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京圈茉莉花二一


    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处处是坎坷。


    有监控又如何,坏了、删了、剪了、换了,哪样都能让你有嘴说不清、有冤无处诉,最后哑巴吃黄连,只能认了。


    “这样的事,你不是没有经历过,相反你很早就懂得这个道理,所以那晚面对马杰那样只有两个小钱的‘暴发户’,你都忍着没有动手,不就是担心教训不成反惹得一身腥吗?”


    郭琳掏出烟,低头点燃,烟雾弥漫中,她抬眼看他,眸光晦涩。


    “马杰在严恒面前什么模样你见过,一个连小虾米都算不上,一个宰相门前的三品官,你顾忌马杰,却不怕严恒,为什么?是什么让你忘了以前受过的教训,像个天真的愣头青一样,以为凭个监控就能讨到公道了?”


    周亦航眼睑一颤,一时竟不能回答。


    郭琳慢慢靠近他,身姿摇曳,说话时有淡淡的烟草味飘散在两人之间,有点冲,有点苦。


    “是那位大小姐的善良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所有人都跟她一样纯洁无害,还是你认为无论什么结果,那位大小姐都会站在你这边——因为她叫你一声哥?”


    “周亦航,我从不知道你是如此轻易相信别人的人。”


    天空突然响起一声闷雷,轰隆隆,听得人心口发沉。乌云缓缓席卷而上,好像又要下雨了。


    顾茉莉似有所感,回头去瞧,高大的男人垂着头,本就不算服帖的发丝被风一吹,凌乱地搭在额前,俊秀的眉眼被挡住,无法窥见底下的神情。


    “哥?”她快走几步握住他的手,却被他手上的温度吓了一跳。


    冰冰凉凉,没有一点热气。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她的视线在他脸上搜寻,满是焦急,“要不要去医院!”


    周亦航只觉额上忽地疼痛起来,尤其被纱布包裹的地方,就像有火在烧,疼得他只想立马逃离。


    “没事!”他拂开她的手,没敢看她的表情,转身就走。


    “哥……”


    顾茉莉下意识就想追,郭琳拦住她。面色不甚好看,手上却自觉掐灭了烟。


    大小姐估计闻不得烟味。


    这么想着,她又忍不住暗中唾弃自己,刚才还冷冰冰的嘲讽周亦航,其实她也变得有点不像她了。


    这个大小姐简直有毒!


    郭琳烦躁地扒了下头发,看了看顾茉莉,又看了看着急赶过来检查她手的严恒。


    “我看今天也没必要翻什么监控了,有些人恐怕早就打点好了。”


    严恒瞧着顾茉莉微微泛红的手,神色比她还难看。


    “郭小姐,凡事讲究证据,说要找监控的是你们,现在莫名其妙说不找的也是你们,什么话都让你们说了,敢情不把罪名定在我身上不罢休呗?行,既然你们要这样,那我认,谁让他是顾少呢。”


    郭琳瞪眼,这话说得可真茶啊。


    因为他是顾少,所以即使他没做过,他也认了。这样一来,就算查出监控被动了手脚,也会让人以为是他们动的手——为了“栽赃陷害”他。


    还真是把什么可能都想到了,无论哪种结果,他都有自辩的理由。


    阴,太阴险了。


    “真不愧是严秘书,果然‘阳春白雪’。”郭琳嗤笑,懒得再多说,摆摆手也走了。


    顾茉莉站在原地,望着一前一后离开的两个身影,没有动弹。


    “顾小姐……”酒吧经理迟疑地走过来,“监控……还看吗?”


    “看。”顾茉莉收回视线,抽出被严恒握住的手,并未看他。


    “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经理觑了眼严恒,弯腰给他们带路。


    严恒掌心一空,他本能的抓了抓,却什么也没抓到。他垂下眼,将手插进裤兜,如往常般跟在顾茉莉身后。


    别人看不见的虚空中,弹幕以极快的速度更新着。


    【今天又刷新了我对严妈妈的认知,他不仅嘴硬心软,他还茶里茶气!】


    【心疼亦航宝贝。】


    【?你们没事吧,周亦航是骗子啊,他欺骗了小茉莉,你们还心疼他?要我说,严妈妈没有做错,对于诈骗犯,什么手段都不为过!】


    【说到欺骗,罪魁祸首不是叶骁吗?】


    【主谋有罪,帮凶就无罪了?做人别太双标。】


    【谁双标了!要这么说的话,翟庭琛也有错,若不是他太强势,叶骁也不至于被逼成那样。】


    【喂,你们吵归吵,拉扯翟翟干什么,这么些男人中,他对小茉莉最好吧?既绅士又温柔,酒吧保护她那一幕多man啊,捧着烤梨回来时多甜啊,不像叶骁那么没用,也不像严恒这么阴险,简直完美情人好吗!】


    【他还不阴险?郁家和叶家都快被他玩坏了。】


    【古人云,无毒不丈夫。再说,那不叫阴险,那叫聪明、足智多谋!】


    【就是就是,小茉莉那么吸引人,没点手段怎么保护她?】


    【那严恒也没错,他同样是在保护小茉莉的利益。】


    【都别争了!以我看,这些人没一个能配得上小茉莉的,除了我!】


    【……你的算盘珠子,我在外太空都听见了。】


    季沛霖看得没来由一阵气闷,索性将弹幕关了,瞬间直播间一片清净,画面里只剩下那张洁白无暇的脸。


    她站在监控室内,静静注视着屏幕,他下意识调整了下直播镜头,将视角正对着她的正前方。


    就好像和她面对面一样。


    她不是在看屏幕,而是在看着他,眼里波光潋滟,一望无尘。她轻轻眨眼,羽睫颤动,让人的心不由跟着一动。


    扑通、扑通。


    季沛霖按住胸口,脑中精神力剧烈波动,连门外的辛署都感觉到了。


    “执行官大人?”


    “……没事,不用进来。”


    季沛霖闭上眼,深深呼吸,将那一霎那的悸动强压下去。


    不该这样、不该这样……他不停暗示自己,努力回想最近最紧急的政务,终于使精神力平稳。


    他这才睁开眼,镜头里顾茉莉恰好抬眸,目光再次相触,仿佛跨越山海、星辰,宛如黑洞爆炸,一股巨大的、突然的陌生情愫疯一样涌进季沛霖脑海。


    轰——


    辛署看着顷刻间灰飞烟灭的大楼,目瞪口呆。


    执行官大人,这是……又进阶了?


    *


    直播间里对此一无所知,顾茉莉将监控从头看到尾,始终安静未发一言。


    监控当然看不出问题,从严恒进入酒吧,到他惊慌的往前冲,他的动作、神色没有一丝异样,中间可能为了找人,身形在镜头里消失了十数秒,等再次出现时已是满脸焦急之态。


    周亦航和郭琳还是小瞧了他。


    不管是删监控,还是篡改,在他这里都是没办法的事后补救之策,愚蠢且被动。他会做的,是在一开始就不留下半点把柄。


    这甚至说不上什么策略,仅仅是常年行为处事下的一个小习惯。


    严恒垂首站着,面庞白皙清隽,鼻子挺而直,其实单看五官,他属于秀气t雅致,就像大学里品学兼优的学长,仔细瞧犹带着两分青涩,让人恍然想起,原来他也才二十几岁。


    只是那份年轻被压在了雷打不动的金丝眼镜和西装革履之下,让他比实际年纪显得更加成熟稳重。


    普通人总认为权贵子弟大多纨绔不成器,最多守城,无法开拓,甚至有句话“不怕富二代花天酒地,就怕他们想证明自己”,但真的是这样吗?


    不过是失败的更容易引起关注罢了。


    他们天生拥有的资源、背后无数双推动他们往前走的手,注定了他们比普通人更容易获得成功。


    而作为普通人出身、只能靠受资助才能上学的严恒,想要在这个圈子立足、尤其还能压得过堂堂顾氏太子爷,其中付出的努力和艰辛常人同样无法想象。


    他不是一开始就在这个阶层,他是一步步爬上来的。


    顾茉莉看了看他,交代经理,“麻烦您将监控拷贝一份,后面可能还需要。”


    “好的。”


    严恒抬起眼,顾茉莉已经收回了目光,转身朝外走。等到了车上,她也是低头刷着手机,时不时点一点,不知道在做什么。


    严恒心口发沉,这种情态的她,他第一次见。


    “顾总……”


    “严秘书。”顾茉莉没有抬头,纤长的睫毛如蝶翼微敛,遮住了其下那双流光溢彩的眼。


    “我选了几套衣服,能麻烦你待会帮我送给郭琳姐他们吗?”


    本来打算去店里试,可惜连商场门都没进就改了道,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她垂眸,将刚选中的款式加入清单。


    严恒望着车前正匆匆过斑马线的行人,大家擦肩而过,奔赴不同的方向,丝毫不在意身侧走过了哪些人。


    因为他们都是过客。


    相遇不代表什么,人都是健忘的,假如之后再没有遇见,即使有过短暂的相交,也会很快抛诸脑后。


    他不想那样。


    严恒俯首低眉,如往常般应好,眼底的情绪却浓得谁也看不懂。


    *


    “顾小姐回来了。”


    大门一打开,正跟翟庭琛汇报工作的徐峰就下意识回过头,果见顾茉莉和严恒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他忙迎上去,“今天厨房做了巧克力布丁和法式千层酥,您要不要尝一尝?”


    “待会吧,谢谢。”顾茉莉朝他礼貌的点点头,笑容轻浅,瞧着并无异样。


    翟庭琛却微微皱起眉,眼神扫过后面的严恒,他低着头,距离不远不近,一派恭谨静默的姿态。


    徐峰同样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第一反应便是看向翟庭琛,而后突然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刚有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还等着严秘书签收呢,走走走,严秘书,你快跟我去一趟!”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严恒就往外走,严恒本能的要反抗,想到什么,刚抬起的手又放下了,最后瞥了某个身影一眼,还是顺从的跟着出去了。


    “怎么了?”翟庭琛递给顾茉莉一杯牛奶,目光含着丝担忧,“相处不顺利?”


    出去时还兴高采烈,回来后却隐隐透着些疲惫,而且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顾茉莉摇摇头,接过牛奶慢慢喝了一口,想起她给郭琳买的那杯,现在恐怕早凉得不能喝了吧?


    她放下杯子,“没事,只是有点累。”


    “那上去休息会吧。”她不说,翟庭琛便也不继续问,“屋里点了助眠的香,对身体有益的。”


    他眸光温柔,仿佛这是最重要的事。


    顾茉莉上楼的步伐一顿,扶着楼梯扶手半晌,“翟先生,你觉得刨根问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怎么说?”


    “如果一件事……没有证据表明它发生了,只要你当它没发生,就能维持现状,留住两个对你很重要的人。可一旦追根究底,无论什么结果,好像都会失去一个……这时候你是选择忽视,还是坚持找到真相?”


    “你不是已经有决定了吗?”


    翟庭琛面容柔和,唇角的笑意如暖流慢慢铺展,“你说那是‘真相’。”


    是真相,那就有寻找的意义,哪怕这件事并没有造成实质上的影响和后果,但你的表现证明你很在意,在意真相到底是什么。


    那就去找吧。


    “坚持你所坚持的,即使它在别人眼里微不足道。


    如果因此失去某样东西,也不要伤心,只能说他本身就与你的价值观相悖,失去并不可惜。”


    成年人的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而是越来越多的灰色,随着年龄的增长、接触的人和事越多,对于“对错”、“善恶”、“正义”的坚持似乎也日渐减少,为了利益,人性恶到什么程度都不稀奇。


    可是她不同。


    翟庭琛看着她的眼睛,她的底色是白色,让人自惭形秽、又忍不住向往追逐的白。


    他轻轻一笑,“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你才是这世界唯一的主角,其他人都是配角,只为了让你不那么孤单的存在。”


    顾茉莉怔住,有一瞬脑海里似乎划过了什么,让她都忍不住手指蜷缩。


    唯一的……主角吗?


    【“你是这世界唯一的主角”,那是不是也是他的?他是为了陪伴她才存在的……是在表白吧?是吧、是吧!】


    【还以为翟翟是只会做不会说类型,没想到也满会说情话嘛】


    【其实……这句话也是事实哎,小茉莉是主播,确实是这个直播间独一无二的主角啊。】


    【可是他们又不知道。】


    是啊,他们不知道。


    顾茉莉松开手,眸中笑意如水,“谢谢你,翟先生。”


    翟庭琛注视着她上了楼、进了房间,这才嘱咐一直未走远的徐峰。


    “让厨房准备些好克化的点心和粥,注意温着别凉了。”


    徐峰瞅了瞅楼上,有些不放心,“不用管吗?”


    “她会更希望自己去找。”


    翟庭琛抚着衣袖,没了那个人,他脸上的笑容和柔和好像也尽皆褪去了,又成了清冷淡漠的翟二爷。


    “严恒呢?”说起这个名字,他的声音愈发平淡。


    “带着东西走了,应该是给那边送过去。”


    “我记得他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对。”徐峰偷眼打量他的神色,“高中早恋谈了个女朋友,小年轻没经验怀了孕,对方父母闹到学校,两人都被开除了。听说现在准备结婚,只是彩礼一直谈不拢。”


    翟庭琛轻嗯了声,并没有多余表示,但是徐峰跟着他多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不高兴了,想敲打严秘书啊。


    因为他让顾小姐为难了?


    翟庭琛攥了攥佛珠,不仅如此,还因为他不谨慎,将灰色摆到了她面前。


    她的世界就该纯白无暇,不染尘埃。


    ——茉莉虽坚韧,但他更想保护她一辈子不受风吹雨打。


    *


    手机铃声响起时,严恒正好将车停在“顾枫杭”住所楼下。


    他瞥了眼来电显示,陌生号码。


    想了想,他还是按了接听,“你好?”


    “……”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才传来一道明显透着紧张的声音,“恒恒,是我,妈妈……”


    严恒攥着电话的手紧了紧,嗓音听不出情绪,“有事?”


    “没什么事,就是很久没有联系,想知道你最近怎么样……还好吗,有没有谈女朋友?”话筒那头带着讨好和无措,只听声音,似乎都能想象得出一位满脸局促、不停搓着手,想关心儿子却不知道怎么关心的沧桑母亲。


    严恒却嘴角轻勾,笑得格外讽刺,“要钱?”


    对面呼吸一重,良久没有说话。


    “没有。”严恒一字一顿,音量很轻,却显得又沉又重。


    “我是你妈!”对面终于不再伏低做小,尖利的声音仿佛能穿透耳膜,“再怎么样,你都对我有赡养义务!”


    “那你就去告。”严恒面不改色,好似已经习惯了这番作态,“我等着你的传票。”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他直接挂了电话,顺手拉黑了那个号码,而后将手机一扔。


    镜片后他的眉眼分外冷沉。


    相似的情形几年前发生过一回,当时他面临毕业,因成绩优异、能力出众,多家企业抛来橄榄枝,然后他的父母就突然找到了学校,又哭又闹,骂他忘恩负义,指责他到了大城市就不管亲人,对他极尽污蔑,最后还以跳楼威胁,害得他差点被学校开除。


    是他找了老顾总,进了顾氏做秘书,事情才得以平息。


    巧合吗?


    他蓦地嗤笑,这么多年了,他们的手段还是这些,换汤不换药。


    要么说他讨厌有钱人呢,威胁人都不明着来,末了还得让他对他们感恩戴德。


    严恒狠狠闭上眼,放任自己靠向椅t背。


    他能猜到这番手笔出自谁,也大概清楚为的什么,这次确实是他错了,不过不是错在对“顾枫杭”起了恶念,而是没有一开始就想办法解决他。


    不该顾忌那么一点恩情的……


    他一下一下捏着右手大拇指,宽敞的车内寂静无声,似乎就连呼吸都轻不可闻。几息后,他睁开眼,恰巧郭琳从楼上下来,一边走一边低头点烟,美艳的脸上面无表情时瞧着攻击性十足。


    他眼眸微眯,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再次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视线未从前方身影上离开。


    “你好,H市看守所。”——


    作者有话说:零点还有六千六~宝们国庆快乐(^з^)


    第22章 京圈茉莉花二二


    【这家伙又要干什么??】


    【再不敢叫他嘴硬心软严妈妈了,分明是腹黑心毒大豺狼啊】


    【不关心狗男人,我只想让小茉莉赶紧去睡觉,明明已经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还在看监控,这都多少遍了!】


    几十遍快有了吧?


    顾茉莉捂住嘴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因为长时间盯着电脑,眼睛酸胀,眼尾不由溢出几滴生理性泪水,衬得那双眼雾蒙蒙的。


    “打起精神、打起精神。”她双手不停拍打着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可是皮肤实在娇嫩,几下就泛起了红,让直播间内众人好一阵心疼。


    【轻点轻点呀!你的脸可比宝石还珍贵T_T】


    【到底为什么翻来覆去看这段监控啊,想知道有没有处理过的痕迹?】


    【想查清究竟是“哥哥”说谎,还是严秘书真“见死不救”吧……】


    【是不是的,结果很重要吗?】


    【对她而言很重要,因为她是个善良的孩子啊。】


    这条弹幕一出,屏幕上静了会,有人不以为然,有人有所触动,但看着她熬得眼睛发红也还在坚持的模样,谁都说不出一句恶言。


    即使恶贯满盈的坏人,也有向往光明的时候,因为那是人类骨子里自带的基因。


    正如远古祖先只在白天活动,晚上需要找到栖息地以避免危险,对光明的渴望早已扎根于血脉之中,它代表着安全,代表着宁静。


    而她,身上就有光。


    那份光,干净、纯粹,是在看透黑暗之后仍能保持初心、坚持自己原则的阳光。温暖、柔和,不耀眼,却能感染其他人。


    【说实话,我起初是被主播的颜吸引来的,真的太好看了,好看到让我觉得她即使是个坏女孩,我也会原谅她的程度,不过现在我发现,比起她的容貌,她那颗金子般的心更可贵。


    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窗外天色渐黑,屋内却没开灯,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光映照在顾茉莉脸上,衬得肌肤愈发莹白如玉,犹如黑夜中的明珠熠熠生辉。


    物理角度来说,她确实在发光。


    孔子说,“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但是大多数人都做不到,很多时候严于律人、宽于待己,自己做不到的,反而希望别人能做到。


    她又浅浅打了个哈欠,将有些蓬松的头发拨到脑后,第N次点开监控,重新慢倍数回放。


    墙角古董座钟“滴答、滴答”地走着,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房间里更加昏暗,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被轻轻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他先是走到座钟前,将什么东西塞在了指针后面,本就极为轻微的声音立马消失,这时他才来到书桌旁。


    桌前的人儿头枕着胳膊,呼吸平稳,就那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来人顿了顿,取出薄毯细细搭在她肩上,直到将她完全包裹。动作间腕上佛珠小幅度摆动,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直播间没休息的众人终于发现了他:【啊,是翟翟!】


    【吓死我了,突然冒出来,差点以为是幽灵】


    【他的脚步未免太轻了,幸好小茉莉睡了,不然铁定吓到】


    翟庭琛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感觉,好似在被谁窥探。他不着痕迹的四下扫视,窗户关得很严实,周围也并没有足以藏身的地方。


    他拧了拧眉,暂时按下那丝异样,看向了还在亮着的电脑。


    将声音调至静音,他也从头开始看。


    监控不复杂,没有剪辑过的痕迹,可她还是看了很多遍。


    只怕是知道“哥哥”不会无的放矢,理智上偏向他说的是事实,却又不想没有证据就定严恒的罪,正在试图寻找出另外的可能性。


    比如其它角度的视频——


    监控没拍到的地方,有没有可能被别人拍到了?


    当然有可能。


    现在人都喜欢随时随地拿出手机拍摄、记录,尤其当时酒吧还在搞活动,不同方位的视频肯定有,但想在那么多人里找出恰巧拍到严恒的,无异于大海捞针。


    翟庭琛望着顾茉莉熟睡的容颜,她轻蹙着眉,仿佛连睡梦中都不太安稳。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将显示屏旋转对着另一边,他则坐到了对面。


    夜色朦胧,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微白,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照在桌前人的眉眼。


    顾茉莉眼皮颤了颤,而后慢慢睁开,眼里还有浓浓的睡意。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似乎没有缓过来。


    几秒后她猛地直起身,她怎么睡着了!


    房间内阒无人声,连电脑都因有段时间没使用而进入休眠状态,她连忙敲了敲鼠标。


    等屏幕再次亮起,界面上依旧是监控视频的画面。


    “我有看到这里吗……”顾茉莉挠了挠脸,不是很确定。


    那会实在太困了,眼睛盯着屏幕,脑子却转得很慢,全靠意志力强撑,之后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无意识的睡着了。


    不过视频画面被放大了,集中在一个小角。


    “或许是我睡着时,不小心碰到哪个按键了?”她嘟囔着,没放在心上,正准备先去洗把脸再回来继续看。


    突然,她的视线定在了屏幕右下方。


    人群拥挤中,一位染着棕色头发的女生兴奋地举着手机,似乎在录像,而她的斜前方、几乎快出了画面的地方,有副金丝眼镜露出了半边。


    *


    稍显急切的脚步声响起时,翟庭琛正坐在沙发上,手边罕见的没有放杯茶,而是摆上了咖啡。


    听见动静,他含笑抬眸,就见顾茉莉匆匆从楼上下来,长发在身后飞舞,有点凌乱却美得动人心魄。


    她跑到他身边,眼神亮晶晶,灿若星辰。


    “翟先生,能不能让徐助理帮我找个人!”


    翟庭琛唇角微弯,嗓音温和低沉,“好啊。”


    简单的两个字,没有多问,更没有邀功,仿佛昨晚他从没进去过,也没有在里熬了几小时。


    说什么呢?


    他看着她的笑靥,如是想。


    说了她会愧疚、会感激、会自责,不如就这样放松的、愉悦的笑着。


    他垂下眼,也跟着笑了。


    *


    找到监控里的人和她拍的视频,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不是件难事。事实上那个女生也想联系顾茉莉,只是苦于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我还尝试给顾氏官博发了几次私信,可惜都没有回应。”刘萱挠挠头,神色有些忐忑。


    “那天我本来只想拍一下酒吧的环境,也没注意到拍到了什么,还是后来准备发朋友圈时发现……嗯,严秘书表情不太对……”


    她刚看到都吓了一跳,不是说神情多夸张恐怖,他嘴角噙着笑,面容也很柔和,但是周身那种气场,配上酒吧昏暗的环境,就像暗夜里灌木丛中隐藏着一双冰冷的眼,让人情不自禁汗毛倒竖。


    “我之前在新闻上看到过你们,知道你很信任他,所以……就想给你提个醒。”刘萱不好意思一笑。


    以她看小说多年的经验,柔弱富有大小姐和腹黑草根男秘书这种配置,怎么瞧都是前者被渣被伤害,然后被后者霸占家产,骗钱骗色骗感情,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你可千万别想不开,恋爱脑要不得,有钱包多少小鲜肉不行,干嘛要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


    虽然那颗歪脖子树长得还可以,但凤凰男坚决不能要!


    “咳咳咳!”徐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现在的女生都这么彪悍吗?还包小鲜肉……


    他觑了眼不动如山的老板,忍不住背过身偷笑。


    以老板的容貌确实能当这个小鲜肉。


    “……我知道,谢谢你。”顾茉莉脸色微红,忍着窘迫拿出手机,“我的电话是——”


    她报了串号码,语调轻柔,每个数字都说得很认真,“以后如果你想联系我,可以打电话,也可以发消息,vx也是这个。”


    啊?


    刘萱懵了,这就要到号码t了?她这就有了女首富的电话号码和微信了?!


    直到对方离开,她仍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号码回不过神,手指颤抖的点下去,听筒发出“嘟嘟”两声后,婉转悠扬的女声接了起来,“萱萱?”


    ……


    “啊!!”


    顾茉莉回头,望着尖叫声传来的方向,不由笑弯了眼。


    反射弧有点长呀。


    “喜欢她?”翟庭琛为她拉开车门,笑问。


    “嗯。”顾茉莉转过身,明亮的眼里仿佛盛着星星。


    “刚才她给我看她发的私信时,不小心点错了,翻到了别的消息,虽然很快点出去,但我看到了,她在联络其他人不要发那天我出现在酒吧的照片或视频。”


    “她在保护我。”


    素昧平生,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她就能这么护着她,这种毫无缘由的爱很珍贵。


    翟庭琛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看得到别人的爱、事事有回应,更珍贵。


    “接下来去哪?”


    “找我哥。”顾茉莉攥着手机,“对严秘书……我想知道他的想法。”


    严恒怀有恶意的对象是他,她不能代替苦主擅自决定是原谅还是处罚。


    即使目前为止并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


    翟庭琛点点头,看着她坐进车里。徐峰站在他身后,声音几不可闻:“严秘书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


    翟庭琛没言语,有那么个家世拖累,与顾氏太子爷有嫌隙,还能稳稳待在集团核心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能被扳倒?


    他厌恶上层阶级,讨厌被支配的命运,瞧不上他们虚伪的作态和手段,然而其实早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然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


    翟庭琛抚了抚佛珠,神色平淡。他提起他的原生家庭,是警告,也是提醒。


    相信他能明白。


    *


    严恒当然明白,他走到今天,最擅长的就是学习。


    他凝视着楼下刚停下的车,嘴角微微抿起,“我们顾总为你当真费了不少心。”


    语气很复杂,有些不悦,又有些心疼。


    “还不是你害的!”郭琳爆脾气,狠狠将烟蒂扔到地上,“我们到底哪惹你了!”


    严恒挪回视线,没看她,而是看向了默不作声的周亦航。


    “你的出现就是个错误。”


    不管他是真的顾少还是假的,只要他身为“顾茉莉的哥哥”,那就是错的。


    “顾总不需要兄长。”


    周亦航手指一抽,缓缓抬起眼,“你似乎一直都只叫她顾总。”


    别人大多会下意识称呼“顾小姐”,再亲近一点唤“茉莉”,但严恒不会,从他见到他们起,无论什么情况,他都是叫她“顾总”。


    “怎么,你也知道你配不上她?”他勾了勾唇,第一次露出了他的锋芒。


    “我能光明正大站在她身旁,那个翟二爷也能,其他人都能,只有你,只配站在她身后,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他张开嘴,冷冷吐出三个字:“像老鼠。”


    藏在主人家,暗戳戳惦记主人宝物的老鼠。


    严恒眸光骤然一厉,快走几步揪住他的衣领。周亦航并不反抗,冷冷淡淡的看着他,眼里都是“你敢吗?”


    严恒捏紧拳头,扬起就要砸下,郭琳吓得惊呼,“阿航!”


    与此同时,门铃突兀的响了起来。


    周亦航没回头,只盯着严恒,讥讽之色愈浓。严恒的拳头滞在半空,紧了松、松了紧,随即他蓦然一笑,放下手,还仔细的替他整了整衣领。


    “‘顾少’,记住我说的话。”


    他往房间走,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我觉得相比起我,您更像只老鼠哦。”


    狭窄闭塞的屋子,永远黑色的衣服,以及——不敢展现的真面目。


    他侧过身,镜片下的眼眸幽深冰冷,“以前我觉得你可有可无,现在我觉得你还是在阴沟里待着比较好。”


    那张脸真的很碍眼。


    他的目光在他额上转了转,意味深长笑了笑,开门进了唯一的一间卧室。


    “他什么意思?!”郭琳惊疑不定,这是发现什么了?


    周亦航站在原地,门外铃声还在继续,他盯着脚尖,几秒后面无异色的打开门。


    “哥,我找到证据了!”顾茉莉开心地举着手机,是一种大事被解决后的放松和愉悦,“你看。”


    周亦航看着她,她眼里有熬夜后留下的红血丝,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可眼神清透明净一如既往,光线从她身后跃进来,映衬着她的面色宛如透明,眉间比他初见她时多了分羸弱。


    因为他吗?


    他以为她不会在意的……


    对绝大部分人而言,这件事真是件小事,谁都不是君子,都有产生恶念的时候,区别在于有些人实施了,有些人只是想想。


    实施的必然要受到处罚,那没做、只在心底暗骂的,难道都要予以谴责吗?


