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京圈茉莉花三一


    “进来吧。”严恒打开门,转身又t去提两个行李箱。


    “给我一个……”


    顾茉莉要伸手,却被他躲开,“没事,这点重量我还能提得动。”


    “谢谢……大哥。”她顿了顿,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


    但严恒听见了。


    他笑了笑,看了她一眼。他很喜欢她这么叫他,因为会让他们俩显得很亲近。


    “你暂时先住这里,回头我叫人过来重新布置一下。”他推着行李,领着她进了其中一间房间,“你喜欢什么风格,粉色,还是蓝色,或者白色?”


    “这样就挺好。”


    顾茉莉环视了一圈,有些迟疑,“但这是主卧吧?”


    整体深灰色的装修,搭配木质纹理的地板和家具,大气内敛中不失奢华,一整面的落地窗让房间采光极好,月色从阳台透进来,落下满地的清霜。


    不仅不是客房,而且处处透着属于精英男士的风格。


    她抬起头望向身侧的男人,他笑得温和,语气随意自然,“客房没有收拾,你先在这将就下,放心,床品什么的一律都换过了。”


    似乎担心她拒绝,他直接将行李放进去,而后走到门边,“时间不早了,你先洗漱休息吧,卫生间就在那个灰色门板后面,推开便是。旁边是衣帽间,有我之前让人送来的衣服,如果不喜欢,明早我再让人换一批过来。”


    事无巨细的交代完,他轻轻关上门。


    “晚安。”


    快得顾茉莉根本来不及反应。


    她看着阖上的门板愣了几秒,忍不住失笑,怎么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明明他才是主人啊……


    她叹了口气,蹲下身去收拾行李。箱子瞧着大,其实里面装的衣物并不多,反而是书籍和笔记占了大半。


    她没动那些,只简单拿出几件换洗衣物和洗浴用品,便进了卫生间。


    留下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弹幕在无声中凌乱。


    【啊啊,疯了疯了,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新副本??】


    【已知——时间:两年后;地点:不变,主京市;人物:不变,小茉莉、严恒、叶骁都在,但是身份、人物关系全变了,茉莉和严妈妈竟然成了异父异母的继兄妹!】


    【你还别说,这个关系……嗯,有点想磕。】


    【默默+1……】


    【磕什么磕,现在是磕不磕的问题吗,是垃圾游戏为什么突然换场景?这么随意,又能不能保证主播的安全性!】


    【额,我觉得你们是不是想太多了?小茉莉之前出了车祸啊,没命了重开关卡不是很正常吗?至于严恒他们还在……可能就是程序员懒,几个npc重复使用呗,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个解释,合理!】


    【垃圾公司,到现在还没个解释,地球研究院也装死。】


    【哎呀,古人有句话,既来之则安之。换个角度想想,小茉莉没受伤,没因为车祸留下心理阴影,身体瞧着还比以前健康,是不是也是件好事?】


    【问题是给汽车做手脚的那个老头还在不在,会不会再对茉莉不利?】


    【应该不会吧,小茉莉身份都换了……】


    是啊,身份都换了。


    顾茉莉将头发拨到脑后,完整的脸型露了出来,尖尖的下巴,素净的面庞没有一点瑕疵。


    这是她的脸,属于她自己的脸。


    从顾家大小姐,到普通大学毕业生,身份、亲人、朋友都变了,唯独名字和相貌却没变……


    她拧开水龙头,清澈的水流从管道里流出,落在她的掌心,随即又从指缝处溜走。她抓了抓,只抓到一点。


    没关系,她有耐心。


    她甩甩手,取过纸巾擦干净剩余水渍。手机屏幕亮了亮,两条短信。


    一条是半小时前柴悦抵达时给她发的报平安讯息,以及问她关好门窗了没。


    她简单的回复了两句,告诉她家里亲戚把她接走了。


    几乎是短信刚发出去,那头就立马回了过来,好像一直在手机旁等着。


    “终于回了,我差点要给你打电话了,又担心你睡了。”


    “什么,亲戚接走了?哪个亲戚,男的女的,多大年纪,靠不靠谱啊?我和你说,人心险恶,你长得又那么漂亮,别轻易相信别人!”


    “不行不行,你还是跟我一起住吧,我这里虽然小,但好歹有张一米五的床,两个人挤挤还能睡得下。”


    一条接一条,打字速度飞快。


    顾茉莉眼里浮上笑意,安抚了好一会,又承诺明天去找她亲自见面聊,她才算是勉强放下了担忧。


    她又去翻另一条短信,是个打款通知,有人给她的卡里转了五百块钱。


    她盯着余额从三位数变成四位数,不由叹了口气。这是她账户里最少的一次,不提之前作为顾家掌权人,就是在原生世界,那对父母从没露面,但也从没少过她的费用。


    她用钱的地方很少,几年攒下来,存款非常可观,之后在那个男人的帮助下尝试投入股市,进行各项投资,有亏过,不过更多的还是赚。最后卡里有多少钱,她都数不过来。


    对她而言,那些只是数字,没有丝毫意义,可能还没有她新得的一本书重要,更遑论这小小的五百块钱。


    可是对某些人来说,五百块可能需要她每天不停的从固定家用里一点点扣下来,攒上两个月才能攒齐。


    这也是“她”为什么总在打工的原因——继父不给生活费,亲妈没有工作,手里有多少钱,依赖于继父给多少。


    她不是不爱“她”,只是她也办不到,而且她还有个更爱的儿子。


    小时候“她”也曾过得很幸福,继父喜欢母亲,爱屋及乌对她很好,可是随着母亲年纪增长、容颜不在,他的在意也越来越淡,最后逼得母亲没办法,拼着高龄产下一子,才算是将他的心拉回来一些。


    幼子稀罕,“她”这个没血缘关系的继女当然愈发靠后。刚上大学时,他就想让“她”申请助学金,毕业后自己偿还,是“她”面皮薄、自尊心强,不愿意,为此还大吵了一架,之后他对“她”彻底放任不管。


    说实话,这次他肯给严恒打电话,她很意外,不知道女人用了什么办法。


    不过也有可能,他根本没打……


    顾茉莉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浴室,弹幕已经不在,室内空荡荡。


    不管其它如何,在可能涉及隐私方面“祂们”做得确实很周到。


    她放下毛巾,关上灯,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小夜灯,随即钻进被子。温暖的被子包裹住她,上面残存着丝丝阳光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薄荷香。


    不是床上的,而是房间里经过长期侵染留下的味道,属于它原本的主人,熟悉而安心。


    她缓缓闭上眼,白日的疲累让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轻轻被打开。严恒走到床边,望着她的睡颜,皱了皱眉。


    又这样……


    他回身取了吹风机,调至最低档,熟练的给她吹起头发。


    她动了动,却没醒,反而越发往被子里缩,似乎是嫌风太扰人。


    严恒好气又好笑,嫌弃你倒是睡觉前先把头发吹干啊,说了多少遍就是不……


    他蓦地一震,拨弄她头发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刚才……他在想什么,为什么会这么想……


    记忆里很清楚,这是他第一次帮别人吹头发,可他怎么觉得好像吹过无数遍一样?


    “热……”睡梦中的人嘟囔了一声。


    风口一直对着一个地方吹,哪怕风不大,吹久了也有点难受。


    严恒连忙关掉吹风机,看着她蹙起的眉又慢慢放平,这才松了口气。


    “要求还多得很。”他摸了摸她的发根,幸好基本都干了。


    这么一打岔,方才疑惑的念头被抛到脑后。他起身,替她掖好被子,正准备往出走,忽听被子里又传来声音,却因为太小而听不清。


    他下意识弯下腰,想听清楚她的话,谁知她恰好翻身。


    热气从他脸颊旁掠过,芬芳的茉莉花香让人一瞬间恍若坠入梦境。他愣愣的站着,不知是不是凑得太近,呼吸模糊了镜片,眼前有些迷蒙,他一时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妄。


    耳旁隐隐传来声轻柔的低唤——


    “严秘书……”


    *


    “严秘书?”


    一只手伸到眼前,严恒猛地回神,顷刻间便收敛了所有情绪,笑容如同量好的一般,多一分过于热情,少一分显得冷淡,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什么事?”


    胡建看着这样的他,无端打了个寒颤,这变脸速度也太快太熟练了吧……


    他咽了咽口t水,双手递上一份材料,“入职手续已经办好了,随时可以来上班。”


    “嗯。”严恒嘴角的弧度松了松,不再公式化,添了几分真实,“麻烦了。”


    “不敢不敢……”他态度越好,胡建越胆战心惊。


    顾少冷淡,对谁都冷着脸,很多人怕他,但他反而觉得这种将漠视摆在脸上的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那种笑面虎,表面彬彬有礼、和和气气,谁也猜不透他心里所想。


    比如严恒。


    “您有事尽管交代我,我一定努力替您办好。”他忙不迭表忠心。


    严恒笑意加深,点了点那份手续,“照顾好她,你就是大功一件。”


    “……”胡建飞快瞄了眼他,试探地问道:“这是……”


    哪位大神啊?


    严恒笑而不语,只是手指不停点着一处,哒、哒、哒,仿若无意。


    胡建顺着望过去,他点的是姓名,顾茉莉……顾……顾!


    他唰地瞪大眼,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她来自单亲家庭,如今的父亲是继父,今年刚好大学毕业,说来也只比咱们顾少小几岁啊。”严恒起身按住他的肩膀,力道微微加重。


    “我受人所托照顾她,长辈的交代不敢违逆,但是我平时也忙,恐有顾不到的地方,只能劳烦你帮忙一二了。”


    “……一定、一定……”胡建额上冒起细细的汗珠,他觉得自己窥破了一件豪门秘事。


    受人所托,还是长辈,众所周知严恒独善其身,早和父母断绝关系,能被他称作长辈、又姓顾……


    不是他想的那样,还能是什么!


    至于现在才来,严秘书不是说了吗,她才毕业。之前肯定是为了保护她才隐瞒的。


    “您放心,我明白,我都懂,一定让您不负所托!”他拍着胸脯保证。


    严恒替他理了理衣领,笑得无比和煦,“忙去吧。”


    “是!”


    胡建干劲十足的走了。


    如今谁不知道顾氏内斗,顾少和顾琤争权,严恒独占一方,以前还不明白他一个外姓人为什么掺和,甚至有不少人在背后骂他“白眼狼”。老顾总对他那么好,他却要撬顾家墙角。


    然而,今日他才明白,原来不是他忘恩负义,而是在为“小东家”争呢!


    想来也是,顾少和他有嫌隙,虽然这两年瞧着面子上还过得去,但为了防止“狡兔死走狗烹”,他肯定不会支持他。


    如果没有小小姐,他或许会考虑顾琤,可谁能想到大房还有颗沧海遗珠……


    而且只有严恒知道,老顾总这是有多信任他啊。


    胡建越想越兴奋,鹬蚌相争,说不准真会渔翁得利。若是他能在渔翁面前多刷好感,胜利果实是不是也会有他一份?


    说干就干。


    他立马下楼布置工位,誓要选出风景最好、温度最适宜、环境最安静的地方。要不是担心太过火,让别人怀疑对方的身份,进而分他的羹,他都想直接把他的办公室让出来。


    小公主啊,不,那是老佛爷!


    严恒目送他走远,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聪明人,尤其是自诩聪明的人,往往都会犯一个致命错误,那就是想得多。


    不需要多言,只要一点点暗示、引导,他们就能自己脑补出前因后果,并且逻辑严谨,没有疏漏。


    可是追根究底,他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没有一句谎话,她的父亲确实是继父,他也确实受长辈所托。即便最后双方对峙,也没人能耐他何。


    他掸了掸手心,好似要掸掉什么脏东西。


    顾茉莉一进来,就见他正拿着湿巾认真擦拭着手指,不由奇怪,“怎么了,弄脏了吗?”


    “沾了点墨汁。”严恒若无其事的将消毒湿巾扔进垃圾桶,绕过桌子,给她端了杯水。


    “手续办好了,想什么时候来上班?”


    顾茉莉捧着水杯,低着头不说话。严恒故意开玩笑,“看不上顾氏,还是嫌弃位置太低?其实其它的也能安排,但我怕你太累。”


    见她还是不吭声,他坐过去,迟疑的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觉得我在给你走后门。可你不知道,顾氏每年都会录取几个应届毕业生,你们学校也不是只有你一个。相反,你的成绩、实践经验还都比他更优秀。如果你觉得你不该被录取,那他是不是也不应该?”


    “要不我现在就给人事部打电话,让他们通知那个同学也别来了。”


    他作势要起身,顾茉莉一把拉住他,神情有些气愤,又有些无奈,“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只是抵触这种关系户的做法,而且还是通过他的关系,让她更觉得愧疚。可若是因为她,让另一个人没了工作,她同样也会感到良心不安。


    即使那人是因为她才能进的公司。


    “茉莉。”严恒突然很严肃的叫她。


    他想告诉她,不要在乎这么多。哪里没有关系户,哪里没有特权,尤其在京市这个地界,一块板砖砸下来,三个人里有两个非富即贵,剩下一个本地人。


    差异从出生起就存在了,他们比不上那些人的出身,但至少要比他们心硬、手狠。


    别说他是额外给她开的名额,就算是要挤掉别人才能进,那也得接着。


    只有自己才最重要。


    可是话到嘴边,对上那双干净的眼眸,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算了,她天真就天真吧,总归还有他顶着。


    他叹息一声,卸下严肃的外壳,露出柔软的内里,“你不想来公司就不来吧,那个人也会照常录取。”


    事实上,如果不是担心她会感到不安,他也不希望她来上什么破班。


    “我去和他们说一下,然后送你回家好不好?”他拿起桌上的入职报告,下一秒一只玉手轻轻压住了他的。


    严恒顿住,顾茉莉不等他动作,快速抽走报告。


    “待会我和朋友有约,不用送我了。”她不自在的眨了眨眼,丢下一句“明早我来报道”,就直接跑出了门。


    严恒哭笑不得,说到底还是心软,不仅对那个幸运的同学,可能还有对他。


    他低低的笑,前所未有的轻松,整个人都像是泡在温水里,浑身暖洋洋的。


    想到以后每一天都会和她一起出门,一起来公司,一起下班,似乎生活都有了盼头。


    他缓步来到窗边,凝视着底下的芸芸众生。


    顾氏……


    终究要姓顾。


    *


    “你说什么,顾氏?”


