续续地滴落,湿透了衣襟,黄裙贴着肌理,又沉又闷,束缚得紧。


    她有些为难扭动了下身姿。


    “怎么?”魏璋问。


    薛兰漪自是想换身干爽的衣服。


    不知魏璋是真不解,还是故作不解。


    亦或是他不觉得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是什么很难为的事。


    毕竟他们已经有过很多次肌肤之亲,薛兰漪故作扭捏只会让人生疑。


    她咬了咬水润的唇瓣,终究亲手解开了衣带。


    她太瘦,显得衣服很太大,领口的衣扣刚一解开,短衫便顺着肩膀滑脱,落进了水池中。


    冰肌玉骨赫然展现在眼前。


    她白得透亮,尤在这雾气氤氲池中,身上覆了一层细碎的冰晶,比魏璋收藏的任何一件白瓷都更完美无瑕。


    魏璋抵在她身侧的指抬起,下意识想要触碰。


    只是片刻,又放了回去,“擦干净。”


    薛兰漪的身上血迹太多了,越擦血水就越多。


    刺目的红顺着修长的脖颈,消瘦的锁骨蜿蜒流下,没入了小衣。


    本就不太合身的丝绸紧贴在腰身上,映出或圆润或纤细的轮廓,其上点点血花。


    “继续。”魏璋盯着起伏之地,声音有些哑,面色有些阴沉。


    他不高兴了。


    薛兰漪猜测他若看到小衣下的光景,只怕更会不悦。


    薛兰漪很怕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行为。


    “云谏,你先去帮我拿条毛巾吧,这帕子用不得了。”


    薛兰漪将鲜红的帕递到他眼前,阻隔了他的视线。


    魏璋掀眸,仿是一眼拆穿了她的意图。


    骨节分明的手径直捻住了小衣上的血点,徐徐扯下。


    衣带松脱,峰峦一角被掀开,渐次露出真容。


    那个男人的心头血果真渗透进了她最隐秘的地方。


    纵横交错的血痕爬满那处,似那人抚上她的指。


    她与那人也有了肌肤之亲。


    魏璋双目微眯,寒光如利刃似要割下那寸染了红的肌肤。


    第26章


    薛兰漪有一瞬间觉得他真会拿刀割她的皮肉,她汗毛倒竖,赶紧去擦。


    魏璋握住了她的手腕,铁钳一般。


    薛兰漪骨头快碎了,颤声道:“云谏,我不是故意的。”


    魏璋对上那双楚楚可怜的眼,沉默须臾,到底放开了她的手腕,转而扯过丝绢挽在自己指尖,抚上斑斑血迹之地。


    薛兰漪余惊未定,他微凉的指每动一下,她便喘息不定往后缩。


    魏璋眼前水波荡漾,却总碰不到她。


    他有些失去耐心,蹙了蹙眉,不容置喙:“深呼吸,自己送过来。”


    薛兰漪身形一抖,虽觉羞耻,可也总好过被刮了皮肉。


    她咽了口气,挺起腰背。


    魏璋轻轻擦拭。


    这个时候他格外细致温柔,一边擦一边吹去浮尘。


    如同擦拭他心爱的扳指或者印鉴,每一处暗角纹路都要一遍一遍拭得一尘不染。


    可薛兰漪的肌肤到底不是白瓷,被他指尖剐蹭拉扯起来,很快磨出了血点。


    轻微的刺痛,还有一些不该有的感受侵袭着薛兰漪的脑袋。


    她摁住了他的手,喘息急促,“云谏,已经干净了。”


    魏璋抬眸,望向她眼角的湿意,指尖揉捻却未停,“下次再弄脏,会有更好的法子给你清理干净。”


    手上力道略重,痛感和酥麻感交替纠缠。


    薛兰漪不明白他要用什么法子,只知道他现在是在故意撩拨她警告她。


    她额头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如同缺氧的鱼扬起脖颈一边连t连喘息,一边连连点头。


    魏璋瞧她当真乖顺了,才松开她,继续去擦她腰际的残血,接着是手臂。


    薛兰漪一直沉浸在痛苦的余韵中。


    直到一滴水落在薛兰漪左腕上时,她混沌的思绪骤然清醒过来。


    左腕上其实不是残血,而是她替魏宣承接剑伤流出的血。


    若被魏璋发现她的伤口,他必然立刻察觉她有意护着魏宣,届时又是一场风波。


    薛兰漪心头一凛,眼见他的指尖就要摸到伤疤,她赶紧抬手攀住了他的脖颈,“云谏!”


    魏璋擦拭的手落了空,狐疑掀眸。


    薛兰漪动作比脑子快了一步,两人相对而望,空气凝固了几息。


    须臾,她将他的脖颈搂得更紧。


    “已经擦得很干净了,别弄这个了。”


    姑娘红唇微张,潮湿的气息喷洒在他耳侧。


    魏璋耳根有些痒,观赏着她含着春水的眸中,还有眼尾处被撩拨起的潮红。


    隔着时而浓时而薄的水雾更添一抹朦胧的妩媚。


    魏璋知道她刚才动过情。


    他们是经过事的人,很了解彼此的身体,所以面对此时的旖旎风光,魏璋亦不可避免地身体紧绷,面上却仍是平淡模样,笑道:“不弄这个,弄什么?”


    “你说呢?”


    “我不知道。”魏璋道。


    薛兰漪一噎,沉默了下来。


    从前那些调情的话如今再说,薛兰漪心里十分不适。


    可她好不容易转移开魏璋的注意力,不能前功尽弃。


    她红唇又扬起笑,贴近他耳边,呵气如兰:“弄你。”


    绵绵柔柔两个字吹进魏璋耳朵,他的呼吸不可控地乱了。


    床笫之上,她时常是青涩中带着些许妩媚,情至浓时,亦会凭着一腔热情撩拨他,甚至反客为主。


    所以,她说这样的话魏璋不觉得奇怪。


    再一细想,李昭阳这样高不可攀不可亵渎的皎月,万般风情只给了他。


    魏璋腹底窜上一股潮涌。


    他扣住了她的后脑勺,看进她眼里,“弄我?你试试?”


    说着,微闭双眼吻了下来。


    薛兰漪忽地侧头避开了。


    他的吻落了空,有些不耐地蹙了蹙眉。


    “此地太硬了。”薛兰漪拍了拍石阶。


    她皮子嫩,刚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坐了一刻钟,大腿处便磨出一片红。


    “你若在此地苛待我,来日苦的可是你。”她媚眼流转。


    魏璋在有些事上并不是很节制,他自是舍不得在青石板上弄坏了她苦了自己。


    所以难得听劝,往屋子里扫视一圈。


    冨室中并未置太多家具,何况软榻,唯有窗榻可用。


    他于是抱着她往窗户处去。


    那窗户正对着来往崇安堂的必经之路。


    夜色漆黑,不远处的回廊里隐约可见两个徘徊的身影……


    “兄长不走这条路。”


    低沉的话音落在薛兰漪额头上。


    薛兰漪赶紧回眸。


    魏璋已将她抱坐在了窗台上,手臂困在她身体两侧。


    她不过些微失神,便被魏璋逮住了。


    她心跳加速,合上了窗户缝,“我只是怕被人瞧见。”


    魏璋不动神色凝着她,俨然不信。


    薛兰漪捧过他的脸,主动吻上了他的唇,“云谏,我已经听你的杀了魏宣,你如何还不信我?”


    “你忘记了?无论怎样,薛兰漪永远喜欢魏云谏。”温柔的话音还是那般信誓旦旦。


    有那么一瞬间,真让人觉得有几分真情实意。


    不过真假又如何呢?


    誓言是她自己说出口的,就必须践行到底,她已没有旁的选择。


    魏璋暂时将脑海里那些斟酌考量抹去,此刻只想一件事。


    他躬身含住了她的下唇瓣,轻轻吮吻。


    薛兰漪也回吻他,舌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他的舌,将细喘渡进了他口中。


    魏璋呼吸变紧,本能地吞咽着,合上了眼。


    薛兰漪半眯的双眸却始终留着一条缝,看他渐渐从沉沦下去,眼中才敢透出厌恶之意。


    薛兰漪永远喜欢魏云谏。


    可是,她不是薛兰漪。


    她的眸变得疏离,只是机械地,技巧地逗他,引他,诱他深陷。


    她曾在教司坊里学过很多东西,只是从前她总想与他真心相待,不愿用那样的手段。


    可如今,她一点都不稀罕他的真心。


    薛兰漪的筹码太少,只能让他被贪欲所困,她才有机会脱困。


    薛兰漪深吸了口气,忍着心中不愿勾住了他的腰带……


    一瞬间,吻戛然而止。


    魏璋赫然掀眸,眼中有只困兽险些冲破牢笼。


    “云谏,过来。”她眼尾潮红,沁着湿意的眼。


    魏璋一时如同牵线木偶,顺着她的力道挪步。


    男人高大的身躯倾压过来,薛兰漪的脊背猛地撞在了窗户上。


    窗外有什么东西呯砰坠落。


    魏璋正欲挺直腰背更进一步,门口响起敲击声,“世子,圣上亲临。”


    潮涌戛然而止,只余男人未尽的喘息声。


    “沈、江两位大人令属下前来找您,请您尽快去趟客厅!”青阳硬着头皮道。


    今晚形势紧张,关乎乱党。


    世子惯是运筹帷幄之人,不应在此时沉迷女色才对。


    可青阳在门外都听到了魏璋不可控的呼吸声,实在反常,他不得不打断世子。


    “先处理正事吧。”薛兰漪松开了他,帮他拭去额头的汗。


    魏璋腹下一空,站在原地深舒了口气。


    薛兰漪先从窗台下来,与他擦肩而过,往常年备着干净衣服的柜子去了。


    她身上淡淡的百合香和沉香交织,缠绕在魏璋肩头。


    潮涌未因她的离去而平息,反而更添喷薄而出的力量。


    等薛兰漪披了外裳回来,他仍在原地深深吐纳。


    “怎么了?”薛兰漪替他披了衣裳,气息喷洒在他脖颈处。


    魏璋喉头滚了滚,“无碍。”


    此时的确不该欲念缠身才是。


    他依稀意识到他对她念越来越深了,这不是好事。


    他气沉丹田,压下躁动,而后撑开臂膀,由着薛兰漪更衣。


    直至穿戴整齐,那股火气还没下去。


    魏璋从来不是这般无法自控的人。


    他隐在袖里的指扣进掌心,指骨泛白。


    “我让青阳泡杯清火茶吧。”


    薛兰漪目睹着眼前的一切,欲起身出门。


    一只手掌抓住了她的臂弯。


    她一头栽进了魏璋坚实的胸口。


    温香软玉入怀,他本想说“不必”,到了嘴边却成了:“一会儿莫睡得太沉,等着我。”


    罢了,今夜是洞房花烛,有所放纵也属常理。


    这话说完,魏璋的火气方偃旗息鼓,敛袖往外走了。


    冨室的门被打开,一道阳光照进来,很快又被掩上,薛兰漪再次陷入了一片晦暗中。


    她暗自松了口气,没看到门缝外,一双讳莫如深的眼久久凝着她。


    门扉合上,魏璋拢了拢玄色披风,自冨室后的小路往客厅去。


    “圣上驾临,世子要不要换朝服?”青阳跟在身后。


    “不必。”


    当今圣上非什么大智大勇之辈。


    最惧怕的就是他那位太子弟弟回来夺他的位,自听闻先太子还活着后,这位圣上寝食难安,噩梦连连。


    今晚抓捕太子党,他不躲在御案下瑟瑟发抖就已算不错,岂敢亲临现场?