    ——她本来可以这么理所当然带过的,可她没有,反而愿意耗费时间、精力找证据,只为了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周亦航抿紧唇,过去他习惯了做个有钱人眼里的蝼蚁,却不知道被一个人真正看进去,原来……是这么令人酸涩的感觉。


    心里满满胀胀,好像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想要溢出来。


    他喉咙滚了滚,尽管极力抑制,嗓音依旧带上了几分干哑。


    “谢谢。”谢谢你的在意和维护,让他体会到了难得的温暖。


    很奇怪的,他就是毫无缘由的相信,就算他现在不是“她哥”,哪怕作为一个陌生人,只要他遭受了同样的事情,她也还是会不辞辛苦的为他奔忙。


    周亦航望进她的眼,那里他的倒影清晰可见。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她的心就如她的眼,像琉璃般内外明澈、净无瑕疵,单纯而神秘,折射光也改变光,宁静也富有力量。


    这一刻,他突然无比厌恶起自己,第一次清晰意识到,他的欺骗有多可恶。


    “哥?”顾茉莉说了半天不见他回答,不由奇怪地歪歪头,“你有在听吗?”


    “……抱歉。”周亦航回神,眸光黝黑,“你刚才说什么?”


    顾茉莉担心地看了看他,总觉得他的状态有点不对劲,好像……好像更沉寂了,几乎快要与他身上黑色的衣服融为一体。


    “没事,有点累而已。”周亦航尽量放松表情,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对严秘书,哥你的想法?”


    周亦航垂眸,沉默了会才淡声开口:“算了吧,不是什么大事。”


    顾茉莉张了张嘴,他挪开视线盯着斜侧方,莫名不想与她对视。


    “回来后我也仔细想了想,确实是我小题大做了。我失忆了,不记得以前的事,不知道和他之间具体有什么纠葛,但他对我产生恶意肯定不会毫无缘由,或许是我先对他不好,也或许天生气场不和……但不管怎么样,仅仅以一个似是而非的眼神就给人定罪,未免太过牵强,毕竟事实上他什么也没做。”


    不是所有人都有见义勇为的义务,何况当时现场那么多人,有人离他很近,同样没有反应过来。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很不必苛责太过。”


    屋里传来“咚”的一声,好像什么掉到了地上,周亦航面不改色,仿佛没有听见。


    顾茉莉看看他,又望望他身后,犹豫地问:“有……有人在吗?”


    “郭琳,我们正准备吃饭。”周亦航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要不要一起吃”之类的话。


    这就有点赶客的意思了。


    顾茉莉眨眨眼,捕捉到了这层含义。


    “啊……那哥你们快吃饭吧,我先回了!”她转身,快走几步,忍不住又回头去看。


    周亦航面容紧绷,在她回身前迅速关上了门,顾茉莉只来得及瞧见一抹消失的衣角。


    她神色黯了黯,下楼时身影瞧着有些没精打采,看得直播间内众人又心疼又气愤。


    【这个周亦航怎么回事,本来就是他欺骗在先,不但不感到愧疚,还在小茉莉辛苦为他找证据之后这么对她,啊啊啊气死了,好想和他打一架!】


    【机甲系xx届学员请求出战!】


    【第三十九军第一百一十二师xxx请求出战!】


    【楼上,执行官大人很可能也在这个直播间……】


    下一秒,那个弹幕姓名框的颜色变成了灰色,表示对方已下线,惹得一群人哈哈大笑。


    顾茉莉抬头,似乎是阳光太耀眼,她眼眸弯了弯,刚刚接通的手机里传来熟悉的沉稳声音。


    “顾总?”


    “严秘书,你现在在哪里?”


    严恒隐在窗边望着楼下单薄的背影,语调微微放柔,“刚从商场出来。”


    “买东西吗?”


    “嗯,给顾少再添置些物品。”他的声音透着笑意,“您昨天买的都是外衣。”


    顾茉莉思t索了几秒才明白他指的什么,不禁面露赧然。忘了忘了,忘了贴身衣物也是必需品了,不过那个她买确实也不太方便。


    “你有心了……”


    “我应该做的。”严恒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声音却真挚又诚恳。


    “对不起顾总,之前是我一时想差了,顾少提到了公司,我担心他和您争……我知道您不在乎,但是我和公司其他员工很在乎,是您将摇摇欲坠的集团重新带上了正轨,这时候他来摘桃子,我不甘心,更不想让顾氏再出现波折,一时情绪上头才……”


    他越说声音越低,状似懊恼,“我向您保证,以后再不会了。”


    他会更加小心,绝不会再让人抓到一丁点把柄,再影响到她。


    严恒瞥了眼屋内的另外两人,眼尾轻轻扬起,神色是与语气截然相反的漫不经心,“嗯,我会好好向顾少道歉的,努力取得他的‘谅解’。”


    郭琳简直要被他的无耻气死,左右瞧瞧,猛地抄起桌上的杯子就砸了过去。


    茶水四溅,严恒挂掉电话,往旁边避了避,可还是有点点痕迹沾染了裤腿。


    他扫了一眼,并不见动怒,反而饶有兴致,“或许你该再砸点,从你们这里离开,我就一身狼狈,想必顾总的气更容易消。”


    “你!”郭琳哪里见过这样的人,指着他手指都在抖。


    不仅上门威胁,还要倒打一耙?


    “王八蛋!”


    严恒对她的谩骂充耳不闻,掸掸衣袖就准备离开。他确实没有骗顾茉莉,他去了商场,也买了内衣服送过来,只不过将来之后的过程省略了。


    “你说到做到。”周亦航突然出声。


    严恒淡淡看过去,他站在门侧一动不动。


    这栋房子朝向不好,屋里又逼仄,即使太阳正盛时,也照不到阳光,此刻他待在暗影里,眉眼瞧不分明,但他能感受到他冷冽的目光正盯着他。


    他不在意一笑,“只要你不找我麻烦,马杰就不会反控她卖假酒。”


    “老子从来没有卖过假酒!”郭琳双眼冒火。


    一个小时前,这家伙出现在门口,她正想翻个白眼将他拒之门外,谁料他笑着丢下一句:“马杰想脱罪,打算指控你卖假酒,他才气不过动手理论。”


    她又惊又怒,怎么也想不到他能这么卑鄙!


    就为了……就为了不离开那个人的身边?


    “如果被她知道。”她咬紧牙关,尽量让自己冷静,“如果让她知道,你这辈子都别想再靠近她一步!”


    严恒顿住脚,霎那间脸庞像是覆上了一层冰霜,冻得吓人,嘴唇紧抿,眼神锐利,望向她时宛若利刃。


    “被她知道的后果,你们不会想尝试。”


    郭琳后背一阵发凉,那感觉就像在丛林中遇见一条毒蛇,进不得、退不得,只能看着那条毒蛇吐着蛇信子,随后隐在草丛中不见了。


    但她不会觉得安全,而是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它又从哪窜出来,冷不丁咬她一口。


    “阿航。”她声音轻飘飘的,仿若落不到地上的浮萍。


    “你真的做错了。”


    不该冒充别人身份,不该——


    来到那个人身边,让她看到了你,也唤醒了她身侧的恶龙——


    作者有话说:明天零点见


    第23章 京圈茉莉花二三


    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严恒尽职尽责做着他的严秘书,规行矩步、从不越轨,对待“顾枫杭”不说恭谨有加,那也是分寸拿捏非常到位。


    “顾枫杭”态度一如既往,对他的改变不见喜,也不见恶,仿佛真的恩怨一笔勾销。


    倒是郭琳每次见了严恒,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任谁瞧都知道她对他有意见,可当顾茉莉问起,她又闭口不谈。


    就在这样平静又隐隐透着古怪的氛围里,回京的日子到了。


    还是那个机场,不过这回没了两侧拥挤的人群。


    “昨天娱乐圈著名狗仔爆了个大瓜,有个演古装剧爆火的男明星被举报tsls,随后多名前女友出来锤他出轨、yuepao,险些让服务器都瘫痪了。”


    乔曦走在顾茉莉身边,偷偷和她八卦,这次她也和他们一起回京市——


    来自二爷的命令,以后她就是顾小姐的专属保镖了。


    乔曦心里乐滋滋的,她也说不上来她为什么这么开心,就是觉得待在这个人身边,连空气都是甜的。


    对方身上好像有一种令人沉迷的气质,很容易让人卸下心房。


    “我之前差点见到他了。”她如同和闺蜜吐槽般,什么话都往外秃噜,“就那天我来接你们的时候,周围不是好多粉丝吗,都是来接他的,现在一个都不见了,估计全躲在家里哭呢。”


    说到这里,她先是笑了两声,想起什么突然眼睛一亮。


    “你们应该是同一航班,你见到了吗,是不是真像网上那些精修图一样帅?”


    “没见到。”顾茉莉懵懵地摇头,看向万能哆啦A梦严恒,“一个航班吗?”


    “不清楚。”严恒微笑,“我不关注娱乐圈,不太清楚说的是谁。”


    “就那个崇明……”


    翟庭琛望过来,目光淡淡,不过随意一瞥,就叫乔曦立马闭上了嘴。


    糟糕,得意忘形了。


    气氛静了下来,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没有注意到右方拐角处有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听到崇明两个字后,僵硬地顿在原地。


    他戴着黑色棒球帽和口罩,帽檐压得极低,还将卫衣的帽子扣了上来,几乎遮住了整张脸,一路左瞧右瞧,似乎就怕被人发现。


    以往他都是前呼后拥,转眼却犹如做贼般东躲西藏。


    崇明攥紧拳头,鬼使神差抬起头,打量说他“闲话”的人。


    然而下一秒他猛地瞪大了眼。


    那个人……那个男人……


    他死死盯着身着长衫的男人,因为位置的巧妙,他没能看到他旁边的顾茉莉,只看到了他以及他身后不远处的两名保镖。


    正是那日在飞机上拦着他的魁梧大汉。


    然后他便被查了。


    崇明咬住后槽牙,口罩下面容逐渐扭曲,原来是他搞的鬼!


    郭琳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走着,视线无意中瞥见墙角的人,不由奇怪地眨眨眼。


    怎么感觉他在发抖?捂得那么严实还冷,不会有毛病吧?


    她摸了摸鼻尖,快走几步挡住顾茉莉的斜后方,状似不耐烦地催促:“还没到吗?”


    “快啦,就在前面。”顾茉莉本能的朝侧面转头,笑盈盈安抚,正巧与那个怪人相背而过。


    郭琳撇撇嘴,没再说话,眼角余光却时刻关注着另一边的动向。


    不管他是有毛病,还是不舒服,都与她无关。


    她冷静地想,她可不是那个心软又没戒心的大小姐。


    周亦航看了看她,唇角微微一抽,你的身体语言可不是这么说的。


    戒心重,却对她卸下防备;


    不心软,却下意识首先保护她。


    他望向顾茉莉,她马上察觉,对他灿烂一笑,他不由自主也跟着笑了。


    很浅,很亮。


    她就是有这样的魅力。


    *


    飞机平稳落地京市,伴随着周亦航正式出现在人前,顾氏前太子爷回归的消息一时间甚嚣尘上,顾氏集团和顾茉莉的热度再次膨胀,所有人都在观望后续发展。


    是兄妹相争,还是兄友妹恭?


    发给“顾枫杭”的邀约纷至沓来,关切的、心怀叵测的、担忧的,各方思量,纷扰不断,京市安宁的湖面再次泛起波澜。


    然而,在顾氏股票刚刚有所波动时,另一则消息又将动荡强势压了下去——


    顾少受伤失忆,需要调养,暂时不参与集团所有事务。


    石子落入湖面,啪嗒,一声细微轻响,而后沉入湖底消失不见。湖依然是那个湖,宽广而水波不兴。


    “废物。”顾琤气得将手机一扔,“亏得大哥以前还天天夸他,就这能耐?”


    原本指望坐山观虎斗,再趁机捡捡漏,谁知人家斗都不斗,直接躲了。


    “窝囊废!”


    “爸,你说什么呢!”


    顾姣姣一进门就听到这句话,瞬间臊得满脸通红,哪有这样的,亲叔叔巴不得侄子侄女斗起来?


    她又急又怒,“您别忘了,要不是茉莉替你还了赌债,咱们恐怕连个住的地方都没了!”


    “她那是帮我还赌债吗?她那是明抢!整整5%的股份,就换了那么点钱,呸,假仁假义。”


    顾琤举着酒瓶就咕噜噜灌,酒水洒了一半将衣服都打湿了也不管。


    自从嗜赌的事被当众揭穿后,他就一直这副自暴自弃的模样,也不装“妻管严”了,天天醉生梦死,喝多了就发酒疯,谁都拉不住。


    顾姣姣尴尬地瞄了眼身边,“不好意思,我爸t平时其实不这样……”


    “没事。”郁栩文依然一派温文尔雅,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看来今天不大方便,那我改日再来拜访吧。”


    “……好,我送你。”顾皎皎面色有些难堪,跟着他往外走。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栩文哥,谢谢你来看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好像被原来的圈子除名了,宴会不再邀请她,早先关系不错的小姐妹也不再叫她一起玩。


    就连……就连裴阿姨自从那次宴会后也没有再联系过她。


    顾皎皎盯着脚下,眼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以往她能那么肆意,除了顾家小姐的名头外,还有裴阿姨对她的看重——


    她让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是未来的叶氏夫人。


    本来即使没了顾家,她也不会变成如今“无人问津”的地步,但是可惜另一层后盾被她作没了。


    当时怎么就会产生那么可笑的念头呢?成为他的小舅妈让他后悔……


    何其荒诞,就像被鬼迷了心窍。


    顾姣姣自嘲一笑,怪不得叶骁总说她骄纵任性,是被惯坏了。


    确实啊,惯得她都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


    “你别想太多,无论如何,你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妹妹,肯定不会不管你。”郁栩文温声宽慰,“就是叶骁,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也惦记着你。”


    顾皎皎睫毛颤了颤,听到这个名字,仍然免不了心神波动。


    “叶骁哥……他还好吗?”


    “最近不大好。”郁栩文叹了口气,似乎十分苦恼,“去了一趟H市,回来后不知怎地就病了,现在还在医院呢。”


    “病了?!”顾皎皎大惊失色,“要紧吗?”


    “都起不了身了,饭也不吃,裴阿姨愁得天天哭。”


    “怎么会这样……”顾皎皎不自觉咬住手指,满脸失魂落魄。


    她以为没了她的“纠缠”他会过得很开心,猛然间得知他的情况居然比她还糟糕,她既担忧又难受,可是心底最深处也有一点点小小的窃喜。


    看啊,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痛苦,他也不遑多让,那是不是说明她于他而言,并不是毫无影响?


    郁栩文坐上车,扫了眼后视镜里的她,垂眸笑了笑。


    好兄弟给他送了份大礼,他不回礼怎么对得起他那份厚爱。


    他调转车头朝另一方向驶去,镜中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小点。


    “小声点。”顾茉莉竖起食指轻轻嘘了声,“木铎睡着了。”


    严恒瞄了瞄地上快要搭好的乐高和蜷缩在她身侧酣睡的猫,眼里划过道暗光。


    有些人确实精于算计,自己不能来,就放他的猫,不仅让人一见猫就想到他,还能借着猫的事经常联系。


    就连这个乐高,都是他打着“猫喜欢的玩具”的幌子送的,当真是人不在却处处有他的影子。


    “翟二爷又出差了吗?”


    他压低声音,俯身拿过一旁沙发上的薄毯,细细搭在顾茉莉腿上,仿若不经意的道:“没听徐助提起啊。”


    “没有,是木铎这家伙想我了,在家闹脾气不吃饭呢。”顾茉莉笑着揉揉猫儿袒露在外的肚皮,月牙弯弯,“就像小孩子一样。”


    说得好像你见过小孩子什么样似的。


    严恒暗自磨牙,这么拙劣的借口都信,被卖了还要帮他数钱!


    “毕竟是人家的猫,总这么养着不好吧?”


    “没事,翟先生平时忙,白天也顾不上它,等晚上会来接的。”


    那岂不是每天都要见?


    严恒险些就要翻白眼,还真跟养孩子一样了,到点就来接。


    他盯着那只猫,眼神逐渐危险。


    木铎似有所觉,娇小的身体抖了抖,本能的靠近暖源。顾茉莉忙将毯子盖到它身上,动作无比轻柔,脸上尽是怜爱。


    “小家伙冷了。”


    “……”


    严恒挪开视线,眼不见为净,终于提起进来的目的,“郁少来了。”


    “谁?”顾茉莉茫然地眨眨眼,一时没想起他说的是谁。


    事实上她和郁栩文的接触真的不多,第一次山上时,她满心悲伤,根本顾不上现场有哪些人;第二次叶老寿宴,同样只是打过招呼,可那天和她打招呼的人如过江之鲫,哪能每个都记住。


    要说印象深刻,只有叶骁和裴肃。


    一个因为当日“可爱的失误”而让她每每记起都想笑,一个“低血糖”被她帮助过,还曾同乘一段路,之后在医院时又再次遇见。


    他反应灵敏、“避女如避蛇蝎”,却主动提出要握手。


    总之,都有点“怪”。


    严恒嘴角微勾,外面斗得风生水起,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引起风暴的人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一个不知他是谁,一个是“怪人”。


    何其可悲,又何其可喜可贺。


    “他是郁氏接班人,如今郁氏大部分事务都由他负责,以往或许和顾少有过几分交情,听闻他回来了,特意过来探望。”他简洁明了的解释,唇边的笑愈发明显。


    顾茉莉奇怪地瞧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高兴。


    “既然来探望哥哥,就带去找哥哥呀,告诉我干什么?”


    “您是一家之主,当然要和您报备一声。”严恒开玩笑,心情肉眼可见的好。


    “那我这就去叫顾少下来?”


    “嗯。”顾茉莉瞅了他一眼又一眼,只觉男人的心真难捉摸,一会生气一会高兴的。


    “这些事以后不用告诉我,哥哥有他的交际圈……欸?”说到这里她忽地一拍掌,神色兴奋起来,“你说我们要不要也办场宴会,将哥哥认识的人都请来,见得多了,也许能想起点什么呢?”


    “行啊。”严恒笑容不变,十分利落的应了,“我来准备。”


    “嗯,越快越好!”顾茉莉想了想,补充,“还有郭琳姐,如果她有其他想邀请的人,别忘了一起接来。”


    “好的。”她说什么,严恒应什么,他知道上次的事还没过,在“顾枫杭”的事情上,他不能再出现任何差错。


    但是他不能,别人可以。


    他回首望向二楼,从翟庭琛的身上他学到一个道理,借刀杀人往往比亲身上阵有用得多。


    顾茉莉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低下头打量刚刚搭建完好的城堡。


    城堡呈三角形,下方是绵延环绕的城墙和高高伫立的城门,上方旗帜飘扬。


    物理学上,三角形是最稳固的结构,也是能最大程度节省材料的结构。


    两个底角支撑顶角,形成无法轻易打破的格局,正如现今的顾氏,严恒、“顾枫杭”,以及——


    最上方的她。


    她轻轻将一个小公主模样的人偶放到旗帜上,星眸浅浅,似碧波荡漾。


    这样的结构还是别破坏了。


    *


    顾氏的宴会吸引了很多人,上至原老顾总夫妇的朋友,下至众多青年才俊和名门千金,几乎京市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场了,热闹程度比起上次叶老爷子大寿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夜,一贯寂静、人迹罕至的龙山格外喧嚣,半山腰被灯光照耀,灿如白昼。盘山公路上一辆辆豪车接踵而至,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如有不知情的人瞧见,估计要以为此地正在上演一场豪车展。


    庄园内有专人引领停靠,往日桀骜不驯、行驶在路上谁都不敢靠近的“四轮怪兽们”一个个乖顺得宛如孩童,让停哪便停哪,让向左打便左打。


    等到它们的主人下车,皆是笑容满面,或明媚或含蓄,或西装革履,或高定礼服,一派珠光宝气、奢靡旖旎。


    有些人自出生便在罗马,可如今他们却为奔赴他人而来,在这一刻,权势、地位、金钱仿佛都得以具象化。


    人上人,人上还有人。


    “真羡慕啊。”


    郭琳趴在二楼栏杆处,嘴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嚼着口香糖,语气说不上是什么意味。


    “阿航,我得感谢你,没有你,我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这种场面。”


    更别提亲自参与其中了。


    她看着楼下一个个步入大厅的人,大部分都不认识,但有几个却曾经在网上或者报道中见过。


    要么是数一数二的企业家,要么身居要职。


    她吹了个泡泡,似笑非笑,“怪不得人人都想往上爬,上面的风景确实不错哈。”


    周亦航站在她身侧,单手插兜。他今日难得打扮郑重,银灰色衬衣搭配深蓝色外套和同色系西裤,衬衫加入斜纹印花设计,使得整体不那么单调,增添一丝阳光活泼的气息。


    他也盯着楼下,视线却不在那些客人身上。郭琳顺着望过去,轻易就找到了目标。


    无它,实在是她太过耀眼。即使已经刻意收拢了t芳华,周身依旧明亮得好似有光圈闪烁。


    她穿着浅绿色挂脖式礼服,微露美背,腰间褶皱尽显曼妙身姿,身后薄纱曳地,优雅又俏皮。长发盘起,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白璧般的玉臂,全身除了耳饰外再无任何配饰,相比其他名媛低调得多,却无一人能忽视。


    她一边走一边朝两侧的人群颔首,融融的笑意如一弯清泉,足以洗去一切凡尘忧愁。


    从她出现,所有人的目光再没有移开半分,一路追随,直到她停留在另一个光华夺目的人面前。


    风光朗月,君子世无双。


    宛若日与月的碰撞,银河汇聚星辰,皎洁的月光下多了一道毫不逊色的光,清冷却温暖,清冷对着别人,温暖对着眼前的她。


    好般配,这是在场人同一时间共同的心声。


    长身玉立的男人面容柔和,轻声说着什么,婀娜翩跹的少女微仰头,侧颜晶莹无暇,顾盼流转间透露出自然而然的亲近。


    映在有些人眼里却分外刺眼。


    周亦航挪开视线,转身下楼。郭琳看看他,再看看楼下,也跟着往下走。


    然而在他们之前,已有人先一步走了过去。


    “顾小姐。”裴肃笑着伸出手,礼貌而绅士,“‘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见了您才知道,古人诚不欺我也。”


    “您过誉了。”顾茉莉莞尔,也伸出右手。


    本以为是简单的握手,谁知裴肃双手捧着她的手,屈起一膝、俯身轻轻亲吻了她的指尖,不过没有真正接触她的皮肤。


    吻手礼,除了已婚女士,还可以对身份贵重的单身女性。如果去私人住所参加活动,也可以对女主人行吻手礼。


    不是失礼,但就是让人莫名不爽。


    “没想到裴先生这么崇尚外国礼仪。”郁栩文不紧不慢地踱步而来,神色讶异,似乎真的很意外。


    “我记得您前不久在某大学的演讲中还提出了几点关于传承国学精粹的倡导……”


    说到这里,他话锋突地一转,“您别误会,我不是说您说一套做一套,更不是指责您崇洋媚外,人都有喜好,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大家都能理解。”


    理解?


    这话说别人或许无关紧要,可是对裴肃这样身份的人而言,就差明白指出他“立场”有问题了。


    默默待在最后的徐峰暗自觑了他一眼,这个郁少好像有点急了。


    郁栩文确实急躁了,按他以往的性格,即使心里再不悦,嘴上也不会轻易得罪人。他习惯以温和的假面掩藏内心的思量,以无害遮掩獠牙,刚才这般举动于他几乎称得上失态。


    他有些懊恼,可又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最近接连的受挫终是让他的耐心告罄,对于给他找了很多麻烦的裴肃,他无法做到像以往那样心平气和,但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再在那个人面前毫无存在感。


    他望向右侧,眼神专注,“顾小姐,又见面了。”


    “郁先生。”顾茉莉笑容微敛,这么明显的讽刺,聪颖如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明净的双眸依次掠过两人,清灵灵的,透着一丝疑惑和担忧,仿佛想开解却由于不知道原因而无从下手。


    倒是挺“操心”。


    裴肃失笑,在众多注视下收回手,修长的手指上骨节微微凸出,有力又性感。


    他没有戴手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衣帽间里各式各样、薄厚不一的手套再没有派上用场。


    他拧了拧手腕,眼底闪过锋芒。


    “首先很感谢郁少这么关注我,但很遗憾你好像并没有听完我的演讲,不然你该知道,我不仅倡导传承国学精髓,同时也提倡加强各国文化间交流。文化具有区域性,唯有交流、消融,才能共同发展。”


    他盯着郁栩文,举重若轻,“郁少偏颇了。”


    没有听全就在这大放厥词,随意给人扣大帽子,何其轻率,又何其恶毒。


    眼见顾茉莉也面露不赞同,郁栩文才舒缓的气又堵在了嗓子眼。他扯了扯嘴角,半讥半讽,“裴先生当真两张口,若是能将这种务虚的本事用在务实上,想必大家都会受益无穷。”


    只会说不会做,打官腔一把好手,实事没见做一件,尸位素餐!


    “不知郁少每年捐款几何,员工福利待遇是否完善?听闻郁氏近期有裁员计划,对于被裁人员的补偿措施是否到位?”裴肃也勾起唇,“像郁氏这般的大企业,合该多为社会做贡献才是。”


    指责别人前先想想自己,占着那么多财富,也没见你回馈社会,哪来的脸说别人不做事。


    顾茉莉眨眨眼,有种被扫射到的微妙感。


    “顾氏已连续三年获得‘仲华慈善奖’,多次受到表彰。”严恒静默无声的出现在她身后,声音平静无波。


    “员工待遇在业内首屈一指,每年都会通过校招录取部分应届生,至少五年内没有裁员计划。”


    “……”


    顾茉莉抚着胸口,“你吓到我了!”


    语气嗔怪,带着相处已久般的熟稔,与方才和裴肃、郁栩文打招呼时的礼貌客套相比,多了分鲜活,成功引得其他人纷纷侧目。


    郁栩文也不打嘴仗了,上下扫视严恒两眼,重新扬起完美无缺的笑容,竟是主动开了口。


    “严秘书也在。”


    相当能放得下身段,仿佛从未在背后轻慢地说过“他们从骨子里就不一样”。


    裴肃挑眉,瞥过他,又睨了睨严恒,随即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嗤。


    不知对着谁。


    严恒低垂着眉眼,背脊挺直,态度不卑不亢的回应郁栩文,对于那声嗤笑恍若未闻。


    周亦航和郭琳到达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看似和谐、实则暗潮涌动的画面。


    女孩璀璨皎洁,被簇拥在中心如明珠生晕;俊朗非凡、气质卓越的男人们围绕在她身边,或笑语宴宴,或沉稳威严,或低调谨慎,灼灼其华,各有千秋,谁也掩不了谁的光芒。


    可当女孩说话时,他们不约而同安静下来,专注的侧耳倾听,沉默的不再沉默,活跃的更加活跃,仿佛所有情绪都随着她而起、而落。


    她笑,他们便也笑。她停下,他们便也不再热闹。


    同频同振的背后,是他们对她共同的在意和呵护。


    这场宴会的核心,不,应该说是现如今京圈的核心,此时此刻一目了然。


    “幸好将股份还回去了。”吴冀翁不由轻叹。


    如果说之前得到暗示要归还顾氏股份,内心深处还有那么一点点不甘的话,见了今天的场面后,他是万不敢再起任何杂念。


    有这么多人保驾护航,谁还敢妄图伸爪子?


    况且这个便宜侄女本身能力也不差。


    “有时间还是要多回娘家走走,你们之间到底有着割不断的血缘关系。”他转头交代妻子,“枫杭又失了忆,作为长辈应当多关心关心。”


    “啰嗦。”顾琪没好气瞪他,她又不是她那个窝囊废二哥,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


    她瞅了眼不远处的一家三口,不屑冷哼,“还有脸来。”


    脸皮都给扒了,里子、面子都没了,居然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出现,不得不说心理素质真好。


    她没有压低声音,顾琤和刘婕听见了,顾姣姣也听见了,顿时燥得面红耳赤。


    “我说不来不来,你们非要硬拉着我来,还嫌上次丢人丢得不够吗!”她忍无可忍低吼,话语里全是抱怨。


    任谁总被人以异样的目光打量,心情都得崩,尤其她从小就被娇惯着长大,更受不了这种落差。


    “你以为这都是为了谁?”刘婕拽着她,不让她走。


    她不好受,难道她就快活?她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出嫁前富家千金,出嫁后豪门阔太,何时受过这种待遇。


    从进来那刻她就想逃,可是不能啊。


    她摸了摸女儿姣好的面颊,眼里有疼爱,有惋惜,还有一丝坚决。


    她这辈子就这样了,丈夫嗜赌、嫁妆全赔了进去,想离婚,娘家不同意,那还能怎么办,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但是姣姣才二十几岁,还有大好的未来,不能、她也不允许她永远陷在这淌烂泥里。


    “你不是担心叶骁吗,不来怎么知道他好不好?”