    柴悦不由自主提高音量,惹来了周围好几道不甚友好的视线。


    “……抱歉,抱歉。”她讪讪的笑,朝四周歉意的点点头,身体有意无意侧了侧,挡住了里面的人。


    这是在写字楼旁边的咖啡厅,来这里的基本都是白领、高管,大家都很忙,也没闲心关注别人,见她不再“没素质”的大声说话,便转过头不再理会。


    柴悦僵直的脊背松了松,吓死了。


    “不用这么紧张,他们没有恶意。”顾茉莉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你不懂。”柴悦摇摇头,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从她工作后,才发现校园里真是象牙塔,虽然偶尔也有矛盾,但大部分人还都是单纯朴实的,不像职场里,人人都有两副面孔。


    顾茉莉敏锐的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有人欺负你吗?”


    “谈不上欺负,我是新人嘛,只有经历了捶打和锻炼,才能成长。”柴悦耸耸肩,苦笑。


    她自来也不是受欺负的性格,有人欺负她,她肯定反击,但怕就怕那种欺负了你,你还说不出个所以然,告状都没理由,只能吃了这个闷亏。


    “谁让咱没背景呢。”她洒脱地摆摆手,一把搂住顾茉莉,“不说我了,刚才你说你要去顾氏?是我知道的那个顾氏吗?”


    “嗯……”顾茉莉低着头,抓着汤勺左一下右一下的搅动,不一会拉花便被搅得不成样子,就像她混乱的思绪。


    “家里有个亲戚……我妈拜托了他……”


    她说得含糊,柴悦却秒懂她的意思。她愣了愣,差点又忍不住大喊。


    “真的呀?太好了!我跟你说,顾氏待遇在业内是数一数二的好,比我这家好太多啦。”她努力压抑着兴奋,但依然激动得脸都红了。


    “能让你进去,这个亲戚能量一定不小,朝中有人好办事,有他看顾,肯定没人敢欺负你!”


    搅动的勺子停了下来,顾茉莉抬起头,眸光纯净,透着一丝犹疑。


    “你……不觉得这样不好吗?”


    “有什么不好?”柴悦反问,见她还是定定的看着她,忍不住克制的心,上手捏t了捏她的脸。


    “没有不好,给你你就接着,你这么好,给你多少都不过分。只是进个公司,又不是水晶铺的地,黄金盖的顶,怕什么,我还嫌弃委屈了你呢。”


    “咱们公主殿下就应该住在城堡里,而不是屈居在钢筋水泥。”


    顾茉莉扑哧一下被逗笑了,“什么公主殿下……”


    “你就是我的小公主。”柴悦捧起她的双颊,一脸“深情”。


    “来,让我亲亲。”


    “……别闹。”顾茉莉笑着躲开。


    两人嘻嘻哈哈,你来我往的闹个不停。阳光穿过玻璃透进来,青春活泼的女孩们嬉笑玩闹,亲密又美好,让人不禁会心一笑。


    叶骁一下车,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咖啡厅落地窗前,身着简单格纹裙的女孩长发披肩,阳光笼在她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纱。她欢快地笑着,明媚而鲜活,蛾眉螓首,巧笑嫣然,美目流转间,宛若惊鸿般翩跹。


    只一眼,便像是跨越了山海的重见,胸口犹如被重物击中,周遭的一切都化作了虚影,只有她是清晰的。


    他情不自禁往前走,越走越快,最后变成跑。


    推开咖啡厅的门,他慌张的四下搜寻,不是……这个也不是……


    终于,他找到了。


    他快速走过去,站在桌边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不停的喘着气。


    “呼……呼……”他能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呼吸,急促而紧张,心脏似乎要爆炸,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找到了,两年来他一直感觉自己丢失的那块珍宝,终于找见了。


    “你……”


    “叶骁,你干什么呢?”


    郁栩文拉住他的胳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才突然跑了,现在又站在人家桌前不说话。


    这副样子真的很奇怪啊,没见所有人都在往这边瞧吗?


    他那张脸又特别显眼,三天两头上热搜,花边新闻的常客,他都看到好几个人拿起手机拍了。


    他尴尬的咳嗽一声,“我们先出去。”


    “走开。”叶骁推开他,不知道为什么很不想他见到那人。


    心里莫名涌上一股戾气,手上也没控制力道,郁栩文不防备,被他推得一个趔趄。


    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丢面,他也没了好脾气,冷着脸斥道:“你发什么疯!”


    “不关你的事,赶紧走。”他冷,叶骁比他更冷,好似突然之间,两个人尽皆知的好兄弟就这样反目了。


    众人皆是一阵愕然,但比他们更惊讶的,是柴悦。


    她不过是趁午休间隙出来和朋友喝杯咖啡,怎么就倒霉催的碰见第二大boss了?


    “叶总、郁总……”她不安的站起身,不会是聊得太愉快,错过上班时间了吧……


    “我马上回公司!”


    叶骁这才注意到现场还有另一人,他掩饰性的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显得更温和。


    “你在叶氏上班?”


    “是……”


    “哪个部门?”


    “刚进公司,暂时还在打杂……”柴悦觑着他的神色,打听这么细致干什么,不会下一句就要开了她吧??


    “怎么能打杂,这不是浪费人才吗?你的主管是谁,回头我说说他。”


    嘴上这么说着,叶骁的视线却不由自主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人,“她……也是吗?”


    柴悦表情淡了下来,敢情目的在这。


    想起对方的花名在外,她再次往旁边挪了挪,直到完全挡住顾茉莉的脸。


    “不好意思叶总,她在顾氏上班。”


    顾氏?


    叶骁眉头微皱,他现在只要听到“顾”这个字,就没来由的感到烦躁。


    因为会让他想到某个纠缠不休的人。


    想曹操,曹操到。念头刚闪过,门口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呼唤:


    “叶骁哥哥!”


    顾姣姣面上的惊喜毫不掩饰,不顾别人的目光,径直跑过来,“你怎么在这啊,我找你好几天了,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


    忆起来之前看到的那篇报道,惊喜消散,哀怨染上眉梢。


    “你是不是又去陪哪个女人了?”


    她左右瞧瞧,目光落向柴悦。


    “顾小姐您别误会!”柴悦连连摆手,“我只是叶氏的一名小小员工,碰巧遇到叶少来这里喝咖啡而已!”


    顾姣姣的“执着”和好妒,可是和叶骁的花心一样有名,听说好几个绯闻女友都被她整得不轻。奈何叶少年轻多金还帅气,梦想嫁入豪门做阔太太的女孩数不胜数,即使家里有个母老虎,也依然前仆后继。


    但是绝对不包括她!


    “我们这就要走了,您们聊、您们聊……”柴悦牵起顾茉莉,仍然挡在她前面,不敢叫顾姣姣瞧见。


    “叶少,麻烦让一下。”


    叶骁面色难看至极,左边郁栩文好整以暇的站着,眼里尽是看好戏般的戏谑;右边顾姣姣虎视眈眈,眼神像探照灯在他和柴悦之间来回打转,仿佛在评估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而他向往的女孩被人保护在身后,一眼都没有看他。


    他忽然就无法忍受,狠狠挥开顾姣姣宣誓主权的手,不顾一切大喊:“你能不能别再缠着我,我不喜欢你,永远都不会喜欢你!”


    “……”


    咖啡厅里彻底安静,所有人面面相觑,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柴悦紧紧攥着顾茉莉,努力往后退,生怕待会“世界大战”爆发,牵连了她们。


    郁栩文挑挑眉,不动、不掺和。如果叶顾两家婚事告吹,合作不能继续,对他对郁家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有顾姣姣,错愕、慌乱、茫然、愤怒之后,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恨意。


    她就那么不堪,任她再如何真心对他,他都无动于衷,甚至当众将她的面子扔地上踩?


    “叶、骁!”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将嘴唇咬破,“你、再、说、一、遍。”


    “我不……”


    叶骁的话还没说完,啪,顾姣姣使出全身力气,重重扇了他一巴掌,直把他扇得偏过了头。


    众人越发噤若寒蝉。


    叶骁侧着脸,不见动怒,也不见惊讶,好像顷刻间收敛了所有情绪。顾姣姣望着他,眼里蓄满泪水。


    她宁愿他生气,宁愿他和她吵架,也好过这样……这样的无动于衷,就像是无论她做什么,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这样比他不爱她还让她难受。


    “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狠心?这么多年的情谊难道在你心里真的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吗?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半晌才仰了仰下巴,拼命忍住即将决堤的眼泪,不想让自己更加难堪。


    “好,从今天起,我们的婚约取消,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


    掷地有声的吼完,她头也不回的往外冲,却不想正好与刚推开门的人撞了个正着。


    “咚”一声,不知是她额头撞到胸膛,还是男人触不及防撞到门框。眼泪模糊的世界里,她似乎听到了一道闷哼。


    她无暇顾及,只知道揪着对方的衣襟,怎么也不肯抬头。因为一抬头,别人就能看见她满脸的泪水。


    “你……”


    “麻烦你,带我走……快带我走……”她低声哀求,绝望又无助,只想赶紧离开这里,躲到无人的角落自舔伤口。


    裴肃皱紧眉,看着被泪水打湿的衣服和她紧紧抓着他的手,浑身不适,恨不能立马将脏衣服脱下来。


    他有洁癖。


    “这位小姐。”他抓住她的胳膊,即使是大夏天,手上依然戴着手套。


    “请你……”


    “求你!”顾姣姣不知哪来的力气,反握住他的手腕,“别推开我,起码现在别推开我……”


    裴肃蓦然变色,然而很奇怪的,预料中的恶心反胃的症状并没有出现。虽然仍有被“弄脏”的不适,但没有强烈的生理状况。


    他神情变幻不定,盯着怀里的女人,眼底有丝诧异。


    对她,没反应?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他强硬的拨开她的手,不顾她长长的指甲在他腕上留下的几道血印,声音冷静自持,从容一如既往。


    “顾小姐,请自重。”


    “……”顾姣姣怔怔地抬起头,眼泪从脸颊上划过,她终于看清了面前男人是谁。


    是他?


    记忆里,她曾在叶爷爷的寿宴上见过他,那时候他惨白着脸,似乎很不舒服,她关心的上前问候要不要帮忙,他却说了一句至今都令她奇怪的话——


    “你有糖吗?”


    当时她愣住了,还没来得及回话,他又向她道歉,“对不住,有点糊涂了,我没事,谢谢关心。”


    也不等她反应,便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她想追上去,叶骁恰巧出现,她忙着找他,很快把他抛到脑后。


    等宴会结束后,她才从母亲那里听说,他是叶t骁的小舅舅。后来她和叶骁订婚,在订婚礼上又见到了他,那会她正为叶骁没出现而伤心,躲在角落里偷偷哭,他看见了却没上前。


    然后,便是现在,他们的第三次见面,她又是这么狼狈。


    顾姣姣面上一红,赧然的从他怀里退开。


    “对不……”


    “小舅?”叶骁诧异的走上前,“您怎么来这了?”


    “有事,正好在附近,忙完过来买杯咖啡。”裴肃脱下外套和手套,看看他,又看看低着头的顾姣姣,似笑非笑,“你们也是?”


    “不是。”“不是!”两人异口同声。


    叶骁顿了顿,转头去看她,眼底有丝怪异。多年相处,虽非他自愿,但到底对她有些了解,她的变化,他一眼就能瞧出来。


    顾姣姣避开他的视线,愈发不自在。刚才她竟然产生了一个诡异的想法……


    三人间气氛古怪,一对才解除关系的前任未婚夫妻,一个被男方喊小舅舅。


    其他人互相使着眼色,目露八卦。这豪门秘辛,还真不少呀。


    “请问。”门口再次传来声音,温文尔雅,抑扬顿挫,宛如大提琴般悠扬。


    “能不能让一让,你们挡住路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32章 京圈茉莉花三二


    裴肃侧身,叶骁和顾姣姣同时转头,咖啡厅内众人随之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秀的面容。


    深刻的五官轮廓、高挑的鼻梁,修长匀称的身材,沉稳有度的气质,以及细细的金丝眼镜,温和中透着一丝冷峻。


    “严秘书?”顾姣姣惊诧,他怎么在这里出现,不会是她爸让他来带她回去吧?


    严恒朝她微微颔首,这位大小姐天天沉浸在她的“爱恨纠葛”里,只怕对公司的形势根本不了解。


    他没多言,从门外迈了进来,“我来接人。”


    顾姣姣不了解,叶骁却十分清楚如今顾氏的情况。对于严恒,他既厌恶又欣赏,欣赏他的能力,又厌恶他妨碍了叶家的计划。


    如果没有他,顾氏估计早就是盘中之物了……


    他垂了垂眼,嘴角微挑,“还有人能劳动严秘书亲自来接?”