    想来是沈惊澜和江涛二人等不到他,假传圣旨逼他现身。


    可这两位何以冒着滔天的罪名,火急火燎要见他?又何以知道他在冨室?


    魏璋脚步轻滞,余光恰瞥到了后窗外翻倒砸碎的花盆。


    那是方才薛兰漪脊背冲撞窗户时掉落的。


    魏璋望着一地狼藉,久久不语,负在身后的手徐徐转动着扳指。


    青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知道世子这般表情定是有人惹世子不悦了。


    “薛姑娘……薛姑娘那边要不要属下派人监视?”


    魏璋面色更不好看。


    如今薛兰漪是府上的姨娘,是世子的女人,青阳这般说实有犯上之嫌。


    “属下知罪!”青阳腰弯得更低,低垂的视线观察着魏璋的神色,“那……大公子那边呢,要不要给他治病?”


    先前抓的二十三位先太子党,在诏狱受过酷刑后,的确撬出了一些先太子消息,但沈惊澜追踪过去却一无所获。


    想来太子党被抓后,魏宣提前做了防范。


    魏宣擅长奇袭,行踪琢磨不透,自然也能让太子的行踪诡秘。


    故而,想掘出先太子,关键还在魏宣。


    “属下暂时将大公子安置在老宅,是否要转移进密室?”


    “既是钓鱼,哪有把鱼饵藏起来的道理t?”


    大鱼没上钩,就还得继续钓。


    只是从前饵是薛兰漪,鱼是魏宣。


    今时今日物是人非,只怕要换个个儿了。


    魏璋轻笑摇头,踱步而去。


    一墙之隔,薛兰漪透过窗户缝,悄悄观察着魏璋。


    直至他远去,薛兰漪紧绷的身子才放松,滑坐在窗下。


    脸上的容光暗了,低垂眼睫,难掩眸中痛色。


    她双臂环膝,紧紧抱着自己。


    可四周都是挥之不去的冷松香,冷得她寒战不已。


    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与他若无其事行鱼水之欢。


    所以,她方才故意让魏璋抱她到窗台,又故意把窗外的花盆推倒,为的是让远处回廊里的两位大人听到动静。


    今晚这种火烧眉睫的时候,两人大人若知道魏璋还有心情沐浴寻欢,自然会想尽办法把魏璋唤走,也必然会绊住魏璋一两个时辰。


    一两个时辰也是好的,再在魏璋怀里待下去,她怕她会精神崩溃。


    可悲的是,即便魏璋远去,她也脱不开他的气息。


    她扶着窗台,撑起虚软的脚步走到浴池边,挽起绢帕擦拭身上的痕迹。


    擦得红唇微肿,脖颈发红,可怎么还是擦不干净呢?


    她望着澄澈水面中自己的倒影,脖颈、锁骨一路蜿蜒都是属于魏璋的青紫吻痕。


    新旧叠加,再也无法恢复如初了。


    薛兰漪心如沉石,仍倔强地,机械地一遍遍擦拭着紫痕。


    脖颈破了皮,血珠顺着颈线流下来。


    滚烫的。


    和那年逃亡时,马背上少年的血一样滚烫。


    那时的魏宣失血过多,冷得浑身颤抖。


    她欲脱了外裳给他裹上。


    他自身后摁住了她解衣扣的手,“不要,我怕、我怕我活不到娶你那日了,别让、别让未来夫家挑我们漪漪的错。”


    他们一起滚落马背,倒在了湖边。


    湖面的风萧瑟,吹来那年那日少年温柔的话音。


    薛兰漪的心口如被人攥紧、捏碎了。


    痛,让她清醒了些。


    她没有更多的时间伤怀,还得去寻找魏宣。


    她要他长命百岁地活着。


    眼下魏璋一两个时辰回不来,她正该趁乱去寻人。


    薛兰漪抹了把模糊的视线,咽下喉头酸楚。


    确认四下无人,借着夜色往国公府后的竹林去了。


    小时候魏宣总爱在这片竹林里练剑,薛兰漪每次来寻他,永远不知道他会从那棵树上突然倒吊下来,做鬼脸吓她。


    薛兰漪每每都被吓得或是泼他一脸水,或是糊他一脸的泥巴。


    可此番,她走在暗夜密林里,再不闻少年的嬉笑声。


    夜风穿林而过,丝丝缕缕将往昔彻底打碎了。


    “烈风,你在吗?”她极紧张地攥着拳头,试探地轻唤了一声。


    不远处,传来轻快的马蹄声,白马朝她飞奔而来,直往她怀里蹭。


    这是魏宣从小养大的战马,和她极亲,也聪明。


    方才崇安堂乱成一团时,它趁乱跑了。


    薛兰漪就猜到它会来这儿等主人。


    她揉了揉马鬃,“烈风,你知道魏宣在哪吗?”


    马儿打了个响鼻,屈膝下来。


    它带着她翻越山坡,往国公府旧院去。


    镇国公府两座宅子占着整座南山,山的一边是众人居住的新宅,另一边则是废弃的老宅,鲜有人烟。


    薛兰漪抵达山顶,一眼看到了残破的四方院落里,魏宣被绑在刑架上,似乎昏迷不醒了。


    他只穿一身白色中衣,因为失血过多,身子乏力,连脖颈也被铁链栓在木架上好迫他抬起头来。


    幸而身边有个提药箱的在帮他止血。


    看来魏璋真的没打算让他现在就死。


    薛兰漪紧张地咬着唇,一瞬不瞬盯着远处男子的每一次吐息。


    终于,她见他喉头动了动。


    “阿宣醒了!”


    马儿欢快地踏蹄,薛兰漪也跟着扬起唇角。


    倏地,夜空中响起撼天动地的鞭挞声。


    马鞭赫然打在魏宣身上,白色中衣上一道血痕立现。


    接着反反复复又是几鞭。


    薛兰漪瞳孔放大,笑容凝在嘴边。


    他们哪会好心救魏宣?


    他们不过是想吊着他一口气,反复凌辱,撬出话来罢了。


    他是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啊。


    他曾说过若有朝一日落入敌寇手中,他宁自尽,也不会受百般羞辱。


    是薛兰漪要他无论如何都得活着的。


    这三年,他都是为薛兰漪活的。


    若非她糊涂识人不清,今夜他们理应在盛京城外跑马了。


    薛兰漪只恨自己蠢,指尖紧扣马鞍,心底五味杂陈。


    马儿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自责,侧过头来蹭了蹭薛兰漪的手背,打着鼻响。


    烈风纵横沙场多年,但在她面前却是极温顺的。


    马儿的灵性让薛兰漪心情平复了些。


    “我没事。”薛兰漪抚了抚它的头。


    烈风拱着鼻子,将脖子上用红绳系着的香囊,拱到了她手边。


    薛兰漪指尖微顿,“阿宣留给我的?”


    马儿点头。


    薛兰漪疑惑地拆开香囊,却见里面是一张平安符。


    其上是魏宣亲手写的:“祝漪漪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记忆依稀又回到了某一年的生辰宴。


    六只杯盏碰在一起。


    那时,他们刚刚在圣上面前慷慨陈词,说服圣上废黜贱籍。


    圣上欣然应允。


    他们以为成功了,当夜高谈阔论,大醉了一场。


    可几日后,魏宣被远派出征,新政党一夕之间全被羁押,被扣上了谋朝篡位的名头。


    他们受尽酷刑,誓死不认。


    可终究六人之一的魏璋站出来,指认了他们的罪行。


    一切宁死不屈变成了笑话。


    他们成了觊觎皇位的乱党,魏璋却成为大义灭亲的功臣。


    曾经以为唾手可得的“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成了可望而不及的祝祷。


    在魏璋只手遮天的大庸,他们还能长命百岁吗?


    薛兰漪颓丧地问自己,指尖一遍又一遍摩挲着平安符上魏宣写的字,仿佛想要寻找一个答案。


    忽地,她在平安符的右下角摸到了一个凹痕。


    是瞿昙寺的泥金凹印。


    薛兰漪深思回拢,讶异地问烈风:“来府之前,你们去过瞿昙寺?”


    烈风点了点头。


    魏宣此番是来救她离开盛京的,为何要专程去瞿昙寺给她求平安符?


    这太反常了。


    “平安符,保命符……”


    薛兰漪嗫嚅着,蓦地恍然大悟。


    魏宣大抵是把魏璋杀害祁王的证据给了瞿昙寺主持!


    瞿昙寺乃皇家寺院,能轻易接近圣上,却又远离朝堂纷争,臣子不得擅闯,是藏罪证的最佳地点。


    魏宣应是想过此番回国公府可能一去不返,所以他把平安符系在烈风身上,实际上是留给薛兰漪一张保命符。


    将来她孤身一人即便没法逃脱魏璋的掌控,但握着魏璋杀亲王的证据,也不至于完全被动。


    魏宣赴死之前,都还在给她留后路。


    薛兰漪喉头一阵酸涩,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跟他说。


    下了马,张了嘴,却又无处诉。


    他们之间隔着山峦、人潮,哪怕一个眼神都难以传递。


    薛兰漪就这般呆呆地望着垂死挣扎的他,一直到月亮快要下山。


    她不能逗留了。


    她又要回去当魏璋的侍妾了,心头一阵抽痛,她的视线缓缓从魏宣身上剥离,咬牙转身远去。


    山顶上无端起的一阵风,迎面吹迷了她的眼,吹得她衣裙翻飞趔趄了半步。


    随即,浓郁的百合花香盈入鼻息。


    她放下遮挡风沙的手,映入眼帘的是爬满一整座斜坡的百合,向着月光,花瓣一片片悄然绽开。


    即便是暗无边际的夜,也有一片洁白在倔强生长。


    这是魏宣少时种的花,说是等她过门的时候就会开了。


    他们还要一起看花呢。


    薛兰漪眸色亮了起来,掬一捧飘落的百合花瓣,站在至高处。


    风从她身后过,拂起洁白花瓣。


    花在月下旋转飞舞,而后连成一道弧线,被送去了远方。


    四合院里,护卫们打累了,靠在墙角下休息。


    忽地,一片花瓣轻盈抚过魏宣颧骨上的伤。


    他断断续续呼吸着,艰涩抬起被血糊住的眼皮。


    山顶上,皎月下,姑娘鹅黄色的裙裾飞扬,身上笼着莹白的光晕,花瓣自她手中源源不断地飞出,仿佛月中仙赐福人间。


    魏宣沐在花瓣雨中,周身落英缤纷,花香四溢,似有一股温柔的力量愈合了伤口。


    她的姑娘应是……回来了。


    突如其来的惊喜撞进了魏宣心房。


    他艰难地张开被吊在头t顶的掌,一片花瓣划过指缝,被他小心翼翼护在手心。


    “阿宣看到我了!”


    薛兰漪开心得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


    最终,这些日子她和魏璋恩爱缠绵,为了魏璋狠心羞辱他、刺杀他的画面先涌进了脑海。


    她唇角凝固,眼神虚晃了下。


    远方的魏宣却翕动着扬起了唇,依稀在说:“没关系。”


    没关系的,不管李昭阳做了什么,魏宣都不会介意的。


    因为,他曾在月老庙前起过誓:“魏宣要做这世上最喜欢李昭阳的人!”