    刘婕努力扬起笑,假装若无其事的调侃,“你是我生的,我还能不了解你,这些天吃不下、睡不好的,全都是因为他。”


    “谁……谁担心他了!”顾姣姣急急反驳,然而闪烁的眼神却暴露了她真实的想法。


    怎么可能不担心,那是她喜欢了十几年的人啊。


    从懵懵懂懂到情窦初开,再到情根深种,贯穿了t她的整个青春,又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


    就连糊涂的盯上裴肃,都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她撇开脸,不想让母亲看见她通红的眼睛,谁知视线所及处,正好瞧见有道身影正缓缓迈入大厅。


    瘦削、高挑,宽肩、窄腰,眼如桃花,面如潘玉,虽瞧着明显轻减不少,但依然风神俊朗。


    顾姣姣睁大眼,情不自禁唤出声:“叶骁!”


    顾茉莉听见了,下意识望过去,厅内众人的交谈声随之降下。严恒掀起眼皮,裴肃好整以暇,郁栩文目光微闪,复杂之色一掠而过。


    周亦航站定在几人身侧,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他没有看叶骁,而是盯着那个和光同尘般的人。


    那个即使不说话、也无法让人忽视其存在感的男人。


    “翟二爷。”


    叶骁走上前,薄唇勾起浅浅的弧度,下巴轻抬,锋芒毕露,一如往日叶大少的肆意飞扬。


    “爷爷让我来向您道个歉。”——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周末日万(^з^)


    第24章 京圈茉莉花二四


    奢华古典的大厅光芒璀璨,处处彰显着尊荣与品味,服务人员端着酒杯和饮料穿梭在人群中,不需明言就能了解到客人们的需求。角落里,坐着一整支小型交响乐队,悠扬的琴声飘荡在上空,好似将众人拉回到了欧洲中世纪时期。


    这里是公主的城堡,也是骑士和贵族们争斗的竞技场。


    没有武器,同样刀光剑影。


    翟庭琛抬起头,淡淡转眸,漆黑的瞳仁瞧不出情绪。叶骁干脆利落俯下身,声音清朗、满含歉意——


    “之前多有得罪,惹恼了您,我万分抱歉。爷爷说天权项目丢就丢了,权当给您的赔礼;损失也不要紧,这是我做错事的学费。经此一遭,我日后一定谨言慎行,决计不再乱开玩笑,望您原谅我这一回。”


    此话一出,周围先是嘈杂,而后像是顾忌着什么,声音猛地停息。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大声交谈,只能打着眼色互相私语。


    “这是怎么话说的,叶少得罪了二爷?什么时候?”


    “你不知道吗,天权那个项目本来要交给叶氏,前不久忽然毫无征兆的改成了吴氏,叶家前期投入全打了水漂,元气大伤……”


    “嘶!”有人倒抽一口气,“这也太狠了……”


    叶家和翟家一向交好,准确来说,应该是叶家一直站在翟家这边,不算拥趸,那也是良好的合作者,不然人人眼馋的天权项目一开始不会交给他们。


    当时消息一出来,不知多少人扼腕叹息,觉得叶家要就此一飞冲天了,谁成想现在反而成了致命打击。


    这得犯多大的错,才能让翟二爷给这么严重的教训?


    “叶少做了什么?”


    “不知道,不过听说……”讨论声愈发降低,几乎不可闻,“听说和那位有关……”


    一时间,顾茉莉感觉投向自己的视线越来越多,不同于刚才的惊艳和爱慕,多了很多复杂而混乱的东西。


    比如可惜和忌惮。


    可惜有如此强大的对手,名花只可远观,不能接近,因为谁都承受不起京圈之王的妒火。


    忌惮她的影响力之大,才多长时间,她不仅稳定了顾氏,还拉拢了郁家、裴家,乃至翟家。


    从此谁还能与她抗衡?怕不是京中格局都要重新洗牌,换她一家独大。


    “老顾如果知道会有今天,估计得大笑着从地下蹦出来!”


    “早知道生女儿了,儿子一点用没有,只会闯祸,还得老子给他擦屁股。”


    “那得看是什么样的女儿,首先你得有她那样的品貌……”


    “也是……说起来,老顾相貌也不算多英俊,怎么一儿一女都这么出色,尤其女儿,简直不像人……啊,我是在夸她!”


    附近响起几声窃笑,不知是嘲笑对方急切解释的态度,还是善意赞同他的表达。


    顾琪听着耳边的讨论,目光不由望向被讨论的人,她的侄女。


    她看着她的眉、她的眼、她完美无缺的五官,忍不住抬起酒杯打量自己的倒影。


    “你说,我们像吗?”她有些迟疑,不是都说侄女像姑?


    吴冀翁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像不像的,你没点数吗?套用儿子上网时曾说过的一句话:“你这是登月碰瓷。”


    顾琪噎住,愤愤拍了拍他,又去看顾琤一家,尤其顾姣姣。


    “堂姐妹也不像……”


    一个小家碧玉、甜美怡人,一个与皓月同辉,没有可比性。


    “枫杭也不像啊。”吴冀翁不以为意,果然女人无论到了什么年纪都这么在意容貌。


    “都像了大嫂了。”


    顾琪想了想,记忆里枫杭小时候确实和大嫂有点像,大了倒是不怎么明显了。至于茉莉,她几乎没怎么见过,自然也不晓得她小时候和大嫂像不像。


    不过双胞胎,应当是像的。


    “像吗?”顾姣姣也在问父母,“茉莉像大伯母吗?”


    她自小见大伯见的多,大伯母从生完孩子就一直体弱多病,除了重要节日,一般不出现。出现也是一副形销骨立的状态,她每次都不敢和她多说话,生怕哈口气都能将她吹倒,哪里还顾得上瞧她长什么样。


    “不知道!”顾琤没好气,管她像不像的,像了如何,不像又如何,难道不像顾氏就能回到他手里吗?


    “不知道。”相比他的暴躁,刘婕显得心平气和许多。


    “如果说你大伯母是深居简出,那茉莉就是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不是这次……我都快忘了家里还有这么号人。”


    不然当初也不会紧盯着顾琪了。


    第二顺位继承人哪有第一威胁性大。


    “可能这就是命吧。”刘婕叹气,大哥大嫂家运势就是强,不但以前不起眼的女儿厉害,连默认早没了的儿子都命大的回来了。


    或许这是天意。


    她揉揉女儿的头发,“茉莉没有同龄朋友,你有时间多找她出去玩,再怎么说,你们都是同根同源的姐妹。”


    和她交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刘婕担心她起逆反心理,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大哥对姣姣比对亲女儿还好,但现在他不在了,亲爹又靠不住,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茉莉和枫杭这对兄妹。


    论关系,她肯定和枫杭更亲近,因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如果枫杭能早点回来,她绝对不说这话。


    可事实是,枫杭晚了一步,如今顾氏茉莉当家,那她们即使不愿意,也得看她眼色。


    “别犟,也别不服气。”她语重心长,唯恐女儿为了某些不可明说的嫉妒心做错事。


    “你看叶骁,多骄傲的人,现在不也低了头?”


    顾姣姣抿紧唇,注视着那个还弯着腰的身影,只觉眼前一阵模糊。


    那么无所顾忌如风般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人,此刻当着众人的面低下了他一直昂着的头颅,将脸面、傲气全踩在了脚下,自负如他该有多难受啊。


    只要一想想,她就觉得心像被谁揪住一般,生生的疼。


    然而,她却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在无人得见的地方,被众人或嘲讽或同情地打量着的男人,他的嘴角正缓缓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面子算什么,骄傲算什么。


    在那天他踩住刹车、猛打方向盘的时候,这些就已经全丢掉了。


    在他在家人催促下狼狈的从H市赶回时,在爷爷举起藤鞭重重挥向他时,在母亲坐在床边一声声的哭泣中,都早已消失殆尽了。


    他不明白,他只是喜欢了一个人,怎么就像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就像他以前也不明白,不过是顾姣姣喜欢他、他不喜欢顾姣姣,怎么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了渣男?


    也许怨怼一早就种下了,他怨顾姣姣的纠缠,更讨厌周围人看似好心实则丝毫不顾及他意愿的调侃和劝说。


    然后在又一次受到阻拦时彻底爆发。


    他是人,不是木偶,让喜欢谁就喜欢谁,让不喜欢就不喜欢。


    不让他喜欢,他偏要喜欢!


    他要将一切阻拦的因素全部搬开,为了他心仪的那个人,也为了一直憋在胸口的那股气。


    可是他失败了。


    在他逐个攻破、沾沾自喜时,轻巧的将他打回了原形。


    挫败、沮丧,自卑、自我厌恶,他一度沉浸在负面情绪里无法自拔。直到回归京市,被爷爷狠狠抽了一顿、躺在床上起不来时,他突然醒悟了。


    从始自终,没有人能阻拦他,是他,是他一直在限制自己。


    被亲情、被友情、被所谓的“t交情”限制得不敢动。


    他不想让喜欢顾姣姣的母亲伤心,担心名声、顾忌情面,没有用更决绝的方式阻断顾姣姣的追求。


    是他的懦弱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胆小至此,怎配得到别人的喜欢?


    所以他来了,他来向翟庭琛道歉,更是在告诉他、告诉所有人,他没有认输。


    不破不立,只有彻底打碎不必要的傲骨,才能重塑真正的脊梁。


    但,并不代表他认输了。


    叶骁伸出右手,直视那曾经一个眼神就让他溃不成军的双眸,认真、执着、毫不闪躲。


    这个战场,他重新来了。


    *


    气氛有些古怪,众人默默盯着大厅中央,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空气都好似变得焦灼。


    翟庭琛不言不语,扫了眼他伸出的手,神色漠然,隐隐透着种令人胆寒的压力,连本想说话的郁栩文都被气势所摄,不由闭上了嘴。


    反观叶骁却始终面带笑容,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仿佛要等到地老天荒。


    裴肃挑了挑眉,看着这个便宜外甥若有所思。


    在他印象里,叶骁犹如刚出生不久的牛犊,优点是朝气、鲜活,身在富贵窝却不纨绔,没有那些二代们普遍存在的臭毛病。


    可缺点也很明显——他骨子里自带桀骜,偏偏性格里又有一丝软弱。


    作为叶家三代单传唯一的孙子,他在家中的地位,某种意义上来说,都高于他的父亲叶德昌。叶氏内部曾有传闻,叶老爷子可能会越过儿子,直接将位置传给他,为此从几年前就在给他铺路。


    相比他和翟庭琛,叶骁自小顺风顺水,几乎被托举着长大。至于什么顾姣姣,在裴肃心里,那连成长的疼痛都算不上。


    只是因为没经历过狂风暴雨,所以矫情的将小雨滴都当成了一件大事。


    对这样的人,坦诚来讲,裴肃瞧不上。他们关系疏远,除了他从不把自己认作裴家人之外,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不过现在,他觉得他应该要用全新的目光看待他了。


    牛犊也会长大,只要让他学会独立行走,它也可以变得很强大。


    裴肃收回视线,并不打算上去帮忙。即使牛犊长得再快,在早已坚如磐石的大山面前依然稚嫩。


    以为有这么多人在场,他不乐意也得假装宽容?


    以为“诚挚”的道个歉,不管私底下如何,起码面子上的矛盾会就此揭过了?


    他失笑着摇摇头,这么想的人一定站得不够高。


    妥协是因为资本不够,当资本足够多,他又怕什么?他今天就算对你视而不见,甚至直接走开,又有谁敢指责他半句?


    这个世界一直是座巨大的金字塔,越往上越巍峨,也越窄。


    果然。


    翟庭琛根本没有伸手的意思,什么“化干戈为玉帛”、什么“和气生财”,在他这里通通没用。平时他温和低调,源于家教、源于涵养,不意味着他真的“随和”。


    他转身,腕上佛珠晃了晃,滑润的表皮上树脂丰满,散发着冰凉的气息,奇楠的香气从浅到浓,充斥着周围几人的鼻腔。


    复杂,层次分明。


    叶骁一愣,郁栩文垂下眼,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周亦航放在裤兜里的手缓缓攥紧,再一次回想起那日小屋中的情形。


    金字塔中层的人那么轻易的就能控制他们,何况塔尖上层。下层的他们犹如蚍蜉,无论多么使劲,终究撼动不了大树。


    顾姣姣远远瞧着,嘴唇都要咬出血。这也太欺负人了!


    她立马就想上前阻拦,起码……起码让叶骁起来啊!


    “别去。”刘婕拽住她,“那是翟二爷!”


    京圈最强大也最神秘的家族翟家的当家人,少年时就展露头角、压得一众叔伯亲戚无法翻身的主,不管是不是他长辈,都得尊称他一声“二爷”的厉害人物,你跑过去阻止他?


    以为在拍偶像剧呢!


    “裴肃只是让你爸颜面扫地,他能让我们一家在京市待不下去!”她死死拉着她的胳膊,罕见的疾言厉色。


    “你想住在小县城吗,你想再也无法买到最新款包包吗,你想跟普通人一样每□□九晚五上班、看老板脸色吗?”


    “……”


    顾姣姣哑然,竟是再不敢踏出一步。


    叶骁眼睫颤了颤,这样的情况他有预想过,可当真正经历时,才算是体会到了那种刻骨的难堪,仿佛衣服被扒掉、赤身裸体的站在大街上,任人评头论足。


    羞耻、愤怒、不知所措……


    H市的事只有他和翟庭琛知晓,然而此时此刻却是在众人瞩目之下。恐怕今日之后,他、乃至叶家,都将沦为他人口中的笑柄。


    “翟先生。”


    就在众人或沉默或闪躲的时候,响起了一道极轻极小的呼唤。


    翟庭琛脚步微顿,袖口被轻轻拉住。顾茉莉望着他,盈盈水眸仿若藏着星光,明亮又温暖。


    她微不可见地摇头,稍稍凑近,幽幽的花香冲淡了沉香的苦,变成了浓郁的甜。


    “看在叶爷爷的面子上……”


    翟庭琛微微晃神,有一瞬感觉自己似乎置身于花海中,耳旁有风声、有花朵摇曳的沙沙声,其它的什么也听不见,只能无意识的跟着重复:


    “叶老爷子?”


    “嗯,叶爷爷对我挺好的,之前还特意打电话关心我和哥哥,给哥哥联系专家。”


    翟庭琛眉头一动,慢慢转回身体,眼神从叶骁的脸上刮过,沉沉浮浮。


    几息后,众人只见他缓缓抬起手,终于握上了那只悬在空中半天的手掌。


    啪,两只同样修长有力的手合在一起,什么也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裴肃眯了眯眼,有些惊奇于他的“妥协”。可等瞧见对方袖子上收回的那抹白影时,忽然完全能够理解了。


    妥协不是因为资本不够,是因为有了让他心软的人。


    郁栩文左右瞧瞧,蓦地哈哈大笑,上前亲密搂住叶骁的肩膀,就像以前一样。


    “有阵子没见你了,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怎么,不认我这个兄弟了吗?”


    一边说,还一边捏了捏他的脖颈,任谁瞧都觉得他们是特别好的朋友。


    叶骁直起身,同样扬起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怎么会,你可是我最好的兄弟。”


    他反手覆上他的手背,郁栩文笑容一僵,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大劲了!


    “……你这兄弟当得可不够意思。”他盯着他,咬牙。


    是你先给我下套的!


    “我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明知道他喜欢,还故意拿顾姣姣刺他,不就是为了让他心生退意?


    是你先耍的心眼。


    叶骁手上用力,脸上带笑,没有冲动甩开他,也没有提这些时日他在背后做的那些小动作。


    虚情假意、逢场做戏,他也会。


    两人对视,勾肩搭背,好不其乐融融。


    裴肃饶有兴味的瞧着,周亦航冷眼旁观,翟庭琛没看他们,手只握了不到一秒钟,但人却没再想要离开。


    一时间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小圈子好似如春风化雨,变得一派欢乐和谐。


    只是笑容背后恐怕唯有顾茉莉是真心实意开心——


    给叶骁解了围,也算侧面还了叶老爷子关照的情意。


    毕竟她是个有恩必还、心地柔软的好孩子呀。


    她弯了弯眼,明媚而不染尘埃。其他人见状,以为她是为风波化解而高兴,不禁越发装出一副祥和的模样。


    郁栩文故意说起叶骁儿时的糗事,逗得她笑逐颜开。叶骁不见生气,反过来爆料他的,两人一唱一和,场面十分热闹,连裴肃和翟庭琛都偶尔附和一两句。


    郁栩文八面玲珑,不忘将话题抛向略显格格不入的周亦航和郭琳,果然让顾茉莉瞧他的目光多了几分亲切和感激。


    在这一刻,所有人不约而同达成了共识。既然她想看到和平,那就给她呈现和平。无论私下怎么斗,在她面前都要保持美好。


    “你这个侄女不得了。”吴冀翁长长地叹了口气,更加庆幸当初及时让妻子卖了股份。


    “打电话让吴卓那小子回国吧,趁着还来得及,让他多和他表姐熟悉熟悉,说不定他的前途就在这个姐姐身上了。”


    “嗯。”顾琪没问那儿子的学业怎么办,只低低的应了。


    学业随时可以再继续,但人脉可不是说建立就能建立。人有亲疏远近,血缘关系并不能代表一切,想要站得高、站得稳,还得身后有足够牢固的承托。


    就像以前大哥之于她和顾琤一家,现在轮到茉莉于他们的儿女了。


    顾琤瞧瞧那边,再瞅瞅顾姣姣,同样是女儿,差距怎么这么大?


    越想越气闷,越看越心堵,又打量了一圈富丽堂皇却不属于他的大厅t,顾琤再也待不下去。


    “爸?”顾姣姣一转头就见父亲往外走,连忙追问,却没得到任何回复。


    “别管他,铁定又找个地方猫着喝酒去了。”刘婕难掩厌烦。


    吃喝嫖赌,男人只有沾上一项,人就相当于废了。


    “醉酒的人没有理智,安全期起见,咱们今晚别回去了。”她视线落向那个浅绿色的背影,顿了顿,牵着女儿就要上前。


    “茉……”


    一声茉莉还没喊完,却见那个万能秘书消失一会又忽然出现,附在顾茉莉耳边轻声说了什么,她侧眸,明显透着几分惊讶,随即提起裙摆上了楼。


    轻纱曳在身后,拂过铺着毛毯的台阶,犹如拂在众人心头。


    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所有人才收回目光,只觉心中怅然若失。


    热闹的大厅重新归于寂静,欢声笑语不再,仿佛随着她的离开,热闹也一同离开了。


    叶骁敛了笑,立马拨开郁栩文的胳膊,从身体语言到表情尽是疏远。郁栩文也不再说笑,按着疼得发麻的手,头一次在人前冷了脸。


    裴肃差点被眼前场景逗乐了,一个个的,演技真不赖。


    他轻笑摇头,没和任何人打招呼,率先离开了这个特殊的小圈子。


    核心都不在了,还留下来干嘛?


    不巧,他离开的方向正好是顾姣姣她们要来的方向。见他过来,顾姣姣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至今仍对他那日的“发难”心有余悸。


    害怕之余或许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为了曾经的“勾引”计划。


    她想说声抱歉,起码自然的打声招呼,可嘴唇刚张开,那人已经从身旁走过。


    那么从容,没有一丝停留,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们。


    她睫毛抖了抖,莫名涌起一股很奇异的感觉,只是没等她再深想,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姣姣!”


    郁栩文朝她招招手,温和、熟稔,“过来呀,站那做什么?”


    “走吧。”刘婕催她,“你哥也在,他回来到现在,你们还没见过。”


    顾姣姣这才不再犹豫,是啊,不为别人,只为了顾枫杭她也该去。


    “哥……”


    有了熟悉的亲人在,她的底气终于足了些,尽管还是不自在,到底能鼓起勇气喊其他人。


    “栩文哥、叶骁哥……”


    轮到翟庭琛,她只敢匆匆一瞥,虽然对方表情不算冷漠,但站在那就好似有道无形的气场,让人不自觉屏气凝神。


    “翟二爷。”


    翟庭琛微微颔首,他不是目下无尘之人,只要不惹到他,他不会故意摆着架子视人于无物。


    何况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毕竟姓顾。


    不过再多的也没有了。


    “你们聊,失陪。”他对刘婕轻轻点头,临走前多看了一眼严恒。


    严恒没有抬头,直到那抹似有似无的奇楠香消失,他才扶了扶镜框,眼睑微掀,却是对着周亦航。


    “您酒精过敏,我替您换杯饮料吧?”


    他这一开口,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顾姣姣看着“堂哥”手里的酒杯,十分自然的凑上去闻了闻,居然真的是酒。


    她立马慌了,“枫杭哥,你不能喝酒!”


    她记得小时候曾有一次大伯逗他,喂他喝了口白酒,差点使他休克,从那以后任何含酒精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是禁忌,这是顾家上下都知道的事。


    “茉莉怎么也不注意点。”她下意识嘟囔,带着点抱怨。


    严恒冷冷扫向她,“顾总不知道。”


    她从小住在医院,连老宅都没回过,就算顾枫杭去看她,无缘无故也不可能特意提起,她又从哪里去得知?


    “……”顾姣姣被他眼神吓到,不由往刘婕身后躲了躲。


    她又不知道她不知道,这不是脱口而出吗……


    刘婕拍了下她的背,有些怒其不争,就算茉莉知道,你也不能这么说啊。


    尤其当着这些人的面。


    “姣姣有口无心,你们别介意,她是太担心枫杭了。”


    “确实是有‘口’无‘心’,光嘴上担心了,实际行动一个没见。”郭琳哼笑,要是真像她们说得那么担心,她们回来第一天就应该来了。


    瞧瞧那位大小姐,一有消息就飞到H市,有危险她挡前面,有委屈她熬夜找证据,连她这个“附属挂件”都照顾得妥妥贴贴,嘴上却没邀过一次功。


    两相对比,谁真心谁假意还用说吗?


    她不等其他人反应,一把夺过周亦航的酒杯,利落的一饮而尽。


    “放心吧,这是给我拿的,他没打算喝。”


    顾姣姣瞪眼,她又是谁?


    郁栩文挑了挑眉,视线在郭琳和周亦航之间打转。在场几乎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尽管郭琳表现并不明显,众人依然从她的动作中察觉出了一丝慌张和迫切。


    顾家太子爷大难不死但失了忆不是秘密,不记得酒精过敏拿了酒杯,不会有人多想,可是随着他一起回来的同伴却慌了,这就很有意思了。


    “顾少的伤怎么样了?”郁栩文盯着他仍贴着纱布的伤口,状似关切,“伤在这个位置可大可小,一定不能疏忽。”


    “劳你费心。”周亦航淡淡掀唇,嗓音低沉,透着微微的沙砾感。


    顾姣姣一愣,这个声音很熟悉,然而语气和音调完全不复堂哥以往的积极开朗。她怔怔地盯着他,这才发觉眼前人是那么陌生,从神情到态度,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哥……?”她有些不确定地喊,恍然间想起,她刚才唤他时,他似乎并没有应承?


    周亦航没看她,只对郭琳道:“听说安排了烟花,我们出去吧。”


    “啊?哦,好。”郭琳莫名奇妙的跟着他往外走。


    她长相精明,实则就是个傻大姐,根本没有看出平静湖水下起伏的浪潮,反正让来就来,让走就走,在这里她只认识周亦航,当然要跟紧他。


    不过,烟花……那位应该很喜欢吧?


    她摸摸鼻子,假装随意地咳嗽一声,“不叫大小姐一起吗?”


    “楼上能看见。”周亦航脚步不停,屋里还比外头暖和。


    郁栩文眯眼盯着他们的背影,有猫腻啊。


    “你去了一趟H市,就没觉得哪里有问题?”他问叶骁。


    以他的聪明,不至于什么都没发现吧?


    “人总会变。”叶骁面露讽刺,“你我不也一样。”


    “嘿。”


    郁栩文看着他说完就大踏步离开,忍不住气笑了。


    摸着良心说,他到底做什么了,不就是提了下顾姣姣吗?


    是,没错,他提的初衷不纯,确实希望他顾忌这一点放弃他的喜欢,可他说错了吗?


    没有!


    堂姐喜欢你,你却喜欢堂妹,传出去对堂妹难道没有影响?她被动的被你喜欢,却要因此承受本不该她承受的负担,难道对她就好了?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任性。”


    想和谁好就和谁好,想翻脸就翻脸,跟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郁栩文冷哼,朝相反的方向离开。以前他哄着让着,现在可不会了。


    刚才还熠熠生辉、融洽和睦的小团体转瞬如一盘散沙各自散去,仿佛不过一场幻影。


    没了某个人的粘合,只剩下同性相斥。


    但反过来看,又何尝不是那个人的强大,能将相向而行的同极吸引在一起。


    所以那个人是关键。


    刘婕心里一点点盘算着,想要继续好好待在京圈不受人欺负,首先要和“她”打好关系。可她们一没有感情基础,二没有让对方有利可图的地方,如何交好是个问题。


    最好对她有用……


    她想起顾琤在家时念叨的那些话,还有方才每个人的神情和话语,蓦地抬头望向厅外。


    如果帮她除掉一个潜在的对手呢?


    严恒悄无声息的退出,隐在角落里。偶有灯光扫过,折射在镜框上,冰冷而寂静。


    他拿出手机,对着那头吩咐:“开始吧。”


    “砰——”


    顾茉莉倚在座机旁,手持话筒。窗外烟花乍响,在空中绽放出五彩斑斓。夜空照亮,星子闪烁,繁华的都市染上了不一样的光波。


    连绵不绝的声响中,传来一道不甚清晰的苍老男声。


    “茉莉,我们在H市岚山山脚下找到了一辆损毁严重的汽车,经调查,车主是枫杭……”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25章 京圈茉莉花二五


    深夜,顾家老宅依旧灯火通明,几乎所有在京市数得上号的人物都聚集在了此处。


    没有明星,却比娱乐圈盛宴更加群星荟萃。


    众人端着酒杯从奢靡壮观的室内来到室外,清新的空气一下子让人身心舒展。皎洁的月色洒落在庭t院内的泳池上,泛起粼粼波光,与花草树木交相辉映,如梦如幻,美不胜收。


    没有翟氏的雄伟,也不似谷宅的庭院深深,这里充满现代的气息,透着明快的欧式风格,宛若一座水晶城堡。


    那是公主的住所。


    “改造了啊……”顾琪环视四周,心里突然涌上莫名的惆怅。


    一代又一代,她从这里的主人变成客人,与娘家的羁绊也越来越浅,就像这院子,现在只剩下陌生了。


    “听说是在那位去H市的时候加紧时间翻修了,只用了不到一个星期。”另一边也有人正在讨论顾宅的变化。


    “意思很微妙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讳莫如深。


    这些大家族的老宅都是祖宗传下来的,除了固定需要的保养,一般很少大面积整改,因为那是身份的象征,代表着传承。


    譬如翟家的祇园,翟庭琛其实并不喜欢,但他没换。一是不在意,叫什么名字不是叫,不过一个住的地方而已,还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另一方面也是在借这个名字表明他的“正统”地位——


    他是祇园的主人,也是翟家的主人。尽管他驱逐了很多翟家人,但他依然是正儿八经从他父亲手里接过的翟家产业。


    别小瞧其中包含的意义,对于有着悠久历史、现如今仍旧存在巨大影响力的老牌家族们而言,这点十分重要。


    尤其身份上翟庭琛是私生子,是“庶出”。


    金字塔结构,等级分明,老钱家族高傲、守旧,又互相同气连枝,新兴的、富没满三代的“暴发户”连上牌桌的资格都没有,何况“庶子上位”。


    如果不是翟家“嫡子”早早没了,翟庭琛当初掌权之路绝对会更艰难。


    可即便如此,他如今仍被称呼为“二爷”,时刻强调他排行第二。


    这就是这个圈子根深蒂固的一些东西,不可明说,普通人无法窥见又无处不在。


    即使它腐朽如一滩烂泥,内部什么恶心事都有,却固执的不肯打破这些规则。


    在这样的环境下,顾家的翻新还是简简单单的翻新吗?