    语气似讥似讽,不知是夸赞还是贬低。


    “故人所托,不敢怠慢,我能有今天,离不开他的再造之恩,自当精心照顾他的子女,才能偿还一二。”


    严恒笑了笑,绕过他们往里走,直到来到柴悦面前。


    “茉莉,回家了。”


    柴悦眨眨眼,有些搞不清现在的状况,刚才……他在喊谁?


    “小悦。”顾茉莉拽了拽她的衣袖,从她身后探出头。


    “大……”她本想喊大哥,却在触及严恒的视线时,及时改了口,“严秘书。”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叮嘱她,在外面别喊大哥,一律喊严秘书,但是正好她也不希望公司里的人得知他们之间的关系,从而对她特殊照顾,便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


    “不用来接我的……”她小声嘟囔,又不是小孩子。


    “是我不放心。”严恒眼里闪过笑意,看向她身前的人。


    “柴小姐是吧,麻烦您照顾她了。”


    “不麻烦、不麻烦……”柴悦挠挠头,上下打量他一圈,覆到顾茉莉耳边悄声问:“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亲戚?”


    “嗯。”顾茉莉不懂她怎么像在做贼,不过也配合她压低了声音。


    “我还以为……”


    她还以为这个亲戚起码是个中年人呢,没想到这么年轻。


    柴悦又瞥了眼严恒,嗯,相貌十分、气质十分,谈吐也不错,她脑子里划过什么,赶忙让开位置。


    “既然有人来接了,那你们就先回去吧,我也要赶着上班去了。”


    她瞄了瞄不远处的大老板,唉声叹气,打工人容易吗!


    “到了别忘了给我发讯息。”她不放心的叮咛。


    “好。”顾茉莉走出座位,终于完整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众人只觉似有香风拂过,清雅馥郁,使人心神一震。咖啡的香气与淡香结合,香浓中带着淡淡的苦味,苦味中又沁着丝丝甘甜,犹如晨间一抹薄雾,诱人深入的同时,不知不觉便沉醉其中。


    郁栩文愣住,此时方明白叶骁刚才为何那么失态。


    原来角落里还藏着这样一颗明珠……


    “走吧。”严恒挡住其他人的视线,手臂从背后虚虚揽着她,以防有人突然冲撞到她。


    顾茉莉看了他一眼,心弦微微有些触动。


    时光荏苒,物是人非,她已经不是他的顾总,再见他却依然以“顾总”待她,就好像她从未离开,他们也还是以前的身份。


    明明没有记忆。


    明明过了两年。


    在她看来的一瞬间,对他们而言,却是实打实的过了整整两年时光……


    纯净的瞳仁里倒映着他的身影,一点点描绘着他的变化。往日有些青涩的面庞愈发成熟,气质更加沉淀,他更不动声色了,也更威严了。


    相比两年前,他的地位更高,无人再能忽视他。可在她面前,他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严秘书。”


    “嗯?”


    “谢谢。”顾茉莉扬起小脸,笑靥绚烂如花。


    一直想和你说,谢谢你那天拼尽全力的救我,违背本能、不惜以命相搏,只为求她一线生机。


    还有,对不起。


    对不起,我利用了你。


    对那场意外,她其实有所预料,只是为了试验一下她心中的某个猜想,她选择了隐而不发。


    她以为他在驾驶位,避开致命撞击,又有安全气囊,性命应当无忧,却没料到他会那么做,更没料到翟庭琛会突然赶上来。


    她转开视线,望向窗外,天空碧蓝如洗,阳光璀璨耀眼。万幸,她还活着,他们也还活着。


    虽然你们都已经不记得了。


    “停车。”


    咖啡厅外面,不远的公路上,一辆黑色库里南里,翟庭琛蓦地直起身。突然的动作吓了司机一跳,几乎想也没想就踩下了刹车。


    “二爷?”副驾的徐峰暗暗揉了揉被安全带勒得生疼的胸口,不解回头,“怎么了?”


    “……”翟庭琛没有回话,他也不知道怎么了。


    那一瞬的心悸,出现的毫无征兆,消失的也非常迅速,快得都来不及捕捉。


    他疲惫地撑起额头,佛珠在眼前晃荡,阵阵檀香传入鼻腔,却再也抚不平紊乱的心绪。


    “走吧。”他轻声吩咐,听不出情绪。


    徐峰担忧地望着他,总感觉二爷的状态似乎越来越差了……


    掩下叹息,他朝司机示意,“开车吧。”


    库里南缓缓启动,不一会便消失在街角。翟庭琛坐在后座,始终没有抬头,自然也没看到对面咖啡厅内接连走出的好几道身影。


    “严恒!”出乎预料的,顾姣姣率先追了出来。她脸色不太好看,双眼通红,精致的妆容早被泪水冲刷得有点滑稽,此时她却顾不得。


    “她是谁?”她指着顾茉莉,眼神透着警惕。


    叶骁追过来,要拉她,被她一把挥开,“别碰我,我们没关系了。”


    “姣姣,冷静点,现在在大街上。”郁栩文不装路人了,笑着上前劝解,“你和叶骁之间可能有误会,你们私下好好聊聊,婚姻是大事,岂能说解除就解除?想必顾伯父顾伯母和叶爷爷也不会同意的。”


    “解除婚约?”裴肃诧异,他来得晚,并没有听到这一茬。


    “胡闹,婚约是两个家庭的事,怎能由你们这么儿戏!”


    叶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然感觉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仿佛早就发生过。


    “你们……”


    严恒没管身后的动静,先护着顾茉莉上了车,关好车门,才转过身回答顾姣姣的问题。


    “她是茉莉。”他微笑,一字一顿,“姓顾,顾、茉、莉。”


    姓顾?


    几人都愣住了,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强调这个?联想他之前说的话,故人所托,还恩情……


    裴肃挑眉,淡笑不语;郁栩文若有所思,叶骁面露讶然。只有顾姣姣似懂非懂,仍转不过弯。


    但是想来如果她回去告诉顾琤和刘婕,他们应该也不会少想。


    严恒扶了扶眼镜,上车离开。


    *


    顾氏来了位“不可言说”的人物,这是最近内部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有人说她是哪位高管的女儿,有人说她是某个董事的亲人。然后在见到严恒数次去找她,对她态度特别不一般后,传言又变成了她是严秘书的女朋友或妹妹。


    然而,在特定的圈子内又流传着另一条更劲爆更不可思议却看似更有信服力的说法——


    “她是老顾总的沧海遗珠!”


    茶水间里,几t个职员相互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


    “她姓顾啊,顾!”


    “哪个顾?”有搞不清楚状况的人还在傻乎乎地问。


    “还能哪个顾,顾氏的顾,老顾总的顾!”


    “天啦……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她的入职手续还是我办的,家庭信息一栏写得很清楚,父亲姓严,母亲姓郑,她却姓顾,你细想想!”


    “卧槽……那不就是小公主?!”


    “总之,对那位客气些、巴结些,肯定没坏处。我瞧着严秘书是一心要护着她,这以后……到底怎么样,还两说呢。”


    “看来以前真的误会严秘书了,他确实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知恩图报、好人?


    周亦航对这说法嗤之以鼻。


    老顾总还有没有孩子,别人不清楚,他能不清楚吗?不能生育的人,哪来的女儿?


    他只是不明白,严恒弄这一出,目的是什么?


    担心董事会对他这个外姓人有意见,弄个假冒的“顾小姐”出来,好推她上位,自己则躲在背后做实质性的摄政王?


    亦或者,单纯是底下人误解了他的意思?


    上行下效,上面一点点动静,下面都可能衍生出无数的想法。他进公司久了,也渐渐明白了,有时候并不是他想做,而是别人认为他会做。


    他轻轻点着桌面,盯着那份人事材料,眉眼深深。


    到底是哪一种……


    这些背后的事,顾茉莉一无所知。要问上班后的感想,她只觉得好像并没有柴悦说得那么可怕。


    工作很轻松,同事们也非常友好,领导很体贴很和煦,时不时就问她有没有哪里不习惯不适应的,生怕她无法融入集体。


    工作强度那更是松散,经常还没到饭点,就有人吆喝着帮她定饭。下班时间一到,她还没动,领导就先来喊她走人,唯恐她太辛苦留下来加班。


    其实就算她想加班也加不了,因为她手里根本没活。所有的活都被其他人包揽了,偶尔有别的部门的人喊她帮忙,不用她起身,那个和她一个学校毕业、一同进公司的校友就抢着帮她做了。


    可以说,这个班上的,她闲得发慌。


    “唉……”顾茉莉趴在桌上,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随意的在本上写写画画。


    人说偷得浮生半日闲,她是日日闲、时时闲,可别人又在忙,想拿手机刷刷视频都不太好意思,只能干坐着,真的很无聊。


    来件事情给她做吧!


    胡建刚走近,就听见她的碎碎念,嘴角不禁抽了抽。闲着还不好,他巴不得窝在办公室里不动弹。


    不过想想的确不能做得太明显,让别人瞧出来,到时候和他抢功劳就麻烦了。


    但是给事情,又不能给太难、太累的,让小公主不舒服了,和严“总管”抱怨两句,吃不了兜着走的还是他。


    他忽然感觉脑壳疼得慌,当时怎么没意识到,接的不仅是个机会,还可能是个烫手山芋呢?


    “那个……小茉呀。”他清了清嗓子,不顾身后助理懵逼的神情,从他手里随便抽出一份文件,“你现在有空吗,方便的话,帮忙将这份文件送到顶楼?”


    “方便,方便!”顾茉莉立马从位置上跳起来,犹如接了奖状般开心,“经理,我这就去送。”


    “哎,不急不急,慢着点啊,乘电梯注意着,小心挤着你。”胡建笑得像朵迎春花,人都走了,还能听见他的叮嘱声。


    办公室里其他人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地撇过头,要不要这么谄媚啊?


    “你懂什么。”胡建点了点有些不忿的助理,“知道在职场什么最重要吗?”


    “能力?”


    “不,是会看眼色,也可以说‘见风使舵’,找准风向才最重要!”


    “……您觉得她是正确的风向?”


    胡建高深莫测一笑,她是那个向,背后的风才是关键。


    “把顾少总需要的文件给我,我拿过去。”


    “啊?”助理迷糊了,“刚被您给那位了。”


    “……我刚拿的不是送给严秘书的吗?”


    “不是呀,严秘书的还在我手上。”助理晃了晃文件夹,严秘书的用黄色装,少总的是白色。


    “坏了!”胡建懊恼的一拍脑袋,办错事了!


    “快追上她,把文件换回来!”


    追是追不上了,此时顾茉莉已经上了顶层。


    占地总面积超三千平的一层,揽括了董事长办公室、会议室、秘书处以及一个专属餐厅和两个副总办公室,分别属于“顾枫杭”和顾姣姣。


    秘书处在最外侧,顾茉莉一出电梯,便有人看到了她。


    “小茉来啦,找严秘书吗?”


    这一声仿佛信号,立马让原本安静的秘书处活跃了起来。有人领着她到沙发处坐下,有人迅速地拨通了内线电话,还有人端来了饮料和点心。


    服务之周到、反应之灵敏、配合之默契,堪称训练有素,尽管顾茉莉已经见过很多次,依然感到叹服。


    这才是上班啊。


    她咳了咳,“不找他……”


    “那找谁?”严恒从里间出来,笑着反问,“工作时间乱跑,小心扣你工资。”


    “才不是乱跑,我有正事。”顾茉莉挺直脊背,扬了扬文件夹,“经理让我来送文件。”


    严恒睨了眼那白色的外壳,笑容淡了淡,“你们经理,胡建?”


    “嗯。”顾茉莉奇怪,还是你安排的,不记得了?


    当然记得,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做,让她来找“顾枫杭”,什么意思?


    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抹厉色,严恒没有解释,走上前接过文件夹,“给我就行。”


    “欸,你这人!”顾茉莉猝不及防被他抢走,下意识站起身,“这是我的工作……”


    还工作,本来也不是真让你来上班的。


    严恒失笑,“好好待在位置上,无聊了就看动画片,你不会最喜欢那个吗?”


    “谁说我喜欢了!”顾茉莉面红耳赤,这么大人了还被说最喜欢动画片……


    她跺脚,就要去抢文件,“还给我!”


    严恒将文件夹藏到背后,难得起了玩心,配合着她左躲右躲就是不给她。


    “活泼”的模样看得其他人目瞪口呆,这、这还是他们那个不苟言笑、看似温和实则一肚子心眼的严秘书,顾氏王国的第二号人物吗?


    因为太过吃惊,没人注意到拐角处不知何时多了道高挑的身影。


    周亦航静静站着,凝神注视着打闹中的两个人。


    角度关系,他看不到女孩的相貌,却能将严恒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在真心实意的笑,发自内心的快乐。即使在躲闪,也不忘护着她,以防摔倒。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很在乎她。


    不是第一种。


    他下意识便这么觉得。


    以严恒的骄傲和“自负”,绝不会愿意利用心爱的人才能达到目的,更不会躲在她身后,将她当作傀儡。


    那会显得他很无能。


    周亦航收回目光,单手插兜继续往餐厅走,并没有上去打招呼。


    或许是底下的人揣摩错了意思吧。


    严恒感受到那抹视线的消失,晃动的身体停了下来,顾茉莉眼疾手快抓住文件。


    “我去忙了!”她快速从他身边跑过,临走不忘瞪他一眼。


    严恒没有阻止,笑看着她进了另一侧大门,直到门扉完全合上,他的笑容才蓦地收起,淡淡扫视一圈,声音平稳,透着无法掩饰的冷意。


    “让胡建上来。”


    等顾茉莉将文件交给周亦航的助理,乘电梯再下去时,就正好与苦着一张脸的胡建相遇。


    她高兴的打着招呼,“经理,您让我做的事完成了!”