    他的声音那么张扬,传到了每个善男信女的耳中。


    也穿透了这五年的晦暗岁月。


    薛兰漪的心终于充盈起来。


    现在再自责,再愧疚,都没有意义。


    她手上还有一道保命符,她要利用它带魏宣走出牢笼。


    她折了一枝百合簪在发间,眉眼弯弯地对他笑。


    魏宣明白她的意思。


    她在说:好好活下去,李昭阳愿意嫁给魏宣。


    她答应了!


    天地之间,暗香涌动,那一年的百合开在了今夜……


    而今夜的月却照不进镇国公府的花厅。


    光线晦暗的书桌前,气氛沉肃。


    忽明忽灭的烛光照在魏璋脸上,辨不清表情。


    沈惊澜坐在对面,一拍桌子:“魏宣死了这种鬼话你敷衍敷衍沈涛也就罢了,我一个字都不信!”


    魏璋端坐太师椅上,仿若未闻般捻动指腹,往鱼缸里倾洒鱼食。


    鱼群纷纷汇聚在他手下,摇臀摆尾献媚乞食。


    他最近似乎迷上了养这样毫无用处的小鱼苗。


    上次沈惊澜看到的时候还只是一只瓶一条鱼,如今他倒养了一缸。


    沈惊澜可无心养鱼,将他的鱼缸往旁边挪了挪。


    两人面容相对,不再受鱼缸阻隔。


    “为了抓先太子党,圣上已经三天三夜噩梦连连了,你好歹把魏宣先交给锦衣卫,让圣上安睡几日,我怕圣上龙体撑不住。”沈惊澜神色担忧,放软了语调。


    魏璋这才掀眸,拿帕子拭掉了指尖的渣滓:“诏狱太小,你把魏宣关在那儿,旁人怎么搭台唱戏?”


    “唱戏?谁?”


    算起来,先太子党囚的囚,逃的逃,死的死,早就不成气候了,谁还有本事翻腾出浪花来?


    “你是说……李昭阳?”沈惊澜恍然大悟,面露警觉,“她是不是恢复记忆了?我就说留着李昭阳必是隐患,你偏不听!”


    “是薛兰漪。”魏璋纠正了他的措辞。


    不管她有没有恢复记忆,只要魏璋不允,她就永远是薛兰漪,不可能再是李昭阳了。


    沈惊澜可没魏璋的自信。


    毕竟昭阳郡主当初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先太子逃出京城。


    她再带走魏宣也不是不可能。


    “你就告诉我,李昭阳……”沈惊澜话到一半,魏璋沉眸,他方改了口,“薛兰漪是不是要带魏宣逃跑?她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


    “……”


    沈惊澜怔住了:“你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你魏云谏不知道的事?”


    这可不是他魏璋魏大人的作风。


    沈惊澜一点儿都不信。


    魏璋却是真的不知道薛兰漪接下来要如何应对。


    当然,他也懒得去揣度。


    今日薛兰漪在喜房那场惊慌失措的戏码,在冨室里情谊绵绵的戏码演得着实不错,有一瞬间险些骗过了魏璋。


    她的棋路几经变幻,让魏璋颇为惊喜。


    对弈之乐本在于此。


    魏璋突然觉得往昔把棋盘上每一颗棋、每一步路数都盯得太紧,看得太清,实在太过寡淡无味。


    他倒乐得按兵不动,旁观一番薛兰漪下一步棋要怎么走。


    “急什么?三日之内有人必会落子。”


    魏璋颇为悠闲,却急坏了沈惊澜。


    一旦薛兰漪真的把魏宣救出京城,他们和先太子汇合盘踞西境,必会如虎添翼,危及圣上。


    沈惊澜坐不住,“你起码告诉我,你我如何部署应对?”


    “应对……”


    魏璋执起手边的小琉璃瓶,对烛观赏。


    里面盛放的正是当初被咬掉鱼鳞的小红麟鱼,如今被魏璋养得珠圆玉润,小瓶子都有些容不下它。


    它心气高了,就爱蹦跶。


    魏璋微斜瓶口,红麟鱼便一跃而起,翻腾进了透明大鱼缸里。


    鱼尾摇摆,肆意游弋,很是得意。


    魏璋执枯草逗弄着它,漫不经心道:“放之,任之。”


    “放之任之?你打算放过他们了?”沈惊澜震惊不已。


    魏璋发现他当真不是钓鱼之人,跟他多言倒不如去做些更有趣味的事。


    他敛衽起了身,“旁的事你不用管,你只要知道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肆意妄为付出代价。”


    话音沉稳而阴郁,沈惊澜知道魏璋不是什么善罢甘休之人。


    他心下稍安,目送魏璋离去的背影,“话还没说清楚呢,你去哪?”


    魏璋侧过脸来,弯起唇角,“喂鱼。”


    今夜良辰美景还余半宿,不该辜负。


    鱼儿还是要喂饱,翻出的水花才漂亮。


    魏璋推门而去。


    沈惊澜不明所以独坐在原地,忽地,鱼缸中响起激烈的浪花翻涌声。


    他回过眸,正见鱼缸里缕缕血丝蔓延开。


    鱼群在汇聚、撕咬那只外来的小红麟鱼。


    那红麟鱼许是在琉璃瓶里娇养太久了,虽是漂亮,却再难抵挡外界的风霜。


    鱼鳞碎了,尾巴断了,狼狈不堪地一次次浮出水面,朝着魏璋的方向吞吐空气,似在向魏璋求助。


    而魏璋已踏着月光,消失在了夜幕中。


    崇安堂外的小巷很黑。


    薛兰漪做的两盏丑灯笼,后来被挂在后院门外,依旧日日点着,可今夜却没亮。


    魏璋跨过门槛时看不清晰,一脚踹到了守夜的门房。


    门房鼾声未尽,忽见黑压压的人影当前,吓得连滚带爬跪到了魏璋脚边,“老奴惊扰世子,世子恕罪。”


    “薛姨娘呢?”


    “薛……薛姨娘?”


    世子话少,偶然开口问的都是青阳。


    怎突然问起什么薛……


    门房突然反应过来,“没瞧见回来,世子找薛姨娘可是有什么吩咐?老奴去办就是了。”


    吩咐?


    魏璋好像也没什么要吩咐的,缄默着进了院子。


    院子里还要更静些。


    小厨房冷锅冷灶,常年煨着红豆粥的炉子熄了火。


    寝房的窗户黑漆漆的,也未见灯下绣花的侧影。


    目之所及都像死了一般。


    魏璋望着空荡荡的院子,竟不知下一步该往哪迈步,一时驻足。


    良久,肩头的狐裘被温柔轻抚了下,熟悉的百合香钻进鼻息。


    魏璋下意识转过头,身后空无一物,只是一阵夜风迎面吹过。


    几片白色花瓣被裹挟着飞向他。


    魏璋歪了下头,花瓣与他脸侧擦过,飞去了他抓不住的地方。


    眼前又是一片空寂。


    他抬眸寻着风动的方向看去。


    远处山岗上倒热闹,数不清的白色花瓣在空中盘旋、飞舞,而后被一阵长风送去了老宅的方向。


    远远看着,百合花瓣在山顶和老宅之间架起了一座天阶。


    看来,兄长在南山种的百合等到了他的赏花者。


    看来,薛兰漪落子的心比他想象得还要急切。


    可惜,开场戏原是牛郎织女这样烂俗的戏码。


    无趣。


    魏璋鼻间溢出一丝不屑,缓缓退了两步,转身而去。


    地上飘落的花被官靴碾成了泥。


    刚走出几步,披风便被廊凳上的花枝绊到了。


    魏璋颇为不耐,正要扯开衣摆。


    那盆百合花的花瓣却迎着魏璋渐次绽开。


    花瓣水润白皙,花心是明媚的鹅黄色,宛如一张笑脸。


    魏璋脑海中一个画面闪过,不觉伸手去触碰花朵,手悬在半空中,却又屈起指尖。


    “哟,姑娘的百合花开了!若是世子看到,定然欢喜!”


    此时,回廊尽头传来柳婆子的惊呼声。


    夜色太浓,柳婆婆只依稀看到个人影,以为是姑娘在侍弄花草,提着浇水壶莽头冲到近跟前,才看清魏璋的脸。


    斑驳的树影在他脸上摇曳,自有一股不容僭越的威压。


    柳婆婆赶紧退了两步,折下腰来,“老奴眼花,世子恕罪。”


    半晌,未有人回应。


    柳婆婆余光悄然往上,发现世子并未有降罪之意,只是有些失神看着花。


    柳婆婆忙解释道:“这是姑娘给世子准备的生辰礼,姑娘从三年前就在准备礼物了,日日夜夜亲自照看,恨不得抱在怀里睡,就盼世子能看到花开这一刻呢。”


    恰一阵夜风穿廊而过,花朵朝魏璋歪t斜,花瓣颤颤,刚好轻蹭到了他的指。


    魏璋想起七日前,薛兰漪瓷白的脸也是这般置在他掌心,满眼期待仰头望他,问可不可以陪他过生辰。


    一丝痒意蔓延开,魏璋捻了捻指腹。


    柳婆婆瞧见世子些许动容,自是希望他能多疼姑娘些的,于是壮着胆子多说了两句。


    “姑娘说过:这百合啊是世子与姑娘的定情之物,寓意忠贞不二,百合花开越盛,情谊越深呢。”


    柳婆婆一抚掌,“姑娘还说曾经许诺过世子:百合花开得最盛时,就嫁给世子。世子您说巧不巧?偏就在今天,世子纳姑娘之日花就开了!”


    笑声回荡在暗夜里,无人响应。


    周围得空气仿佛还更冷了些。


    柳婆婆笑意凝固。


    忽地,夜风变换了方向。


    魏璋手中的花朵脱出,转而迎向南方,那个百合花遍野之地。


    这朵花俨然也按耐不住想飞了。


    “这花倒好,通人性。”


    柳婆婆见世子并无异色,余惊未定附和道:“是呢,姑娘养花用心,花自然也喜欢姑娘……”


    柳婆婆话到一半,骨节分明的手将蓓蕾攥进手心,缓慢旋转。


    明明只是拧一朵花,却宛如拧掉一颗头颅,让人不寒而栗。


    柳婆婆吓得瞳孔放大。


    姑娘养了三年的花,断了。


    魏璋张开手掌,枯萎的花瓣从指缝簌簌掉落……


    第27章


    山顶上,薛兰漪发现风突然变幻了方向。


    她的花没办法飘向魏宣了。


    时间也不早了,她得先回去。


    她遥遥朝魏宣挥手,魏宣扬了扬唇,约莫是让她路上小心点儿。


    薛兰漪沿着湖边小路趁夜而归,一路上心却并未平静下来。


    虽然她找到魏宣了,可国公府、盛京城天罗地网仍候着他。


    薛兰漪想凭一己之力带走魏宣不大可能,唯今之计唯有釜底抽薪,直接把魏璋杀害祁王的证据呈到圣上面前。


    待到镇国公府大乱,才好趁乱而逃。


    可种种设想的前提是,她得先把证据握在手中。


    魏璋如今手握火信筒,定也在研究罪证到底在谁手上。


    薛兰漪要直接跟魏璋提去瞿昙寺,很容易引起魏璋怀疑。


    她不宜擅动,得找一个能自由进出国公府和瞿昙寺的人帮她。


    她平日能说得上话的人不多,谁能帮她呢?