    不是,它在向外界传递一个讯息——这所宅子里的主人换了。


    无论谁回归,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有人想明白了这点,不禁冷气倒抽,“那这次宴会……”


    真的是为庆祝顾少回来吗……


    “你说呢?”其他人给了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也许有这层意思,但更多的还是在向外界表明,这个新主人位置不可动摇。


    安股民的心,也稳定她的拥趸们。


    “瞧着吧,明天股价铁定上涨。”


    “嘶,看不出来啊……”


    年纪轻轻、柔柔弱弱的,还有这等魄力?


    “也不一定就是那位的主意,别忘了她身边还有个狼崽子。”


    严恒,老顾总在时,他瞧着受重视,实则明眼人都清楚他顶多算个“太子伴读”,不功高盖主还好,一旦功高,免不了卸磨杀驴的下场。


    可时移世易,谁也想不到顾家大房只剩下一个病弱的独苗,而他抓住机会,在独苗举目无亲时坚定的站在了她身后,于是一跃从“伴读”成为了绝对的权相,心腹中的心腹。


    同样是打工人,地位不可同日而语,没见连翟二爷都对他另眼相看?


    可以预见的是,随着那位的“超然”,他的身份也会愈加显贵。要说这时候谁最不希望那位受到动摇,百分百是他这个“天子近臣”。


    “我也这么觉得。”有人赞成,有人附和,有人沉默。


    人群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皆在讨论今晚的事情,叶家的、顾家的,不管身处多高位置,是人就免不了八卦之心。


    特别是“向上一层”的八卦,谈论起来更加兴致盎然。


    裴肃靠着墙,听着零星传入耳中的话,无趣地转开眼。


    这就是所谓的京圈,没进来的人以为多么神秘高大,其实和普通人并没什么两样。


    同样会背着人嚼舌根,甚至逮着一个话题极尽夸大之能事,造谣、诋毁,向下贬低,向上谄媚,人性莫不是如此。


    他掸掸袖子,直起身准备走人,却听身畔一声细软的猫叫。


    “喵?”


    他转头,正对上一双碧蓝般的眼,漂亮、结实,雪白的脚掌、独特的气质。


    裴肃挑眉,认出了这个小家伙,不就是翟庭琛宝贝的那只猫吗?


    “你怎么在这里?”那家伙参加宴会还带着猫?


    他起了点兴趣,朝它勾勾手,“来。”


    木铎歪了歪脑袋,盯着他瞧了好一会,似乎也想起之前见过他,于是防备褪去,欢快地摇着尾巴跑到他面前喵喵直叫。


    “还真来。”


    裴肃失笑,这么单纯可一点都不像他主人。


    他蹲下身将它抱起,举到眼前,“怎么,和主人走散了?”


    “喵~”木铎不怕生地蹭蹭他的掌心,声音绵柔可爱。


    这些天它一直待在顾宅,显然已经将这里当成了家。


    “撒娇啊?”裴肃越看越稀奇,不是吧,翟庭琛那家伙私底下喜欢这种调调?


    难不成他也是表面冷淡、实则内心很缺爱?


    他想象着那家伙一本正经抱着猫吸猫的场景,忍不住抖了抖手。


    实在太恶心。


    “喵!”


    木铎触不及防被晃了一下,有些惊慌。恰好一阵风袭来,夹杂着稍显浓郁的香水味,愈发让它躁动不安,背上的毛发竖起,透出攻击的状态。


    “嘶。”裴肃眼疾手快的松开手,这才避免被它挠一爪子。


    “说变脸就变脸啊。”他望着落到地上、前肢曲起,仿佛随时要扑过来的小家伙,冷哼,“果然还是什么人养什么猫。”


    即使表面温良无害,内心也时刻隐藏着利爪,瞅中机会就会挠得人皮开肉绽。


    “喵!”


    空气中香味愈发浓郁,木铎慌乱的来回踱步,随后对着一个方向,嘴里不停发出意味不明的呜呜声。


    裴肃慢慢蹙起眉,它的状态似乎不太对。


    他上前,想要打量得更清楚,谁知“砰”的一声,不远处烟花乍响。


    这一声仿若一道惊雷,瞬间惊醒了木铎。它犹如炸弹般弹跳而起,直冲着前方而去,短而有力的爪子在空中显得格外锋利。


    偶然瞥见的贵妇们忍不住惊呼出声,可惜掩盖在响亮的烟花声中。等郭琳瞧见时,锋芒已近在咫尺。


    “小心。”


    周亦航迅速拉开她,自己则侧过身,准备避开猫爪的攻击,却不料脚下忽地一绊,身体失去平衡之际,背后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饶是他下盘再稳,也不受控制的往前扑。


    前面是波光粼粼的池面,清澈的池水慢慢倒映出他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俊朗的脸庞上,白色纱布格外醒目。


    他却好像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如露如花般的娇颜,纯净、美丽;耳边是她清悦的呼唤——“哥。”


    哥哥,是啊,哥哥,他只有作为哥哥才能待在她身边,如果不是……


    周亦航缓缓闭上眼,任自己跌入水中,任水面漫过脸颊,浸湿了额上纱布。


    “阿航!”郭琳立马跳下水,他可不会游泳!


    现场又乱了起来,夜空上烟花依然绚烂绽放,此时却显得孤寂落寞,因为无人再有心欣赏。


    顾姣姣愣在池边,傻呆呆的瞪着母亲,刚才她瞧得很清楚,分明是母亲绊了堂哥一脚,而后又将他推了下去。


    “妈?!”


    “走。”刘婕顾不上解释,连忙拽着她离开了“案发现场”,假装她们从未来过。


    “如果你不想我们家破人亡,就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谁问都是不知道,听懂了吗!”


    “可是……”为什么啊?!


    顾姣姣头晕脑胀,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亲生母亲要害亲堂哥?


    “不是害。”刘婕头也不回,声音紧绷又决绝,“这是投名状。”


    为了顾家真正的当家人,为了女儿日后的生活,献上的一份投名状。


    “有意思。”郁栩文远远瞧着,不禁唇角微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了利益,人性可以无恶不作。


    所以,更加显出纯白的可贵。


    他抬头看了看月亮,想要得到月神的眷顾,先从抹掉遮挡她光华的乌云开始吧。


    他快速挤进人群,在众人讶异声中义无反顾地跳下了水。


    不为救人,只为了确认。


    叶骁低咒了声,紧随其后跃了下去。


    必须阻止他们发现端倪!


    严恒站在一楼与二楼的连接处,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想起顾总曾经问过的一句话。


    她说:“世界是什么?”


    “世界是你。”他在心底默默回答,你就是整个世界。


    她想要的,他不惜代价都要为她得到;她不想要但属于她的,他也不允许其他人剥夺。


    只要t她在,世界就是她的。


    人群纷杂,众生百态,紧张、慌张、兴奋、跃跃欲试,情态不一而足,而这一切,皆因一人而起。


    为她好,为她争,为她乱,更为她牵肠挂肚,百转千回、进退两难。


    “翟庭琛!”


    黑影突然冒出,崇明恨恨地盯着前方颀长挺拔的男人,“你已经将我爸赶出了翟家,为什么还要对我赶尽杀绝?”


    翟庭琛瞥他一眼,目光平静无波,“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少装蒜,不是你爆出我那些事情的?!”


    崇明从小到大最讨厌他的眼神,明明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私生子,却仿佛谁都不放在眼里,最后更是逼得他们一家子脱离了翟家。


    就算后来他当了明星,也不敢光明正大用翟姓,只能暗搓搓放出一些他身世显赫的料,引导粉丝和圈内人往那方面想,为的就是害怕他发现了,再打击报复。


    可是谁成想都这样小心了,还是没逃过。


    崇明恨得眼睛都红了,他的事业全毁了,为了赔付各种违约金几乎倾家荡产。


    都是因为他!


    “翟庭琛,你不会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你犯的罪就没人知晓了吧?”


    他想起躲在大厅时看见的情形,冷冷一笑,“你喜欢那位顾小姐对不对,你说如果我告诉她你杀过人,会怎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人猛地被按到墙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扣住他的脖子,力道之大、之重,让他恍惚觉得下一刻就要死在这里。


    他清楚的感受到了那只手还在不断收紧,他的呼吸被掠夺,眼前一阵阵眩晕。数秒前升起的得意和阴狠刹那间消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无法遏制的恐惧。


    “放……手……”他艰难地抬起眼,只觉落进了一片黑暗的深渊。


    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愤怒,没有警告,平静得仿佛一弯不起波澜的湖。


    可是崇明知道,他生气了,起码这一刻,他真的动了杀心。


    就像多年前,他父亲联合其他叔伯在前翟家主灵堂前向他施压一样,他也是这般面无表情,不见喜怒,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演,直到他们露出胜利者的姿态,等他们得意忘形,再给予致命一击,在最高处将他们彻底击碎。


    狠、绝,不留一丝余地,在他当时还算稚嫩的心中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他怎么忘了……


    崇明无法抑制的懊悔,是他佛爷的名号太响亮了吗,以至于让他忘记了他其实是个彻头彻底的恶魔!


    “对不……起……我……错了……”他不停拍打着他的手臂,努力从喉咙里挤出话语,祈求着他能放他一马。


    他以后一定、一定不会再这么莽撞!


    然而,无论他怎么挣扎,掐着他咽喉的手腕始终没有半分松动。他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对他声泪俱下的求饶有丁点动容,他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却无法捕捉他的情绪,似乎眼前只是个人偶,没有感情的机器。


    崇明是真的害怕了,人,可以威胁,可以讨好,他会考虑后果,可若是一座空壳呢?


    他翻着白眼,心里只剩下绝望。


    “翟先生。”


    熟悉的称呼让翟庭琛一怔,他终于从那种虚无的状态中脱离,缓缓回过头。


    严恒垂首立在廊柱后,身形挺拔、面无异色,仿佛没有发现前方有人濒临窒息,只是声音平缓的提醒:


    “我们顾总爱干净。”


    言下之意,别脏了她的地方。


    他能感受到有道目光落在了他身上,淡淡的,却带着股压迫和审视。无形的气场笼罩住他,他姿态不变,垂在腰侧的手却微微收紧,背上隐隐有薄汗升起。


    他没再言语,对方也没开口。良久,在现场另一人气息几乎微不可闻时,那道似有似无的窥探才终于消失。


    翟庭琛松开手,退后一步,然后转身大步流星离开。


    “咳咳……咳咳!”没了支撑的崇明瘫软在地,又是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又是难受,咳得眼泪鼻涕直流。


    严恒厌烦的扫了他一眼,招手叫来管家,“扔出去。”


    若不是不想有一点麻烦沾染到顾茉莉,他才懒得管别人死活。


    他掏出纸巾擦了擦手,看着掌心的汗渍眉头皱得更紧,这个翟二爷……


    “翟先生怎么了?”


    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严恒神色一变,朝管家挥手。管家连忙架着人躲到一边,手上不忘牢牢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发出一点声音。


    可怜崇明刚逃过一劫,又差点被捂得背过气去。他涨红了脸,决定以后再不来这鬼地方,也绝对、绝对不敢再出现在翟庭琛及和他有关的人周围。


    这些人都是一群疯子!


    “我好像听到了咳嗽声?”顾茉莉好奇的向外探了探头,“发生了什么事吗?”


    “无事。”严恒迎过去,不着痕迹挡住她的视线。


    “翟二爷似乎有点不舒服,提前回去了。”


    “不舒服?”顾茉莉一听这话,顿时有些着急,也顾不上什么声音不声音,赶忙拿出手机拨通了翟庭琛的号码。


    严恒瞥见她眉宇间的担忧,不由眸光一暗。


    宝藏太过光华夺目,尽管他百般保护隐藏,仍然避不开蜂拥而至的狂蜂浪蝶,所幸蜜蜂们性子傲、不和谐,稍一引导就会互蛰。他看戏之余,也免不了自得。


    瞧,任你们怎么努力,还是他离宝藏最近。他是宝藏最坚实的守护者,她信赖他、亲近他,比她兄长亦不差什么。


    至于其它……他不敢再奢求。


    然而现在,他忽然发现还有另一个人也让她关心牵挂着。这种关心是下意识的,恐怕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而那个人,强大到可怕。


    他不在乎其它小蜂们的争斗,更不将他放在眼里。


    如果说他是守护宝藏的恶龙,那他就仿若存放宝藏的宫殿,高大、宏伟,无坚不摧,无论是宝藏还是恶龙,都在他的领地范围。


    严恒手指摩挲,明明擦掉了,可他好似还能感受到刚才掌心的那种粘腻感。


    是那个强大的男人带来的。


    难怪叶骁会被他一个眼神刺激到,郁栩文在他面前也不敢耍心机。


    有时候威慑不在语言,也不在行动,而是只他站在那,就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是人就有弱点,外部攻不破,不代表内部不可能自我瓦解。


    他垂下眼,将心神放在话筒上。


    几声嘟嘟声后,电话被接起,不知是话筒原因还是什么,翟庭琛的嗓音显得有些沙哑,好像很久没有喝水。


    “茉莉。”


    顾茉莉愣了愣,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唤她名字。刻意放缓的嗓音低沉中带着说不出的磁性,从贴着耳朵的听筒中传来,犹如正对着她耳语。


    分明没有见到人,却比之前面对面相处更添了一份亲密。


    她的耳根不受控制的发红,说话都难得卡壳了一下。


    “听、听说你不舒服?”


    翟庭琛握着手机,脑中几乎能描绘出她此时此刻的音容相貌,忍不住唇角上扬。可等扫见右手上的佛珠,他刚起的笑意转瞬又落了下去。


    崇明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如果我告诉她你杀过人……”


    他靠着车窗慢慢闭上眼,他可以让她永远不知道,但不知道就能代表事情从没有发生过吗?


    他又想起裴肃的质问:“你配得上那朵小茉莉吗?”


    翟庭琛抚上佛珠,一颗接一颗,车厢内越发沉寂,安静得仿佛没有人。


    “茉莉。”


    “嗯?”


    他唤了声又沉默,内心多少纠葛、思绪翻涌,被他牢牢压着,不敢侵染对面一丝一毫。


    他不配。


    “翟先生?”他的反常让顾茉莉更加担忧。


    她所见之翟庭琛,无时无刻不是沉着冷静、淡定从容,何时有过这般迟疑和举棋不定。


    “你……怎么了?”


    “能唤我一声名字吗?”


    他的声音轻柔又缓慢,好似担心惊扰她,可顾茉莉依然惊得瞪大了眼。


    饶是她再迟钝,也听出了这句话里的柔情。


    男人对女人的。


    “行吗?”翟庭琛睁开眼,声音透着浅浅的笑意,眼里却如萧瑟的秋天,沉沉、投不进一点光。


    顾茉莉看不见,只听声音还以为他在逗她。她双颊泛上薄薄粉晕,嘴唇张张合合,不知为何总觉羞赧的很。


    翟庭琛一直静静的等,不着急、不催促,事实上只听着话筒里的呼吸声,他就感到一片安宁。


    “庭琛……”顾茉莉轻轻唤,一开始满是踌躇,可当真正喊出口,她反而轻松了。


    只是喊个名字,怎么像是在做某项特别重大的决定?


    她有些啼笑皆非,轻快的又喊了一声:“庭琛。”


    “嗯。”


    翟庭琛好似感受到了她的心情,也跟着轻笑。两人莫名其妙一起笑,没有缘由,就是想笑t。


    男声的醇厚、女声的清灵,回荡在话筒内外,让这个夜晚都似乎美好了起来。


    翟庭琛想,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因为她在,他开始留恋起这个有过很多不堪回忆的地方。


    现在因为她的笑声,他开始爱上这个季节。往后三餐四季,都有了期盼。


    “对不起,临时有事需要处理,没能和你告别就离场了。”


    他望着窗外月光笼罩下的城堡,仿佛能透过墙壁看到某个人。最终,他无声地吐出口气,主动为这通电话划上句号。


    “今晚月色很美,愿你有个好梦,晚安。”


    “晚安。”


    顾茉莉放下手,今晚有很多第一次,第一次和他通电话,第一次唤他名字,第一次互道晚安,但很奇怪的,她却感到了淡淡的怅惘。


    “怎么了?”严恒接过她的手机,试探地问:“聊得不开心?”


    “没有。”


    顾茉莉摇摇头,那种感觉仿佛一层烟,落到心上,转瞬又不见了。


    严恒打量她的神色,虽然没有全部听清他们的交谈,但从她的回应也能大致推测出谈话内容。


    她叫了他的名字。


    严恒抿了抿唇,心下有些烦躁。从他遇见她起,她可是从未唤过他“严秘书”以外的称呼。


    然而这个念头刚蹦出来,他就愣住了。


    这种又妒又酸的心理是怎么回事,仿若回到小时候,他站在母亲家门外,看她抱着才出生不久的弟弟边走边哄,脸上满是为人母的慈爱,却在瞅见他时,神色立马变得厌恶又抗拒。


    她的眼神、姿态都在告诉他:“不要过来,我不想看到你,别来打扰我们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是啊,他们才是一家三口,她怀里的那个才是她认可的儿子,他只是个没人要的垃圾罢了。


    小小的严恒站在雪地里,脚下的布鞋被雪打湿,冰凉刺骨,身上的旧棉衣根本无法抵挡寒风的侵袭,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那是他唯一一次感到了嫉妒,嫉妒被母亲如珠如宝呵护着的孩童,还嫉妒他有个爱他的父亲。


    他甚至阴暗的想过,趁着大人不注意把他丢掉,这样母亲只有他一个孩子,是不是就能对他好点?


    后来想想,这种想法多么可笑。不被爱就是不被爱,没有这个弟弟,还有那个弟弟,对那个女人而言,他永远都只是她上一段失败婚姻的见证和负累。


    如果能选择,她恐怕巴不得没生过他。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下定决心,绝不再对任何人产生期待。没有期待,就不会在意,不在意又怎么会嫉妒。


    即使遇到老顾总后,他对他很好,甚至在他和顾少之间,看似选择了他,他内心也没有一丝波动。


    而现在,因为一个小小的称呼,他再次体会到嫉妒的滋味。


    他嫉妒可以得到她特殊对待的所有事和所有人。


    严恒握紧拳,镜片后的眸子如墨般,深沉得化不开。


    天空中的烟花绽放到了尾声,姹紫嫣红过后,依然只剩下浓稠的黑。


    直到最后一点光亮消失,远处的吵闹终于传了过来。


    “不用你们假好心,都让开!”


    顾茉莉蓦地回神,“郭琳姐?”


    她下意识看向严恒,目光带着询问,像是在向他确定是不是,又像是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您上楼后我也离开了。”严恒推了推眼镜,头自然的往下低,没让她看见他眼里的流光。


    “是我失职,我去处理。”


    “我也去。”


    顾茉莉连忙跟上,她担心是有人见郭琳长得美艳起了调戏的心思。


    “您放心,在顾家不会有人这么不长眼。”严恒安慰她。


    今晚来的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无论是顾忌顾家,还是从自身出发,都不会做出有失风度的事。


    顾茉莉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听声音来源,应该在泳池边。


    果然,绕过回廊便看到了聚集的人群。郭琳被围在中间,正神色不耐地抬高手臂挡在身前,似乎在拒绝别人的靠近。


    她的前面站着满脸无奈的郁栩文,“伤口沾了水,不揭掉重新包扎怎么行,为什么你像是我们要害他?”


    “顾家有家庭医生,他们比你我更知道如何处理。”


    出乎意料的,叶骁抢在郭琳之前开了口,“现在当务之急是先让他们回去换身干爽的衣服。”


    他说着便弯下腰,顾茉莉这才发现,原来在郭琳右侧还有一人。


    她顿时惊呼:“哥!”


    周亦航浑身湿透,半跪在泳池边,原本打理整齐的头发变得凌乱,额前发丝还在往下滴着水滴,形容颇有些狼狈。


    “怎么回事?”顾茉莉又慌又急。


    见她来了,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叶骁和郁栩文也不再争论。郭琳先是松了口气,表情明显放松,可随即她像是想起什么,身体又紧绷起来,扶着周亦航的手也紧了紧。


    周亦航一顿,一双纤细的玉臂已经伸到眼前。他眼睫微动,慢慢抬起头。


    那对澄澈如碧玺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好似星星般盛满了担忧。


    “你怎么样?”


    “……没事。”他挪开眼,不知为何有些不自在。


    “不小心没站稳,掉进泳池了,只呛了几口水,没什么问题。”


    “什么没站稳,明明是——”郭琳怒极,她不确定是不是有人绊倒了他,但很明显,如果不是那只猫突然冲出来,他肯定不会掉下去。


    可是猫不会无缘无故发狂,而且还准确无误的冲着他们而来,定然有人使坏!


    周亦航按住她的胳膊,没有看她,但动作明确透露出制止的意味。


    郭琳不懂,为什么不能说?


    她胸口郁郁,却十分清楚他的性格,表面沉默寡言,实则果决又有主见,只要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就像这次他假冒别人,非要来京市一样。


    想到这里,心里的火宛若气球,瞬间泄了。


    她撇过脸没再多言,追根究底,还是他们欺骗在先。


    郁栩文打量两人,愈发觉得怪异。不仅没有抱怨,还主动替别人遮掩,怎么越瞧越像心虚?


    他眼珠子转了转,又上前一步,“顾小姐,我大学学的医科,您放心的话,要不我先替顾少瞧瞧?伤口泡水了,不能大意。”


    “好……”


    顾茉莉忙不迭就要答应,叶骁赶紧阻拦,“栩文,你那三脚猫的水平我还不知道吗,别没多大事,你这一弄反而严重了。”


    “顾少本人都没反对,你急什么?”郁栩文似笑非笑。


    从小一起长大,他自认还算了解叶骁,显然他在着急。


    急着替周亦航遮掩。


    这就很有意思了,他们之间什么时候交情这么“深”了?


    “叶骁,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最近一直给我找麻烦就算了,怎么现在还故意拦着我不给顾少看呢?”


    他故意瞪大眼,带着点无可奈何地道:“虽然不知道我哪里做得不对,但如果你介意,我先给你道歉,咱们的事回头再聊行吗?”


    叶骁:“……”


    万万没想到,这时候还要踩他一脚?


    “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找你麻烦了!”他沉下脸,语气冷硬,“你有医师执照吗,就随便给人看?弄巧成拙了怎么办,你付得起这个责任吗!”


    “我当年课程门门优。”


    “你也知道当年,这都多长时间了,你还记得多少知识?”


    “放心,别的优点没有,记忆力绝对过硬。”


    “过于自信,就是自负,做人还是谦虚谨慎些为好。”


    “我不觉得承认自己优秀是件错事。”


    “那是你觉得。”


    围观的众人面面相觑,京市谁不知道,叶少和郁少关系铁,几乎孟不离焦、焦不离孟,怎地这会瞧着却像有仇一样?


    况且。


    他们瞅了瞅周亦航额头上的纱布,确实湿了,但没有渗血,算算时间,距离那场车祸差不多都过了两月。


    早该结疤了吧??


    可是听他们的对话,差点以为他受了重伤。


    众人一阵无语,京中的情形他们是越来越搞不懂了。


    顾皎皎也不懂。


    她不理会母亲的阻拦,强硬地跑了回来,见到的就是叶骁拦着不让救堂哥,下意识便觉得是他太过讨厌她,以至于都迁怒了她的亲人。


    “叶骁哥哥……”


    她既震惊又愤怒,却知道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听,或许还会加重他的厌恶,于是深呼吸几次,转向了能令他“回心转意”的人。


    “茉莉,你说句话!”


    是看,还是不看,你说。


    顾茉莉抬起头,他们处在人群包围中心,又背着光,她的神色有些瞧不清,唯有一双眼眸干净沉静,微微闪动着星芒。


    争论的叶骁和郁栩文停了下来,窃窃私语的人群也收了声,嘈杂的泳池边一时只剩下袭袭的晚风,透t着微凉。


    周亦航打了个寒颤,不知是冷的,还是其它。


    一只小手握住了他的手,好像在给予他安慰。暖意从相握的地方传入四肢百骸,顺着血液流淌进沉寂的胸膛。


    他手指动了动,几乎没有犹豫地,紧紧攥住了那只手。


    顾茉莉望了他一眼,开口道:“先回屋吧,先把湿衣服换了。”


    叶骁松了口气,郭琳喉咙滚了滚,肩膀终于没那么紧绷。郁栩文有些失望,但没反驳。


    他不确定她是否察觉到异样,可既然是她所想,那就这么做吧。


    “哥,我扶你回去。”顾茉莉一手握着周亦航,一手扶着他的胳膊,就要起身,谁知身边的人不动。


    “……哥?”


    周亦航攥着她的手,牢牢的、不余一丝空隙,却又控制着力道,不会弄疼她。


    “让郁少瞧瞧吧。”他嗓音干涩,带着溺水后的沙哑,语气平稳、坚定,“不是大事,瞧不坏。”


    “阿航?”郭琳慌了,新旧伤疤颜色可完全不同!


    叶骁也掩饰不住的错愕,他这是什么意思,要自爆?


    “哥……”顾茉莉清澈的目光落向他,隐隐有一抹复杂。


    周亦航涩然一笑,知道她起了怀疑。


    是啊,她那么聪慧,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他种种的异常?


    不过是在意他这个“哥哥”,不愿意以恶意揣度他,才一直故意对那些视而不见。


    他清楚她的善良,利用她的善良,连演戏都演的不认真,甚至偶尔和她单独相处时,还会有意无意的凸显他的“不同”。


    那时他总会紧张又矛盾,内心有种隐秘的希望,期盼她能发现,期望有一天她能把他当成他,而不仅仅是哥哥的替代品。


    可每当她出现愣神、疑惑的表情,他又会马上退缩,永远卡在试探的边缘,不敢真的迈出去。


    因为他害怕承担不起被发现的后果。


    他说严恒是阴沟里的老鼠,偷偷觊觎着主人家的宝物,其实何尝不是在说他自己。


    严恒好歹还能光明正大站在她身后,他却只能借助别人的身份。


    谁更可恶?


    谁又更可怜。


    周亦航垂眸,发丝上的水滴也跟着落了下来,砸在地上。


    从他同意叶骁的合作开始,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麻烦郁少了。”


    郁栩文挑眉,先看了看顾茉莉,见她没制止,这才回应道:“您客气。”


    他蹲下身,刚撸起袖子,眼前就出现了一方托盘,上面毛巾、纱布、酒精等器物一应俱全。


    顺着望过去,是严恒文质彬彬的脸。


    “还有需要的吗?”


    他默默站着,似乎存在感很低,却总会在需要时说合适的话、给合适的东西,会看眼色,更重要的是,永远领先别人一步,就像是如今的场景他早已预料。


    确实是个好用的——


    工具。


    郁栩文笑了笑,取了消毒水洗手,并未接托盘。严恒不动声色,就那么半弯着腰托着。


    尽管顾茉莉此刻心神被周亦航牵引了大半,也不免担忧地望向他。


    他轻轻摇头,示意无碍,冷静但漠然的眼里终于浮上几缕暖意。


    他是秘书,在其他人眼里的下属,而不是同伴,所以他们对此视若无睹、不以为意。只有她,不仅注意到了,而且在担心他。


    他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与他经历过的更刁钻的为难相比,被当成“服务员”刻意忽视,简直算是小儿科。可在她的在意下,他仿佛也变得娇气了。


    好像胳膊真的很酸,好像腰真的很疼,让他想撒娇,想抱怨,还有种酸酸涨涨、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他也有人心疼了。


    镜片起了雾,严恒撇过头,盯着黑影里的花树出神。


    翟庭琛曾约她一起赏花,整修顾宅时,他也曾让工匠们重新换上一批新的花木,不知谁的会先开?


    “嘶。”


    周亦航突然轻嘶了声,将顾茉莉的注意又拉了回来。


    “怎么了,弄疼了吗?”


    郁栩文正揭纱布的手一顿,似笑非笑,后悔了?


    “不是。”周亦航没看他,握着顾茉莉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贴的时间长,又沾了水,和皮肤粘得有点紧。”


    那还是撕疼了。


    顾茉莉面露迟疑,“要不……”算了吧?


    “不用磨叽,直接撕。”


    周亦航不等人反应,一把揭掉了纱布。刺啦一声,围观的众人都忍不住龇了龇牙,这样更疼吧?