    “……哦。”胡建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扬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你做得很好,特别好。”


    只是以后求您别做了……


    他唉声叹气的按下顶楼键,朝她挥了挥手,“没事你先下班吧,早点回家哈。”


    直至今日他方才明白太子陪读的难,非常想抽当时乐呵呵接下的自己一巴掌,让你嘴贱,让你心思多,看吧,今天这一趟,经理的位置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胡建转身面对着电梯壁,满脸生无可恋。


    顾茉莉歪了歪脑袋,怎么了这是?


    从这天后,她更加“清闲”了,谁也不敢派她做活,就连她想去茶水间接杯开水,都有人紧张地问她要做什么,唯恐她趁他们不注意“累”到了。


    私底下的传言也越传越古怪,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因为胡建让她送份文件,就被上面给撸了职位,下调到分公司去了。


    至于这上面是谁,有说是严秘书,有说是顾少,众人说法不一,但都有一个共识——t坚决不能让那位大小姐再做事了,哪怕只是走两步也不行!


    顾茉莉觉得,做小职员简直比做“顾总”还要轻松。做顾总时,她好歹还要签签文件、出席出席会议、再巡视下子公司,摸鱼也得趁着严恒“不注意”,可是现在,即使她开着外放看电视剧,都没人管。


    她:……有点亏心。


    叹了口气,她拿起包起身,打卡下班。算了,别再这里为难别人,也为难自己了。


    几乎是机器响的一瞬间,公司各个群里立马出现了好几条相同的消息:“小公主走了!”


    其他人看完,该忙碌忙碌,该加班加班,手脚更加麻利。为了不让小公主太过愧疚,他们都不敢显得很匆忙,工作进度一慢再慢。


    好在上面额外补贴的费用非常可观,也就没什么人有意见了,虽然仍有人嘴上免不了酸两句,但都小心着唯恐他人听见,更传不到顾茉莉耳里。


    她的世界一片静好。


    顶层,秘书处的人也收到了消息,转身便告诉了严恒。那边顾茉莉还没到一楼,手机提示音先响了起来。


    “直接到地下车库,我送你回去。”——来自管天管地的严哥。


    她顿了顿,无奈的改按了地下二层。


    她想,还是得和他提一提,要不这个工作辞了吧,总感觉继续上着也没意义,每次还得麻烦他来回接送,平白耽误时间。


    电梯叮咚一声到了,她一边盯着手机信息提到的车位置,一边步出电梯。


    地下车库路线错综复杂,光线又暗,她四下搜寻了好一会也没找到地方,反而将自己走迷糊了,根本分不清在哪个区。


    “我从哪个方向来的……”她站住脚往后看,连出来的电梯也找不着了,想回去等严恒来都没办法。


    她欲哭无泪,没有方向感的人真的不适合进入地下车库。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左前方忽然滴滴两声,有车灯亮起。昏黄的光亮中,一道身影缓缓朝这边走来。


    矫健、高大,迎光而来时,只能瞧见他宽阔的肩膀和修长的双腿,每靠近一步,都仿佛能感受到一股无法言喻的力量感。


    顾茉莉眯了眯眼,面露惊喜,“哥!”


    “你可算来了,我差点要转晕在这里……”抱怨的话语在那人完全走出光影时戛然而止。


    她愣愣地盯着他,吃惊、疑惑、尴尬,而后是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她羞窘的要走,周亦航喊住她,“……你刚才叫我什么?”


    “啊,抱歉,实在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我哥……”


    哥哥?


    周亦航微微发怔,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个称呼很熟悉,熟悉到他眼眶发热。


    似乎有人挡在他面前,紧紧抱着他时这么喊过……


    “你是……”


    “茉莉。”


    对面突然传来一声呼唤,周亦航抬起头。严恒站在几米外,长身玉立,朝他身前的女孩招手,“我在这里。”


    女孩脸上的尴尬不见了,只剩下庆幸和愉悦。她跑过去,像一只归家的蝴蝶,雀跃又放松。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又不像你一样路痴。”严恒摸摸她的脑袋,在她抗议前先道歉,“对不起,下次我记住了,不会再让你等,也不会让你找不到我。”


    “……哼。”顾茉莉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只得顾左右而言他,“你的车呢?”


    “那边。”严恒指了方向,其实就在他们侧边,只是被另外两辆车挡住了。他扶着她的肩膀,轻轻推了过去,“你先上去。”


    顾茉莉看他,他只笑,温柔而坚决。


    行吧。


    她朝周亦航礼貌的欠了欠身,绕过其它车坐到了严恒的小商务上。


    空旷的车库里顿时只剩下面对面的两个男人。


    “她是谁?”周亦航忍不住急切的心,率先发问。


    “您不知道?”严恒故作惊讶,表情真挚,眼里却含着恶劣,“您传说中的妹妹呀。”


    “……什么意思?”周亦航紧紧盯着他,手掌在身侧无意识握成了拳。


    “我的意思——”严恒边说着边靠近他,直到覆在他耳边。他的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却字字清晰。


    “您这个假太子可以退位了,那个位置……只有公主能坐。”


    “你!”周亦航豁然转头,眼神锐利如刀,冰冷刺骨。


    严恒轻轻一笑,“说来还要感谢您,不是您,我都想不到,假的也能变成真。”


    “我是假的。”周亦航竟是毫不避讳的承认了这点,事实上他早就知道瞒不了多久,但是——


    “真的可也没死,你就不怕公主落个千夫所指的地步?”


    “那就不让真的出现好了。”严恒语气轻飘飘,似乎风一吹就散,却让周亦航的心不住往下坠。


    “顾少,您可想好了,‘太子’只能有一个,是您就不是别人,是别人就不能有您。选别人还是选自己,您自个掂量。”


    他拍了拍他的肩,外人瞧见只以为他们在友好交谈,丝毫想不到他们的话题关系到偌大一个集团的未来。


    “您知道的,我有这个能耐。如果不信……”


    他笑着转身,手指在额周点了点,“过几天您再看。”


    周亦航站在原地,望着他走远、上了车,衣兜里手机嗡嗡的震动,响了停,停了响,好似他不接誓不罢休。


    他拿起,瞥了眼屏幕,按下接通。


    “喂。”


    “阿航,‘他’不见了!”


    郭琳看着空无一人的床铺,急得在屋里团团转,“我不过是出去拿份外卖的功夫,回来就不见了人,怎么办啊?”


    “……谁送的外卖?”


    “什么?”郭琳不明白这时候怎么还关心外卖这件无关紧要的事,但想起周亦航的性格,还是耐着性子回忆,“应该是个年纪很大的大叔,腿脚有点不方便。”


    “知道了。”周亦航没有多说,直接挂了电话。


    白色汽车从他身侧缓缓驶过,驾驶室的车窗降了下来,严恒含笑的侧脸一闪而过,带着笃定。


    他垂了垂眼,忽见后座伸出一只手,白嫩纤细,宛如凝脂。


    女孩从车窗里探出头,星眸弯弯,澄澈透明的让人不忍亵渎,“再见~”


    周亦航下意识举起手,模样透着丝傻气,“再见。”


    希望还能再见。


    他怔怔地,直到完全看不见了车影,才大梦初醒般放下手。


    选他,还是选别人……


    他慢慢将手放进裤兜,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选她。


    为了还能听见那一声莫名其妙的“哥”。


    “大哥。”顾茉莉撑着下巴望向窗外,“我不想去上班了。”


    “那就不去。”


    “……哈?”


    严恒睨了眼后视镜,态度十分理直气壮,“不想去就不去,怎么了?”


    “没、没怎么……”顾茉莉懵懵的眨眨眼,这么简单就答应吗,是不是太轻易了?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在意别人的想法,包括我在内,知道吗?”


    “怎么可能不在意……”


    她嘟囔着,严恒眉眼软了软。他不是因为她在意才做那些,但她的在意会让他愈发想做成某些事。


    他的公主啊,理应站在山顶,俯瞰人间。


    第33章 京圈茉莉花三三


    接下来几日顾茉莉真的没有再去公司,她提交了辞呈,然而才上任的新主管根本不敢批,只能一级一级上报。


    不过很快的,所有人都无暇顾及辞呈不辞呈了,因为公司发生了一件大事——


    顾琤被带走了,以涉嫌职务侵占的罪名。


    消息传到外界,瞬间引起满城风雨,集团股票一路下跌,创历年来最低,且还有不断往下的趋势,比两年前老顾总夫妇遭遇空难、太子爷下落不明,群龙无首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公司内部更是人心浮动,人人眉头紧锁,担忧集团未来走向的同时,也担心自身前途。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叶氏突然宣布解除与顾家的婚约,理由是未婚夫妻双方感情不合,并且即将全面撤出和顾氏合作开发的项目,因为发现项目中存在造假、经费挪用等问题。


    这一下又给了正处于动荡中的顾氏狠狠一击。虽然有小部分声音指责叶氏过河拆桥、过于凉薄,但集中在顾氏的舆论风暴还是愈演愈烈。


    很多人都在观望他们接下来怎么走,若是顾琤真被定罪,那将换谁接任,是他的独女顾姣姣,还是前任董事长的儿子顾枫杭,亦或者是那个闻名企业界、颇具传奇色彩的严大秘书?他们又能否稳住局面,一举挽回颓势?


    对此,少部分知情人讳莫如深,或t许还要再加上一个人选。


    无论外界如何风风雨雨,这些都波及不到顾茉莉。她每天只需要思考一件事——今天该去哪里玩?


    “去南山吧,听说那里有座栖云寺很灵验。”柴悦瘫在沙发上,一脸的魂游天外,“最近有点水逆,我要去拜拜。”


    栖云寺?


    顾茉莉拿果汁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收回。将果汁递给她,笑问:“还是工作上的事吗?”


    “别提了。”柴悦翻身坐起,一口气喝了半瓶果汁,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要和谁干架。


    “我们那个少东家,就是那天在咖啡店遇到的叶少,最近好像心情特别不好,在公司不是训这个就是训那个,弄得人人自危。领导们在他那里受了气,回头又撒到了我们这些小喽喽身上,你说我们招谁惹谁了?”


    “为什么心情不好?”


    “还不是顾家……”柴悦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好友也在顾氏,小心地觑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吗?”


    “什么呀?”顾茉莉好奇,“我这几天都没去公司。”


    “不去是对的,现在那里正乱着呢。”柴悦简单将事情说了一下,她也是从网上看了些,又从同事们那听了点八卦,并不确定是真是假。


    “那天我们不是听到顾小姐说解除婚约吗?回去后据说是两家长辈都不同意,拖了下来,可在顾董出事后,顾小姐联系叶家,这边却连电话也不接了,随后就出了公告,宣布解除婚约。顾小姐跑去公司大骂了一通叶少,谁知叶少根本不知情,公告是叶老爷子直接下达的命令,特意绕过了他,叶少气得都掀了桌子,说什么就算要解除,也不能在这时候落井下石……”


    她说着不由有些感慨,“叶少虽然花心,但人却是真不错,之前谁都看得出他对婚约不满意,可到了关键时刻,居然也是他不同意解除这门亲。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叶氏还是叶老爷子做主。”


    “是吗……”顾茉莉若有所思。


    叶氏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即使是为了将自己摘干净,撇清合作项目中的责任,也不会做得这么直白,毫不讲道义。


    商场上不能太重情感,但也不能无情无义,这让以后的合作者怎么想,又让底下人怎么想。企业声誉同样重要。


    叶老爷子纵横商场这么多年,不会不清楚这个道理,尤其他还是特别注重名声的人。能让他这样,定是有其它好处,高到足以抵消负面评价带来的影响。


    她想到了一个人。


    顾茉莉垂下眼,暗叹了声。如果说以前有她的刻意为之,但这次她真的什么也没做,偏偏事情还是朝着另个方向发展了。


    再见明明已经面目全非,身份、关系全都不同,可世界好像再次回归到了上次的样子。


    两年,时空的变换,似乎什么也没改变。


    她有些迷茫,脑海里隐隐有个东西要呼之欲出,却在下一秒被柴悦的声音打断。


    “啊,快十点了,快快快,我们赶紧走,去寺庙最好上午去。”


    “欸?”


    顾茉莉被她抓着,风风火火的出了门,方才的念头像沙一样,还没有聚拢便散了。


    *


    栖云寺


    夏日的南山绿意葱茏,蝉鸣如炽,林间鸟儿欢快的低鸣,溪水潺潺流淌,清风拂过,带来阵阵清凉,当真是个绝佳的避暑游玩胜地。


    在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没有世俗的纷扰,吹着徐徐的山风,喝着干净的清泉,似乎身心都得到了放松。


    于是它又成了有名的疗养地。


    翟庭琛一踏进院子,就听见了隐隐约约的戏曲声,轻柔婉转,悠扬动人。再走近,就见一旗袍美人站在树下翻卷着手腕,婀娜的身姿妩媚千娇。似是听见了动静,美人旋过身,见了他,粉面微红,羞涩中藏着不为人知的情愫。


    “二爷。”


    “蒋小姐。”他微微颔首,面容温和,眼里却始终平静如初,不兴波澜。


    蒋绘岚神色黯了黯,掩下失落,勉强扬起一抹笑,“您来找爷爷吗?他在屋里。”


    “臭小子,还不快进来!”