    心里琢磨着,不知不觉地走回了崇安堂。


    正与同时进门的小药童撞在了一块。


    “小心!”薛兰漪扶了那孩童一把。


    孩童将食盒递给了薛兰漪,“阿茵姐姐吩咐我给姑娘送的补汤。”


    阿茵是上次帮薛兰漪治病的医女。


    她许是瞧着薛兰漪身子弱吧,自从给她看过病后日日换着花样送补汤来,从未间断。


    薛兰漪自是感激,“阿茵姑娘何时来府上?我略备了薄礼想送给她。”


    “近日不成,老太君那边脱不开身呢。”药童作揖离去了。


    魏宣如今成了锦衣卫通缉的罪人,老太君心急不已,早些日子去瞿檀寺敬香祈福时,病倒在了寺庙里。


    怕是中了风,不得动弹。


    阿茵颇得老太君喜爱,约摸也困在瞿檀寺。


    薛兰漪暗自思忖着,心不在焉进了寝房。


    房门吱呀呀被推开,滞涩的声音回荡在屋内。


    迎面的墙体上一道影子从地面一直拉伸至房顶,如巨网,在薛兰漪眼前晃了晃。


    薛兰漪一个激灵,定睛一看,正见魏璋在影子正中,伏案翻阅什么文书。


    男人只穿着宽松的寝服,衣领处坚实的胸肌隐露,乌发倾泻而下,一支青玉簪半束成髻,微湿,显然已经沐浴了。


    薛兰漪跟在魏璋身边三年,他办起公务来最少两个时辰起底,从无一次例外。


    怎的今日不过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薛兰漪有些意外,“云谏……怎么在这儿?”


    “夜深了,不应该我问你怎么不在这儿吗?”


    魏璋悠然抬眸,看上去云淡风轻,可他些微一动,巨大的影子也动。


    犹如巨兽之口,冲击着薛兰漪的视线。


    一阵寒风从薛兰漪背后灌入,吹得桌上蜡烛的火苗将熄。


    魏璋陷在一片漆黑中。


    薛兰漪心跳加速,僵在原地。


    两人遥遥对视,沉默几息。


    “方、方才从冨室回来时,见湖边的百合开得极好,一时忘了时辰多逗留了会儿。”


    薛兰漪僵硬地走向魏璋身边,将一束百合递到了魏璋眼前,扯唇笑道:“特意摘来送你的。”


    她确有想过魏璋可能早她一步回来,也有想过魏璋闻到她身上的百合花香会起疑,所以临回屋时摘了一捧花给他。


    “喜欢吗?”


    她在花束后,笑得如往昔一样明媚。


    可魏璋一眼看到了花瓣上斑驳的虫洞。


    眸中阴郁一闪而过,道:“喜欢。”


    寒风过境,火苗重新跳跃起来。


    薛兰漪看清他脸上并无愠怒,松了口气,“那我去找个花瓶插花。”


    “不急,有更重要的事。”魏璋拉住了抬步欲走的她。


    稍一用力,薛兰漪跌进了他怀里。


    他衣衫轻薄,薛兰漪清晰地感受到腿部强劲的力量,一时如坐针毡,几不可查地往外挪了挪,却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故作轻松问:“何事?”


    魏璋将那张红纸妾书扯到了她面前,轻扣着她的名字,意思自是让她画押。


    这妾书来来回回已经折腾三次了,若然薛兰漪再推辞只怕不妙。


    何况妾书上官家和魏璋都下了印,只差一个她的手印,其实摁与不摁,“薛兰漪”都已经是魏璋的妾了。


    薛兰漪主动取过丹砂,在“薛兰漪”三个字上摁下指印。


    “好啦。”她嘴角上扬,俏皮地将染红的食指在魏璋眼前晃了晃。


    魏璋等了须臾,未听她再有旁的话或旁的举动。


    半日之前,薛兰漪还是个黏人的话痨。


    因着今日要行纳妾礼,她抱着他的脖颈不知絮絮叨叨说了多少遍:我们当真要成婚了?云谏,你会不会一直喜欢我?反正我会一直喜欢云谏……


    她真开心的时候,是不吝表达喜悦的。


    而现在她如此果决地摁下妾书,显然不是因为喜悦,而是她觉得自己不是薛兰漪,所以一纸妾书困不住她。


    到底心高气傲了。


    魏璋不动声色,刮了下她的鼻尖,“这么乖,今晚好生奖励你一番?”


    “奖励什么?”薛兰漪耸了耸鼻尖。


    预感却不好,手指扣住了桌面。


    果见他抽了只软枕放在桌面上,低哑的声音贴在她耳侧,“衣服脱了,趴上去。”


    “云谏,我……”


    薛兰漪其实知道决定了与他虚以逶迤,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可一想到那种事,她心里事实抗拒,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月事来了?”


    魏璋问她,一句话截断了薛兰漪的退路。


    魏璋洞若观火,薛兰漪逃不过他的眼睛。


    她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舌头打了个滚,“不是,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上朝,怕你累着。”


    “前儿个折腾到丑时还喂不饱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如此善解人意的?”魏璋鼻尖轻蹭着她的耳廓,手已绕过她的腰肢牵住了她的手。


    前儿个夜里,他覆在她身上时,她就是这般与他十指相扣不让他离去的。


    往昔那些炙热大胆的画面涌进脑海,一波一波侵袭着她。


    薛兰漪不知道魏璋是不是故意勾起她的记忆,此时的她只觉又窘迫又难受。


    濡湿的长睫低垂,恰见他正手把手带着她从下往上一颗颗解开短衫衣扣。


    外衫滑落下来,她裸露的后背贴着他炙热的胸膛。


    魏璋的呼吸沉了些。


    薛兰漪知道逃不脱了,咬了咬唇故作羞怯,“只一次,你莫累着。”


    身后传来男人的低笑,指尖勾勒着她玲珑的腰际线,酥酥麻麻的痒意漾开。


    他掐住细腰,猛地往上一抬。


    薛兰漪变换做俯趴在桌面的姿势。


    身材颀长的男人笼罩过来,宽厚的肩膀几乎把她的影子完全吞没,只能瞧见那一手便能遮住她腰的大掌扶住了她的肩膀。


    他那样浑厚有力,她那样削瘦,在他身下不堪一折。


    男人还未有动作,薛兰漪已觉腹中阵阵钝痛。


    失忆时,她待他情浓似海,凭着一腔热血才能勉强承受住他。


    如今她对他只有惧怕,没有丝毫感觉,可以想象要遭受怎样的痛楚。


    她紧闭着眼,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


    可许久,想象中的痛没有到来,她紧张地睁开眼皮,闯入眼帘的是一把匕首。


    银光在眼前忽闪而过。


    薛兰漪险些惊呼出声,却见魏璋划破了他自己的手掌。


    他指骨微蜷,随着骨节滞涩的响声,血顺着掌纹落入砚台。


    滴答,滴答,汇成红黑的一片。


    薛兰漪咽了口气,断断续续道:“云谏,你做什么?”


    魏璋不紧不慢将墨汁t搅匀,而后取了银针,蘸取些许朱墨,对准了薛兰漪的肩胛骨。


    另一只手则在白皙的肌肤上打着圈,寒凉之意渗透肌理,直达骨髓。


    薛兰漪战栗不已。


    窗外一束月光刚好落在她光洁的背上,细腻的肌肤泛着光晕,仿若上好的丝绸无瑕。


    偏就肩胛骨处拓着一个“奴”字。


    “这刺青不好,要改。”


    刺青是她进教司坊时,官府拓的。


    如今她不是李昭阳,不属于官府。


    她是薛兰漪,她属于魏璋。


    这一点,她需牢记在心。


    魏璋捻转着银针刺破皮肉,徐徐往深处探。


    “疼!”


    刺骨之痛让薛兰漪扬起脖颈,呼出了声。


    魏璋则俯身轻吹开刺青上血珠,“莫动,我与兄长名字相似,若一不小心弄错了,岂不受罪?”


    他话音仁慈,可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让薛兰漪心中瑟瑟。


    她不知道他要让谁受罪。


    她不敢再动,惶恐地耷拉在软枕上。


    鬓发松落下来,被汗打湿,贴在脸颊上遮住了她半张脸。


    温凉的指又将她的头发掖到了耳后,并在她眼前摆一只铜镜。


    “看着。”


    那只铜镜刚好能折射出魏璋在她身上刺的纹路。


    他敛袖一笔一划雕琢得极仔细。


    魏大学士的书法造诣并肩颜柳,大庸学子争相效仿。


    而此时却在一个女子背上描摹出了血淋淋的“魏璋”二字,还有天下独他一人用的云纹。


    薛兰漪的肩胛骨如被数只蚂蚁不停地夹着,密密麻麻的痛楚在心头每个毛孔进进出出。


    不仅是因为身痛,更是这枚印记刺痛了她的眼。


    魏璋刺在她身上的纹样与他印鉴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他名下的良田私产、房屋地契皆用此印,连薛兰漪的卖身契也用的这枚印鉴。


    而今,他把印鉴拓在了她身上。


    纸可以烧毁,身体发肤却不能。


    曾经的李昭阳连耳洞都不愿意穿,如今却要被形形色色的人刺上各种印记,带着它们走完一生。


    薛兰漪真恨不得一把推开这个罪魁祸首。


    可她不能,就算要跟魏璋撕破脸面,也要等赎完对魏宣的愧疚。


    她只得闭眼不看。


    魏璋却抬起她的下巴,迫她欣赏他的得力之作,“喜欢吗?”


    印鉴已经刻好了,密密麻麻的血点从后背滑落,仅留下“魏璋”二字。


    她几无血色的唇翕动着,“喜欢。”


    魏璋俯身,赞赏般吻她肩胛骨处的血珠。


    腥甜中夹杂着百合花香,在口中蔓延开。


    她连骨血都不纯粹了。


    她当真已经忘记自己是谁的人,该忠诚于谁。


    他又执起她因为恨意而紧扣的手,轻嗅虎口处。


    果然,令人作呕的味道挥之不去。


    “既然喜欢,我们再在这里刺一个如何?”


    “不要!”


    后背的纹身尚能遮挡,佯装看不见,若将他的名字他的血印在手背上,那以后不是要时时刻刻面对?


    何况腕子上还有剑伤,暂时用腕带缠着,若被他仔细了看去,恐怕他立刻就会发现蹊跷。


    薛兰漪脱口而出,抽开了手。


    魏璋方才还挽着的笑凝固在嘴边,近在咫尺的脸上火光跳跃,半明半昧。


    两人相对而视,沉默几息。


    “太、太疼了,让我缓缓。”


    “娇气。”


    刺青虽会出点血,也无非是绣花针扎指的痛,又有多难忍呢?


    魏璋没打算放过她,又伸手去捞她的细腕。


    薛兰漪的手紧攥着软枕,赶紧劝道:“你就算不为着我,总得为着你自己些,新婚之夜见血总归不吉利,我亦想你好。”


    身后男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薛兰漪见他吃软,趁热打铁继续地劝:“人说‘新婚见血,乌纱落土’,又说‘红帐染赤,白首成孤’,云谏你方晋秩不久,有些事忌讳些总归没错的。”


    “再者,我与你长长久久,你要想刺往后日日夜夜何时不成?非要赶在洞房花烛夜的?”