    果然,周亦航的额角立马红了一块,可能是撕开的力道太大,原本还有点粉的伤疤又开始冒血珠。


    “哥!”顾茉莉紧张地抓住他,“你别动了!”


    郁栩文眯了眯眼,仔细打量伤口,确实是新伤疤,才愈合不久。


    他有些意外,难道真是他想多了?


    叶骁更惊诧,周亦航到底是不是顾枫航,在场恐怕没人比他更清楚。


    当初机缘巧合下,他见到了和顾枫航长相一模一样的他,出于好奇,他详细调查过他的履历,包括他长期居住的地方、上过的学校以及同学邻居,所有迹象都表明他不是顾枫航,不过是巧之又巧的和京城顾少长了张相同的脸。


    但是一南一北,生活条件、人生际遇天差地别。


    所以当他察觉周围群狼环伺时,果断找了他来,就为了能从内部逐一攻破。


    借刀杀人,这还是从郁栩文身上学到的。


    可如果这把刀不听话呢……


    叶骁审视地看向周亦航,为了做实身份,给自己再划道口子,这种决心和毅力,还有提前预判的聪明劲,绝不是颗合格的棋子该有的。


    他似乎又引了条狼来。


    严恒嘴角的弧度落了下去,显然这一出也不在他的预料中。


    终日打雁反被雁啄,没想到他倒是小瞧了他。


    他的视线在周亦航流血的伤口上转了转,无声的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之前以为是场揭露的大戏,不料主角临时改词,成了苦肉戏,那他这个万能的秘书就得给兜住了。


    比如“迟迟没到”的医生。


    周亦航能感觉到身边纷杂的注视,他伸出空着的手,抚了抚额角,望着指尖的鲜红,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这场戏,他越唱越沉迷,然而再长的戏曲也有散场的时候。到那时,他又该何去何从?


    *


    曲终人散,繁华褪去,空余寂寥。


    郭琳靠在窗边,看着楼下一辆辆豪车驶离,看着佣人们有条不紊的打扫、收拾,半晌,终于问出了心底盘旋很久的问题:


    “阿航,你到底想做什么?”


    冒充别人来京市,来顾家,究竟什么目的?


    “为钱?”她回头,紧紧盯着床上已经重新包扎好的人,言语刻薄,“给了你多少,让你这么卖命!”


    连自己给自己划道口子都在所不惜!


    周亦航没说话,半躺着,头发微乱,陷在宽大的被子里,难得露出了两分柔和。


    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暖手贴,那是顾茉莉担心他着凉,特意叮嘱他用的。


    想着她刚才不厌其烦的样子,他忍不住软了眉眼,平日里总显得很冷硬的男人终于有点像了他该有的年纪。


    郭琳瞧着,心底那点气又散了些,可还是不明白他这般大费周章是为什么。


    他们是不富裕,全部资产加起来或许还没楼下那座水晶吊灯值钱,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靠着自己,小日子过得也算有滋有味,用得着冒着随时可能被揭穿的风险,做这种坑蒙拐骗的事吗?


    “你不觉得罪恶吗?”她瞥了眼他掌心的暖手贴,意有所指。


    “……郭琳。”周亦航闭了闭眼,不知是不是落水的后遗症上来了,他的鼻音有点重,嗡嗡的,宛若深谷的暮钟。


    “人有相似,但相似到亲人、朋友全都认不出来,你觉得毫无关系的机率有多大?”


    从一开始见面,他就没有掩饰过他本身的性格,若不然他们也不会产生怀疑。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是半信半疑,谁都不敢笃定他一定不是。


    在他露出伤口后,无论严恒,还是郁栩文,都再未说过一句,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为什么?


    因为他像顾枫杭,不,不是像,是一模一样。


    周亦航转头,盯着惊疑不定的郭琳,“那份DNA报告……”


    佐证他身份、所谓“造假”的那份DNA报告。


    “是我的。”


    “我们在岚山山脚下找到了枫杭的车,车内有残存的血迹和毛发,经鉴定确实是枫杭无疑。幸运的是,行车记录仪保存了下来,专业人员正在加紧修复,希望能对还原那场车祸有帮助。”


    顾茉莉站在泳池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池水,想起魏叔在电话里说的话,慢慢环住了双臂。


    是李鬼李逵,还是——


    身世之谜?——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26章 京圈茉莉花二六


    顾家的宴会开始得喧嚣,结束得也很热闹。


    关于宴会上各人的表现、翟叶关系和叶郁之争、顾家内部以及京中局势的变化一度成为富豪权贵、阔少名媛们热烈讨论的话题。


    但是不管说什么,都绕不开一个核心——那朵如月华般皎皎生辉、引得众多天之骄子暗中争夺的娇花,名茉莉,人也似茉莉的顾家小姐、顾家掌权人。


    见过她的惊叹,没见过却听过她的无限神往,不过这些都影响不了顾茉莉分毫。


    她的生活安宁平静,公司事务大部分有严恒处理,她只需在关键部分审核、签字便好。顾氏集团蒸蒸日上,没人会不长眼的找麻烦,相反还有无数双手明里暗里保驾护航。


    除了偶尔去商场或子公司时,会有员工和路人偷拍外,她没有半点烦恼。


    家里,周亦航专心“养伤”,郭琳也闭门不出,没人再提起泳池的事,就好像那真是个意外。


    就连再见到木铎,两人都默契的当没见过,丝毫不在意它曾经差点挠到他们。


    不仅因为顾茉莉喜欢它,也因为错本身就不在一只猫。


    严恒寻了个空挡,将“调查结果”告知了周亦航——


    现场那么多人,刘婕做得又不算多隐蔽,都不用他多费心,自有人想借这个机会和顾家拉近关系。


    对此周亦航毫不意外,他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无缘无故刘婕针对他做什么?


    可他也清楚,事情只能到此为止,再往下查,肯定什么都查不出来。


    他看着严恒,仿佛能看到他平静面容下隐含的戏谑。


    他没动手,他能笃定这一点,甚至他和刘婕话都没说过一句,但事情就是按他所想的方向发展了。


    这是他的本事,也是人性。没有刘婕,也还有李婕、张婕,不过正好是刘婕踩中了坑而已。


    “将顾姣姣调到国外分公司吧。”周亦航淡淡道。


    顾父曾安排顾姣姣在顾氏挂了个虚职,虽然她从未正式去上过班,但好歹有这个名头。


    为人父母为的不过是儿女前程,与其由她这样没头脑的乱撞、被人利用,不如放得远远的,再给个机会,任她们自己扑腾。


    国外不比国内,没那么多人情世故,能力的高低才是决定一个人能否立足的根本。看在亲戚的份上,这次的事情他不予追究,但再想让顾家继续供养她们,那是万万不可能。


    “如果二婶愿意,可以让她跟着一起去。”


    严恒眼睫微动,只说了刘婕,却没说顾琤……


    这又何尝不是在帮她们摆脱一个吃喝嫖赌的负累。


    他倒是有些真的困惑了,因为这种处理方式很“顾枫杭”,坚决又没那么坚决,想狠心,又总有点拧巴,还有在他看来很没必要的心软。


    他忍不住扫了他一眼,周亦航沉默回望,刚毅的脸上少了阳光的笑容,变得稳重而内敛。


    像,又不像。


    严恒掩下思绪,应了是,“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他的态度恭谦,即使周围没人,也做得无可挑剔。


    毒蛇敛去了獠牙,可不代表他就没毒了。原始森林里,会隐匿的动物往往比猛虎还要危险。


    周亦航不想时刻防备身后可能刺来的暗箭,于是主动退了一步。


    “我对公司没兴趣。”


    严恒神色不变,不说信,也不说不信,根本瞧不出心中所想。


    周亦航知道仅凭语言无法让他相信,事实上,他也的确别有目的,但和顾氏并没有关系。


    和叶骁合作,不过是借他的手让他的出现更合理化。如果不是察觉到严恒的恶意和出于某种不可言喻的私心,他不会冲动对上他。


    起码一开始不会。


    周亦航抿了抿唇,计划一早就偏离了航道,只因有个出乎预料的变数。


    “我不会伤害她。”他沉沉开口,“在这一点上,我想我们是一致的。”


    不然他不会在她问起落水原因时,轻巧地说“不小心没站稳”,“意外”也不会恰好发生在她不在场的时候。


    他们都不希望这些杂事沾染到她不是吗?


    严恒不置可否,周亦航不懂,某种程度上而言,他的存在对顾茉莉来说就是一种麻烦。


    长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多得是人想往上扑,然后利用他达到自己的目的。


    顾氏是座金山,或许他如今真的没兴趣,但一年、两年后呢?见识过顶级的繁华,还能保持平常心吗?


    现在他可以漫不经心的将顾姣姣一家赶到国外,可十几年后他的子女也会成为“顾姣姣”,谁又能保证他不是下一个顾琤。


    任何可能影响到她的事情,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率,他都不会允许,所以立场上他们就不可能一致。


    他没有回复他的话,只恭敬的再次问道:“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周亦航有些无力,他能明白他的顾虑,却没办法解决,因为他做不到完全坦诚相告。


    尤其在他提出接下来的要求后,只怕他会更为忌惮。


    “我……出事前是不是在负责一个度假村的建设?”周亦航垂了垂眼,“把相关资料给我吧,我想做事得有始有终。”


    严恒讽刺地扬起嘴角,说什么对公司没兴趣,不还是想方设法要参与。


    “这个我需要询问顾总的意见。”


    “……她在做什么?”


    “抄佛经。”


    顾茉莉坐在书案前,握着笔认真的一笔一划抄写着,听见敲门声,只来得及喊了一声“请进”,复又低下头去。


    抄经书是件讲究活,不能出错,如果错了一处,那页就得重新再来,她已经重写好几遍了。


    秀气端正的楷体一点点显现在如丝如绸般的宣纸上,金色闪闪,不用细闻就能闻见一股清雅的檀香,馥郁芳华,使人心静。


    严恒瞥了眼就收回视线,他不喜欢这个气味,容易让他想到某个人。


    “您都写了好几天了,还没写完吗?”


    “就好了。”顾茉莉手上没停,直到最后一笔落下,才终于舒了口气,缓缓放下笔。


    “大功告成!”


    卷轴铺成开,经文庄严,字字平和干净,遒丽天成。第一句赫然是“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


    《金刚经》,全文五千多字,她却写了快一周,足可见其认真程度。


    “您抄这个做什么?”严恒想不通,怎么突然对佛经感兴趣了?


    “礼物。”顾茉莉像是去掉了一件心事,笑得格外轻松,再三确定了没有一处错误,这才走到另一边净手。


    “你怎么来了?”


    “有文件需要您签字……”严恒反复琢磨着“礼物”两个字,回答得心不在焉。


    礼物,送给谁的,又为什么要送?还这么用心……


    他回忆着一些人的生日,都不在最近,提起的心落了一半。


    不是生日,也不过年过节,或许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走过去,抽出纸巾递给她,“顾少想重新接手度假村的案子。”


    “好呀。”顾茉莉没打磕巴,连一丝迟疑都没有,“那个企划停摆这么久,是该重新启动了。”


    严恒面色如常,显然对此早有预料。以她不设防的性子和对“兄长”的信任,根本不会考虑如果对方做成功了,会不会威胁她的地位之类的问题。


    他没劝,一是既然周亦航有这想法,他肯定会想办法达成,从他这里没成功,说不定就要找别人,到时候麻烦更多;二是他也想看看他究竟有何目的。


    只要有企图,总会露出马脚。


    “那我来安排。”


    “嗯。”顾茉莉擦干净手,将经轴小心的卷起,就要往外走。


    “如果没事了,我就出门啦。”


    “您去哪?”


    “寺庙。”她举起经轴,巧笑嫣然,“要供奉起来呀。”


    心诚则灵,她不信佛,但是真心希望这份礼物能为别人带来福运。


    *


    岫云寺


    顾茉莉虔诚地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内心平静,什么也没想。


    身前烛台微微闪烁,身后有阳光投射进来,在地上落下一片斑驳的影子,似梦似幻。


    《金刚经》最后有这么一句话: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世间一切事物现象皆为虚妄,如泡沫、如露水、如闪电,变化无常、不可捉摸。


    就像这个世界,有太多太多她不明白不解的事情,直播、星际、生命值……她谨慎的保留着部分的自己,一点点探寻世界真相,但不代表她全然无所触动。


    对她的好,她看得见,感受得到,她想,她该有所表示的。


    顾茉莉摊开双手,规整的拜了三拜,而后起身走出大殿,殿外始终有道身影默默伫立着。


    “严秘书。”


    她t走过去,与他并肩而行,“你家在哪呀?”


    “顾氏就是我的家。”严恒向右一步,挡住吹来的山风,声音悠然。


    顾茉莉:……倒也不用这么“模版”。


    “我是问你的家乡啦!”


    严恒却只笑,并没有回答。


    他说的是真话,从那个大雪天后,从老顾总捡到狼狈的他,顾氏就成了他的家。


    他在这里得到了片刻安歇,也曾经产生过逃离的念头,可是这一切在她出现时,全部变成了无法割舍。


    他像个游子,无论走到哪里,心都被一个地方、一个人牵绊着,这种感觉不正是“家”吗?


    吾心安处是吾家,只生欢喜不生愁。


    严恒望着她瓷白的侧颜,目光如水般柔和。“顾总,好好努力,别让我的家散了。”


    那他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顾茉莉转头,有一霎那,她仿佛看见了一个站在门外的孩子,孤单却默不作声。


    “严秘书,你近视多少度?”


    “两三百。”严恒不明所以,“怎么了?”


    “想给你做副眼镜。”她轻描淡写,眼睛却弯成了月牙,“作为你儿童节的礼物。”


    严恒顿住脚,礼物……儿童节?


    “嗯啦,谁说成年了不能过儿童节?”顾茉莉背着手,摇摇晃晃的往山下跑,落玉般的嗓音回荡在山间,清澈、明朗,仿若清泉,又似暖阳。


    回眸一笑间,好像花都开了。


    “我决定了,以后咱们六一都放一天假,全员过节!”


    严恒坠在后面,怔怔地注视着她跑远,发丝在她身后舞动,裙摆在她身后飘扬,光晕包裹着她,美得像一场梦。


    然后她回头了,她在朝他招手,喊他:“严恒,快点呀。”


    “快走吧。”记忆中也有个男人推搡着他,不停催促他赶紧离开。


    “趁着你阿姨还没回来,赶快走,不然知道你来了,又要怀疑我和你妈勾勾搭搭。”


    男人面目模糊,他只能听见自己不断的哀求:“爸,只要五块,您只要给我五块就好,老师说了这次再不交,就不让我去学校了!”


    “我没钱,钱全在你郑阿姨那,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男人将他两侧裤兜都翻出来,干净的只有线头。


    “走走走,找你妈要去!”


    他被赶了出去,蹲在楼下不知该何去何从。有个女人牵着孩子走过,奇怪的瞥了他一眼。


    他将脸埋得更深,不敢叫这个唤“郑阿姨”的人发现是他。女人似乎想上前,却被女儿拉住了袖子,咿咿哎哎地要求:


    “六一学校要表演,老师说要交七十块钱买服装,还要小白鞋。”


    女人被转移了注意力,连忙先哄女儿,“好好好,明天让你严叔去交钱。”


    “我还要买娃娃,贾佳说她有个很大很大、比我还高的娃娃,我也要。”


    “好,买!”


    “还要漂亮的小裙子。”


    “嗯嗯,给你买漂亮的小裙子。”


    接下来的对话他再没有听清,因为他疯一样跑了。


    别人的六一是穿着新衣服站在舞台上,开心的蹦跳,台下坐着难掩骄傲的父母,他的六一是被老师揪着耳朵扯到教室外,属于他的家长位永远空空荡荡。


    于他而言,那一天从来不是节日,而是屈辱,是曾糊了满脸的泪珠。


    可是现在,有人说想送他儿童节礼物,想和他一起过六一。


    哪怕他早已成年。


    严恒眨了眨眼,山风似乎变大了,有些迷了眼。他努力睁大,想要看清前方的人。


    或许,所有的苦难都有原因。他儿时所受的伤,都是为了积攒幸运,在此刻遇到她。


    “严恒,快跟上!”


    “来了。”


    他释然一笑,快步追了上去。


    门外的小孩依然站在门外,没有跨进去,但他再没有感觉到冷,因为有人给他披上了大衣。


    他不需要那个房子了,他有了自己的家。


    山风徐徐地吹,两人由小跑变成慢走,一前一后。她在前,他在后,以守护的姿态。


    “顾总,真要全体放假吗?”


    “当然啦,不止今年,未来每一年都放!”


    “带薪?”


    “带薪!”


    “正好我几年年假都没休了,要不然您给我一起批了吧?”


    “好啊,休多久?”


    “不多,先两个月吧。”


    “……唔,严秘书……要不咱这节从明年再开始过?”


    严恒低低的笑,轻松又愉悦。顾茉莉挠挠脸,也不好意思笑了。


    万能的严秘书休假,那么大工作量,她可承受不来。剥削与受罪间,她选择剥削。


    她扬起头,太阳逐渐西斜,余晖洒在脸上,热度仍然不减。还未等她蹙眉,一只手已经伸到了她额前。


    严恒垂眸瞧了瞧,又覆上了另一只手掌。


    刺目的感觉没有了,只剩下满满的安心。


    顾茉莉昂起脖颈,这个方向望过去,能看到他清晰的下颌线,弧度优美,还带着点秀气。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褪去锋芒和棱角,连冷色调的镜框都仿佛变得温柔。


    “人造伞?”


    “人造帽子也行。”


    “可维持多久?”


    “到你不需要。”


    “可是这么走很奇怪。”


    “不用顾忌,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他总能跟上。


    顾茉莉看着他,他却轻轻托着她的后脑勺,“看前面。”


    前方透明显示屏上弹幕飞快的流动:


    【害羞了?是害羞了吧!】


    【一个字,好配!】


    【严恒对小茉莉是真的好,对别人也是真的阴险。】


    【还好吧,总比某个杀人犯强。】


    【喂,别开口闭口杀人犯,别人随口一说你就信,能有点判断力吗?】


    【他自己都没反驳,怎么还有人不信啊?】


    【别吵别吵,是不是的都不要紧,只要不伤害小茉莉就好。别忘了,除了主播,其他人都不是真实的。】


    不是真实的吗?


    顾茉莉收回视线眺望远方,白云悠悠,被夕阳染上了红霜;山峰叠嶂,绿树葱葱,自然之美,在这一刻得到了尽情展示。


    想了想,她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低头发送。


    严恒眼尖的瞅见通讯录备注为——翟先生。


    *


    手机响起时,翟庭琛正握着棋子要往下放,听见声音随意一瞥,竟是再也动不了。


    直到对面传来一声慈爱的催促:“小琛?”


    “……抱歉。”他收回视线,将棋子放下。


    蒋鹤通扫了眼他落棋的位置,不由挑眉。他没有接着下,而是哈哈大笑着要收棋盘。


    “今日看来是无法和你继续下了,你心乱了。”


    翟庭琛一愣,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他落错了位置,从绝杀变成了自断后路。


    他喟然一叹,“对不住,是我走神了。”


    “有心事?”蒋鹤通洒脱的摆摆手,相比不被认真对待,他更好奇是什么事,居然能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从十来岁起就无法窥探其情绪的人如此失态。


    “翟氏应该不至于让你这样。”他好奇地倾身,“不会是感情吧?”


    翟庭琛笑了笑,没有吭声,沉默地捡着棋子放进棋篓。


    见他这副模样,蒋鹤通叹了口气。这孩子什么都好,聪明、睿智、眼光独到、走一步看十步,只这性子过于沉稳早熟,什么事都习惯自己解决,从不对他人言。


    理智得让人心疼。


    “你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考虑成家的事了。”他劝道。


    成了家,夫妻一体,有人知冷知热,他也不用再孤孤单单,有人分享他的喜、他的愁,然后再生个孩子,生活的热乎气不就这么来了。


    “你外公还在时,我们曾有过戏言……”


    “蒋爷爷。”翟庭琛打断他,“既然是戏言,就当不得真。”


    蒋鹤通瞪眼,“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不知。”翟庭琛将最后一颗黑子收好,眸光平淡,“但我知道它不会实现,所以还是不要说为好。”


    “您是我尊敬的长辈,我是受您疼爱的晚辈,我不希望这段关系变得复杂。”


    “……”


    蒋鹤通吹了吹胡子,明白他这是拒绝的意思,气得哼了一声:“不提就不提,反正吃亏的是你。”


    他孙女那么好的姑娘,谁娶谁走大运。


    “是。”翟庭琛笑着附和,“是我没福气。”


    这还差不多。


    蒋鹤通还有些气怒未消,不耐烦的赶人,“到饭点了还不走,想我留你吃饭啊?”


    翟庭琛无奈,老人真跟孩子一样,一会一个脾气,刚还和蔼可亲,转眼便翻脸不认人了。


    “那您老先休息,我改日再来拜访。”


    他站起向外走,对另一侧传来的动静仿若未觉。


    “庭琛。”在翟庭琛快要走出门时,蒋鹤通又忍不住叫住他。


    “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该放下就放下。”他声音苍老,含着叹息,“人要向前看,别让将来的自己后悔今天的迟疑。”


    虽然他没说,但他看得出来,他似乎遇到了某种难以抉择的事,以至于让他都感受到了一丝迷茫t。


    蒋鹤通眼里浮上怜惜,即使平时再怎么冷静沉着、从容不迫,其实说到底他也不过才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是人就会有弱点,他会难过、会困惑,只是经历和环境逼得他不得不摈弃所有无用的情绪,也是他们潜意识里总以为他无坚不摧。


    他望向被码得整整齐齐的棋子,棋如人生,但人生不全如棋,棋局落错了,输了再来一盘,可人生不会重来。


    “跟着你的心走,别留遗憾。”


    翟庭琛站在门边,微微侧过头,整个人都像是半隐在光里。佛珠的檀香传入鼻腔,让他不禁想起那晚她弯着腰将弥勒佛贴到他眉心时的情形。


    她说:“翟先生,也愿你笑口常开。”


    他轻轻勾起唇,跟着心走吗?


    他的心之所向……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照片里的景色有些熟悉。


    “二爷。”徐峰打开车门,“回公司吗?”


    “不,去岫云寺。”


    他的心之所向啊,是她的身边。


    *


    屋内,一身湖蓝色旗袍的蒋绘岚从隔间走出来,眼圈发红。


    “爷爷……”


    蒋鹤通又想叹气了,儿女都是债,孙女也不例外。


    “你也听见了,流水无意。”


    但凡有一点可能,他都不会在他还没说出口的时候就打断他。


    “绘岚,算了吧,我瞧着他有心上人了。”


    “……是那位顾小姐吗?”


    蒋绘岚咬住下唇,前不久H市的机场照,普通网友不清楚他的身份,她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以他的低调和身份,那么不加掩饰的出现在“她”身边,还放任媒体刊登、转载,蕴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为此她还找了那位顾小姐的所有资料,虽然不想承认,但对方确实很出色。


    无论相貌、家世,还是才能,都足以匹配世间任何男儿。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


    她不安地搅动手指,他们自小相识,因为他喜欢古典文化,她去学了戏曲;因为他信佛,她试着研读枯燥绕口的佛经。


    她知道祖辈曾有过婚约,也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成为他的新娘,却不想在今日梦想破灭了。


    他亲口拒绝了婚事,以一种体面的方式。


    蒋绘岚苦中作乐的想,也许她该感谢他没让她太过难堪。


    “他们……会结婚吗?”


    不知道。


    蒋鹤通取过拐杖,没让她搀扶,“不管他们有没有结果,你都应该打消你的念头。婚姻的前提是两情相悦,而他……不爱你。”


    蒋绘岚身体晃了晃,想起什么又抬起头,“爷爷,当年究竟怎么回事?您让他放下当年的事,是指翟夫人指控他是杀人凶手吗?”


    蒋鹤通步伐一滞,拐杖“咚”的一声砸在地上,沉闷又响亮。蒋绘岚赶忙上前扶住他,“爷爷?”


    “……没事。”蒋鹤通定了定神,“你记得?”


    他以为她应该没了印象,毕竟那时候她还那么小。


    “只记得一点点。”


    蒋绘岚苦笑,小时候她有段时间经常做噩梦,梦见一个女人掐着一个男孩的脖子,神色狰狞地喊着“杀人犯”“去死去死”之类的话。


    由于年纪太小,记忆很模糊,直到后来大了些,偶然见过一回翟夫人,才想起梦里那个女人就是她,而那个男孩便是翟庭琛。


    “他真的……”


    “没有。”蒋鹤通严厉地看向她,“他没杀人!”


    蒋绘岚松了口气,她也不信,但那副狰狞的面孔实在太过深刻,总让她心有惴惴。


    “爷爷,到底怎么回事?”


    蒋鹤通默然,这么多年了,当事人有的化做尘土,有的精神失常,有的看似正常,实则一直背负着看不见的枷锁。原以为时间能解决一切,却不过是将伤痕烙得更深。


    他盯着虚空中某个点,神情渐渐变得怅惘。


    “你还记得当时发生的场景吗?”


    蒋绘岚摇摇头,应该是在翟家,但她忘了为什么去。


    “因为翟家长子翟景爵没了。”蒋鹤通想起那个孩子,不由露出几分可惜。


    那是个十分温柔良善的孩子,作为两大家族翟家和谷家强强联合下出生的嫡长子,身上没有一丝骄矜之气,知礼、懂礼,对待翟庭琛这个弟弟也是爱护有加,一言一行皆是君子端方、无可指摘。


    可也正因为如此,才造就了之后的悲剧。


    不,应该说最大的悲剧是他生活在翟家,一个藏污纳垢、无比恶心的地方。


    父亲与小姨有染,不仅生了个私生子,最后还吞并了外祖家资产;母亲为了报复出轨,父亲不但知情,甚至推波助澜,只因那个出轨对象有权有势,他可以从中借力。


    就连裴肃的出生,都有他的手笔,为的就是做实他们的奸情,掣肘那个男人。


    什么夫妻情分、爱情、父子血缘,在原翟家主眼里都敌不过利益二字。只要有利,他可以亲身上阵使美男计,也可以亲手奉上自己的妻子。


    翟夫人所谓的报复,最终只伤害到了她和两个无辜的孩子——


    裴肃不能选择的被生了下来,伴随他长大的是父亲不祥、母亲漠视,以及从此无法接触异性的永久创伤。


    而翟景爵得知真相后,一直以来信仰的世界猝不及防崩塌。威严的父亲卑鄙、无情、心狠手辣;慈爱的母亲放荡、恶毒,肆意欺压幼子;爱护的弟弟不是同父同母,而是父亲不轨的证明和工具。


    这所有的一切,都叫受君子教育长大的他难以接受。


    “他纠结、煎熬,然后……跳楼自杀了。”


    蒋绘岚惊得差点咬到舌头,自、自杀了?


    “因为善良,他一边唾弃父母,一边又能理解他们。母亲可怜、弟弟可怜,就连父亲也都有他的理由,他不忍心责怪任何人,可又受不了真实世界的肮脏,最终只能自我毁灭。”


    这也是他性格中的缺陷所致,温柔过了头,就成了懦弱,懦弱得不想改变,只想逃避。


    蒋鹤通相信,换了翟庭琛处于他的位置,绝对不会是同样的选择。


    然而假设就是假设,他们的身份不会随着一句“如果”发生改变,过去的时光也不会回溯。


    何况当时他的年纪也没多大,成年人尚且不一定能接受,又如何能去责怪心智并未完全成熟的他。


    只能说有些人根本不配做父母。


    蒋鹤通面沉如水,大人们恣意妄为,却要孩子们承担苦果,何配为人!


    蒋绘岚也不免唏嘘,幸好她的父母正常,还有个疼爱她的爷爷。


    “翟夫人就是因为这样,受刺激太大,才精神失常、胡言乱语的吗?”


    “不,那时候她还有理智。”蒋鹤通神色黯了黯,突然沉默下来。


    “爷爷?”


    蒋绘岚握住他的手,眼中惊疑不定,不是说自杀吗?