    屋内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喊声,翟庭琛唇角微翘,表情是肉眼可见的舒缓。他掀起门帘,身未至声先至。


    “看来您老身体并无大碍。”


    还有力气吼人呢。


    “本来就没事,就是一个小小的感冒,是他们非要大惊小怪。”蒋鹤通坐在茶桌前,不耐的翻着白眼,“快过来,我正愁无聊,没人陪我下棋。”


    “我们也是担心您。”翟庭琛听话的坐过去,扫了眼桌上的棋盘,数秒后他捻起白子,“您这是自己和自己下?”


    “绘岚坐不住,而且她那个臭棋篓子,我也不乐意和她下。”


    “爷爷!”蒋绘岚端着茶壶进来,就听见这么一句,顿时气得直瞪眼,“是您输了总反悔好吧!”


    蒋鹤通哈哈大笑,看着她闲适优雅的给他们倒茶,姣好的面容上一双眼睛总时不时往他对面瞧,笑容不由愈发加深。


    “我这孙女,不是我自夸,那是样样都好,相貌好、才学佳,品行更是没问题,要么咱们结个亲……”


    “蒋爷爷说得是。”翟庭琛盯着棋盘没有抬头,仿佛没有注意到身旁的视线。


    “蒋小姐这般的品貌也不知哪位人中俊才能有幸娶到,届时您可别忘了给晚辈发份请柬,我定要备份厚礼上门祝贺。”


    “……”


    蒋鹤通的笑声停了,都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他话中含义。他看了看孙女,她面色先是红,随即骤然一白,身形晃了晃,却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脚步仓皇的退了出去。


    他忍不住有些懊恼,不该当着她的面说这话的。


    “你这小子!”他迁怒地瞪向翟庭琛,“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吧!”


    翟庭琛笑,“光棍也没什么不好。”


    “你!”蒋鹤通眉毛几乎都快竖起来,“你还真打算一辈子就这样?”


    翟庭琛一颗一颗收着棋子,没有说话。蒋鹤通突然发现,与上次见到的他相比,他好像又瘦了。


    这才多长时间,有两个月吗?


    一腔的气闷化作心疼,他又是无奈又是恨其不争,“庭琛!”


    “我在。”翟庭琛笑着抬起头,瞧不出丝毫异样,“您说我听着。”


    蒋鹤通只觉眼眶止不住的发烫,这个孩子……这个孩子……


    “庭琛。”他又一次唤他,苍老的声音里满是叹息,“你该走出来了,过去的那些事,从来不是你的错,你不能永远陷在里面。”


    翟庭琛一愣,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忽然觉得现在的场景似曾相识,好像以前就发生过。


    他也是这么和他面对面坐着下棋,他也是这么告诉他,他该走出来。甚至,刚才的想要拉郎配似乎也很熟悉。


    “蒋爷爷……”


    “喵!”一声猫叫打破了屋内凝滞的氛围。


    翟庭琛听得出,这是木铎的叫声。


    “二爷。”徐峰抱着猫从门外探出头,脸上有尴尬、有着急。


    “木铎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变得很焦躁……嘶。”


    性格温顺的伯曼猫蓦地抓了他一把,徐峰吃痛,手一松,猫儿灵活的落到地上,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木铎!”


    翟庭琛迅速起身,“抱歉蒋爷爷,我下次再来看您。”


    “去吧去吧。”蒋鹤通没好气的挥着手,“我又不会跑,赶紧找你的猫去。”


    这孩子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唯一的陪伴和寄托就是那只猫,丢了可怎么好。


    他望着那道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底担忧越来越重。他真怕这孩子哪一天想不开……


    “作孽哦!”他沉沉地叹了口气,都是上一辈不做法,却要下一辈来承担。


    翟庭琛不知背后的担忧,他追着木铎出了院子,却见它一刻不停往山下跑去。


    今天是初一,上山的人有些多,白色的小小身影穿梭在人群中,粗短的四肢一会腾挪、一会跳跃,还要避免被人踩到,慌乱之下一不小心落地没落稳,整个身体滚了好几圈,洁白蓬松的毛发顿时变得灰不溜秋。


    “哪来的野猫?”


    人群中一名壮汉注意到它,揪着它脖后的毛将它提了起来,正要细细打量,同伴赶紧嫌弃地挥手,“快丢掉,野猫身上细菌最多。”


    那人来不及多想,下意识一扔。


    “喵!”


    随着猫儿一声尖利的叫声,它被抛到了半空,身下便是深不见底的山崖。


    追上来的翟庭琛瞳孔骤缩,猛地扑过去。


    即使在这种时候,他心底依旧平静无波,仿佛没有看见越来越近的山崖,t即将掉下去的人不是他。


    他甚至想,掉下去也好,对这个世界,他早已厌倦,死亡或许就是解脱。


    他接住木铎,抱了抱,轻轻往前一掷,自己则向后跌去。


    头顶的阳光很热烈,脚下的花草很鲜艳,他却觉得很累、很累。山间的微风抚摸着他,温柔缱绻,犹如母亲的手。他睁着眼,望着蔚蓝的天空,难得想起了小时候。


    那一天,似乎也是这样的天气。


    鼻尖忽然传来一阵花香,有人抓住了他的手。他一愣,转过目光。


    三千鸦羽散于她的肩后,被风吹得微微扬起,衬得皎皎如明月般的脸庞愈发纯净洁白,仿若最精心雕琢的瓷器。可她的眼睛又是那么亮,好似盛满了星光。


    她看了他一眼,另一只手也扣了上去,双手使劲。他远远比她重得多,翟庭琛能感觉到她的手不断往外滑,她却一声不吭,即便手被拽得通红,即便螳臂当车,她也紧紧拉着他始终不放。


    “你……”他张了张嘴,喉咙莫名发堵。


    顾茉莉没管他,回头喊人,“悦悦,快来帮忙!”


    “哎哎!”


    不止柴悦,周围瞧见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帮忙将翟庭琛拉了上来。


    “好险好险。”差点出了人命!


    那名壮汉吓得面色煞白,抱着木铎跑上前,“这是你的猫吧?对不住大兄弟,是我没轻没重,你看,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陪你去医院?”


    “……不用。”翟庭琛接过猫,摸了摸它后背炸起的毛,视线却在顾茉莉身上,见她要走,他连忙跟上去。


    可跟上了,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竟是突然笨手笨脚起来。眼神落在她垂下的手上,面色蓦地一变。


    “你的手!”


    “没事,有点抻到了,一会就好。”顾茉莉低头往前走,并不显得热络。


    柴悦看看她,再瞅瞅翟庭琛,她怎么感觉茉莉对这个男人态度有点奇怪,好像过于冷淡了?


    翟庭琛当然也感觉到了,不仅是冷淡,更准确的说是生气。


    她生气了,因为他?


    他抱着木铎,罕见的露出一抹茫然,是生气他跟着她,以为他不怀好意吗?


    脚步不由自主停了下来,他站在原地,一时竟是不敢再进。


    原本知道自己闯了祸、安静窝在他怀里的木铎见状又开始躁动,一直喵喵的叫唤,声音又低又软,犹如婴儿哭泣。


    顾茉莉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了头。翟庭琛忽然福至心灵,弯腰放下木铎,任由它小腿一蹬直接奔向她。


    “喵。”形容狼狈的猫儿仰着小脑袋,宝蓝石的双眼瞅着人时,再硬的心肠都能化成水。


    顾茉莉眉眼柔和,不顾它身上的脏污,将它抱入怀中。猫儿的爪子扒着她,鼻子轻轻嗅了嗅,确认是之前闻到的味道,这才仿佛安心般卧了下去。


    “它很喜欢你。”翟庭琛说。


    “你也很喜欢它,为了救它,命都不要了。”顾茉莉挠了挠猫儿的下巴,没有抬头。


    翟庭琛微怔,下意识便是道歉,“对不起。”


    “……”顾茉莉无奈的看他,尽管时空转换,中间过了两年,但其他人好像都没怎么变,唯独他,以前的沉稳睿智似乎通通都不见了。


    说出去谁信他就是叱咤京市的翟二爷?


    她不说话,翟庭琛也沉默下来,气氛一时变得十分安静。柴悦偷偷打量几眼,莫名有种此时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感觉。


    她不由咳了咳,朝顾茉莉使眼色,“我在前面等你。”


    说是前面,也不过是几步开外,既能看见他们,有突发状况可以随时冲过来,又能保证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翟庭琛眼里多了丝笑意,“你这个朋友……”


    他本来想说这个朋友不错,可交,然而转念一想,他似乎并没有立场去说这话,随即又将话咽了回去。


    顾茉莉却懂他的意思,她看了看柴悦,脸上也有了笑容,“悦悦很好。”


    那天在咖啡厅她本能的挡在她身前,得知严恒是帮她进公司的“亲戚”后,也从未提过转去顾氏的想法。


    即使她现在的工作做得很不开心,即使她知道只要开口,她肯定会帮她,但她就是连一点试探的口风都没有过。


    因为在意她、关心她,不想她欠“亲戚”太多。


    她可以毫无负担的在她面前抱怨、吐槽同事和领导,不担心她说出去;她也可以在她临时起意来上香时,毫不迟疑的陪着她来,她们都珍惜彼此。


    “虽然这个世界不完美,但还有很多珍贵的人、珍贵的事,比如它。”她将木铎递给他,澄澈的双眸干净透亮,仿佛能直抵内心深处。


    “在意它,就一直陪着它,因为没人会比你对它更好。”


    翟庭琛眼睑颤了颤,猫儿胖墩墩的身体落在手上,沉沉的却很暖和,这是生命的重量和温度。他将它抱得更紧,隐隐能闻到猫儿毛发上沾染的茉莉清香,不浓郁,却能抚慰人心。


    似是感受到他的情绪,木铎直起身,舔了舔他的掌心。他忽地笑了,如春风拂面,温柔而绚烂。


    “谢谢。”


    谢谢你刚才拉住了我,你不知道,你伸出的手对我有多么重要。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时常会做一个梦,梦里他掉进湖里,湖水很凉,可湖面却很温暖,他甚至能看见上面洒落的缕缕阳光,然后阳光下有只手伸了进来……


    他拼命的想抓住,却无论如何也抓不着,每每都会在关键时刻醒来。日复一日,他的心越来越空,倦意越来越浓。


    他好像丢了一件重要的宝贝,他不知道是什么,但万幸的是,身体替他记住了,所以以梦的方式提醒着他。


    翟庭琛一手抱着木铎,一手紧紧攥着佛珠。如果这是这些年他理佛的福报,那他会永远理下去。


    因为祂指引着他找到了他丢失的珍宝。


    “它叫木铎。”


    “‘木铎之心,素履之往’的木铎。”


    他的心之所向,即使赤脚也要前往。


    第34章 京圈茉莉花三四


    “那人是谁呀?”


    直到离开坐上了车,柴悦才好奇的问出声,“你们认识吗?瞧着……”


    她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不算合适的词,“瞧着好气派。”


    不是说穿衣打扮显富贵,而是周身的气场,只是站在那就让人不敢小觑,但又不会太过冷冰冰,是一种很有教养的气派。尤其他身上的檀香,长期浸润下早已与他融为一体,再浮躁的心到了他面前,都会不自觉静下来。


    “应该不是普通人吧?”


    “不知道。”顾茉莉笑着摇摇头,单手撑着下巴望向窗外。


    汽车驶过一段路,来到下坡段,微微放缓了车速。山林翠绿,草木蓬松,中间的道路虽然不宽,行起来却很稳。


    没有钉子,也没有那间简陋的修理店。


    她们平稳的驶过下坡,转过弯道,随着景色变换,柏油马路从双车道变成四车道,而后逐渐进入城市范围。


    她垂下眼,摊开手心,掌中赫然躺着一枚弥勒佛的吊坠。


    那是临下山时,翟庭琛送给她的。


    她细细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与她曾经收到的那件一模一样。时空转换,兜兜转转,竟是又回到了她手里。


    那其它东西呢?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回归原位,将她带到这里、能够随意拨弄时空线的“手”又会怎么做?


    她收起吊坠,靠上椅背,仿佛不经意地睨了眼屏幕。


    直播间内一片祥和,有的讨论她与翟庭琛的重逢,有的赞赏她之前救人的迅速,还有夸木铎可爱和聪明的。没有人意识到他们所谓的游戏有什么不对。


    或者有,但被“屏蔽”了?


    她不由想到一句话:“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


    自诩看客,其实早已身在局中不自知。愚民是古代统治者的手段,看来即使到了千万年后的星际,同样也免不了。


    她收回视线,好似困了般浅浅打了个哈欠,清澈的双眸蒙上层雾气,如同雨后的江南,朦胧中引人生出无限遐思。


    柴悦瞧得心痒,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顾茉莉转头,朝她一笑,“接下来去哪?”


    大有你想仗剑我都陪你走天涯的架势。


    “你这样还让我怎么找男朋友,男人可没你香,没你对我好。”


    柴悦假装苦恼地揉揉她的头,“为了不被掰弯,我们还是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


    正好她也还有些工作没做完。


    柴悦叹了口气,示意前面的司机,“师傅,过了红绿灯,找个能停车的地方把我放下就好,我要去趟公司。”


    长相忠厚老实的中年男人沉t默地看了看顾茉莉,见她轻轻点头,这才慢慢将车靠到路边。


    “我走啦。”柴悦笑嘻嘻的下车,朝车内挥挥手就向前跑去,背影轻快又活泼。


    顾茉莉望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低声道:“再见。”


    柴悦是她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她们年纪相仿,性格虽不相同,却能互相包容。


    她对她没有其他人的小心翼翼,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会拉着她玩,给她推荐各种稀奇古怪的食物,在她皱着眉时哈哈大笑,一点也不掩饰幸灾乐祸。


    才出校园的大学生没有多少世故,有的只有心对心的赤诚和热烈,那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她轻轻笑起来,眉眼温柔,眸底璀璨。不管怎么样,她会记住的。


    不仅她,还有看似泼辣的郭琳、曾给了她录像的刘萱、年迈却肯为她忙碌的魏老,以及很多很多人……


    “走吧。”她坐正身体,直视前方,“严秘书说下面去哪?”