    ……


    身后的人静默无声,薛兰漪以为他听进了她的劝诫,绵绵不断地说。


    而从魏璋的角度俯视下去,只瞧见俯趴在身前的女子腰身挺翘有致,下半身衣裙整洁,上半身却只虚虚挂着件小衣。


    回望他的模样,宛如勾人的猫儿。


    她每说一个字,衣裙就有一下没一下蹭着他,似那张红唇不停开合。魏璋被她磋磨着,是以动作才顿住。


    薛兰漪却不知,将手腕主动伸给他,“你定要刺,我也拦不住你,只一会儿手和臂膀都肿了,你莫要再拿旁的折腾人。”


    她一回身一扭腰,动作幅度稍一大,魏璋更陷入一片温软。


    今日在冨室被她牵引的画面忽地涌入脑海,魏璋胸腹发胀,眸光愈沉。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薛兰漪腰窝处,她恍然意识到什么,定睛一看。


    魏璋正饶有兴味盯着两人衣衫相接处。


    薛兰漪忙要往前空开些,可却一脚踢在书桌上,一个趔趄,反而迎上了他。


    魏璋闷哼一声,指尖抚过她眼角的湿意,“想了?”


    薛兰漪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眼中的泪是因方才磕疼了,她才没有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薛兰漪又羞又愤,一掌挥向他。


    魏璋轻易接住了她的手腕。


    她一闪即逝的真实情绪并未让魏璋恼怒,反而更生兴味。


    他很难得的,一贯深邃阴郁的眉眼都攀上了笑意,“我命硬,见点儿血倒也不至于毁了官途。”


    他这话的意思,今晚必须要在她手上刺青吗?


    可他半晌没有执起针,只是将薛兰漪的手搭在他虎口处,漫不经心拨弄着她的软指。


    生了薄茧的手揉捻她的指端,手法薛兰漪在冨室中待他的手法一模一样。


    丝丝缕缕酥麻顺着指尖游走。


    薛兰漪知道他的思绪其实已经被旁的事勾走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上夹啦,明天的更新会在23点左右,0点还会加更。


    之后都是0点更,量大管饱哦


    第28章


    今晚若不想刺青,只怕这双手逃不过他的折腾。


    犹豫了片刻,薛兰漪蜷着指尖回握了他的手。


    两人对视,各自心知肚明。


    下一刻,薛兰漪眼前天旋地转。


    魏璋将她掐腰抱起,跨坐在了他身上了。


    两人共坐在竹编摇椅上,面面相对,来回轻晃。


    魏璋颇为闲适地仰靠着,一双沉静的眼观赏着她的一颦一动。


    终究,洞房花烛,是逃不过的。


    薛兰漪沉了口气,扶住他肩膀,倾身吻向他的唇。


    魏璋撇头避开了。


    她身上现在还残留着许多旁的味道,并不好闻,他不喜欢。


    他径直拉住她的手摁了下去。


    薛兰漪甫一触及,甚至隔着衣摆,便清晰地感觉到坚实的腹肌。


    魏璋虽行事起来不知餍足,但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撩拨起兴的人。


    此刻,薛兰漪还没做什么,他却内火中烧。


    只能证明今日在冨室里那场火一直长在他心里,未曾熄灭。今晚他突然早归也是因为此事。


    这与素日那个克己理智的魏璋大不一样。


    薛兰漪脑海中一个危险的念头闪过,不动声色忆着教司坊书中所绘,去撩拨他的每一根神经。


    原本微眯双眼休憩的魏璋忽地眉头紧拧,眼前一片白光。


    让人窒息的潮涌不停侵袭着他。


    他扬起脖颈,喉间上下滚动,一滴汗珠顺着凸起的喉结滴落,落在薛兰漪手背上。


    汗水炙热的温度无不透露着他的身体和思绪都在燃烧。


    薛兰漪冷眼看着他深陷,动作愈发撩人。


    魏璋周身的空气开始松动,破绽百出。


    此时手中若有一把簪子,立刻就可以锁住他的脖颈,让他……


    骨节分明的手摁住了薛兰漪。


    魏璋徐徐掀开了眼皮,眼尾潮红未褪,瞳中却如冰川一角渐次掀开,寒芒毕露,瞬间击碎了薛兰漪的所有妄念。


    他察觉她的心思了?


    薛兰漪脑袋“嗡”的一声,下意识往后闪避。


    魏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端坐起身,吐息喷洒在她脸上,越来越近,越来越凉,宛如丝绦绕于脖颈。


    身居高位之人,怎会被困于这点小手段。


    身居高位之人,又怎容旁人在他面前使色诱这种幼稚的手段?


    薛兰漪惶恐地心跳加速,不自觉间手指僵硬。


    魏璋略瞟了下她紧张森白的指尖,逼近的脸稍稍偏移,贴在她耳边,“要到了。”


    沉磁的声音吹进耳朵。


    薛兰漪浑身一颤,一股灼烫没入肌肤。


    她方见他沉浸其中,未有愠怒。


    他再神通广大,也总不能读心吧?


    应是没察觉她的心思吧?


    薛兰漪心跳稍缓,眼尾因为恐慌而生的粉色淡去。


    而魏璋观赏着她恐惧、知错、后悔的表情。


    很有趣。


    他还没玩够,自是不能拆穿的。


    魏璋挽着若有似无的笑,握住了她的手腕对烛反复观赏。


    薄汗自指尖蜿蜒而流,如兰似麝,t再不闻百合的味道了。


    薛兰漪受不了他端详欣赏的眼神,“我、我去擦擦。”


    正要起身去找手帕,魏璋扶住了她的腰,“坐好。”


    她身上已经没有旁的脏东西了,自是该洞房了。


    薛兰漪意识到刚刚只是开端。


    他不会这么快放过她的,她吓得肩膀一抖。


    方才教司坊那些手法过于极致了,所以魏璋现在也很……


    薛兰漪连连摇头,“我不行。”


    魏璋垂眸掠了眼,索性直接抱起她的腰肢放下。


    薛兰漪顿时扬起脖颈,面色苍白,齿间溢出细微的痛呼声。


    人总要为自己的胡作非为付出代价的。


    自己种的果,自己要受。


    魏璋松开她的腰,低笑:“看看,你什么不能?”


    薛兰漪何敢去看,只埋在他的肩头战栗不已。


    魏璋抬起她的下巴,“怎么止疼都忘了吗?”


    薛兰漪咬着唇,思绪七零八落,终是不堪忍,俯身吻住了他……


    发髻上百合花掉落,青丝倾泻而下,与魏璋的发丝交缠在一块儿分不开。


    而那朵为魏宣簪的百合落在摇椅下,被来回碾磨,碾作了泥……


    三更时,薛兰漪才被抱上了榻,整个人如同布偶般瘫软着。


    身下发丝海藻般铺开,青丝、肌肤上沾黏着点点水泽。


    鼻息之间都是她和他交融的味道。


    薛兰漪木然盯着帐幔,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明明该恨他的,可在一阵阵的浪潮中,她还是服了软,甚至身体也动了情。


    最终,沉溺其中,不可自控的是她。


    她可对得起魏宣,又可对得起自己呢?


    想到那个名字,薛兰漪无力地蜷缩起来,双手环臂,微闭上了眼。


    魏璋沐浴回屋时,正瞧见她怅然若失的模样。


    他立于榻前,指尖撩开耷拉在她脸上的发丝,“怎么,还没吃够?”


    薛兰漪肩膀一颤,睁开困顿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他若有似无的笑颜。


    仿佛在跟薛兰漪开玩笑。


    可薛兰漪总觉那屈指临摹着她侧脸的手颇具警告意味。


    他今晚反反复复要了她五次,每一次都定要她在云端丢了自己。


    一双眼睛永远沉静地观赏着她不可自控的模样,不像是怜爱,却像是惩罚。


    惩罚她方才的心有旁骛。


    她想让他失控,结果自己反受其累。


    薛兰漪终究不是他的对手,在任何方面都不是。


    所以,不该妄图一决而胜的。


    薛兰漪颓丧地想着,嘴角牵起一抹笑意,“只是有些累,还有……”


    “弄疼了。”她拉过他的手,脸颊撒娇似地蹭了蹭,眼角的湿意蹭进了魏璋掌心。


    魏璋轻碾着指腹上的水泽,想起方才沐浴时确乎看到些许血丝。


    到底是他亲手滋养的花,还没赏够,枯萎了就没意思了。


    他语气软了些:“何处伤了?”


    “不是什么大事,是在四合院书房时留下的旧伤。”


    薛兰漪强撑起身体,从床头的药箱里取出白瓷瓶,“阿茵姑娘之前给看过了,说是涂些药,旷个十天半月就会痊愈。”


    这是阿茵的原话。


    薛兰漪一直遵医嘱没断过药,但也没好生歇,所以血总淋漓不尽。


    她欲旋开瓶塞,手却打颤,白瓷瓶掉在榻上,滚到了魏璋身前。


    她伸手去捡,戴着墨玉扳指的手也同时伸了过来。


    两人指尖相碰,魏璋先捡到了药瓶,一并牵住了她的手。


    他掀袍而坐,拉着她的手扶住自己。


    “我真的不行了!”薛兰漪腿根发软,立即缩了回去。


    魏璋瞥了眼她湿漉漉的眸,在她警觉的注视中将药涂在上面。


    薛兰漪才明白他的用意。


    原是自己想多了。


    她又羞又窘,红霞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脸颊,“不、不用这般。”


    “躺着。”魏璋已上了榻,不容置喙。


    薛兰漪其实也并没有更好的法子上药。


    那伤口颇深,此前她自己上药一直没送至症结,也是导致旧疾迟迟不愈的原因之一。


    这伤滞得久了,有时候连走路、端坐都难忍。


    她往后还要带魏宣逃离,不能自己先落一身伤。


    她咬着唇,侧躺在软枕上。


    男人健壮的身姿随即从后覆过来,一手放在她脑袋下,一手揽着她的小腹,缓缓送药。


    “这里?”魏璋的唇几乎贴着她头顶的青丝。


    薛兰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已经这样了,羞怯没什么意思,治伤要紧。


    唇缝里绵绵柔柔溢出三个字,“再……再多些。”


    魏璋呼吸微粗,薛兰漪感觉到变化,也跟着身体僵硬,迟迟反应过来自己的话颇有挑逗意味。


    她低垂下长睫,唇咬得几欲滴出血来。


    但她很乖顺,没有乱动。


    “放松些。”魏璋很难得地温柔下来,指腹轻揉着让她适应。


    终于凉意渗透进伤口,薛兰漪几不可查地细喘了一息,紧绷的身体随即稍稍放松,脊背便贴近了魏璋的胸口,如丝绸般的触感熨烫着魏璋心跳的位置。


    魏璋指尖的动作一顿,一股奇异的感受漫入胸腔。


    他虽与她共寝多日,云雨数次,却从未这样近距离地抱过她。


    他没想到,她的身子比想象中更软,若春水,若拂柳,让人莫名生出一种想要揉进胸膛里的冲动。


    他呼吸不禁重了些,深深吐纳,随即又嗅到了薛兰漪身上细微的沉香。


    这三年,她为了给他祛湿解痼,常年熏蒸的沉香,所以香味已经熏染进了每个毛孔,连鬓边的细汗都是如斯味道。


    香丝丝缕缕钻进心底,痒痒的,勾着人。


    魏璋喉头滚了滚,下意识俯身去嗅。


    “药涂好了!”薛兰漪话音轻颤。


    她虽未回头,魏璋也未大动,可她总感觉自己在被一股气息蚕食着。


    她很抗拒,想要抽身却又不敢。


    封闭的帐幔无风自动,只闻彼此起伏的呼吸声。


    她伤成这样,魏璋也不想真把人弄坏了。


    他没再动作,却也没离开,“就这样睡吧,免得药又流出来。”