    “翟景爵是自杀,但……确实和小琛有点关系。”


    “是我打碎了他的象牙塔,将他拉进了漩涡中。”翟庭琛慢慢走在不算宽阔的山间小道上,身侧不远处便是悬空的山崖。


    顾茉莉站在他另一边,几步外是茂密的树林,郁郁葱葱的树冠将夕阳余晖尽数遮挡在外。她小步的走着,听着他平静的叙述往事。


    “那天他本来约了朋友出门,我假装不舒服,将他引到了翟夫人秘密约会的地方,让他亲眼目睹了他母亲的不堪,接着父亲也来了。”


    和情人一起被丈夫抓到,女人没有慌乱,还有丝疯狂。这是她从决定出轨开始就在期待的画面,可是事情的走向却没如她想象的那么发展。


    她的丈夫没有震怒,上来便笑着和“奸夫”握手,“奸夫”也不紧张,两人仿若身旁无人,淡定的交谈,试探、机锋,最后互相达成默契,期间谁都没看她一眼、问她一句。


    直到“奸夫”离开,丈夫端起茶盏啜饮,脸上有她熟悉的志得意满,她才方觉滑稽和荒诞。


    她的丈夫连她的出轨都要利用。


    “她疯狂的朝他怒吼、咆哮,歇斯底里,整个房间像被狂风过境,而他们的儿子就在旁边看着。回家后,他问了我一句话。”


    “‘你好受点了吗?’”


    你的怨、你的恨,有减轻一点点吗?


    翟庭琛垂下眼,右手抚上了左手腕。他是恨,恨母亲生了他,恨外公重男轻女,明明有两个女儿,却非得生个孙子继承家业,恨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恨姨母的虐待,恨父亲的视而不见,恨他为什么要活得那么辛苦。


    恨意让他生了戾气,但他又深知打蛇打七寸,只有找准痛点,才能一击即中,否则就像他的好姨妈一样,赔了自己、快了仇人。


    翟景爵,就是他找到的七寸。


    翟夫人疼爱他,视他为命根,裴肃比不上他万分之一。父亲视他为继承人,倚仗器重、报以厚望。尽管关系破裂,他们依然坚持在他面前演戏,假t装夫妻恩爱,父慈母贤。


    那如果假面被揭穿呢?


    在宝贝儿子面前被揭下华丽的外壳,露出龌龊不堪的内里,面对儿子可能出现的鄙夷和失望,会痛苦吧,会无助吧?


    他是那么想的,也那么做了,他成功达到了目的,让他们尝到了比他还深的痛苦,可是他好受了吗?


    翟庭琛抬头望了望天,只怕一辈子都不能了。


    他转身看向身侧的人,笑容依旧温和,“对不起,让你听了个不甚愉快的故事。”


    只要他想,他可以永远隐瞒这件事,但他还是选择亲口跟她说出来。


    她有权知道他的所有,包括特别糟糕的他,唯一担心的……


    “是不是吓到你了?”


    顾茉莉轻轻摇头,澄澈的双眸落在他脸上、眼里,而后缓缓移到他的手腕。


    佛珠一圈一圈缠绕在他手腕上,隐约露出其下不甚平整的皮肤,她只来得及瞥一眼,他便不着痕迹的挪了开。


    她心口微微发沉,畸形的家庭,上一辈混乱的关系,影响的又何止一两个人。


    裴肃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乃至造成了一定的生活和人际交往障碍,翟景爵宁愿选择自杀逃避,那剩下看似正常的另一个孩子呢?


    他当时可是比翟景爵还要小。


    没有人是铜墙铁壁,尤其当事情发生后,可以想象的到,无耻的大人们为了心安,极力将罪责推到他头上时,他内心要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你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你,他不会死。”“你害死了你亲哥哥。”


    可真是这样吗?


    他一个备受欺压的孩子如何得知当家夫人与人偷情的地点,又为什么那么巧,在他们到场后不久,翟父也来了?


    谈判什么时候不能谈,为什么选择当着孩子们的面,一般情况下,不是应该立即将他们赶走吗?


    除非那个男人是故意的。


    翟庭琛都知道翟景爵是翟夫人的软肋,难道他会不清楚?一个男人被戴了绿帽子,难道真的会没有一点点恼怒?翟夫人又为什么被利用一次又一次,也不提出离婚?


    只怕翟景爵不仅是翟庭琛找到的七寸,也是那个男人威胁翟夫人的武器和报复她的工具。


    翟景爵知道吗?恐怕是知道的。


    所以他选择自杀,不仅解脱自己,也想解脱他的母亲。


    这些道理,她能想明白,以翟庭琛的智谋又岂会想不到。


    他只是走不出来。


    外表运筹帷幄、强大无俦的男人内心破了一个洞,却没人能听见他的呼救。


    顾茉莉没再笑,她收起了所有的表情。纯洁无暇的人儿面无表情时,宛若冰雪铸成的雕塑,美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翟庭琛一愣,下一秒就听她问:“你觉得他的死,你该负责任?”


    “即使不是你引着他去,也会有别人、别的办法让他出现,但事实是你做了,那个人是你,所以你就有不可磨灭的罪责?”


    “……”翟庭琛瞳孔微缩,沉默着没说话。


    顾茉莉点点头,忽然拉起他的手往前跑。山路崎岖蜿蜒向下,不时还有大小不一的石头,看得原本远远跟在身后的严恒和徐峰心惊胆颤,唯恐她一不注意摔倒了。


    “顾总!”严恒就要追上去,被徐峰一把拉住。


    “放开。”他眸光凌厉,毫不掩饰眼里的凶光,仿佛毒蛇进入攻击状态,下一秒就会扑上去咬断敌人的脖子。


    徐峰被他的眼神盯得心悸,但仍然坚持着没松手。


    “有二爷在,不会让顾小姐受伤。”


    他提醒:“严秘书,别忘记我们身为秘书的本分。”


    老板的事别干预,听话就好。


    “我和你不同。”


    严恒冷冷扯起嘴角,突然毫无征兆的一拳挥了过去。徐峰猝不及防,被打偏了头。唇腔间传来淡淡铁锈的味道,他舔了舔,忍不住轻嘶了声。


    这是一点都没留手啊。


    听不懂好赖话吗?!


    他也动了火气,“严恒,认清你的位置,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谁还轮不到你来定义,再说一遍,松手。”


    “不松。”徐峰加大了力道,如果说刚才还是为了二爷,那么现在就是加了“私仇”。


    这一拳不能白挨。


    两人纠缠间,那边形势也发生了改变。


    翟庭琛短暂的愣神后,反应迅速的反握住顾茉莉的手,确保若是有意外可以第一时间护住她。


    他没问她要带他去哪,直到她跑到某处停了下来。


    跑动让她呼吸微微急促,只有一双眼眸依旧清澈,干净得一尘不染。


    翟庭琛听见她问:“你觉得你害死了他,那什么样的惩罚能消除你的罪孽,以命偿还可以吗?”


    他睫毛颤了颤,还没缓过神,就看见她伸出手推向他。


    身后是悬空的山崖。


    山风刮过他的鼻、他的额,带起他的发丝,扬起他的衣角。他忽然想起翟景爵,他跳下楼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


    身体在下坠,心却高高提起,无论多坚强,也会不受控制的感到瑟缩。


    那是人对死亡本能的恐惧。


    眼睛快速的眨动,脑中思绪纷杂,他想了很多,想翟景爵,想翟夫人,想裴肃,最后所有的念头都化作了担忧。


    她会有事吗?如果被人发现……


    翟庭琛想,比起他的死亡,他更不希望她因此受到伤害。


    这样的念头才闪过,他又怔住了。


    那时候的翟景爵……是不是也曾这么想过?


    千头万绪不过一瞬间,他直直坠了下去。


    “二爷!”无意中瞥见的徐峰大惊失色,这下攻守形势瞬间互换,轮到严恒拦着他了。


    “快让开!”徐峰又惊又慌又急,“这是人命,你疯了吗!”


    严恒死死扣住他,镜片后的双眼平静无波。人命又如何,即使她真杀了人,他也会帮她埋尸、隐匿。


    以及除掉一切相关人员。


    徐峰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牙齿发麻,他觉得他犯了个错误。


    眼前的男人的确和他不一样,他身为秘书的同时,还有做人的底线,可是这个男人没有。


    不,应该说,他的底线是随着某个特定的人改变。她好,他便好;她不好,他会拉着所有人陪葬。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方才太过震惊,以至于他忽略了最重要的关键——


    顾小姐这么纯善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要害他们家二爷?


    他四下环顾,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地势较低的缓坡,似乎是个山谷的地方。再往下一瞧,他的心狠狠落了下去,转而眼角不受控制的抽搐。


    斜坡高度目测大概三四米,下方也不是石头或者树木,而是不算深的湖水。


    因为他家二爷正茫然的从湖里爬起来,水波刚好没过他的前胸。


    平日运筹帷幄、声名赫赫的翟家当家人、京圈佛爷此刻浑身湿透的站在水中,脸上透着如稚子般的迷茫,就……


    莫名有些好笑和可爱。


    整齐的头发凌乱的耷拉下来,挡住了眼睛,翟庭琛慢了一拍的伸出手,将黑发拨开。


    水中倒映着他的身影,狼狈却真实。冰凉的感觉从脚下蔓延全身,他打了个激灵,头脑却渐渐清明。


    他望着那个倒影,从上到下,仔仔细细,仿佛第一次见。这一刻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翟庭琛。”


    头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在山谷中显得格外悠远,他抬目望去。


    山坡上她背光而立,一轮红日映衬在她身后,宛如天际落下了一颗硕大的火球,将她与大地全都笼罩其中。


    光影下,她慢慢蹲下了身,朝他伸出手,


    “上来。”


    从过去的泥沼和噩梦中走出来。


    “我拉你。”


    你的胸口破了个大洞,缝缝补补依然伤痕累累,那就彻底丢掉它,丢掉过去的自己,再活一次。


    这一次你不是翟家私生子,翟家二爷,你只是你。


    翟庭琛仰着头,目之所及只有一片红,是那么的耀眼,以至于他黑暗寂寥的内心深处都透进了光——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27章 京圈茉莉花二七


    【呼,茉莉突然那一下差点把我吓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神奇的是,我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么多人看见她犯罪,怎么办啦’(笑哭)】


    【虽然不赞成严恒她杀人他帮埋尸的行为,但就是莫名觉得能够理解(我有罪我先说)】


    【很帅气啊,很酷(我说的是小茉莉)】


    【一群看脸的颜控,不要这么没有原则好吗?一开始你就不该怀疑小茉莉呀!】


    【说得很对,补偿新型机甲1,个人空间站1,能量石50。】


    【喂喂心机狗,你怎么能抢跑!补偿能量石1000000,星舰10,可随心t意自动变化太空服1000。】


    【哇,大佬!】


    星际时代资源匮乏,由于宇宙实在太过浩瀚,人类已探索到的部分不足千万分之一,但科技的发展又离不开资源的堆砌,以至于到如今很多能源都面临稀缺。


    能量石便是其中重要的一项,某种意义上它相当于地球时期的货币,可以在市场上交易流通,更重要的是,它还是支撑星舰、机甲以及众多武器的燃料。


    可以说,没有足够的能量石,即使你有雄厚的资本、完备的武装,也不过是一堆废铁。


    堪称一石抵万金。


    至于星舰,不仅是星际穿越必备,还是同时具有攻击和防御两种功能的装备。拥有十艘星舰,就可以组建一支星际战队,不礼貌的说,直接去当星盗都可以。


    就连最不起眼的可随心意变化太空服也价值不菲。星际物资短缺,又崇尚武力,对吃穿都不甚讲究,只有少数的上层阶级才有时间和能力注重穿衣打扮。


    对他们而言,那是另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自然也要有相匹配的价格。


    这三样东西,单独拿出来,都还不至于让人特别惊讶,可它们同时出现,后面还跟了不止一个零,那就不得不惊呼一声“大佬”了。


    虽然他们此刻身处“星网”,那些只是虚拟形态,但所需的价格却与现实中相差无几。如果主播想,她还可以在一定的比例上将那些礼物兑换成实物。


    这么豪横任性,有人羡慕,有人膜拜,有人嫉妒,不过是嫉妒送礼物的人,倒没有嫉妒“瞬间暴富”的主播。


    假如他们有条件,他们也想送。


    但是有个问题——【小茉莉能收到这些礼物吗,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在直播?】


    【她也不是星际人,这些……对她有用吗?】


    【不知道啊,问问维护员?】


    【还是直接找地球研究院吧,他们才是真正负责人。】


    季沛霖皱起眉,还没等他开口,辛署就非常有眼色的点头,“我这就去联系地球研究院,绝对不会让这些东西被贪污了!”


    季沛霖:“……”


    你是我肚里的虫吗?


    他憋了口气,粗声粗气的补充:“再查清楚赠送的来源。”别让她因此沾上不必要的麻烦。


    “好的。”


    辛署一口应承了,他觉得这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以执行官大人的身份,纵使地球研究院背靠帝国皇室,也不敢拒绝这一“小小”要求。


    至于查找赠送来源,那更简单了。科技社会,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故作深沉了一会,信心满满的去联系人了。


    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地球研究院回复:“直播间一切事宜由华夏游戏负责,他们只提供技术和理论支持,其它一概不参与。”


    他想想也有道理,研究院本就偏向学术科研单位,挂个名、做个顾问什么的还可以,肯定没精力再参与直播。


    他听劝的转头去找华夏,然后发现……


    他联系不上!


    在这个几乎没有秘密的时代,他找不到这家公司的任何信息,包括人员组成、地址、负责人,通通一概不知,仿佛它根本不存在。


    辛署:……


    他看了看进行中的直播,弹幕刷得飞起,再看看空白如纸的搜索栏。


    他没睡醒?


    揉揉眼,他决定先去找送礼的人。可是依旧没找到。


    这次不是什么都没有了,而是硕大的两个字:【机密】。


    什么人的资料能被列入机密?


    辛署的面色渐渐凝重,只有像执行官大人或是帝国皇室这样的人物才会受到严格保密。


    他确定不是执行官大人,也不会是帝国,因为他们是地球研究院最大的金主,就算想送礼,也不会以这样公开而略显儿戏的方式。


    那还有谁?


    “啧,烦人。”


    一颗巨大的树冠中响起一道怪腔怪调的嗓音,有些粗粝,像是少年到了变声期。


    “果然是臭虫,闻着味就来了。”


    “还不是你太不低调。”另一道声音含笑回怼,“一下子送出那么多,麻烦不找你找谁?”


    “以为我像你那么抠搜吗?”


    一个少年从树上蹦了下来,蜜色的发丝随之飘舞又落下,如棉花糖般一络络卷曲着,一直垂到耳际和脖颈。他的身上只披了一件白色长袍,从肩膀的位置斜斜往下,盖住了瘦削匀称的身材和内里光滑细腻的肌肤。


    这无疑是个非常年轻的、且完美的形体,静静伫立在那时,犹如一幅艺术家精心绘制而成的画作。


    前提是,他不说话。


    “那些臭虫是没钱,你呢?有钱也像个守财奴,怎么,等着以后和你埋一起?”


    嘶哑的男声嘎嘎笑起来,长相肖似天使的少年面露恶劣,任谁瞧了都得生气。


    另一道男音显然也有些不悦,“格雷,注意你的仪态,若是被大主教看见……”


    “大主教、大主教,你除了大主教,是不是不会说话?”少年格雷粗暴打断他的话,“你怕他,我可不怕。”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脊背处传来一阵寒意,那是身体对于危险来临的本能反应。


    他蓦地转身,灰金色的眼眸紧紧盯着一处。下一秒,一个同样穿着白袍的男人从门口走了进来,与少年不同的是,他的白袍完全遮住了全身,从脖子到脚踝,不露出一点肌肤。


    “殿下,您该去祈祷了。”成年男人的声音波澜不兴,如一块冷硬的石头,没有感情,也找不到破绽。


    “晚了,神明要降下罪罚,您的子民会替您受过。”


    “……”


    格雷捏紧拳,脸上却收了所有的怒容,没说话,也没反驳。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是嘲讽辱骂还是大喊大叫,对方都不会有半分动容,而他斗不过他。


    他冷冷盯了男人一会,一甩袖袍,往神殿去了。身后参天树冠迅速缩小,最终恢复成景观树大小。


    男人漫不经心抬眼,他的眼睛与格雷十分相似,瞳孔颜色却比格雷的还要更浅,定定望着一个人时,宛若漩涡能将人的神魂都吸进去。


    这是一双足够独特,独特到只要见到就会认识的眼睛。因为在整个星际,只有一个种族会有这样的瞳孔——


    摩尔曼族,星际最原始住户,在人类踏入太空前便已存在了很久很久的神奇民族。


    他们信奉神,拥有在人类看来不可思议的神力,团结又排外。他们离群索居,偏安一隅,却掌握着星际最富庶最丰富的资源。


    他们世代居住的摩达星,全年温暖如春,有大片适宜耕种的土壤,还有取之不尽的矿藏、水源,以及各种令人眼红的财富。


    除此之外他们保留着最原始的生活方式,劳作、修行、吃饭、睡觉,活得像还没进入科技社会的古人类,但又强得让其他所有种族都无可奈何。


    他们的力量仿佛与生俱来,找不到来源,又令人无比垂涎,更何况他们还拥有无数人渴望而不可得的能源。


    欲望会催生贪婪,贪婪会产生邪念。


    当一无所有、被欺压殖民的人类遇到强大而不谙世事的摩尔曼人,他们被收留,得到了片段喘息的机会,与此同时对能力的渴求也达到了顶峰。


    这段的历史随着人类反殖民、成为一方霸主后,被沉寂在了浩瀚的星际长河中。伴随着精神力的普及,一代一代传承,已经很少会有人去思考精神力的来源。


    毕竟谁会对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的事情感到好奇?


    他们只以为那是生物进化的自然过程,是星际复杂的环境和能量辐射改造了人的身体机能,他们有的是办法,以科学解释一切。


    只有极少部分人对此心知肚明,可是同样的,他们无法站在后来者的角度去指责先辈们的卑鄙。因为如果没有精神力,人类这个种族只怕早已灭绝了。


    在生死存亡面前,那点“手段”似乎也可以被谅解。


    然而,经历者摩尔曼人却不会忘记。


    树冠想到这些,又想起之前做的事,不由自主抖了抖。树叶无风晃动,枝桠仿佛触手般悄摸摸的将仍在播放中的光脑藏到叶片后。


    男人不知看没看见,空旷的大殿里只有白袍轻轻滑过地面的沙沙声。他如来时般悄默无息的离开,只留下淡淡一句:


    “切断神殿所有的星网链接,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有下次。”


    “……是。”


    等格雷走到神殿,准备再看直播时,就发现他的光脑打不开了。机械的女声不停重复:“您没有权限,已限制访问。”


    他磨了磨牙,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安、布、罗、斯。t”他一字一字念着这个名字,好似恨不能生其肉啖其血。


    光脑屏幕折射出他的脸,冰冷阴鸷,他的瞳孔浅了浅,须臾又恢复成灰金色。


    他盯着这双眼,眼里露出恨意,就是它……


    他忽然转身,屏幕里多了道巍峨的倒影,高耸至顶,宏伟庄严,散发着古老而神圣的气息。


    细长的眼尾微微上挑,似是想起什么,格雷抬手一挥,星际目前为止最高性能的光脑顷刻间化作了烟尘。


    没了他,也没了那座神像的影子。


    如此轻易。


    他怔怔的站着,若有所思,身后神像静立,浅金色的瞳仁漠然地注视着下方。


    *


    【关注度+1。】


    【关注度-1。】


    顾茉莉接连收到了两条提示,但奇怪的是,这次并没有出现上次关注度减少时的心悸和难受。


    是因“人”而异,还是她的身体机能提高了,那点不舒服不明显了?


    还有那些东西……


    如果可以,她想留下。不是因为贵重,而是需要。


    她闭着眼,慢慢在脑海中勾勒出星际的大概样貌。“它”有着与地球相比翻天覆地的变化,有着各种堪称神奇的科技手段,她关于这个世界、直播等所有的疑问都可以在那里得到答案,而且或许还能给她一样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一具真正健康的身体……


    “顾总。”


    顾茉莉眼睫动了动,睁开时眼里尚有还未褪去的倦意。严恒一顿,指了指放在座椅上的手机,轻声提醒:“有电话。”


    已经响了两回,估计有点急,不然他不会叫她。


    这个号码只有寥寥几人知晓,都是十分亲近重要的人。


    顾茉莉拿起一瞧,果然来电显示——


    “魏伯伯。”


    “茉莉啊,在忙吗?”


    “没有。”她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伯伯,刚才没听见……”


    话筒那侧老人笑了两声,“没事,我还担心打扰了你。”


    他停了停,说起正事,“行车记录仪里的录像修复出来了,我给你发到邮箱,你先看看?”


    “好。”顾茉莉乖巧的应了,拿过平板就登录邮箱。


    严恒从后视镜里往后看,确定她神色正常才挪开视线,专注前方的路况。


    这次出来没用司机,由他亲自开车。


    邮箱叮咚一声登入,收件箱里果真有一封才收到不久的消息,顾茉莉点开附件中的视频。


    视频加载。


    不知是不是因为还在山里,信号差,加载的速度很慢,2%……15%……98%,然后又不动了。


    顾茉莉等得着急,无聊的望向窗外。恰在此时,汽车倏地震动了几下,随即便是“砰”的一声。


    轮胎打滑,方向不受控制的弯了弯。


    她受到惯性身体前倾,又被安全带拉了回来,放在膝盖上的平板却因此掉了下去,咚地砸在脚踏上,而后滚入了副驾驶的座椅下。


    她顾不上管平板,下意识抵着椅背问严恒,“怎么了?”


    严恒反应敏捷的稳住方向盘,瞥了眼自动报警器,尽量平缓的将车子停靠在路边。


    “轮胎好像被扎破了。”


    “啊?”顾茉莉瞧瞧左右,荒郊野外,轮胎破了?


    “有备用吗?”


    “有一个。”但好像不够用。


    严恒打开车门,下车检查,不出所料后面两个轮胎都不能用了。


    “是不是得叫救援?”顾茉莉降下车窗,探出脑袋问。


    “不用。”严恒站起身,望着不远处眯了眯眼,“前面有家修理店。”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有个修理店?而且那么巧的就在他们轮胎出现故障的附近。


    严恒又看向他们来的方向,余晖下地上隐隐闪着点点银光。他嘲讽的勾起唇,这家修理店老板真会做生意。


    他没将发现说出来,只是以顾茉莉的聪明怎会察觉不到。


    她拉了拉严恒的衣袖,朝他微微摇头。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谁愿意这么干?


    严恒叹了口气,就知道她会心软。


    “行吧,天快黑了,先将车修好。”


    这里远离市区,就算叫救援车,过来起码也得一小时左右,那还不如就地处理。


    恐怕这家老板也是看准了这点,才选择在此地开店。


    “您先在车里等会。”


    “我和你一起去。”顾茉莉说着就推开后座门。


    严恒无奈,因为意外升起的怒气消散了些。他第一次走在她前面,“您待会再进。”


    谁知道里面都有什么人,假如不止想赚点“修车钱”呢?


    “嗯。”顾茉莉一边听话的跟着他,一边忍不住好奇心的打量前面的门店。


    说是修理店,其实只是一间简易到不能再简易的房子,门前立了个牌子,瞧着应该是硬纸壳做的,边角十分凌乱,上面用铅笔写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字:“可打气、可更换轮胎。”


    字迹倒是很秀气工整,像是学过书法的人写出来的,不过那话吧……


    严恒都要气笑了,有这么明显的吗,专门针对轮胎?


    还不等他再走近,从里面出来一人。佝偻着背、头发花白,不时伴随着几声低低的咳嗽。


    他走得很慢,身形一会高一会低,竟是个跛子。


    顾茉莉神色更软,又拽了拽严恒的衣袖。严恒明白她的意思,喉咙滚了滚,原本要出口的话就那么换了一套说辞。


    “老人家,我们要换轮胎。”


    那人抬起头,他似乎很久没有理过发,额前发丝几乎盖过了眼睛。他没言语,只点了点头,沉默的拿出工具,慢慢挪到汽车旁。


    动作娴熟,显然没少干。


    严恒无语的撇过脸,这是把他们当傻子,还是有恃无恐,根本不怕他们发现?


    他看了眼身侧的人,眼底泛上凉意。她善良,他可不。


    想赚钱,他不管,无论以什么方式,都不关他的事,可是让她碰到,甚至差点让她受伤,那就必须得管了。


    不过首先得等他们离开后。


    顾茉莉摸了摸胳膊,感觉有点冷。山里的气温变化快,早晚温差大,这会太阳快要下山,寒气也渐渐上来。


    “您先坐会。”严恒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从车里取来薄毯铺在墙角的座椅上,“饿不饿?”


    “还好。”顾茉莉摸摸肚子,其实有点饿。


    严恒有些懊恼,以后需得在车里随时备点吃的了。


    “那边有泡面。”嘶哑的男声从身后传来,闷闷的,犹如指甲盖划过纸片,令人不适。


    严恒蹙起眉,顾茉莉却没有露出异样,对于人身体的不同,她从来不觉得这是件值得嘲笑的事。


    那人瞧了瞧她,继续低头忙活,“二十一桶。”


    严恒:……


    真是家黑店啊。


    他想说不用,可转头便见顾茉莉眼巴巴的望着他,显然对“泡面”心动了。


    自从来了这里,她吃了很多零食,还真没吃过泡面。


    仿佛要和她呼应,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她按住,眼神愈发可怜。


    得。


    严恒举手投降,“我去烧水。”


    “一壶水二十。”


    严恒身形一滞,没有回头,只是脚步重了两分,等他们离开,他要这人好看!


    他转过弯,便见一个铁架子上几桶泡面凌乱堆放着,完好的塑封上贴着小小的标签:“五十一桶。”


    敢情还给他们便宜了?


    他哭笑不得,取了水壶去水龙头下清洗。高大的身影在狭窄的屋檐下丝毫不显局促,做起这些事来迅速又麻利。


    顾茉莉托腮瞧着,兴致勃勃。


    两人都背对着汽车,一时忘了注意修车的人。


    直播间对“泡面”这种食物也很好奇,不错眼的盯着严恒,讨论它的味道和材料。偶尔有人关注到修车,也因为过于“落后”而不感兴趣的挪开。


    老人沉默的忙碌,被头发遮盖的眼睛下闪着莫名的光。


    车后座座椅缝隙处,手机屏幕亮了亮,视频加载完成,画面自动播放。


    昏暗的车内,安全气囊完全打开,男人趴在方向盘上生死不知,额上鲜血格外刺目。片刻后,车门被从外面暴力拉开,一人俯身探了进来,冷静的扫视一圈,解开昏迷中男人的安全带,费力将他拖了出去。


    镜头里隐约可见他精致的侧脸和……


    额角的伤疤。


    “阿航!”


    郭琳叫住要出门的周亦航,“你去哪?”


    “公司。”周亦航回身,没什么表情,“接了事情就要做。”


    “那你为什么接?”郭琳蹬蹬蹬跑过去,声音压得很低,似有所指,“顾家有大小姐就够了,再不济还有那个严秘书。”


    “放心,会物归原主的。”


    周亦航说了这么一句,再未解释,直接出了门。郭琳还想跟,却见门外院中不知何时停了辆跑车,华丽的车身一瞧就价值不菲。


    有佣人递来车钥匙,周亦航接过,t自如的坐进去,一举一动随意而从容,毫无违和,仿佛他生来如此。


    郭琳愣住,直到跑车驶出庭院才晃过神,却早已没了那人的身影。


    他……怎么连跑车都会开?


    有什么难的。


    周亦航注视着前方,熟练的向右转弯。他十来岁上就在修车行帮忙,见过的车辆不下千百辆,即使没开过,也早就将各种车辆的性能了熟于心。


    如果不是没有相应驾照,他还可以去开货车。


    他绕开前面的小面包,脚下用力,配置拉满的跑车如呼啸的风嗡一下从车群中穿过,留下满地的惊叹。


    接近一个半小时后,窗外的景象由繁华变得萧条,最终他停在了一处厂房前。


    好似废弃许久,房前、周围都长满了杂草,有的高到没过人的膝盖。他面不改色的拨开,四下搜寻了一番,直接走到墙角。


    那里垒着几块砖,分别是一块、三块和两块,他熟门熟路的拿起中间的三块,果见下方贴近墙边的地方藏着把钥匙。


    他拿起,没管上面的灰尘,径直插入了锈迹斑斑的锁孔。


    铁皮大门哐当一声打开,光线从他身后透进去,里面的人闻声转眸。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便那么对在了一起,一内一外,一站一躺,宛若照镜子。


    “……我该叫你哥,还是弟弟?”