    司机诧异地瞥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不是她要去哪,而是严秘书说……


    但他还是没吭声,沉默的发动汽车。木讷的模样和普通的五官让人很容易转头就忘。


    顾茉莉托着下巴,看着车辆驶入她已经十分熟悉的区域——京市最繁华的CBD,很多著名的企业、品牌都坐落于此,其中就包括顾氏。


    这里每日除了来往上班的工作人员、路人,还有很多慕名参观的游客,此时他们全都聚集在了大楼前,专注的盯着上方巨大的LED显示屏。


    屏幕上不是以往滚动播放的宣传片或明星广告,而是实况转播着一场正在进行中的新闻发布会。


    镜头扫视,可以清晰的看到宽敞的大厅内坐着上百位人员,从媒体从业者到集团内部高管,以及十来位有名的企业负责人,叶老爷子、叶骁、郁栩文赫然在列。就连裴肃都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帽子、口罩、手套一样不落。


    气氛沉闷而庄重,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这场发布会将决定顾氏乃至她旗下数万职工和家庭的未来。


    有人在看周亦航,有人在瞧严恒。他们坐在同一排,却一左一右,中间隔了十几个人,仿佛磁极的两端,互不干扰,也没有交集。


    众人从他们脸上窥不出异样,又将目光投向叶骁。前脚刚和顾家解除婚约,后脚就受邀参加顾氏发布会,这关系他们怎么弄不懂呢?


    “你觉得谁会赢?”郁栩文怼了怼叶骁,似好奇似玩笑。


    “我上哪知道去。”叶骁没好奇的翻白眼,任谁都能瞧出他的不痛快。


    “叶爷爷没和你透露一点?”


    “婚约我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觉得他会告诉我什么?”


    郁栩文仔细打量他,看着倒像是实话。他坐正身体,没再继续问。


    不管是谁,反正待会就知道了。


    叶骁神色不变,嘴角却隐隐闪过一抹讥诮。他还真把他当傻子了?


    两人彼此紧挨着,宛如形影不离的亲兄弟,心底却各有算计,少时的情谊竟是再也找不见。


    叶老爷子始终不动如山,仿若入了定,苍老的眼皮耷拉着,不知是在休息还是思量。


    就在这样波云诡谲的氛围下,在众人的严正以待中,一名男子从后方缓缓走向了高台。他躬着背,头发理成了平头,略显沧桑的脸上隐约能看出年轻时的俊逸风采,然而他的肩膀却是时高时低。


    不少人面露惊讶,腿脚有问题?


    周亦航在那人一出现时,就下意识握紧了拳。身后郭琳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忍不住在周围搜寻,除了那个男人,并没有其他人出现。


    她掩下失落,将注意力放回前面。


    周广跃扶着桌角踩上台阶,转身面对下方,先是低头调整了下话筒,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一句便惊了在场和场外所有人。


    “我是顾枫杭的亲生父亲。”


    嗡的一声,现场炸开了锅,叶骁、郁栩文、裴肃全都坐正了身体,叶老爷子也掀起了眼皮,终于不再老神在在。


    闪光灯亮成一片,几乎要闪瞎人的眼。周广跃没什么表情,又指向了周亦杭所在位置。


    “也是他的亲生父亲。”


    什么意思?众人不明白,他刚才不就说了他是顾枫杭的生父吗?


    “他是周亦杭,顾枫杭的孪生兄弟。当年他们母亲生产,我趁她不注意偷走了一个。因为他们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是老大还是老二。”


    周广跃声音平静,不带丝毫起伏,仿佛说得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两年前顾枫杭出了车祸下落不明,为了维持公司运转和股价,我让周亦航以顾枫杭的身份回了顾家。整个经过就是如此,周亦航不是顾家子,顾枫杭也不是,他们都没有继承顾氏的权利。”


    这个消息不亚于重磅炸弹,将所有人都炸晕了。到头来,顾家太子爷不是顾家种,是顾夫人和别人偷情生的?那顾家岂不是除了顾姣姣,再没其他嫡系血脉了?


    当即就有老一派的管理层站起来质疑,“你说这话有证据吗,造谣是要坐牢的!”


    “DNA检测报告在这里,周亦航和顾枫杭的都有,如果不信,我也可以当场验。”周广跃勾起唇,满是嘲讽。


    “我今天会站在这,你们就该知道,我不会说这种特别容易被戳破的谎言。与其质疑我,不如想想我为什么能进来,周亦航又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动静?”


    他看向左边,随后眼神落在右方。众人跟着望过去,严恒淡定的坐着,不见喜怒。


    人精们瞬间便懂了,今日这场大戏的幕后推手是谁。知情的再一联想,为什么他早不揭发晚不揭发,偏偏在“假太子”进入公司两年后才开始揭露?


    因为真公主刚毕业啊!


    再想想那位这几天都没来上班……


    “嘶,敢情早有准备。”


    底下人窃窃私语,更精明的想起被带走的顾琤,他的事情做得并不算十分隐蔽,有心自然能查到,可身为顾氏二把手的严恒却迟迟没动他,只怕是故意留着他抗衡假太子。


    “他这托孤大臣做得还挺负责。”顾琪似讥似嘲。


    身为顾家人,今日她当然也来了,也多少听说了些公司内部的某些传言。对于突然出现个新侄女,她有惊讶,但更多的还是看好戏的成分。


    二哥平庸无能、劣习一堆,却能击败她掌管顾家,这让她耿耿于怀了很久。如今能亲眼看着他被拉下马,她乐见其成。


    唯一让她后怕的就是“顾枫杭”居然不是她亲侄子。若是他们争来争去,最后却让外人夺了家产,那比顾琤在位还让她难受。


    如今这样也好,家产还是属于大哥血脉,不管是不是婚生子,只要姓顾就行。


    “听说她和严恒是继兄妹?”她转头看丈夫,“还真是‘巧’哈。”


    吴冀翁笑而不语,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估计当初大舅哥选择资助严恒,目的就不单纯。


    不得不说,这一棋走得妙,无论出于生恩还是养恩,都将他绑得死死的。


    严恒对各种注目视而不见,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扣。他和茉莉的关系瞒不住,他也不想瞒,因为他知道,越是自认为聪明的人越容易想得多,不用他解释,他们自会得出一个“恰当又合理”的逻辑。


    有助理附到他耳边,“小姐到了。”


    他情不自禁扬起笑,发自内心的温柔。起身系上扣子,他终于踏上了台前。


    周广跃利落转身,给他让开位置,听他含笑的声音在整个大厅回响:


    “很遗憾得知这个真相,如果老顾总还在世,我想他肯定会万分难过,但值得庆幸的是,他老人家还有个女儿——”


    顾茉莉走在安静的长廊上,光洁的地面清晰的倒映出她的身影。她慢慢走着,手臂在身侧轻轻摆动,如同飘扬的柳枝,柔美动人,婀娜翩跹。


    长发垂在她身后,所到之处,清雅馥郁的香气如影而至。素面樱唇,便已美得仿若不染纤尘。在她身上,看不到急躁,看不到烦闷,只有安心和沉沦。


    一双秋水剪瞳如含着烟云,轻盈的掠过每一个遇到的人心头,却在惊起层层涟漪后,独留一道曼妙的背影。


    众人来不及反应,只能呆呆地注视着她走远,看着她走到长廊尽头。


    厚重的实木大门无声打开,璀璨的灯光、柔软的地毯、西装革履的人们缓缓在她眼前铺层开来,仿佛空气中都弥t漫着纸醉金迷的味道。


    严恒站在主席台前,侧身朝她望来,脸上、眼里皆是纯然的喜悦——


    “现在由我向大家介绍,顾氏新的主人——”


    *


    “二爷。”徐峰脚步匆匆赶来,将平板递到翟庭琛面前,“顾氏刚刚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告新任顾小姐的回归。”


    翟庭琛随意一瞥,当即愣住了,是她?


    没有一秒停顿,他迅速起身往外走,“去顾氏!”


    “欸?”徐峰没反应过来,等回神时,他已走出很长一段距离。


    他赶忙要追,却见前面有人比他更快的拦了上去。


    “二爷,等一等。”身着袈裟的主持快走了几步,来到他面前。


    翟庭琛本不欲理会,见是他,到底忍着急切停了下来,“师傅有事?”


    “方才我整理经书,看到了有一本上写有您的名讳。不知是您还是您的朋友什么时候供奉的?”主持捧着一卷金色丝帛,神色既忏又愧,“想来应当是弟子们不小心,将它与我的弄混了,放到了一起,这才到现在才发现。”


    经书?


    翟庭琛微微皱眉,他并不记得他有在其栖云寺供奉过佛经,至于朋友,更不可能。


    他按下疑惑,接过来打开,倏地怔住了。


    丝帛上秀气的字迹写着:“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


    《金刚经》?


    他一句一句扫过,最后落在一段不甚起眼的小字——


    【谨以此经赠翟庭琛先生,今日是他出生后的第一万天,人生一辈子,三万天,而第一天、第十天、第一百、一千天,都在三岁前过完了,所以这一天是个浪漫的日子,希望他过得开心、幸福,往后余生都欢喜无忧、随心自在。


    顾茉莉敬录】


    两年前的礼物,终于在二十九岁这一年被他看见。


    翟庭琛只觉脑中嗡的一下仿若沸水翻涌,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受不到,仿佛整个身体都不是他的了。他头痛欲裂,几乎站立不住。


    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几道对话:


    “翟先生多大?”


    “二十七。”


    “几个月呀?”


    “……两个月零十天。”


    原来……原来那个梦是真的……


    原来不是什么一见钟情,而是在他不知道的时空里,他已经爱上过她一次。


    翟庭琛忍不住用手抵住头,脑袋里好像有股力量凶猛的想要冲出来,却总差了一点。


    快了,快了,到底是什么……


    蓦地,变故横生。


    “翟庭琛,你为什么非要对我赶尽杀绝!”


    “二爷!”“庭琛!”“来人啊,快叫救护车!”


    尖叫、惊恐、混乱,周围一片嘈杂,听在翟庭琛耳边却觉非常遥远。他迟钝地抬起头,眼前那张狰狞的面孔好像似曾相识。


    哦……想起来了,他叫崇明。前不久他曾在酒店偶然撞见他纠缠中了药的蒋绘岚,出于道义和蒋老的关系,他帮了她,派人将她送回了家。


    事后徐峰向他汇报过那人的情况,当时他怎么说的?似乎是说他看着办。


    所以,是下手太狠让他记恨上了?


    他慢慢捂上腹部,粘稠的液体打湿了他的掌心,而后从指缝中缓缓往下流。有人扶住了他,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呐喊,他的唇角却勾起了一抹笑。


    有点讽刺,以前他觉得活得很累,却找不到解脱的途径。现在他刚想好好活,却被人捅了一刀。


    果然是他不配吗?


    额前忽然有些冰凉,不知是下雨了还是泪水。他眨了眨眼,终于想起来了。


    那晚月色下,她将佛牌贴在他额间,温柔笑言:“翟先生,也愿你笑口常开。”


    *


    【警告,警告,一号时空线再次发生严重偏移,请尽快修正!】


    “怎么又来,这才多长时间?”实验室里一阵哀嚎。


    跳转一次时空,耗费的能量是巨大的。而且因为突然没有缘由的转换场景,他们收到了大量的投诉和问责,再来一次,不说公众的反应会不会把他们喷成筛子,就是时空线估计也没办法承受第二次回溯了。


    “艾萨。”罗德面容严肃,“什么情况?”


    “如您所见,上次的方法没奏效。即使回溯了时光,去掉变量,当她再次出现时,依然走向了相同的结果。”


    机械探头拟人化般的耸了耸肩,“亲爱的罗德先生,您选了位不得了的‘引导者’。”


    “那再回溯!”


    “请允许我提醒您,上次我就说过,回溯只能使用一次,再多时空线会更加不稳定,造成的后果将比偏移可怕得多。”


    偏移只是有可能引发蝴蝶效应,对如今造成影响,但这是理论上的,并不是说一定会发生。就算发生,所谓的影响有多大同样不确定,可能百分之一,可能千万分之一,足以忽略不计。


    可如果让时空线不稳定,随时可能造成时空崩塌——历史缺了一个角,还会是原本的模样吗?


    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我的建议,直接舍弃这条线,重新选择另一个相对稳定的、与现在相隔更远的时空,即便再发生这种情况,影响也可以忽略不计。”


    “……”罗德挠头,本以为会很顺利的事情,谁成想才开始就生出这么多波折。


    他盯着显示屏上被定格的倩影,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她呢?


    “因为她身上的磁场和我们要寻找的东西很接近。”艾萨伸出手,在操作台上快速按了几下,右侧画面变成一架银色机舱。


    “这是她‘沉睡’的地方,与记载中的材质、构造如出一辙,我们有理由相信它们应当是同一或相近时代的产物。跟着她,我们可以更有效的定位坐标。”


    可是如今为了稳定时空,却要将她投放到更远……


    罗德翻了个白眼,完全忘记了当初是他最后拍案定下的人选。


    “咳咳,那就这么做吧,定到哪?”