    薛兰漪张了张嘴,这要如何睡,“我……我还要沐浴。”


    “就这样,莫再折腾。”魏璋拂袖,熄了床头的烛。


    狭小的空间和魏璋的脸都陷入了一片黑暗。


    薛兰漪不想再生枝节,且今夜她身上实是不堪,又被他的胳膊压得难以起身。


    索性算了,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位置合上了眼。


    没多久,呼吸均匀了。


    魏璋一直没闭眼,俯视她在他怀里扭捏、挣扎,最后乖巧地蜷成一团,两只小拳头并在胸前睡熟了。


    魏璋才知道她睡觉时,竟爱微张着嘴,腮边一鼓一鼓的。


    月色透过帐幔缝隙照在她脸上,照得她鬓边的小绒毛都如此清晰,随着她的呼吸起伏轻动。


    像极了他幼时养的一只白猫。


    魏璋睇向她肩胛骨处的刺青,她也确实就是他的猫了。


    他从前就爱抱着猫入眠,如今也算重拾旧好。


    思量至此,他把她往怀里捞一捞,下巴在她肩头轻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


    嗅着她脖颈的清香,阖上了眸。


    不知不觉间,他颀长的身姿随她弯成了一道弧,与她一模一样的睡姿,最大可能地与她肌肤相贴着。


    薛兰漪其实只是假寐,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一束目光在她身上逡巡。


    她心里紧张,又如芒在背。


    直到他目光收敛,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暂时挪开。


    薛兰漪松了口气,张开眼眸。


    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她是安全躲过了魏璋的怀疑,可魏宣今夜是否安全?


    薛兰漪无能为力,只能双手合十对着暗沉沉的墙,心中默念药师经:“信女愿代阿宣受病苦厄难,只求……”


    小腹突然一阵痉挛。


    薛兰漪心头凛然,藏在喉头的祝祷不敢言了。


    魏璋还贴着她的身体,她却以此不诚之身跪拜佛祖,算什么呢?


    薛兰漪心里五味杂陈,撇头看了眼贴着自己肩膀安睡的魏璋。


    他清醒的时候,是不会如此黏着她的。


    所以,此时他应是真的睡熟了。


    薛兰漪才敢露出厌恶之色,挪开他的手臂,悄然起身下榻,出门透气。


    路过书桌时,一眼瞟到了摇椅下被碾得四分五裂的百合花。


    那是承载着她和魏宣誓言的百合。


    薛兰漪眸色渐柔,受了蛊惑般走向它。


    身后,帐幔缝隙,一双阴郁的眼骤然睁开了……


    第29章


    薛兰漪走到摇椅前,看着一地狼藉的花瓣,眸子泛起水光。


    她心中最圣洁的百合不该如此。


    她蹲身将花瓣一片片捡起,小心翼翼擦拭掉上面的污垢,放进绣帕,揣在心口,脚步轻盈推开了门。


    冷月光倾洒在她身上,也照出身后一双阴郁的眼。


    门又被合上,那双瞳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床榻之上,魏璋深渊般的视线一瞬不瞬盯着来回晃动的摇椅,良久。


    时至四更,夜色最t浓,隐没在南山的兽低吼嘶鸣,欲要冲破蛮荒。


    一直到月爬过南山,天色微亮,远方可怖的声音才稍歇。


    魏璋睁开睡眼。


    博山炉中青烟袅袅,垂直升腾。


    内室空寂无声,独他一人。


    一夜了,薛兰漪一直未归。


    魏璋徐徐坐起身,搭在膝盖上的指拨弄着扳指。


    “姨娘,世子醒了!”


    此时,外间响起青阳的声音。


    紧接着,珠帘被掀开,琉璃珠撞击声清脆。


    一只茶盏递到了魏璋眼前,“世子怎醒得这般早?妾瞧世子脸色不好,可有不适?”


    魏璋面色沉闷接过茶盏,漱了口。


    掀起眸来,正见薛兰漪仿若无事站在榻前,笑意灿烂。


    魏璋神色更沉了些,“如此吵闹,何以安寝?”


    屋子里并无旁人发出声响。


    他自然是提点薛兰漪的。


    薛兰漪欲要递毛巾的手尴尬地僵在了半空中。


    身后,六个端着盥洗用具的婆子小厮面面相觑,垂下头去。


    “世子错怪姨娘了。”青阳瞧姑娘处境尴尬,硬着头皮站出来拱手道:“姨娘早间蒸了红豆包,因怕冷了不适口,才嘱咐属下在外间候着世子,等世子醒了知会她一声。”


    魏璋方嗅到了她身上的烟火气。


    蒸包子起码要提前一两个时辰准备,依照时间推算,她昨晚出门后原是去了厨房……


    魏璋徐徐扯过毛巾,余光果见她眼底深重的黑眼圈。


    大半夜不睡觉,反而跑出厨房折腾。


    魏璋喉头动了动,“国公府是养不起厨娘了?”


    这话俨然是责怪崇安堂的人不知分寸,没有规矩体统。


    众婆子小厮们纷纷跪下。


    薛兰漪亦缄默着抿了抿唇。


    往常她若听了这般冷硬的话,难免伤心。


    可如今魏璋于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之人,她心头倒没有什么难过的情绪,只是众目睽睽下被训斥难免尴尬。


    但好在这种情绪不伤根本,薛兰漪很快自己消解了,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妾想着今日是妾与世子成婚第一日,想亲手给世子做顿饭,未多考量。”


    “妾知错了。”她说着屈膝下去。


    魏璋未经思索拦住了她的胳膊。


    两人对视了须臾。


    魏璋张了张嘴,最后只道,“斟茶。”


    薛兰漪讷讷“哦”了一声,直起身来,取过托盘里的明前龙井,斟了一盏,递给了魏璋。


    两人指尖相接时,薛兰漪见他面色好了许多,便趁着弯腰递茶之际,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特意蒸了一笼兔儿包,云谏看到肯定喜欢。”


    “咳!”魏璋一口茶险些呛出来,侧目望她,正对上她湿漉漉的眸。


    魏璋一时无言,笼在脸上的阴云去了大半。


    摇了摇头,起身往衣桁处取朝服去了。


    薛兰漪望着他微红的耳尖,眼底闪过一丝别样思绪。


    昨个儿晚上,薛兰漪出门沐了浴,吹了风,脑袋清醒了许多。


    回想起她昨日的种种表现实在太过反常,也难怪魏璋会对她起疑。


    薛兰漪不能再在这个怀疑和自证的漩涡里打转浪费精力了。


    所以,她不停地告诉自己:她要喜欢魏璋,更要让魏璋不可自拔地喜欢上她。


    等他彻底卸下防备,她才有机会把他推下深渊。


    她和阿宣不是没有机会,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可以帮他们脱离困境。


    很快,很快了……


    想通了之后,薛兰漪就如往常一样去厨房为他准备早膳。


    她记得魏璋小时候常抱着白猫或者小白兔,想他私心底应是很喜欢白绒绒的小东西的。


    薛兰漪才故意准备了兔儿包逗弄他。


    魏璋也是人,总会有柔软的一角,只要薛兰漪发掘出来,就能加以利用。


    薛兰漪心里想着,不动声色走到魏璋身边,伸手接他手上的朝服。


    魏璋照旧把衣服递给她,撑开臂膀。


    她蹲身为他理衣摆。


    晨曦照进窗户,倾洒在她藕色竖领长衫上,挽着盘髻的乌发一丝不坠,只点缀一支银簪,素雅又熠熠生辉。


    他们好像和往常每日都一样,但她又似乎有些不同了。


    魏璋一时想不清到底何处不同,索性把视线移开,目光恰好落在书桌前空出的一块地方。


    那里原本是放竹编摇椅的。


    椅子不翼而飞了。


    他眉心一蹙,薛兰漪抬头为他系玉佩时,刚好看到他疑惑的表情。


    “我瞧那金镶玉竹摇椅甚是贵重,留了污垢总归不好,就让柳妈妈送去清洗晾晒了,有什么不妥吗?”


    魏璋垂眸,对上她懵然的表情,“无不妥。”


    薛兰漪私心里松了口气。


    昨夜她捡起百合花出门后,总觉身后有双眼睛盯着她,让她心悸不已。


    魏璋是那样一个洞若观火之人,若被他发现花被人私藏了,难免多心。


    所以薛兰漪干脆把摇椅一并拿出去清洗了。


    都处理干净,他总捏不住错处。


    可是,她忘了一件事……


    魏璋抬起她的下巴,眼底染了莫测的笑意,“不成想你倒颇有见识。”


    撂下这话,他负手离开了内室。


    薛兰漪半蹲着愣在原地片刻,忽地反应过来金镶玉竹是皇家御用之物,于李昭阳不是什么稀奇之物,但对于整日关在四方院落的“薛兰漪”来说是绝对接触不到的。


    她怎么可以认识呢?


    她不过随口一句话,又被他抓住漏洞了。


    薛兰漪脊背发寒,后怕不已,但也不敢再耽搁,掀起珠帘跟了出去。


    此时,饭桌上已摆了早膳。


    薛兰漪自然而然过去盛了碗粥递给他,笑道:“妾能有什么见识?不过是方才有位官家送了一套金镶玉竹的香炉和香筒来,妾瞧着精致,不由多嘴问了一句材质。”


    “哦?”


    魏璋方才是有意提点她,让她要演得像一点,别露破绽。


    没想到被戳破的她未见慌乱,反而还能面不改色地圆回来。


    这就有趣多了。


    魏璋乐得继续配合,问:“这么巧?哪里来的官家?”


    “青阳说是礼部侍郎来送礼呢。”薛兰漪将粥递到他面前,不解地摇了摇头,“青阳也奇怪,官家送的东西,他倒问起我该如何处理了。”


    礼部送来的礼不大不小,青阳不能擅自裁决,往常都要问过魏璋的意思。


    可如今,崇安堂也算有了个女主子。


    这种中庸之事自然直接问薛兰漪就行。


    魏璋此时突然反应过来她今日哪里不一样了。


    她梳的发髻、穿的衣衫皆是妇人模样,少了灵动,多了份为人妇的温婉。


    看来昨日的提点有用,她应是明白自己归谁所有了。


    这样知错善改的举动取悦了魏璋,他伸手去抚她盘髻上一丝凌乱的头发。


    薛兰漪下意识想缩脖子,终究忍住了。


    魏璋一边将碎发缠入玉簪,一边问她:“你可处理了?”