    顾枫杭慢慢从床上坐起,与照片上相比,他明显消瘦了很多,但精神头尚佳。


    他细细打量眼前的那张脸,不得不感概血缘的奇妙,居然连他也找不出一丝不同。


    “当我的感觉如何,是不是很好?”说这话时,他带着笑意,不是讥讽,而是调侃。


    周亦航却立马皱紧了眉,“怎么是你?”


    “不是我还能是谁?”顾枫杭笑容淡了淡,“如果你想找‘他’,‘他’出去两天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他’带你过来的?”


    “不然呢?”他拍拍自己还打着石膏的右腿,“我这样,自己也来不了啊。”


    那场车祸可是差点要了他的命,足足昏迷了快一个月才醒来,能恢复成现在这样都是万幸。


    更别提醒来后面临的一系列打击……


    顾枫杭掩下黯然,问出他最关心的事,“茉莉怎么样,还动不动就生病吗,有没有人欺负她?”


    “没有,她很好……”周亦杭有些心不在焉,胸口忽地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以为来的只有“他”,可是“他”将顾枫杭也带来了,为什么?京市就这么大,认识顾枫杭的人不在少数,他难道不怕被人发现吗?


    顾枫杭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他却没心思听,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他的腿上,倏地面色大变。


    “他”带他过来,不怕被发现,是不是说明“他”有了底气,就算被发现也不会影响“他”的计划?


    脑袋像被谁砸了一拳,嗡嗡的难受,他几乎是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备注为“X”的号码。


    嘟,嘟,机械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一声一声,他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手背上青筋鼓起,险些将手机捏碎。


    他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快接、快接……”


    然而手机那头始终无人接听。


    他又给顾茉莉打,同样没人接。


    顾枫杭感受到他的慌张和急切,忍不住撑着床板抬高了身体,“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不是你叫我们过来的吗?”


    因为他身体不便,为了帮忙稳住顾氏,他代替他回了京,现在顾氏稳定了,所以他叫他回来,不是这样吗?


    “你知道什么!”周亦航突然暴怒,犹如一头被逼到墙角的狮子。


    “你以为你为什么会出车祸?我又为什么那么巧的能救了你,真是你命大吗!不是!是我知道‘他’要在哪里动手,才能在你死之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


    “害你的人就是‘他’!”


    顾枫杭瞪大眼,“可是……可是……他不是……”


    “对啊,他是我们的父亲,那又怎么样?”周亦航呵呵冷笑,“严恒说得没错,你确实容易受人蛊惑。”


    有时候愚蠢的让人发笑。


    血缘就能代替一切吗?他没养过你,车祸之前你们甚至没见过面,你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又凭什么武断的认为他是你父亲,就会爱护你?


    有的爹,儿子只是工具,向背叛他的爱人和夺走爱人的情敌复仇的工具。


    抱走他、养育他也是一样,因为他们是双胞胎,他可以名正言顺取代他,掌控顾氏,夺了那个男人一生奋斗的心血。


    这就是“他”的复仇,谋划了二十多年,从他们出生起便在实施的计划。


    周亦航、周亦航,从名字都要跟着起。


    他猛地踹向墙面,简易房里一阵巨响,灰尘扑簌簌往下掉。顾枫杭呆呆的坐着,他以为他不是顾家亲生子是最让他难以接受的事,没想到远远不止于此。


    亲生父亲恨母亲,恨养父,当年他不是只能抱走一个,而是故意留下他,让他占着顾家太子的位置,然后成年后杀了他,换上他亲手养大的另一个儿子?


    那……母亲呢,她知道吗?顾爸呢,他……又知不知道他不是亲生?


    “当然知道,因为——”


    周亦航突然恶劣一笑,清晰的吐出几个字,“——他无法生育。”


    当年顾母也是富家千金,比不上顾家,却也小有资产,偏生爱上了穷小子周父。两人坠入爱河,好得如胶似漆。后来家里让她联姻,她舍不得男友,又不敢反抗家里,或许也贪恋顾家权势,最终选择做了风光无限的顾太太,私底下却仍和周父暗通款曲。


    顾父一开始不知情,直到顾母怀了孕。别人不清楚,他却是早就查出自己不能生育,但他没有戳破,精心照顾着,让孩子生了下来。


    只因他需要继承人。


    他对顾茉莉不闻不问,连过年过节都不接回去,导致顾琤和顾琪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用严恒磨砺顾枫杭,为他斥责他毫不心疼,一切都在于他清楚的知道他们不是他的亲生孩子。


    而顾母,生下孩子后便被厌弃。明面上身体不好、深居简出,实则被禁锢着不能活动。如果不是需要个“顾夫人”,掩盖他不能生育的秘密,只怕早就香消玉殒了。


    至于周亦航为什么知道,那就要问周父了。他似乎在医院里埋着钉子,所以才能在顾母刚生产之际,偷偷抱走一个孩子。


    等她发觉时,已经来不及。她又不敢兴师动众的查,生怕被丈夫发现真相,只能在医院里临时抱了个婴孩,假装生的是龙凤胎。


    那个婴儿便是顾茉莉。


    顾家大房一儿一女,都不是顾家血脉,这个消息传出去,恐怕顾氏又将迎来大动荡。


    这也是“他”要狠心除掉顾枫杭的重要原因,他们两兄弟绝不能同时出现在人前,当年的事经不起查。


    周亦航看着失魂落魄的顾枫杭,眸底情绪复杂难言。


    那时他顾念着血缘亲情救了他,本想偷偷藏起来照顾,谁料还是被“他”发现。“他”没有生气,只是望着他笑了。


    起初他以为“他”还保留着几分人伦天常,等到“他”用顾枫杭的命逼着他来京市,他才明白原来“他”也不信任他。


    “他”怕这个亲手养大的儿子有一日也脱离“他”的掌控,他的心软救人,倒成了“他”威胁他的武器。


    但没关系,他不后悔救人,来京市也好,夺顾氏也罢,他不抵触——底层生活过久了,他不是没有过野望。他的亲兄弟能做二十多年的顾家太子,他为什么不能?


    可是现在,他开始后悔了。


    他不该救他的,他的出现会影响太多人了,不但增加了他被揭露的风险,还很可能给那个人带去麻烦……


    周亦航慢慢抬脚往床边走,每走一步,眼里就深一分。


    双生子的秘密不能暴露,她……必须是顾家人。


    *


    “顾总。”


    严恒检查完轮胎,回身朝顾茉莉招手,“可以走了。”


    “好。”顾茉莉放下泡面桶,匆匆跑过去,不忘向站在车边的老人道谢:“麻烦您了。”


    老人掀起眼皮,浑浊的眼睛自下而上的瞅了瞅她,没有说话。


    顾茉莉不以为意,礼貌的挥挥手,坐进了车里。严恒关上车门,转头时脸上的不快之色几乎掩饰不住。


    老人垂下眼,慢吞吞的挪动着去收拾东西。


    “严秘书。”顾茉莉叫了声,严恒才收回目光,上车、发动,汽车顺滑地驶了出去。


    那个佝偻的背影在后视镜中越来越小,逐渐化作一个小点。


    老人回头望了一眼,弯着腰拿起放在凳上的泡面盒,随即愣住t了。


    泡面盒下压着整整齐齐一摞纸币,粗略一扫至少十张,旁边还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手镯,仅看其通透的玉质、光滑的色泽,就知道绝不是凡品。


    前不久还戴在那位小姐的手腕上。


    周广跃忘了反应,直到腰间传来酸痛感,他才扶着椅背直起身。若是顾茉莉和严恒还在场,肯定要惊讶,因为完全站直的他,很高。


    “豺狼窝里长出了小白兔,腐烂地里开出了鲜花……”他喃喃自语,表情莫测。


    当年他其实见过这个小姑娘,母亲生下她后就不见了人影,只剩下她小小弱弱的一只,连哭声都有气无力。他想到同样被抛弃过的自己,难得动了恻隐之心,将她送到了那个女人面前。


    他知道她会收养的,因为谁都知道她怀的是双胞胎。性别可能看错,但数量不会错,她需要扫尾。


    一晃这么多年,小婴儿长成了大人,对他这个“坏人”也抱有善意,留下钱财却不说,即使陌生如他,也极力全了他的体面。


    他觉得荒诞,可又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好像有条暖流汇入了早已干涸的内心,很小很细,却让荒漠得到滋养,死寂的胸腔微微动了动。


    多年前他的一次善心,在多年后得到了善果,可惜他又要亲手打碎这份难能可贵的果实。


    周广跃面无表情的将那些钱扔进了泡面桶里,任汤汁一点点染红它们。


    天边红霞铺满大地,艳丽、绝美,透着一丝不祥的气息。


    身后再次传来汽车轮胎压过马路的声音,徐峰眼尖的瞥见前方还有一点影子的车辆,忍不住咦了一声:


    “顾小姐不是早下山了吗,怎么才到这?”


    翟庭琛抬起头,掉入水中后衣服都湿了,他临时借了寺院师傅的住所换衣裳,出来的晚了一步。


    加上莫名涌起的好似羞涩的情绪,他有些不敢面对顾茉莉,迟疑之下时间便耽搁了。


    按车程,她应该进市区了……


    他皱了皱眉,仔细打量前方,面色蓦地一变,“左转,小心地上有钉!”


    徐峰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下意识照做。车身狠狠一歪,险险避开了暗钉。


    他刚要松口气,却听后面更加冷厉的声音:“靠边停,控制住那个男人!”


    “啊?哦,哦哦。”徐峰完全是懵的,只能他说什么做什么。


    黑色库里南停下,周广跃心一跳,第六感告诉他要逃,可还没等他动,就被飞快扑过来的徐峰按倒在地。


    “别动,老实点。”徐峰死死摁住他,回头正要和老板汇报,却见他坐上了驾驶座,没来得及熄火的车子再一次冲了出去。


    速度极快。


    徐峰目瞪口呆,这会隐约意识到什么,按住的手愈发用力,“你对前面那辆车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只是稍稍拧动了一处螺丝。


    周广跃右脸压着地面,桀桀怪笑了起来。


    因果报应,有因就有果,他做了,如今该他受报应了。


    想到什么,他伸出手,艰难的往上够。


    徐峰以为他还想挣扎,干脆一用力折了他的胳膊。


    啪嗒,骨头错位的声音让人鸡皮疙瘩直立,周广跃额上冷汗直冒,手臂无力的往下垂,指尖擦过玉镯,温润细腻,只一秒便错过了。


    “顾总,您的镯子呢?”


    严恒睨了眼她的手腕,皓腕如雪,只是光秃秃。


    顾茉莉将手背到身后,眼神闪躲,“哪有什么镯子,我今天没戴呀。”


    “是吗?”严恒似笑非笑,她的东西他记得最清楚,肯定不会弄错,不过他没继续追问。


    总能找回来,他有这个自信。


    顾茉莉看了看他,水眸中星光流动。弹幕依然不停滚动着,说她太过善良,会吃亏;说她不该对坑了她的人那么好,不值得。


    她看向窗外,夜色盖上大地,红霞褪去,黑暗袭来。


    月黑风高夜,轻舟破浪前。魑魅魍魉现身时,她或许能一窥世界的真相——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28章 京圈茉莉花二八


    “欸,我手机呢?”


    顾茉莉忽然想起还有个视频没看,连忙低头寻找。只是手机和平板好像都卡在了副驾驶座位下,她试了好几次都没够着。


    严恒担心她撞到头,“等回去再取吧?”


    “不行,魏伯伯还等着呢。”


    耽搁这么长时间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电话打来。


    顾茉莉弯着腰,努力伸长手臂,她能看到手机背面一闪一闪,这是有未读提醒。


    正这么想着,屏幕亮了起来,伴随着悠扬的铃声。平时听着悦耳,放在此时仿佛带着催促。


    着急之下,顾茉莉解开了安全带,完全弯下身,这下终于能够着了。


    严恒一边顾着路况,一边分心注意后座的她,脚下不由换到了刹车,想降低速度好让她更平稳些。


    然而下一秒,他神色巨变。


    没反应……刹车失灵了!


    细密的汗珠袭上额头,他瞳孔骤缩,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心脏如痉挛般抽搐着,神智却无比清明。


    他想起那个古怪的老人和他最后望过来的一眼,原来不是想谋财,而是害命!


    该死。


    他低咒了声,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能让她发现,不能让她害怕……


    山路崎岖蜿蜒,前方又是一个弯道,这时本应减速了,可是不能。严恒咬紧牙关,只得就着车速险险转弯。


    “嘟——”


    货车鸣笛声像一道惊雷劈进了他的脑海,全身的血液一瞬间倒流,他好似能看见货车上司机骇然惶恐的脸。


    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想不了,他脑中一片空白。


    大部分人都知道,汽车后座比起副驾驶更安全,左侧后座又比右侧安全,一是右侧通行,二是司机在面临紧急情况时会下意识往左打,这是人的本能,保护自己。


    可严恒拼命往右打。


    因为顾茉莉坐在右侧。


    方向盘几乎被转出了残影,汽车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轮胎剧烈摩擦着地面,在地上留下一道道痕迹,耳边鸣笛声被拉得很长很长,仿佛序曲,又仿佛终章。


    “你就是严秘书吗,我听说过你。”


    “以后请多指教呀。”


    “严秘书……”“严秘书?”“严秘书!”


    她唤过他无数次,撒娇的、商量的、生气的、含笑的,每个语气、每个神态,他似乎都能回想起来。


    最初,他的愿望是讨得几块钱交了学费。后来,他的愿望变成出人头地,不受任何人掣肘。


    现在,他希望她能活。


    即使他再也听不到那声“严秘书”。


    严恒始终没回头,顾茉莉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想来应该是冷静的,一如她大部分时候见他的模样。


    他不算是个特别健谈的人,经常只是沉默的跟着她,却总能及时有效的处理好所有事。


    她说想做刘禅,他便做了诸葛亮,殚精竭虑,面面俱到。


    可是诸葛亮会这么不惜性命的保护刘禅吗?


    或许会,因为他有对先主的承诺。或许不会,因为他还有北伐、还有蜀国,都比刘禅重要。


    那严恒呢,没有比她更重要的人或事了吗?


    顾茉莉捏着手机,话筒里传来周亦航急促的呼唤,“茉莉、茉莉?你在哪?”


    一连几声,完全不似之前的寡言疏离,慌张中透着浓浓的担忧,真切而厚重。


    她的睫毛颤了颤,来不及回答,清澈的瞳仁中有个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砰。


    货车撞了上来。


    车身猛烈的晃动,混乱间一道微光划过她的眼前,是严恒的眼镜。


    最后关头他将车身横斜,以驾驶位正面迎接了货车头的撞击。


    天旋地转,仿若在坐过山车。


    往日被人艳羡的豪华汽车在笨重大货车面前异常娇小,即使严恒竭力承受着最大的攻击,车身还是在惯性的作用下晃荡着撞向了另一侧。


    那边是山壁。


    “顾总!”


    严恒几乎破音的喊声,与电话里听出不对、愈发心急如焚的询问声交织在一起,让顾茉莉有一瞬的恍惚。


    来不及理清,变故再生。


    黑色库里南如闪电般强势插入汽车与山壁之间,快得任何人都无法反应。


    顾茉莉看着忽然出现、为他们做了缓冲带的车,完全呆住了。


    胸前有东西落下,正好贴在了心口的位置。她抚上去,弥勒佛的笑脸栩栩如生。


    失去意识前,她似乎看到库里南降下了车窗,里面的人也在对她笑。


    *


    为什么……


    顾茉莉感觉自己好像在飘,轻轻的,如一朵云,脑海里空空荡荡,什么都回想不起来。她好像想问谁问题,可是她不记得向谁问,又为t什么要问。


    “茉莉?”


    悦耳慈爱的声音响在耳边,她愣愣的回过神。


    身着宝蓝色长裙的女人笑望着她,“想什么呢,难得见你发呆。”


    她摇了摇头,嘴唇蠕动了两下,自有意识般喊了声——“妈妈。”


    “哎,妈妈在呢。”女人怜爱的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妈妈的宝贝真可爱。”


    可爱吗?


    好像是吧。


    “你真漂亮”、“真聪明”、“她是天才”、“她什么都会”……诸如此类的话,她似乎听过无数遍,从她有记忆开始就萦绕在她周围,让她早已习以为常。


    她低下头,继续整理着手里的模型。数以千计的零件在她手里宛若有生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型着。


    女人欣慰的瞧着,既骄傲又自豪,这是她生的孩子,是她的宝贝。


    大门叮咚一声打开,一个挺拔的男人走了进来,注意到坐在客厅中的母女,脸上自然而然扬起笑容。


    “老婆,茉莉,我回来啦。”


    “啊,老公。”女人惊叫着扑过去,“不是说还要等两天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想你们了,想给你们个惊喜。”男人亲昵的抱了抱她,“我还给你们带礼物了。”


    “老公你真好。”


    女人撒着娇,尽管孩子都几岁了,依然满脸天真。


    顾茉莉静静的看着,看女人,看男人,尤其男人的眉和眼,随后默默挪开。


    他在撒谎。


    不知道为什么,她如此确定着。


    等到夫妻俩亲密完,想起现场还有个小女儿,女人羞红了脸,男人却不以为意的凑过来要亲她时,她更加确信了。


    因为男人衣襟上有根微不足道的毛发。


    她捻起,瞧了瞧,又闻了闻,递给愣住的男人,“艾美姐的。”


    她用的陈述句,这个颜色、香味,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闻过,就是这个男人的秘书,刚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


    青春活泼,热情大方,会在男人和女人不方便的时候去幼儿园接她,给她吃冰激凌,和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他们都说你是天才,是不是真的呀,测过智商吗,超过140吗?如果我也生一个像你这么聪明的,他会不会和我在一起?”


    她以为她不懂,再如何聪明,也不过才堪堪上幼儿园的稚龄,而且她说得很含糊,就算回去学了话,女人肯定也不会明白。


    可惜,她还是低估了她的聪明。


    “你和艾美姐出去了,接下来她是不是就会怀孕了?”她这么说,平淡又自然。


    聪明的孩子智商高,观察入微、举一反三,却不懂大人世界的复杂情感。她只是将她发现的说了出来,却没想到会引起怎样的后果。


    女人勃然变色,仿佛天都要塌了。男人期期艾艾,不停的和她解释着。


    两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顾茉莉用她从书上和电视上看到的内容推测,他们应该会离婚。


    可是没有。


    大吵过后,男人又是低声下气保证,又是送花送礼物哀求,女人沉浸在糖衣炮弹下原谅了他。他们看似恢复了如胶似漆,实则隔阂种下就无法恢复。


    女人变得疑神疑鬼,男人一回来,就要翻包翻手机,将衣服里三层外三层检查,还要顾茉莉在场,分辨男人的话是不是说谎。


    还是说谎了。


    顾茉莉盯着男人上扬的眉毛、微耸的肩膀,心理学上说,这些都是说假话的表现。


    男人在她的眼神下不自在的移开视线,他现在对这个女儿有种莫名的恐惧,总觉得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


    女人也是这么想,她一面利用着顾茉莉的聪明,一面惧怕着。


    她无助的哭泣,对着丈夫声泪俱下,“我怕她,我好怕她说出你在说谎这句话,我想相信你,可是一旦看到她的眼,我就感觉她在嘲笑我,笑我恋爱脑,笑我蠢……”


    “怎么办老公,我好像生了个魔鬼……”


    顾茉莉抱着拼了几天才拼好的玩具,站在卧室门口,表情带着迷茫。


    今天是女人的生日,男人忘了,她自己也忘了,可她记得,所以很早就在准备礼物。


    但是她好像不怎么需要……


    她听着门缝里传来的断断续续说话声,女人惶恐不安,男人轻声安慰,一起商量着对她的处理方式。


    即使他们都清楚,她最无辜。


    出轨的是男人,屡教不改的是男人,疑神疑鬼、不相信丈夫的是女人,被背叛、一两句就能哄好的恋爱脑是女人,两人一起的错,却将问题都推到了她身上。


    好像她不在,他们就能和往常一样恩爱两不疑。


    她错了吗?


    顾茉莉自己问自己,她不知道,大人的感情太复杂了,不是书本上几句话能归纳的,也不是一部电视剧、一部电影就能看明白的。


    她茫然着,思考着,一个人寻找着答案。她想做回爸爸妈妈的小宝贝。


    然而不等她找到答案,女人先受不了了。她在男人的车上发现了一根用过的口红。


    天崩地裂,当事实摆在她面前,她第一反应便是逃跑,仿佛逃了就不用面对,仿佛逃了就还能装作不知情。


    仓皇无措中,她逃到了女儿的卧室,望着沉睡中美丽如瓷娃娃的闺女,回想起那双清澈明净、却好似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她又慌了。


    她不想叫她醒来,她那么聪慧,一定会看出她的异样,那么男人也会察觉她发现了。


    他会不会趁机和她提离婚,这么长时间都不和那个小贱人断干净,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上她了?


    不,她不想离婚,她不能离开她的丈夫!


    女人眼神涣散,大脑浑浑噩噩,任由双腿无意识往前,然后她拿起了枕头……


    窒息的感觉让顾茉莉挣扎着醒来,却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胡乱抓扯中,她攥住了女人的手腕,冰冰凉凉。


    她好似懂了什么,挣扎的动静慢慢停了。


    为什么……


    她心里忽然又冒出这句话,为什么要杀她,她不是说她是她最大的宝贝吗?


    她彻底昏了过去,再次醒来便是在病房里。男人及时赶回来,救了她一条命,却也从此落下了病根。


    她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枝头的麻雀,一日复一日。女人没有来,男人也没来,她在医院住了下来,看顾她的是一位精神科医生。


    年纪很轻,据说也是天才,医学博士毕业,同时辅修心理学。


    他对她很感兴趣,拿她作观察研究对象,教她很多东西,为她找各类珍贵书目,还教她笑,教她伪装,教她如何获得别人的喜欢。


    她不知道他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也不在乎。


    她如海绵汲取着一切,却始终找不到一个答案——


    “什么是爱?”她问那个男人。


    名为母亲的女人曾爱怜的抱着她说爱她,可是最后她想杀她。丈夫不断出轨,女人痛苦却又不舍得离婚,她说因为爱他。


    那爱究竟是什么?


    男人愣了很长时间,第一次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之后,他转了外科,从心理辅导转为她真正的主治医生。


    这不容易,她知道,即使天才如他,也不能轻易做到。


    可他做成了。他接手了她的一切事务,陪她长大,看她从一个孤僻古怪的小孩长成人人喜爱、人人赞誉、人人怜惜的完美女孩。


    别人提到她,不再仅仅是聪明、天才,还赞美她的善良、纯粹。他们说她像天使,那个男人却说了和母亲一样的话:


    “你是魔鬼。”


    就像伊甸园的撒旦,终会吸引所有人坠入你的深渊,最可怕的是,她不懂爱。


    别人已经情根深种,无法自拔,她却懵懂的不知爱为何物。


    怪她吗?没有理由。不怪吗?求而不得。


    加倍的痛苦。


    男人惨然一笑,被观察者早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捕猎者,可怜他还在沾沾自喜掌控了她。


    “茉莉,不要爱上任何人。”他这么告诉她。


    既然不懂,那就谁都不要爱。不然,他怕他会发疯。


    顾茉莉眨眨眼,正要说话,心口忽然一阵阵发烫。她垂眸去瞧,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脖子上多了个弥勒佛的吊坠。


    她有这东西吗……


    她双眼迷蒙,下意识摸了摸它。


    *


    “警报,警报,一号时空线发生严重偏移,请尽快修正。警报……”


    一间科技感十足的蓝色房间里,身着银袍的众人正各司其职,头顶红灯突然乍亮,柔美的女声以平缓的语调说着严酷的话语,让人心头一个激灵。


    “怎么回事?”最前方貌似主事的男人皱了皱眉,“艾萨,说清楚。”


    女声依旧婉约柔媚,像是设定好的程序一成不变,“重要人物死亡,时空线发t生大偏转。亲爱的罗德先生,如果不能及时纠正,后果不堪设想。”


    假如历史是由一条条线组成,不同线造成不同结果,而后共同汇聚成了现在,那么若是其中一条发生偏差,形成另一种结果,理论上来说也可能会影响现在。


    好比蝴蝶效应,一只南美洲的蝴蝶轻轻煽动下翅膀,结果可能引发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因为初始条件变了。


    罗德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稍微一想就知道症结所在,“因为我们的介入?”


    “不,确切来说,是因为您选的人。”一只探头从天花板伸了出来,似有人性的左右摆了摆,“她太有魅力了,完全扰乱了原本的轨迹。”


    前方显示屏上随之出现了一张照片——如茉莉花般清雅美丽的女孩无意识昏迷着,点点鲜血沾染了她无暇的双颊,脆弱、易碎,仿佛一碰就化,却艳得令人挪不开眼。


    有一种美,让人情不自禁想保护,又忍不住想揉揉她的脸,让胭脂更红。


    无论是罗德还是忙碌的其他人,都不由自主将目光集中到屏幕上,每个人都是一个想法——


    “如果是她的话,这样的结果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罗德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眉头皱得更紧。当初他只听说寻到了最合适的人选,也没仔细看,就批准同意了,谁知是这样的……


    他有些恍然大悟,怪不得汇报上来的说公众对这个直播关注度特别大,连执行官那边都频频示好,释放各种信号,原来根源在于这。


    对了!


    他蓦地想起一件事,忙不迭去调记录,等看完全过程,他的神色不但不见好,反而更加严峻。


    这下真的麻烦了……


    “艾萨,你的想法。”


    “回溯时光,让一切恢复到初始状态,再重新投放。”探头不断伸长,直到伸到他的身边。


    “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但是只能使用一次,再多时空线会更不稳定,那样造成的后果比偏移更可怕。”


    罗德想了想,点头,“按你说的做。”


    顾茉莉只觉掌心一痛,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明,眼前一幕幕闪过。


    车祸,严恒、翟庭琛,修理铺,栖云寺,佛经,顾家宴会,H市……直至那个雷雨天。


    轰隆隆,雷声愈发激烈,好似要划破整片天空。


    叶骁抬头望天,桃花眼里满是兴味,“谁的英灵回来了?”


    “胡说什么,快下雨了,还不快点进去。”郁栩文瞪他一眼,拉着他往里走,“见了顾姣姣也态度好点,她们家最近事情太多……”


    叶骁撇撇嘴,事情是多,但对顾姣姣她们而言,可不一定算是坏事。


    他没再言语,沉默的进了里面,对迎上来的顾姣姣依然没好脸色,也没出什么恶言,像是普通交情的人一样,走完礼仪流程,便在位置上坐下。


    只是心里总有种莫名的忐忑,让他忍不住四下张望。


    “找什么呢?”郁栩文奇怪的望着他,“丢东西了?”


    “……没有。”他晃了晃脑袋,看着前面争执起来的顾家人,鬼使神差的问道:“顾家其他人呢,没人管管吗?”


    “哪还有其他人。”身后有人叹息了一声,满是唏嘘,“顾家大房也不知道招了什么,先是顾总顾夫人没了,然后是儿子出车祸下落不明,只怕也悬……剩下一个独苗苗体弱多病,听到消息惊吓之下也走了……唉。”


    偌大家产便宜了别人。


    他连连叹气,不知道是叹顾家,还是叹自己没那好运。


    叶骁如遭雷劈,没了……都没了?


    他猛地转头去看门口,玻璃大门始终紧闭,未曾打开。


    怎么会,不应该这样……


    心底一道声音这么呐喊着,如同失去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可是什么东西,他又说不出来,只觉整个人都浑浑噩噩,连郁栩文喊他都没听见,也没注意到前面有人离开了。


    郁栩文推了推他,见他还是一副失了魂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到底怎么了?