    “地球时期的古代,有皇帝的时候。”


    皇帝?


    罗德想到什么,心虚的又咳了咳。死了两次,“他”应该不会生气吧?


    早知道就不建议他进去了……


    “赶紧换吧,我有事出去一趟。”


    “您去哪?”


    “……帝都。”


    古时是不是有个词,叫负荆请罪?或许他可以试试。


    同一时间


    众所瞩目的会议大厅内,严恒望向大门,门外空无一人。他愣了愣,转头继续进行发布会。


    “因顾琤的不法行为,董事会决议罢免他的一切职务,并且保留对他追责和追讨所贪资金的权力。周亦航先生冒充他人进入公司,所幸未造成任何损失,出于对逝去长者的尊重,不予追究责任。即日起,暂时由我代行总经理之职,希望在公众的监督下、全体同事的齐心协力下将顾氏带上更好台阶。”


    掌心雷动,他弯腰鞠躬,此时此刻,本该是他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却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这是他想要的吗?


    好像不是……


    可他想要什么,他又不知道了。


    严恒直起身,将会场尽收眼底。叶骁似乎心不在焉,时不时左右四顾;郁栩文抱臂含笑,瞧不出心思;周亦航低垂着眉眼看着手机,手指飞动,不知在查询还是发消息,而裴肃,早已不见了人影。


    他摘下眼镜,世界依旧清晰如新,却再没了他想见到的那个人。


    几日后,成功成为顾氏唯一话事人的严恒毫无征兆的突然辞去职务,将位置还给了归来的真正顾枫杭——他虽不是老顾总亲生,但是他亲手养大培养的继承人。严恒在时,“养子”自然没有份量,可当他不在,他就成了董事会不得不选的人物。


    至于严恒,行踪不明,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又为什么果断放弃到手的破天富贵。


    京市的水沉寂得如死海,再未掀起任何波澜。


    第35章 京圈茉莉花三五


    “总裁,这是今天需要处理的文件,请过目。”


    郭琳放下文件,一板一眼的报告,美艳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如一朵绽放的玫瑰花,虽然漂亮却扎手。


    顾枫杭看了她一眼,拿起钢笔签字。龙飞凤舞的大字与郭琳之前见的内敛的风格不同,这个更张扬霸气。


    她眼里不由浮上几丝感慨,明明长相一模一样,连声音都相差无几,可是字迹却毫不相同,也不知阿航当初怎么瞒天过海了两年的。


    “有人替他遮掩,不是难事。‘太子’的字迹也不是谁都能见到的。”顾枫杭将文件递过去,面色波澜不兴,“还有事吗?t”


    “没有了……”郭琳有些赧然,竟是不知不觉间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那我出去工作了。”


    “嗯。”


    顾枫杭按着桌面起身,随手拿起挂在一侧的外套,一边走一边穿,吩咐道,“下午我不在公司,有事等我明天来处理。”


    “你去哪?”郭琳下意识就问,问完她又觉得不合适,连忙解释,“我不是打听你的行踪……”


    “就这样吧。”顾枫杭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摆摆手走出了办公室,“郭秘书辛苦了。”


    对她,与对其他工作人员并没有多少区别。


    郭琳忍不住面露黯然,她以为他们曾有过一段特殊的经历,关系应该是不同的……


    当年周亦航将受伤未愈的他托付给她照顾,她看在阿航的面子上答应了,起初也只当帮朋友忙,谁料在一日日相处中她渐渐上了心。


    他们时而斗嘴,时而吵架,很少有和平的时候,她嫌弃、抱怨他的种种大少爷作风,他也不会忍让的回怼,然后在她真的炸毛时又故意开玩笑逗她,让她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现在他们不吵了,总能心平气和的说话,可她却觉得两人越来越远了。


    郭琳在原地站了很久,而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郭琳?”


    “阿航。”郭琳扬起头,按了按发酸的眼角,嗓音依旧爽利,听不出异样。“老娘想辞职了。”


    “……恭喜你?”周亦航躺在地上,肩膀夹着话筒,双手不停忙碌,不时有金属的碰撞声传来。


    郭琳扑哧一笑,又不由皱眉,“你还在修你的破车?”


    “……”


    那头没了回应,但“铛铛”的响动没停。郭琳无语,“行了,你忙吧,我挂了。”


    “定了机票和我说,我送你。”周亦航淡淡道,语气没有特别起伏,却让郭琳再次红了眼眶。


    “知道了!”她粗声粗气的回复,很快挂了电话。


    相处多年的交情让有些事情不用明说,彼此就能知道。他没问她为什么辞职,她也没提他为什么笃定她会定机票,定的是去哪里。


    因为他们互相了解,他懂她的情意,更懂她的倔强。努力过了、尝试过了,没有结果,她也不会怨天尤人,只会果断放弃,回到故乡重新开始。


    “你不喜欢,有的是人喜欢老娘。”郭琳一抹眼睛,轻啐了口,甩甩头发利落的出了门。


    从此天高海阔,再不谈狗屁的恋爱!


    另一头,顾枫杭坐在简易的塑料椅上,闲适地左腿搭右腿,“郭琳的电话?”


    “嗯。”周亦航从车底滑出来,没管满身的油污,先脱下手套去洗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话。


    “你需要重新招个秘书了。”


    猜到了。


    “明天就交代人事找一个。”顾枫杭脸上没什么表情,胡乱扒了扒头发,第N次问他:“你确定不去帮我吗?你和我长得这么像,不说别人都认不出来。如果你不喜欢用我的名字、身份,直接进公司也可以,董事会那边我能搞定。”


    “不去。”周亦航第N次拒绝,极其干脆,没有一点回旋余地。


    好吧。


    对这个结果,顾枫杭习以为常,只是仍难免失望。


    “我也好想出去走走啊,天天被困在公司,什么都干不了……当初就不该听严恒忽悠,接了这摊子!”


    “……”


    周亦航沉默片刻,直到水池里的水满得快要溢出来,才关上水龙头。


    “他在做什么?”


    “谁?”顾枫杭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你说严恒啊?还在各个游乐场里转悠吧。”


    “他倒是能耐,白手起家,已经收购了上百家游乐场了,数量还在不断增加,怪不得当初能把你挤下去。”


    “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游乐场,这个项目虽然赚钱,到底比不上顾氏这个现成的金蛋啊。躺着赚钱不好吗,非得自个费劲巴拉……”


    周亦航沉默地擦手,脱掉外套,沉默地坐到一边,良久没有说话。


    “想什么呢?”顾枫杭停下絮叨,拍了拍他。他其实并不话痨,只在他面前特别罢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觉得所有事都特别没意思。上班没意思,哪怕是当总裁。谈恋爱没意思,哪怕眼前就有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暗恋他。


    生活提不上劲,工作没有动力,时间一日一日重复的过,好似忽然找不到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了。


    他叹了口气,环顾四周。


    很简陋的一间修理行,开在了崎岖的山路旁,半天见不到一辆车,不晓得他图个啥,但起码他比他活得有盼头。


    他知道他在干什么,不像他,漫无目标。


    “其实你和严恒很像,他一心扑在游乐场上,你一心扑在修车行。明明生活无忧,偏要守着这个破店不挪窝,难不成这底下有金矿啊?”


    没有金矿,然而除了这里,他不知道还能哪里。


    周亦航抬起手摸了摸额角,那里有块伤疤,表面瞧着早已愈合,实则下方还在滋滋流着血。


    他确实和严恒一样——他们都在寻找一个飘渺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


    “有个人曾在这里不见了,我想守到她。”


    极轻的声音散在空气里,须臾间便消散了。没有人听见他的呢喃,就像没人知道,他梦里有个世界,和现实几乎一样。


    只是少了她。


    *


    啪,一杆入洞。


    叶骁倚在台球桌前,一手握着球杆,一手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容貌俊朗,身姿酷飒,引得周围好几个女生朝他暗送秋波。


    “又在耍帅。”郁栩文走进来,没管那些或谄媚或迎合的呼唤,径直走到他面前,“你的桃花够多了,快收收你那无处安放的魅力吧,小心老爷子再追着你打。”


    他似揶揄,似调侃,随手接过别人递来的另一只球杆,“比比?”


    “没劲。”叶骁扔掉杆,丝毫不给他面子,“难得见你个大忙人来这里,怎么,郁氏要倒闭了?”


    郁栩文笑笑,不以为意,也将球杆扔了,他本来也没想打什么台球。


    “火气怎么这么大,又被老爷子训了?”


    “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叶骁斜着眼瞧他,颇有睥睨之态,“我家老爷子是不想我成为像你一样的祸害。”


    “……滚蛋!”郁栩文没好气推了他一下,“能不能好好说话?”


    “不能,受不了就不要找我说话。”贱不贱啊。


    叶骁唇角讥诮一闪而过,都是千年的王八,非要跟他玩聊斋,当他傻?


    “你这人,还没说两句就急眼,难怪连姣姣都不联系你了。”


    即使被这么挤兑,郁栩文笑容依然不变,这几年他越发修炼得不动声色了。


    “她要结婚了,你知道吗?一个金发碧眼的帅哥,比你帅多了。”


    “噢。”


    “听说已经在国外领了证,下个月会回来补办个婚礼。”


    “噢。”


    “……”


    不管他说什么,叶骁都是一副懒懒散散、不在意的模样,连敷衍都懒得敷衍。渐渐的,郁栩文也没了耐心,终于不再东拉西扯,而是直接说出了此行来的真正目的。


    “听说你那个小舅舅搞的人工智能有了重大成果,我有点兴趣,怎么样,能帮我约一约吗?”


    叶骁讥笑的瞥了他一眼,就知道他无利不起早,果然有所谋划。


    “当初他弃政从商,执意投资科技产业,怎么科幻怎么来,一次又一次往里砸钱的时候,你可没少在背后嘲讽、鄙夷他,怎么,现在眼看能赚钱了,你就要来分一杯羹?”


    不仅当他傻,这是当他们全家都傻啊?


    他唰地冷了脸,毫不掩饰他的厌恶,“想、都、别、想!”


    “叶骁,别这么幼稚。商场不是过家家,你想和谁好就和谁好,最终看得还是利益二字。”郁栩文语重心长,“我承认之前对小舅舅是有所误判,但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我这不是及时纠正了吗?你放心,钱绝对不少他的……”


    “呸,谁是你小舅舅?”叶骁啐他,“要点脸吧!”


    说得再冠冕堂皇、再动听,都掩饰不了他想摘桃子的事实。


    凭什么,凭你会说,还是凭你虚情假意?


    “滚滚滚,以后别来找我,看见你就烦!”他不客气的拨开他,大步往外走。


    以前真是瞎了眼才和他做朋友!


    郁栩文没追,他了解他,再纠缠下去,只会让他更加厌烦,不如等他冷静了再去谈。


    或者也不一定非要通过他……


    他垂了垂眼,掸掸被他拂过的衣服,朝其他人一笑,“见笑了,他t还是孩子脾性。”


    “呵呵,不敢不敢……”


    “叶少爽朗大气,单纯质朴……”


    众人陪笑着,奉承着,谁也看不透他人心中所想,氛围一派和乐融融。


    那头叶骁上了车,手机上多出好几条“告状”、“示好”、“表忠诚”的信息,都来自于刚才那所房间。他嗤笑一声,将手机扔到后座,踩下油门,汽车如利剑瞬间冲了出去。


    一路疾驰,半小时后,他将车停进了一栋居民楼里。


    刷卡进电梯,直接按到顶楼。叮,电梯门打开,他右脚刚迈出去,一个机器人就滑到了他面前。


    “滴滴,有访客。滴滴,是熟人。滴滴……”


    “再别滴滴了。”叶骁嫌弃之情溢于言表,绕过它进了里面。人未到,声先至。


    “你什么时候把你这个傻蛋管家换掉,不是说出了重大成果吗?”


    “滴滴,检测到有人辱骂宝宝,实行电击惩罚。”


    叶骁还没反应过来,忽然感觉身体一阵酸麻,好似有股电流在体内乱窜,疼得他龇牙咧嘴。


    所幸,那种感觉很快消失了。


    “嘶——”他抚着胳膊,不禁一阵后怕。


    这要是电流再大点,或者时间再长点……


    “它升级了?”


    “这是二代。”裴肃从房间里走出来,淡淡扫了他一眼,“有事?”


    叶骁围着机器人打量,怎么也没瞧出和一代的区别。他嘴角抽了抽,理工男果真没有审美。


    “你有成果的消息泄露出去了,郁栩文刚找过我,听那意思,想掺和的决心很大,你最近注意些。我担心他从我这行不通,会去找我妈或者裴家。”


    “噢。”裴肃走到沙发前坐下,靠背后自动伸出两只“手”按摩着他的肩膀。


    叶骁嘴角又抽了抽,有种回旋镖扎身上的感觉。他刚才也是这么对郁栩文的。


    而且,这个沙发又是什么时候换的!


    “捣鼓的时候出了偏差,想要的没得到,勉强弄成了这样。”裴肃转过头,“你觉得这个会畅销吗?”


    “什么意思,你要卖……沙发?”


    “嗯,烦人的苍蝇越来越多了,与其让他们想尽办法打探,不如抛出去一个诱饵给他们争。”他微微扬眉,着实对层出不穷的手段厌烦了。


    叶骁眼睛一亮,“行啊,他们没功夫来注意你,我们还能填补下亏空,一举两得。”


    科技研究真的太太太烧钱了,几千万砸进去,连个响都听不到。不算裴肃,只说他,叶氏的分红、他额外的投资等等,这几年算是将所有家当都填进去了,成果却微乎其微。


    他看了看还对他“虎视眈眈”的机器人,二代相比一代有了跨越式的进步,放出去足以引起轰动。


    可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你觉得有生之年我们能看到希望吗?”他忍不住目露迷茫。


    实在是目标太过“虚幻”,让他常常陷入自我怀疑,他们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你真认为……穿越是能做到的吗?”