    薛兰漪点了点头,“我让人把香具送去老太君那里了。”


    魏璋指尖一顿。


    凉意激得薛兰漪脖颈一阵战栗,解释道:“老太君病重多日,世子若不慰问一二,总归要落人口实的,把香具送过去也好堵一堵旁人的嘴,世子……觉得不妥吗?”


    昭阳郡主办事又怎会不妥呢?


    她连朝堂都上得。


    有她暂时操持着府内的事,魏璋倒也少费些心力,“之后几日再有人送礼,你看着处置就是,不必问我。”


    薛兰漪点了点头,又讶异不已,“后几日都有人送礼?”


    虽然魏璋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应也不至于日日都有官家送礼吧?


    一旁的青阳见薛兰漪不解,插了句嘴,“七日后,世子就要袭爵,送礼的人岂不就是络绎不绝?”


    薛兰漪恍然大悟,忙起身,屈膝以礼:“恭喜世子。”


    “不对,恭喜国公爷!”


    她眼神亮晶晶的,嘴角上扬,微红的颊边露出一对小梨涡。


    当真是极欢喜的。


    魏璋这些年连升多级,每次无非是谢恩、收礼、宴请。


    次数多了,只觉繁琐,好像已感觉不到多大的喜悦。


    而今看着她喜笑颜开的模样,竟也品到了一丝晋秩之喜。


    所谓喜事,大抵要有人共担,才能尝到乐趣吧。


    怪道那些人喜欢往屋里源源不断地抬女人。


    身边有个女人的感觉确乎不一样。


    魏璋望着她的模样,有些失神。


    薛兰漪迟迟没等到让她起身的令,微屈的膝盖战栗不已。


    身子一个踉跄,险些磕到了桌面上。


    魏璋扶了她一把,“怎么?”


    薛兰漪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搀扶着魏璋的臂膀,缓缓地往圆凳上坐。


    试了好几次,才坐踏实。


    倒吸了口凉气,“我无碍,坐会儿就好了。你不必管我,莫耽搁了上朝才是。”


    眼见已至卯时,魏璋无谓再多耽搁,随便用了几口t粥,便敛衽起身。


    薛兰漪也赶紧起身相送,魏璋摁住了她的肩膀,吩咐青阳,“找大夫给姨娘瞧瞧。”


    吩咐完,提步要走。


    一只尚且因为疼而战栗的手攥住了他的玄色披风。


    魏璋回眸,正对上薛兰漪自下而上的眼神,“云谏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薛兰漪人前都是唤他世子的,此时突然唤他小字显然有私房话要说。


    众人听闻纷纷屏退。


    “何事?”


    “你知道的。”


    三日之前,他们情谊正浓时,薛兰漪曾央求过他,每日上朝前需得吻她。


    魏璋未松口答应,不过她还是会每日主动吻他。


    只是今日,她身子不爽利,起不得身。


    可既然要与他相处不露破绽,自然该做的事一样都不能少。


    她轻晃着他的衣摆,仰面朝他,微鼓起腮。


    意思明显:让魏璋自己主动些。


    魏璋急着要上朝,倒被她黏得出不得门。


    因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魏璋也没驳她,俯身轻吻了她的唇瓣,“好了,不要再闹……”


    话未说完,姑娘红唇轻启含住了他的下唇瓣。


    魏璋的话被她软糯的上唇堵在齿间,清甜在口中蔓延开,他僵在原地。


    薛兰漪则仰起脖颈够他,因使不上力起身,吻断断续续,如蜻蜓点水,有一下没一下地吮吻他的唇。


    欲吻不吻的感觉才更勾起痒意。


    胸口那只方才平息下不久的兽似又有被唤醒之势。


    魏璋下意识伏低身子,双臂抵着圆桌两侧,方便她吻。


    她却又不吻了,泠泠水眸看着眼前呼吸微乱的男人。


    捧住他的脸,在他因为不太满意而紧绷的脸颊上轻啄了下,“这会儿来不及了,今日早些回来陪我。”


    “晚上给你吃蜜汁酥酪可好?”潮湿微甜的气息吹进耳朵里。


    红艳艳的唇在魏璋眼前开合,粉的舌,白的齿,似是在与他捉迷藏,勾着他深入。


    魏璋目光紧锁着那灵巧转动的舌尖,一个“好”字就在嘴边。


    他忽地扣住她的后脑勺,含住了她的舌尖。


    但不是吻,是咬。


    “疼!”薛兰漪倒吸了口凉气。


    魏璋没松口,反是稍微用力咬破了皮。


    血腥味漫出来,被魏璋吞咽下去,他方与她分开。


    一道银丝还牵连在彼此唇珠之间。


    魏璋退开半步,“知道疼,以后就莫要肆意妄为。”


    朝堂之事非同小可,不应有什么吻别,更不应在此时沉迷女色。


    女人是闲暇时养的花,不该耽搁了正事。


    魏璋肃容,敛衽而去。


    薛兰漪望着他清冷得没有一丝欲望的背影,心头升出颓然。


    她本想借着交吻之际,探听些许他今日的行程,也好推断阿宣那边的情况。


    可是魏璋根本不为欲所动,太难攻破了。


    也不知这一夜阿宣可好?


    薛兰漪颓丧地叹了口气,唇角沉下,冰冷。


    “姨娘。”


    此时,青阳在外敲门,“姨娘想请哪位大夫诊病?”


    薛兰漪身体一绷,忙又将笑意挂在唇边,“我都行。”


    “只是,近日国公府事多,劳烦你找个府上熟悉的大夫,莫要在世子袭爵前引了什么生人进来,闹出乱子就不好了。”


    “姨娘考虑得是!”


    “再有能否置办些岭南桂圆、金丝小枣和牛乳回来?”


    “这个不难,姨娘稍候。”青阳领了命,躬身退去。


    薛兰漪却再也不敢露出失落之色。


    在崇安堂,时时刻刻都得小心,哪怕魏璋不在也都不能放下伪装,让人捉了错处。


    薛兰漪强绷着精神,乏累得紧,于是吩咐柳嬷嬷备水沐浴。


    另一边,魏璋步伐愈快,离开崇安堂,在假山处吹了会儿风,鼻间沉香才淡去。


    可指尖丝丝缕缕的痒意攀缠着他,没入血脉,往心口钻。


    魏璋抬手,原是他手上还沾染着些许她的口津。


    水润红唇轻吐出的“蜜汁酥酪”四个字又吹进耳朵。


    她说得应单纯只是个菜名,他却止不住浮想联翩,还险些被她套出话来。


    这不应该。


    他指腹打圈碾磨着,欲要把那缕余香从碾碎、消弭。


    “世子,马车备好了。”


    此时,青阳跟了上来,见世子一直失神盯着指尖,赶紧递了绢帕过去。


    魏璋未接,只把水泽全部揉进自己身体里,“嗯”了一声,往府外去。


    远离了人群,青阳亦步亦趋禀报道:“昨晚老宅那位失血过多,险些丧命,不过幸而他自己挺着一口气,不知还能撑多久。”


    “兄长胜友如云,旁人不会让他死的,不必管。”魏璋话音冷淡。


    青阳不知这个“旁人”是谁。


    魏璋的心思也并不在他那位兄长的康健上,话锋一转,“火信筒查的怎么样了?”


    “属下无能!”青阳折腰拱手。


    大公子做事十分缜密,单从一支火信筒根本查不出杀害祁王的证据到底在谁手上。


    可若放任不管,不知何时那人就把证据呈到圣上面前了,这对世子来说无疑是悬在头顶的铡刀。


    偏生这件事还不能请大理寺、锦衣卫协助查办,只能青阳带亲信慢慢查。


    实在了无头绪。


    “属下会加紧查访!”


    魏璋面上不见急色。


    该出现的总会出现,总归是兵来将挡。


    魏璋掀袍上了马车,压手示意青阳不必跟着,“今后让影七跟着我,你暂时去薛姨娘那边搭把手。”


    毕竟,国公府诸事繁杂,薛兰漪不可能立刻上手,也不能由着她什么都上手。


    青阳应了一声,又将方才薛兰漪的话告知魏璋:“薛姨娘说随便找个大夫给她看看就行,并未指名道姓要谁,世子您看找谁给姨娘看病合适?”


    魏璋昨个夜里就觉她病来的蹊跷,故意顺着她的意给她找大夫,看她接下来演哪一出。


    没想到她没有指名道姓要哪位大夫。


    这倒奇了。


    魏璋端坐马车中,缄默转动着扳指。


    青阳自也看不懂薛兰漪意欲何为,索性把其他的话也一五一十转达世子:“薛姨娘还说要些岭南桂圆、金丝小枣和牛乳,不知做什么。”


    “晚上给你吃蜜汁酥酪可好?”女人娇而黏的声音猝不及防再度闯进魏璋脑海。


    魏璋思绪混乱,挤了挤眉心:“随她吧。”


    左不过在这四方院落里折腾。


    只要折腾,必会露出端倪,她应知道不乖的后果。


    魏璋碾了下指腹余温,抬手示意。


    马车缓缓进发,车内阴翳中,魏璋仰靠在马车上,双目微闭,扯了扯有些发紧的官服——


    作者有话说:晚上0点还会更两章哦


    第30章


    崇安堂,寝房中。


    袅袅升腾的雾气弥漫在整个房间里,也遮挡住了薛兰漪的表情。


    她坐在浴桶中,神色才敢些微放松。


    很累。


    和魏璋在一起的每分每刻都很累。


    她困倦地耷拉着眼皮,木然擦拭着身上那些根本去不掉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叩门声。


    “姨娘,阿茵姑娘来了。”


    薛兰漪眸中稍亮,嘴角翕动着上扬,却又不敢笑,怕被人听出蹊跷。


    其实昨晚她与魏璋云雨时,故意引着魏璋冲撞那处的伤口。


    伤口出了血,加之早间险些摔倒,才能引魏璋主动开口找大夫。


    可她又不敢直接说找阿茵。


    故而只道要个国公府熟识的大夫过来。


    国公府女眷不多,女医自然也少,幸而薛兰漪赌对了,青阳请来的正是阿茵。


    “请阿茵……”薛兰漪咽下喉头的喜悦,“劳烦阿茵姑娘入内,帮我看看伤。”


    “好,那阿茵失礼了,姨娘勿怪。”阿茵对着窗边屈膝以礼,推门而入。


    绕过屏风进了内室,一眼看见薛兰漪肩头脖颈上大片红霞,细腻的肌肤上遍布血点。


    “姨娘,这是……”


    阿茵快步上前,瞧出她擦拭破皮的地方都是男人留下紫痕的位置。


    阿茵约莫明白她的身不由己了。


    她默了默道:“若世子问起,姨娘可以说我替你刮痧了。”


    阿茵是担心薛兰漪破皮的地方被魏璋看出蹊跷,会被刁难,才帮她想了说辞。


    薛兰漪曾与阿茵交流过几番,知她当真良善,是个值得信任之人。


    也许,她可以帮她打探一点消息,薛兰漪也不至于被困在四方院落,耳聋目瞎。


    薛兰漪先不动声色,揉了揉鬓角:“我近日常感头疼隐隐,时发时止,此刻就不堪忍,姑娘可有法子缓解?”