    他又去看由于翟庭琛离场而终于安静下来的顾吴两家人,眼里疑惑变成深思。


    顾家大房没人了,继承权将会在顾琤和顾琪之间,顾琪终归是出嫁女,虽说有吴家做支撑,但也正因为如此,董事会那边估计不会同意。


    谁知道顾琪接管后,顾氏会不会变成吴氏。


    所以最大的胜算还是在顾琤。


    他的视线从顾家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向了顾姣姣。她对叶骁有意,这是京圈众所周知的事情,之前叶骁不愿意,叶家也显得态度不明,今日之后,恐怕形势就要变一变了。


    顾家二房独女和顾家掌权人独生女儿,价值不可同日而语。


    他垂眸掩下思考,看来不管从和叶骁的个人情感,还是从家族利益出发,都要和叶家继续打好关系了。


    厅内众生百态,不一而足,厅外狂风大作,暴雨不歇。


    翟庭琛撑着伞,最后看了眼墓碑,转身步下台阶。走到某处时,他停了下来。


    一座崭新的碑前放了很多捧花束,却空无一人。雨水打在花瓣上,劈里啪啦,不一会便落了满地。


    他在旁驻足良久,缓缓走过去。


    “二爷?”徐峰急切的跑过来,努力将伞举到他的头顶,“您的伞呢,怎么就这么淋着下来了?”


    “落下了。”翟庭琛淡淡解释了一句,回头望了眼山上。


    徐峰跟着望过去,却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走吧。”翟庭琛坐进车里,雨水从他的身上往下滴,脚下很快便湿了一片。他弯腰从车载箱里取出毛巾,漫不经心的擦着,手腕上佛珠随之晃动。


    馥郁的檀香传入鼻腔,他却觉得,心更空了。


    放下毛巾,他倚着车窗闭上了眼。内心的荒芜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知晓。


    山上,墓碑前,一把黑伞遮在鲜花顶上,为它们承受着风吹雨打——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京圈茉莉花二九


    儿童节要到了,又恰好撞上周末,游乐园里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放眼望去,每个游乐设施前面都排着很长的队伍,全是家长带着孩子。


    今年的天气格外炎热,才刚到六月,气温便突破了三十五℃。高温加上漫长的等待,让大人小孩都有些烦躁,哭闹声、安慰声、压着嗓子的怒斥声不绝于耳。


    更别提穿着厚重玩偶服、还要摆姿势配合拍照的工作人员了,简直不亚于被扔进火炉蒸烤。


    “我的天。”笨重的□□熊摘下头套,刚才有一瞬他差点感觉自己就要窒息。


    “这活没法干了,待会我就去找主管辞职!”


    金钱虽可贵,生命价更高,为了几个钱,赔上小命不值当。


    他絮絮叨叨的抱怨一通,发现身边一直没有声音,转头一瞧,“玲娜贝儿”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


    他吓了一跳,“茉莉?!”


    “……嗯?”玲娜贝儿迟钝了好一会才应声,“在呢。”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刘泽凯拍着胸脯,心都漏跳了一拍。


    “快把头套摘下来缓口气,放心,这会主管不在,不会扣工资的。”


    “好……”


    玲娜贝儿又是慢了片刻,好似被酷暑折磨得生了锈,一举一动都显得十分生疏。她缓缓抬起手抱住了“头”……


    然而怎么也拽不下来。


    刘泽凯:……


    这人怕不是热傻了?


    他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昨晚打游戏晚了,早上险些起不来,一路狂奔才好悬没有迟到,自然也顾不上和新来的“同事”打招呼,只知道她好像叫茉莉,却没见到真容。


    听嗓音,年纪似乎不大?


    “你不会还是高中生吧,这可不行,雇佣童工是犯法的。”他一边调侃,一边去帮她摘头套,实在看不下去她胡折腾了。


    “还是学生就好好上学,这么早急着挣钱做什……”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愣愣的盯着头套下的脸发怔。


    顾茉莉抬起头,星眸水润,俏脸晕红。乌瞳流光溢彩,黛眉轻蹙惹人心疼。


    细滑的发丝被汗水打湿,沉甸甸的玩偶服衬得她的身形愈发纤细,只是一抬眼,便仿佛落了满地的星光。


    装在套子里的人偶。


    刘泽凯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暴殄天物啊!这样的美貌怎么能藏起来!


    “你……你……”任是他在心里怎么呐喊,嘴上却讷讷的说不出一句话。


    往日能言善道、嘴皮子格外利索,此时也成了结巴。


    顾茉莉歪了歪脑袋,秀发跟着滑落,似乎是觉得刺挠,她将头发往后拨,露出脖颈上的一片t肌肤。凝脂如玉,仿若静谧的月光,又似冬日的雪。


    刘泽凯脸上一阵阵热浪,头比之前还晕。他慌张的想挪开,却又瞥见了一点点红。


    “哎呀,你是不是过敏了!”


    顾茉莉随着他目光下移,锁骨处和肩膀的位置出现了一些小小的红点。她碰了碰,有些痒。


    “别挠,别挠,小心留疤。”刘泽凯忙不迭阻止她,手伸到一半,又像被烫着般收了回去。


    “你……可能衣服不合适,你过敏了……我去给你买药!”


    说着也不等她反应,一眨眼就跑没影了。


    顾茉莉呆了呆,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肩上的红点,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继续坐在原地。


    美丽如洋娃娃的女孩穿着粉粉嫩嫩的玩偶服,茫然的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便是一道独特而无法忽视的风景。


    不知不觉间,这边的人越聚越多,但始终没人上前,因为感觉上去打扰都是一种冒犯。


    而在无人得见的角落里,弹幕一条接一条刷新着,快得几乎看不清。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变换场地重来了??华夏呢,地球研究院呢,不给个解释吗!!】


    【x,老子忍不住爆粗口了,你换就换吧,为什么不给小茉莉换个好点的身份,瞧把她折腾成什么样了!】


    【呜呜我的茉莉宝宝,都累傻了……严妈妈呢,翟翟呢,可恶的男人,关键时刻一个都用不上!】


    【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存档重来?因为那场车祸?】


    【不至于吧,车祸虽然严重,但小茉莉应该没受太严重的伤呀,要说严妈妈和翟翟……那倒是可能真的凶多吉少,可他们不是虚拟人物吗,至于这么大费周章?】


    【垃圾公司,垃圾设计,投诉了。】


    季沛霖也皱着眉,从车祸开始到现在,他的神色就没好过。既懊恼没能及时发现修理店的不对劲,又担忧顾茉莉的伤。


    在他们看来,这是一场直播,环境人物都是虚拟,可主播却是真的,她经历的一切在她看来也是真实的。


    伤会真伤,痛也会真痛。他害怕给她留下心理阴影,更心疼她承受的痛楚。


    可是还没等他想办法干预,场景就变幻了,转眼从车祸现场变成了游乐场。


    很奇怪的处理方式。


    他表情凝重,问辛署:“你说查不到华夏的信息?”


    “是,但我不确定是不是被保护起来了,毕竟……”辛署欲言又止。


    毕竟华夏背后是地球研究院,而地球研究院背后是帝国,如果帝国干预,隐藏了信息,他们一时查不到痕迹也情有可原。


    “帝国?”季沛霖面色更冷,盯着直播若有所思。


    或许这件事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


    是啊,不简单。


    顾茉莉翻着手机里的讯息,与她之前用的那款相比,这款显然逊色不少,不过该有的功能全都有。


    她先是打开日历瞧了瞧,像是在确定备忘录,实则在看年月。


    两年后了呀……


    长长的睫毛挡住了她眼底的思绪,两年时光说过就过,将她带入“直播”中的那股力量,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大些。


    轻轻一划,她退出了小程序,又打开另一个,是时事新闻类的,自然也包括娱乐八卦。


    仿佛百无聊赖,她一条条浏览着,每条时间都差不多,并不在其中一条多停留,直到划到娱乐头条。


    #叶氏太子爷新欢曝光原来是她#


    她像是每一个会好奇名人绯闻的女孩一样,点了进去。匆匆一扫,前面例举了叶骁历任绯闻女友们,一一点评了她们的相貌、家世、身份,从不入流的十八线明星,到当红小花旦,再到毫无背景的花店打工妹、酒店女郎,真真是应有尽有,仅列出来的就不下二十位。


    两年,差不多一月换一任啊。


    这还仅仅是被拍到照片的,那没被拍到的呢?


    顾茉莉有些失笑,纤指轻戳屏幕,略过对现任女友的介绍,停留在最后一段上。


    “众所周知,叶少与顾氏千金顾姣姣于两年前订婚,可是订婚宴上,准新郎官不但没出现,后面还接连传出绯闻,颇有打脸之势。相传顾千金对此极为不满,现顾氏董事长顾琤也颇有微词,叶家有意让两人提前完婚,这段豪门联姻不知会走向何种结果,是浪子回头,还是一拍两散?”


    订婚了,而且顾琤掌权……


    她眨了眨眼,须臾间就明白了其中关窍。


    “顾家大小姐”不在,大房没人,顾琤和顾琪争权,顾琪有吴家支撑本应更有胜算,谁知叶氏横插一杠,以联姻为代价,扶了顾琤上位。


    只是想来所图应该不小。


    她随意的切了出去,没有露出丝毫异样。


    当她是顾小姐时,她要做顾总,因为其他人上位对她没好处,可是现在她是无关的路人甲……


    自然也不需要再做“刘禅”。


    她收起手机,仰起头。阳光很刺眼,很热,却又那么真实。


    弹幕上还在讨伐所谓的游戏公司,实在是场景跳转太突然,让人触不及防。


    她垂眸笑了笑,她想,她摸到了一点世界的脉络。


    与此同时,顾氏大楼里,顾姣姣一把将手机扔了出去,伴随着清晰的碎裂声,是她带着丝丝恨意的哭腔。


    “叶骁……叶骁!”


    为什么这么对她,为什么总是将她的面子往地上踩?明明她才是他的未婚妻,他却公然带着一个又一个女人出现,肆无忌惮、毫不顾忌,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不爱她。


    不用出去,她都能想象到其他人的表情,肯定是讥讽的、嘲笑的、幸灾乐祸的。他们会笑她热脸贴冷屁股,即使拿整个顾氏做嫁妆,人家也不屑一顾。


    什么顾小姐,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啊——”她抱着头哭喊,犹如困兽。


    门外的严恒听见声音,敲门的手一顿,干脆省了这个程序,直接拧开了门。


    “出去!滚出去!”顾姣姣没有抬头,胡乱扔着桌上的文件,整个办公室都像被台风扫过。


    严恒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声音清冷,不带丝毫感情,“有几份文件需要您签字。”


    “你自己签,别烦我!”她歇斯底里,感觉全世界都在和自己作对。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这样……


    顾姣姣霍然站起身,捡起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机,就往外冲,她要去找叶骁问清楚!


    严恒淡定的往旁边一侧,任由她从身边跑过。带起的风中夹着玫瑰的香气,他蹙了蹙眉,睨了眼混乱的办公室,直接关上了门。


    “严秘书。”有人悄悄凑到他耳边,“那位又偷偷支取了一大笔金额。”


    “又输了?”


    “是。”


    “呵。”严恒勾了勾唇,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保留证据了吗?”


    “留了,加上前面几次,足以把他踢下来。”


    “不急。”他取下眼镜,哈了口气,语气漫不经心,“还不到时候。”


    “那接下来……”


    “家都快被搬空了,也不知道咱们的顾大少知不知道?”


    话说得有些拗口,那人愣了两秒才明白过来,这是要借刀杀人?


    “说来说去,这些都是顾家的事,关我们外姓人什么事,你说是吗?”


    “……是。”


    严恒重新戴上眼镜,扫了他一眼,将拿着的文件拍他怀里,“拿去办吧,别人问起来,就说顾小姐同意的。”


    男人一目十行的看完文件,掩下脸上的惊骇,态度越发恭谦,“好的,严秘书。”


    没有回应,只有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他掀起眼皮,望着对方挺拔的背影,默默叹气。


    前任老顾总当真引了匹狼进来啊,以后这顾氏还不知道姓不姓顾。


    “严秘书。”“严秘书。”


    严恒所到之处,来往的人皆朝他含笑点头,礼貌又不失亲近。他温和的回礼,并不端架子。


    “大家忙吧,我下午请个假。”


    “又去过儿童节?”有人开玩笑,瞬间引起一片善意的笑声。


    严恒也笑了,“是啊,咱也过个节。”


    “您还年轻,确实可以过。”


    “您不会隐婚有孩子了吧,怎么年年儿童节请假?”


    “那公司一大半姑娘都要失恋喽。”


    调笑声、打趣声、揶揄声一声接一声,严恒只笑,摆摆手走出了公司大门。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讨论的人们依然兴致不减。


    “还以为他是铁人,没想到也会休假?”


    “从两年前开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在六一下午那天请假了,当时还引起了好一阵讨论。要知道,从他进公司开始,还从未请过假。”


    “不会真的有孩子了吧?一夜情,孩子妈带球跑?”


    “去去去,小说看多了!你看他t像是有爱心带孩子的人吗?”


    瞧着温和没脾气,但是全集团上下谁不知道他的厉害?


    上任老顾总在时,就能压着正宗太子爷翻不了身,等二房上任,他这个“前朝心腹”居然还能稳住地位,呆在核心圈不挪窝,可见他的城府之深、能力之强。


    “记住了,宁愿得罪顾小姐,也别得罪严秘书。”


    顾小姐有个好爹,好未婚夫,可是所有人都清楚,她爹的位置坐得并不稳当,尤其在顾少“平安”归来后,董事会一大批人都投靠了他,若不是有叶家在背后支持,他早被赶下台了。


    可是瞧叶少的态度,也不像是在乎她这个未婚妻的样子,能否当上叶家少夫人还是两说。


    没有这两座靠山,那她也只是个“顾小姐”。


    严恒却不同,他有“实权”,就连之前对他有意见的顾少回来后,对他的态度都和煦了许多。


    顾氏内部如今分两派,唯有他独善其身,得两派争相拉拢。


    “不可小觑啊,不可小觑。”众人感慨着。


    早已走远的严恒不知道背后的这些议论,即便知道,也不会在意。


    他在做他想做的事,别人的看法与他何干?


    他招手叫了辆出租车,“去欢乐公园。”


    “好嘞。”出租车师傅是个健谈的人,见他坐在后座还不忘系上安全带,不由笑着调侃。


    “年轻人很有安全意识哦,你放心啦,我开了几十年车,绝对的老司机,肯定不会出事。”


    严恒扯了扯嘴角,盯着系好的安全带没说话。


    他觉得他大概心理有些问题,自从两年前的某一天开始,他就变得不大对劲了。


    那天他如往常般去了公司,却一直心神不宁,时不时就下意识望向电梯口,像是在等待什么,可具体等什么,他自己都不明白。


    然而那一天和平常一样,什么也没等来。


    他莫名感觉很烦躁,注视着高耸入云的顾氏大楼,有一瞬他甚至想毁了它。


    “没有了……,还留着它做什么?”午夜梦回间,他总这么想,可是没有了什么呢?


    他试图找到那个答案,可惜毫无头绪,为此他去看了心理医生。


    医生说或许是他对这份工作、这个环境产生了厌倦和抵触,建议他休个假,放松放松,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他嗤之以鼻,不相信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弱,所以他再没去找过那个医生,选择继续埋头工作。


    他冷眼看着顾琤和顾琪斗来斗去,看着叶氏入局,看着叶骁忍着不甘和顾姣姣定了婚,看着他们一个花天酒地,一个穷追不舍,看着顾琤沉迷于赌博无法自拔。


    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虽然失了忆的“顾枫杭”回归令他小小意外了下,但是不要紧,鹬蚌相争,渔翁才好得利。


    所以他没有揭穿“顾枫杭”的不对劲,还帮他重回了公司,如今支持他的董事,就有半数由他从中牵线。


    棋局已经摆好,棋子一一就位,剩下的便是等收尾。


    他摩挲了下手指,望着窗外的景色,思绪久违的平静。


    也许那个医生说得并不是全无道理,他有时候的确无缘无故感到厌倦,迫切的想休假。


    而这种情绪只在一个特定的日子出现。


    “啊,今天原来是儿童节吗?”出租车师傅将车子停在游乐园对面,注意到门前的气球和来往不绝的孩童,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拍了拍脑袋,“忘记给娃买礼物了。”


    严恒扫码付过钱,推开车门,才淡淡说了一句,“现在买也不迟。”


    只要想买,什么时候都不迟。


    他挤在一群孩子中间,过了马路,买票进了里面。他长得高,相貌帅气,又独自一人出现在游乐场内,实在过于明显,经过的家长都忍不住瞅他几眼。


    严恒只作不见,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想来游乐园,还是那种奇怪的感觉,就像他分明有车,每次却只打车或坐地铁,每次上车第一件事便是系好安全带。


    他有些自嘲的想,也许他骨子里是个胆小鬼。


    “妈妈,玲娜贝儿!”


    身后传来小女孩惊喜的呼唤,他望过去,粉嫩可爱的大玩偶正弯着腰,给一群小朋友分发气球。


    它有着粉嫩的毛发,星空蓝的大眼睛,圆圆的脸蛋可爱又娇俏,蓬松的尾巴走起路来一摇一摆。


    是小女孩喜欢的类型。


    他平静的挪开视线,继续向前走。


    “给。”粉红的手伸到他面前,厚重壳子下声音有些失真,却依然好听,犹如叮咚的山泉,脆生生。


    “节日快乐,要天天开心呦。”


    严恒一怔,心脏猛地收紧,宛若从高空坠落,让他恍惚有了种失重感,又疼又酸又涩。


    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涌过来的孩子们挤得东倒西歪。


    “小心呀。”女声含着浅浅的笑意,眼疾手快的扶住他,随即很快松手。


    “拿好喔。”她将气球塞给他,语调欢快而清脆,“六一礼物~”


    “我陪你过儿童节吧,以后每年都过。”


    虚空中,似乎有人这么对他说,只是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脸。


    严恒攥着气球,僵硬在原地。周围不停有孩子撞到他,他却浑然不觉。


    他好像,他真的出问题了。


    第30章 京圈茉莉花三十


    严恒坐在长椅上,从中午坐到傍晚,直到天色渐黑,游乐场里的人越来越少,他始终坐着,不曾挪动半分。


    “您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刘泽凯已经瞧了他许久,见园里灯都关了,他仍然坐在那不动,终于忍不住好奇心走了过去,“如果您是在等人,我建议您还是联系她一下,我们也要关门了……”


    他的目光里带着些许同情,显然把他当成了被女朋友或心仪对象爽约的人。


    “天涯何处无芳草,兄弟,好女孩很多,想开点。”


    “……”严恒看了看他,白天的燥热到了夜晚,总算多了丝凉意,他将挽起的袖子放下,声音还算温和。


    “那个玲娜贝儿……方便见一下吗?”


    刘泽凯眼神瞬间变得警惕,同情也变成了不友好,“你在等她?”


    “嗯。”


    “你们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严恒睫毛抖了抖,他也不知道,好像什么关系都没有,但又好像有着很深很深的羁绊。


    他避而不答,只问:“她还在吗?”


    “不在,她早下班了。”


    “她……明天还来吗?”


    “不知道!”刘泽凯没好气,怎么看他都不像个好人。如果他们认识,直接问她不就好了?


    “你也快走吧,不然我叫保安来了。”


    严恒又看了看他,拍拍裤腿起身。刘泽凯这才发现他很高,他一米七八的个头不算矮了,他却比他还要高出一个头多。


    他神色更差,有种被比下去的感觉。


    “谢谢你了。”严恒依然彬彬有礼,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敌意,通身的气质让人一瞧便知道其身份不凡。


    “方便见一下主管吗?”


    “干嘛?”


    刘泽凯狐疑的上下打量他,想见主管,不会是打算投诉他吧?


    他可一没骂他,二没恶言相向,三没动手推搡!


    严恒淡笑,平静的,透着运筹帷幄般的淡然,“有项投资想和你们领导谈谈。”


    *


    六月是个很特别的月份,是初夏伊始,也是毕业季。孩子们升学,踏入另一个学习阶段,而大学生们将第一次离开象牙塔,融入进成年人的社会。


    似乎从进入这个月开始,空气中就充满着离别的感伤。


    顾茉莉帮忙将行李箱搬到车上,看着记忆中的室友一个个离开,心里也不免升起几分惆怅。


    她没有经历过正规的学校教育,周围不是医生便是护士,基本都年长她很多。没有同龄的小伙伴,也不知道和人同住是种怎样的体验。


    难得有次机会,却没想到直接到了毕业。


    柴悦一回头,便见她静静站在月色下,容颜清雅精致若仙,身姿优美如画,像极了深夜绽放的昙花,美丽、清澈、柔软,让人忍不住担忧,又不敢亵渎。


    她愣了愣,她的室友……有这么美吗?


    印象里她总是忙碌的,不是去图书馆看书自习,就是在外兼职打工,除了回来睡觉,基本看不到她的人影。尽管她们一起同宿舍住了四年,她对她的印记也十分模糊,根本称不上了解,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家世。


    但想来应该不太好,不然也不会总在打工。


    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由一软,上前抱住了她。


    “别难过,以后常联系嘛,我们都t在同一个城市,想见就能见……唔,你也是要留京市吧?”


    说到最后,她有些心虚,之前好像都没想起来问一问她的打算。


    “嗯,会留。”顾茉莉回抱她,笑得毫无芥蒂,“等我确定了住处,给你发消息。”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视一笑。


    说来也是奇妙,四年都没产生多深的交情,竟然在临近毕业分离的几分钟内,忽然突飞猛进起来。


    “我也是眼瞎,居然没看出你原来长得这么漂亮。”柴悦亲昵的搓了搓她的脸,“你应该站出去,让那些男生好好瞧瞧,谁才是校花。”


    顾茉莉被她直白的话语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双靥浮上薄红,愈发显得清丽可人。柴悦险些看呆了,还是出租车司机不耐烦的按了按喇叭,她才回过神。


    哎呦,什么叫红颜祸水,她今个算是见到了。


    “回去锁好门窗啊,现在宿舍就剩你一个,注意安全,知道吗?”她不放心的叮咛,生怕她们不在,有色狼跑进去。


    此时她俨然忘了楼下还有宿管阿姨。


    “你工作是不是还没确定……”


    “同学,还走不走?”


    身后又传来催促,柴悦忙不迭回,“走走走,师傅再等会!”


    “放心吧,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顾茉莉轻轻推了她一下,“快走吧,等到地方给我说一声。”


    “……好。”柴悦满心不舍,很想留下来再陪她几天,还是顾茉莉一再保证,有事一定先给她打电话,才一步三回头的坐上车走了。


    不过直到很远,都能看见她伸出车窗不断摇晃的手。


    笑意从顾茉莉的眉梢蔓延至眼角,似被水侵染,温柔而美好。


    她驻足了好一会,才转身往回走。


    夜晚的校园空旷寂静,只有零星的几个人走过,教学楼里灯火通明,那是学弟学妹们在自习。


    每年都有一批人毕业,每年也都有一批人入学,对于其他人而言,毕业的伤感离他们还很远。


    她默默呼了口气,盘算起之后的打算。


    如柴悦所说,“她”确实还没找到工作,也面试了好几个,可总因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没了下文。


    这个学校不算名牌大学,“她”一没有本地户口,二没有足够的工作经验,稍微好点的工作都不会考虑“她”,差些的,“她”又不想去。总想着还有机会,一拖二拖,就拖到了现在。


    同学和室友都找到工作搬了出去,只有她,暂时只能留在宿舍,因为租房很贵。


    可是宿舍也有时限,为了给新生腾地方,再过几天,所有毕业生都必须得搬走。


    她拿出手机,查了下银行账户余额,503.85。


    一月房租都不够,更别提现在都是租一压三、压六。


    还是要赚钱啊。


    要从哪方面着手呢……


    正思索着,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妈妈”。


    “喂……妈?”


    “小茉,找到工作了吗?”


    电话那头很嘈杂,隐约有电视的声音,还有小男孩尖利的喊声,以及男人宠溺的哄声。


    顾茉莉将手机拿远了点,“快了。”


    “快了快了,你每次都这么说。”女人抱怨着,似乎是男孩在喊她,她一面哎哎的应着,一面往旁边走了走。


    噪声终于小了,女人的声音也大了。


    “我早和你说了,毕业直接回家来,你严叔有个朋友,儿子刚从国外回来,长得也一表人才,你们见一面,成的话直接结婚,做富太太,不比你累死累活找工作强?可你非不听!”


    女人又气又无奈,顾茉莉沉默的听着,任由她唠叨,直到女人自个说累了。


    “得得,你性子犟,我拗不过你,这样吧,你不回就不回,你让你严叔联系了那小子,你直接去他那上班,好歹也是大集团秘书,还安排不了一个人……”


    “妈!”顾茉莉蓦地打断她,平静的表情也有了裂痕。她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情绪,惊讶、愤懑、不满,不是她的,是属于“她”。


    “我早说过了不许找他,不要找他!我来上大学,和他没有丁点关系,不用他照顾,更不用他帮忙!”


    “你们让他安安静静过日子不好吗!”


    是你们亏欠了他,不是他亏欠你们!


    最后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但对面的女人怎么可能不明白。


    她顿了顿,嗓音更大:“我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你以为我乐意找那个狼崽子,你以为我愿意低头?不想我找他,你回来相亲结婚啊!”


    得,说不清了。


    顾茉莉一阵无力,那头男孩喊声越来越大,像是在撒泼,男人从诱哄到不耐,直接将气撒到了这边。


    “还没讲完吗?涛涛急得都要哭了。”


    “来了来了,天天像催命一样,你就不能多管一会吗,那也是你儿子!”女人絮絮叨叨,俨然有吵起来的趋势。


    顾茉莉赶紧打断,“妈,您照顾弟弟吧,工作的事,我心里有数,您和严叔说一声,千万别再找他了。”


    “行行行,你们都有主意,我不管了,随你们去!”女人啪一下将电话挂了,明显气极了。


    这样的情形最近几个月已经发生了数次,每次母女俩都是不欢而散。


    顾茉莉蹙了蹙眉,收起手机,她似乎懂了“她”怎么也不愿意回去的原因了。


    母亲爱“她”吗?应该是爱的。即使后来生了弟弟,对“她”忽视很多,但她还是希望能帮“她”安排好一生。


    只是这种安排不仅不是“她”想要的,还让“她”窒息。


    爱啊,果然难懂。


    她迷茫了一瞬,摇摇头,想继续往前走,快到门禁的时间了。然而,还没等她迈步,前方突然出现一道身影。


    衬衫,西裤,头发一丝不苟,眼镜光洁如新,遮住了其后锐利的眼睛。


    严恒,那个总能将一切事务处理得尽善尽美的严秘书。


    “严……”她下意识想唤,随即连忙刹住。


    她现在是顾茉莉,却不是那个“顾茉莉”。


    她垂下脑袋,打算当没看见绕过去。


    “茉莉。”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声线是那么熟悉,可称呼又是那么陌生。


    顾茉莉顿住,缓缓转过身,“……你好。”


    严恒注视着她,仔仔细细。镜片后的瞳孔里纷繁庞杂,镜片前却始终从容静默。


    得到她的资料很容易,只是他实在没想到她是这样的身份。


    当知道她的地址时,他有多开心,在看到她的监护人一栏时,他就有多复杂。


    原来,他们早已见过。


    “你可以叫我大哥。”


    顾茉莉霍然抬眸,严恒朝她温和的笑了笑,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好似担心吓到她。


    “我答应了他们照顾你,以后你就和我住吧。”


    “不用!”顾茉莉连连摆手,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慌张。


    “你别听他们的……别管他们怎么说,你都别理!好不容易离开那里,好不容易才有今天……”


    她哽咽的说不下去,低头的模样好像她才是犯错的人。


    “对不起……”


    对不起,我妈以前那么欺负你。对不起,那时候年纪太小,根本不明白继父与亲生父亲的区别,还以为他是她亲爸,所以那么任性。等到长大了才明白,她占有的资源原本是他的……


    “非常抱歉!”她深深的鞠了一躬,替自己,也替她的母亲。


    严恒一怔,神色不由自主的变得柔和。


    “不关你的事。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关键在那个男人,是他不想养他。但凡他对他有一点慈父之情,就不会默认后任妻子那般对他。


    更与她无关,那时候她才多大。


    坦白说,他确实曾经嫉妒过她,嫉妒她有一个护着她的母亲,但绝对没有怨恨。


    他虽然心眼小,还不至于将责任推到比他小很多的无辜孩子身上。


    当然他同样也不会想和他们中任何人再产生交集。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


    严恒上前一步,慢慢伸出手。宽大的手掌白皙修长,皎洁的月光笼在两人身上,自然而和谐。


    “很高兴认识你。”


    “茉莉。”


    虽然你的身份出乎我预料,虽然我特别想和过往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但如果是你,我想,即使是泥潭,我也可以重新踏进去。


    只要是你——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