    “这是颅内空痛,可能是气虚所致,姨娘稍仰头,我替姨娘推拿一二可暂时缓解。”


    阿茵挽袖,蹲在浴桶旁揉按薛兰漪的太阳穴。


    薛兰漪却没闭眼,一直仰望着她。


    两人在一臂之隔,隔着时而浓时而淡的雾气对视。


    薛兰漪从她舒展的眉眼间t看到了医者仁心的慈悲。


    那如观音般普爱众生的容色,薛兰漪依稀在一位故人脸上也见过。


    她忽而伸手去触碰阿茵腕上的玛瑙珠,“阿茵姑娘的珠串真好看,何处买的?”


    阿茵立刻防备地缩手,将玛瑙小心翼翼藏进了衣袖里,“旁、旁人送的。”


    “周家世子周钰送的?”


    薛兰漪的话让阿茵怔在了原地。


    薛兰漪舀了瓢水缓缓倒入浴桶,借着哗啦啦的水声问她:“姑娘本名唤苏茵对吧?是百年行医世家周家二房姑母之女是吗?”


    阿茵眼睛一飘,“姨娘认错人了。”


    “有一年花朝节,你表兄周钰替昭阳郡主送了一串玛瑙你给,还传了昭阳郡主的话,说:姑娘形貌宛若出水芙蓉,想请姑娘在宫廷夜宴上扮芙蓉花神,同郡主一起为圣上敬酒。”


    “姨娘怎么知道?”阿茵脱口而出。


    薛兰漪更确信了她的身份。


    这位苏茵姑娘其实是周钰的姑母与一书生私奔所生,后来,姑母病故,书生另娶。


    苏茵走投无路,投奔周家。


    彼时,周家厌弃母女俩有辱门楣,早将姑母剔除族谱,苏茵自然入不得族谱,不能在外人面前露面,更不能学周家医术。


    周钰瞧这位表妹可怜,常被旁的兄弟姐妹欺负,就托薛兰漪拉着苏茵一起在圣上面前露脸,还以昭阳郡主之名送她一串玛瑙。


    其实是用圣上和昭阳郡主之名护她安宁。


    当年花朝节,薛兰漪和苏茵有过一面之缘的。


    只不过那时的苏茵胆小怯懦,一直藏在周钰身后,头也不敢抬,估摸着根本没看清薛兰漪的长相,才会相对却不识得。


    薛兰漪方才让她推拿,也正是试试她的手法是否传承至周钰。


    因为周家不许苏茵学医,她的医术都是周钰手把手教的。


    薛兰漪又跟周钰极熟,自然一试便知。


    “阿茵你再看看我。”薛兰漪与她面面相对。


    苏茵视线虚晃不定,但对面薛兰漪坚定的神色给她了力量。


    她气息才稳些,定睛细看,依稀生出些印象,不可置信道:“你……你是表兄的朋友,昭阳……”


    多余的话,苏茵一个字也不敢说,怔怔看着薛兰漪,呼吸起伏不定。


    “我是周钰的朋友。”薛兰漪道。


    “周钰”二字终让苏茵镇定下来。


    当初周家大厦倾覆,她因未在族谱逃过一劫,后来便隐姓埋名在医馆行医,用周钰教她的医术才得以存活。


    思忖至此,她又想起前几日国公府宴会上,远远瞧着周钰断指的模样。


    她一时情绪难控,眼眶通红。


    薛兰漪理解她的心情,想到前不久见过未老先衰的紫衣男子,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两人各自沉默,伤怀了片刻。


    苏茵到底经历过周家倾覆的浩劫,也不是从前只能依附周钰的表姑娘了。


    她坚韧了许多,很快就吸了吸鼻子,收拾好情绪,“怪道表兄传信,让我多照料姨娘些。”


    原来日日送的补汤是周钰的意思。


    也有可能是魏宣的意思。


    大概率就是魏宣在薛兰漪失忆时,默默关心她。


    薛兰漪心酸又起,握住了苏茵的手腕,“我如今想求你一件事,可能有些危险……”


    “没关系,姨娘……郡主于我有恩,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苏茵未有犹豫。


    “还是叫我姨娘吧。”薛兰漪自嘲地摇了摇头,“劳烦你去瞿昙寺时,问住持一句话,就问:前些日子求的平安符可还受佛荫庇佑?”


    苏茵点了点头,这并不算什么难事,“稍后我给老太君取了血灵芝正要去瞿昙寺,举手之劳,姨娘放心。”


    “老太君能服药了?”


    “是,老太君已经醒了,等再服几日血灵芝就可行动自如,也可回府了。”


    苏茵的话让薛兰漪看到一丝曙光。


    这天底下除了她,还有谁希望魏宣活着呢?


    薛兰漪蜷于阴霾的心得以舒展,眼中漫出一束光,“我再多问一句,阿宣那边……你可能探听到消息?”


    哪怕一丝丝消息也是好的。


    苏茵对上她期待的眼神,张了张嘴,须臾道:“可以。”


    负责治疗魏宣的大夫章永孝正是永春堂的坐堂兼东家。


    也是苏茵的夫婿。


    她听他醉后提过一嘴老宅的消息,大公子那边情况不是太好。


    苏茵不敢拿严重的说,只捡好听的安抚薛兰漪:“大公子暂时无碍,但失血过多,需要休养。”


    薛兰漪心里清楚苏茵的话掺了水份。


    那日那把剑就算没插进魏宣心脏,定也伤及心脉,可想而知会流多少血。


    “若是方便,劳烦姑娘给阿宣添些补药甜汤。”


    薛兰漪知道即便魏璋让阿宣活着,也不过是吊着他一口气。


    魏璋不会真让他安然无恙的,遑论好生给他调养。


    若任其发展下去,只怕他撑不到薛兰漪救他离开那日。


    “不敢为难阿茵姑娘,若不成也无须勉强。”薛兰漪知道多少有些强人所难了。


    苏茵不觉得有什么为难,“姨娘安心,大公子的药都是我那夫婿熬了送来的,无非加一把灵芝人参不碍事。”


    “最好只将补汤倒进药罐里,莫要留下药渣才好。”


    薛兰漪实是担心留了什么证据,被人瞧去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苏茵明白薛兰漪的用心,点了点头,“我知道分寸,姨娘莫要过于劳心。”


    苏茵瞧薛兰漪比上次见还瘦了一圈。


    本就纸片人似的,并着身伤心伤,长此以往,只怕积重难返。


    苏茵犹豫地嘴唇开合半晌,“姨娘房帷之伤拖得太久了,药一定要每日都上,否则损伤宫胞,再难痊愈。”


    苏茵心知肚明治疗这种病症的手段,亦清楚与不喜之人做那种事何其让人作呕。


    但终归不能为了一个不喜之人伤了自个儿性命。


    “姨娘要擅自保重,留得青山在才好。”


    “多谢提点。”


    薛兰漪颔首示意,想到今晚还要那般与魏璋同榻而卧,身体相接,心里难免酸楚,一时也无心旁的话了。


    苏茵不能多逗留,屈膝道别,“我现在就去办姨娘交代的事,姨娘保重。”


    “有劳。”薛兰漪讷讷的。


    等苏茵走到门口,薛兰漪才忽而想到什么,“阿茵姑娘,血灵芝对我的伤是否也有奇效?”


    “血灵芝乃补气养血的佳品,这是自然。”


    薛兰漪身体常年积病,血灵芝的确对她大有助益。


    但此物珍贵,镇国公府中统共也只有三株,只够给老太君治病的。


    “眼下只剩最后一株,老太君今日就要用,姨娘见谅。”苏茵屈膝。


    “这株血灵芝留给我吧。”


    “这……”


    “老太君问起,姑娘就说:薛姨娘身子不适,把药材使了。”薛兰漪态度强硬。


    苏茵面露难色,“这……姨娘何苦招老太君的眼?”


    老太君是争强好胜之人,如知道她的药材被旁人要走了,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即便中风也定会星夜兼程赶回来讨理。


    薛兰漪瞧着也不像是惹是生非的人,何苦来哉?


    苏茵不解其意,薛兰漪却很坚持。


    此事到底是国公府的家事,她亦不好多问,颔首道别了。


    空手离开国公府后,苏茵心里还是不踏实,心不在焉经过后巷。


    “阿茵!”


    身后响起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苏茵眼眶蓦地一酸,定在原地,情绪沉淀了良久。


    待到面上恢复了清冷,才转过头来,屈膝见礼:“表兄。”


    “许久不见。”苏茵抬眸望向站在小巷阴翳里的紫衣青年。


    周钰亦望着她。


    两人隔着五步之遥,一人在阳光下,一人在背巷里。


    周钰未上前,只是客气地叉手回礼,“四年不见,可好?”


    “都好。”苏茵道。


    两人遥遥相望,又是一阵沉默。


    最后,周钰先挪开了视线:“魏家大公子和昭阳郡主的事你别管了。”


    “原来表兄是为此事而来。”苏茵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声音极小。


    恰两人之间驶过一辆马车。


    周钰未见佳人神色,继续道:“宣哥入府时就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你还是独善其身为好。”


    苏茵讶然。


    在她印象里,周钰最是打抱不平之人。


    她没想到他们四年未说话,他说出口的竟是这般冷漠之言。


    他终究不是她认识的行侠仗义的少年了。


    苏茵摇了摇头,“昭阳郡主的事我会帮到底。”


    不为别的,就为当初那串玛瑙珠的情意。


    那串玛瑙珠曾让苏茵幼年少受了许多屈辱,t这个恩情她理应还。


    苏茵不想再论,屈膝欲走。


    周钰这才跨步上前,拦住了她,“魏璋只手遮天,你与他作对绝无好下场可言,你别惹他!”


    “这是我自己的事,务须表兄过问。”


    “我乃你兄长,如何管不得?”


    “苏茵已是章家妇!”


    苏茵与他话赶话,最后一句两人都沉默了。


    隔着四年以来最近的距离,苏茵的眼里全是刀。


    周钰喉头一哽,来时准备好的说词竟全部堵在了喉咙里。


    所谓出嫁从夫,周钰似乎真的不能干涉她什么了。


    他自嘲般轻笑了一声,几不可察弧度。


    须臾,迟缓地让开了路。


    苏茵垂下眼睫,提步而去。


    “万事小心。”身后,传来青年温柔的话音,“保护自己最要紧。”


    周钰的气息隐约扫过她的耳侧。


    脑海里瞬时浮现出在那个无人的药室里,他将药材递到她手心,在她身侧轻轻吐息:“此药叫一见喜。”


    一见欢喜。


    苏茵藏在袖口的手一颤,指尖攥进手心,压住了喉头快要溢出的涟漪:“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窝囊废?”


    苏茵冷嗤一声,未再回顾,径直而去。


    远处的树荫下,一蓄着山羊胡的中年人迎面走来,揽住姑娘细弱的腰肢。


    两人不知在说什么,男人粗糙的手在姑娘腰侧上下摩挲,姑娘红着耳垂轻轻推搡,又似欲拒还迎,并肩而去。


    周钰下意识跟上前一步,片刻,又默默退回了阴翳中,疲惫的双眸目送白衣姑娘远去。


    一缕药香犹在,他垂眸看见脚边掉落着一方绣帕,上面绣着花开一见喜。


    他眼眶忽地一酸,俯身去拾绣帕,因缺了食指和中指,再拾不起那朵一见喜了。


    拇指和小指虽在,但经脉受损,颤抖得厉害。


    他尝试过好些次,可绣帕被夹起又落地,夹起又落地,反反复复几经波折,绣帕上摔满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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