    像小说里那样穿梭时空,变成另一个人。来到另外的世界,寻一个心心念念的人。


    “可以。”裴肃语气坚定。


    他进过部队当过兵,曾数次与死神插肩而过,由军转政,他同样遭遇过很多挫折和困难,更不用说这几年扎入科研领域,都不知道失败过多少回,数都数不清,能坚持到现在,靠的便是他从未动摇的决心和意志。


    “只要想做,就能做成。”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一颗糖塞进嘴里。香浓的奶味在口腔间化开,他闭上眼,享受一天中唯一的放松时间。


    叶骁看着他,迷茫褪去,笑意浮上。幸好,在这条漫长、望不见头的小路上,还有同行者,多少给了他些安慰。


    “给我一颗。”


    “你可以走了。”


    “小舅舅……”


    “二号,送客。”


    “哎?别电别电,我自己会走!”叶骁眼见那个机器人又抬起了手,慌忙向外跑。


    热闹了一会的屋内再次陷入寂静,裴肃仰面躺着,嘴里的糖吃完了,过不了多久奶味也会散去……


    他张了张嘴,无声的吐出口气。


    其实再坚定的人也会有害怕寂寞的时候,尤其是漫步天日的寂寞。他能安慰别人,在别人迷茫的时候给予信心,却没人能给予他。


    “对了,小舅舅。”叶骁忽地从门外探出头,“郁栩文说顾姣姣快回来了,带了个老外要结婚,可惜呦,当初她好像还对你有点意思……”


    “滚!”裴肃额上青筋鼓了鼓,忍无可忍喊,“二号,最大电量!”


    机器人追了过去,目标却早已哈哈大笑着跑远,恶劣的笑声即使隔了电梯也能听清。


    裴肃脸上不由带了笑,之前的低落一扫而空。


    还是有人能帮他的,而且,不止一人。


    “新的款项已经打过去了,另外留心下肖远,他的姐姐前不久卡里突然多出一笔不明资金,数额不小,怀疑与郁氏有关。”视频电话里,徐峰一条一条汇报着情况,事无巨细。


    当初裴肃义无反顾踏进科技圈,京中谁也不看好他,大家面上不说,私下都在等着看他资金赔完、灰溜溜回去的笑话。


    然而很神奇的,一天复一天,一年又一年,他仿若有个聚宝盆般,钱财源源不绝,从不枯竭。


    叶骁觉得是他帮忙,旁人猜测他那位不可说的亲父将不见光的财产都给了他。众说纷纭,每个人都坚信他们是对的,真正的真相反倒被掩藏在了传言之后——


    其实他背后最大的金主是翟家,那个关系同样很复杂的……兄弟。


    “他最近怎么样?”裴肃给自己倒了杯水,状似无意的问。


    “还在不丹,应该会停留一段时间。”徐峰端正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却隐有怅然,“木铎老了。”


    这一声很轻,却似千金般沉重,裴肃静默不语,无声的结束了通话。


    木铎老了,意味着他仅剩的陪伴和慰藉也将要消失了。


    他……会怎么做?


    翟庭琛抱着猫坐在寺院门口,山门前一道瀑布飞挂,急湍的水流漫过层层岩石,汇入深潭,而后落入下方一处几百米深的山坳中。


    这里是不丹国内最神圣的佛教寺庙、被誉为世界十大超级寺庙之一的虎穴寺,与其它寺庙不同,它坐落于三千英尺高的悬崖峭壁上。


    四周柏树高耸,足有几十米高,一绺绺苔藓由上而下,为这个险峻的地方增添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他就坐在这里,已经坐了很多天。


    当年他被刺了一刀,以为就此没命,谁知还是被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至今他都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他活了,却再次没了她,老天爷是会折腾他的。


    他笑了笑,手上轻柔的抚摸过猫儿的毛发。手感不像以前那样柔顺了,也没那么蓬松了。他俯下身贴着它的耳朵蹭了蹭,轻声唤它,“木铎。”


    它轻轻“喵”了一声,也回蹭他。


    他想起她说的话,“在意它就一直陪着它,没人会比你对它更好。”


    因为这句话,他努力活了下来,无论去哪都带着它。


    这些年他几乎走遍世上所有寺院,遇山就爬,遇佛就拜,活得如一个再虔诚不过的佛教徒,连对信客严格限制的虎穴寺都接纳了他。


    可是只有他知道,他是最不诚心的教徒了。所以,佛祖至今没有满足他的心愿。


    “木铎,你说她在哪?现在是什么身份?”


    没有回应,猫儿安静的伏卧在他膝头,渐渐没了动静。


    他抚摸的手没停,神情越发柔和,“我想她应该不在意我。”


    因为她没有留下来。


    “没关系,那我们去找她。”


    “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作者有话说:我泪点低,写的时候哭,上传前重看时还哭(T_T)


    第36章 古代茉莉花一


    噗通。


    顾茉莉意识刚刚回笼,就感觉自己在急速下坠,她睁开眼,隐约能看见上面一个身穿黄色襦裙的女生正飞快收回手,随即各种呼救声响起。


    “二姑娘!”


    “快来人啊,我家姑娘落水了!”


    她眯了眯眼,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然落入水中。她没有挣扎,任自己往下沉。脑中纷杂的记忆朝她涌来,先是京市的,而后换成陌生的古色古香环境。


    她看到“她”从一个小女孩慢慢长成名满京城的大美人,父母疼爱,外祖显贵,还未及笄,求亲的人就快将门槛踩破。


    “她”的记忆充满着美好与祥和,母亲的保护t和优越的家世让她几乎没有受过任何苦楚,唯一的不足便是因早产带来的先天体弱,但由于家里供得起,各类天灵地宝养着,倒也暂时无恙。


    只是母亲疼惜,平日里多拘着她,很少让她外出。今日是外祖家表姐定亲的大好日子,她求了好几日,才算是让母亲开恩带她一起来,却不想就被推进了湖里。


    而她刚才看见的人影……


    是她的长姐。


    不一母同胞,却同父。


    又一声噗通,有人跳了下来。


    顾茉莉当机立断摆动手臂,从水下冒出头,扑腾间免不了呛了好几口水,她忍下几欲出口的咳嗽,朝传来动静的那边喊——


    “别过来!”


    跳下来的小厮本能的不敢动了,从出生起就为奴仆让他骨子里习惯了服从,丝毫不敢逾矩。


    “愣着做什么,快救人啊!”岸上紧跟着传来一道厉喝,乍听是担忧,再听却满是迫不及待。


    “我妹妹的性命重要,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的狗命!”


    正是她那位姐姐。


    顾茉莉整个身体都浸在湖里,只露出惨白的一张脸,细弱的声音传进周围每个人的耳里。


    “姐姐……莫要胡说,与其失了清白的活着,不如死了干净。”


    她一边说一边挣扎着往旁边扑腾,谁都能看出她的逃离之心。


    “姑娘!”一道凄厉的叫唤,云霞扑到湖面,既慌又气。


    她不过是离开一小会,替她家姑娘取件披风,怎地就出了意外?


    想到刚才姑娘说的话,她蓦地转头,死死盯着一个方向。


    “大姑娘,你缘何要害我们姑娘!”


    落水前只有她和姑娘在,现在她家姑娘落水,她好生生的站着,还非要小厮去救。


    姑娘家名节何其重要,若是真让小厮碰到她家姑娘……


    云霞狠狠打了个冷颤,姑娘只会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嫁了小厮,一辈子在人前抬不起头;要么一根白绫吊死,全了清白名声!


    她们到底何仇何怨要这么害她?


    顾玲珑感受到其他人投过来的异样视线,面色腾地涨红,“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要害她了,我这是要救她!”


    “奴婢记得大姑娘会泅水,既然您想救二姑娘,为何不自己下去,反而喊小厮?”云霞纤细的手指指向在水中手足无措的男子,“我记得你在前院伺候,怎地就进了后院,不怕管家将你打死!”


    男女有别,前后院规矩森严,前院的小厮想进后院,不仅需要令牌,还需过好几道院门,怎会这么巧合就碰上她家姑娘落水?


    “我……奴才……奴才……”男人吭吭哧哧,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敢情真是有意为之。


    “好恶毒的心啊,这是非要将二姑娘踩到泥地里才甘心。”


    “真瞧不出来,平日里只以为她有些骄纵,没想到是这样狠毒的心思。”


    “果然不是亲的,就不是亲的,没从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就是不一样。”


    “别这么说,或许有隐情也不一定,毕竟是后母当家……”


    众人窃窃私语,有指责顾玲珑的,也有阴谋论后母磋磨继女、继女这才迁怒嫡妹的。人的劣根性,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本身有的给你编排得更大,本身没的也说得煞有其事,好像亲眼所见一般。


    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时竟是忘了水里还有个人等着救援。


    顾玲珑抬起袖子遮面,似被说得无颜见人,袖子底下一张芙蓉脸却狞成了麻花。


    她是想毁了她,可没想搭上自己。现在如何是好,该怎么挽回她的名声?


    她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但没有一个是先救了亲妹妹。


    死了倒是便宜她了,原本她还想着让小厮救了她、趁机毁了她的清白,她只能选择嫁给他,然后一辈子被她踩在脚底下,指望着她从指缝中施舍一点。


    谁知她倒是机灵,知道不能让人近身。


    顾玲珑眼珠子转了转,没关系,一计不成,还有一计。


    她的目光扫向不远处,湖的对面有座雅亭,隐隐可见几道挺拔的身影在栏边走动。


    她特意选了这个地方,可不是白选的。


    “怎么办,朗兄?”奎伯岩扶着栏杆,看着在水里沉浮的纤弱身影,她似乎快要筋疲力尽了,动作越来越小。


    “我们难道要一直就这么看着?”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你想救,可以去救。”旁边有人打开折扇,狭长的眼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但是你要想好了,老王妃同不同意?”


    救人容易,不过救了可就是要娶人家的。


    奎伯岩面露踌躇,祖奶奶肯定不会同意,他都听说了,她有意和南宁郡王家结亲,那位郡主现如今还在家里住着呢。


    他要是突然领回去一个媳妇,不用祖奶奶动手,他老子就能打劈了他!


    “那你去……”他推了推他,“你不是最爱美人吗,听说顾二姑娘长得极美。”


    朗世忱轻轻拨开他的手,淡笑不语。


    他是爱“看”美人,可还不愿意就此添个“贤内助”回去束手束脚。


    况且,不说离得远,对方又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她到底有多美,就算美若天仙,比起美色,也还是权力更诱人些。


    他以扇抵唇,掩下嘴角的弧度。顾家在权贵满地走的京城还真算不上顶尖,顾二姑娘的亲父乃是家里官职最高的人,却也仅仅只是二品官。


    还是寒门出身。


    若不是二姑娘的亲母,即齐国公的小女儿看上了他的相貌,不顾他丧妻有女、家底又薄,非要执意嫁给她,顾家也不会有如今的荣耀。


    可以说,顾家的一切都建立在齐国公的余荫下,没有齐国公,他顾如澜什么都不是。


    偏偏现在他原配妻子的女儿公然要害齐国公的外孙女,这不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吗?


    结亲是结秦晋之好、互为助益,而不是给岳家收拾烂摊子。


    他啊,最怕麻烦。


    “你别找我,那边不是有更好的人选?”朗世忱点了点另一侧,语调故意拉长,意有所指。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表哥表妹,天作之合。”


    奎伯岩愣愣地望过去,身着竹青色长袍的男子转头看了他们一眼,眸光很冷。


    “我齐家姑娘不愁嫁,还轮不到你们互相‘谦让’。”


    朗世忱神色不变,奎伯岩却羞红了脸,虽然为救人,但他们刚才那样说话确实很失礼,似乎很嫌弃人家姑娘一样。


    “对不住对不住,齐兄实在抱歉,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齐灏懒得理会他,手撑着栏杆一用力,直接翻了下去。


    又是一阵惊呼。


    “齐世子?”“是齐世子!”


    连云霞都眼睛一亮,转悲为喜,表少爷来了就好了,姑娘有救了!


    顾玲珑唇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就知道他会救。


    救吧,救吧,救了她就能做实了……


    “表哥!”


    就在齐灏即将游到顾茉莉身边时,她忽然又出了声,“别为了……救我……搭上你……你和姐姐……有婚约……”


    云霞一怔,这才想起来,表少爷的确和大姑娘定下过婚约,可那是……那是……


    顾玲珑表情扭曲了一下,很快恢复自然。她揉了揉眼,嗓音如泣如诉,仿佛承受着莫大的委屈。


    “妹妹别犟了,我不要紧,只要你没事,婚约不重要。再说你们本来就两情相悦,是我阻隔了你们……”


    她说到一半又停了,好似意识到失言一般露出几分尴尬。


    “我不是说你们有私情……”


    朗世忱兴味地挑起眉,好家伙,这是连环计,一计连着一计,非要置对方于死地啊。


    “狠,真狠。”毁清白还不够,还要将她一辈子钉在耻辱柱上。


    抢亲姐姐未婚夫?与准姐夫暗通款曲?


    只怕还能就此洗刷自己的罪名——他们早有奸情,焉知不是她故意落水,好让两人能名正言顺在一起?


    没见岸上有些人都面露怀疑了吗?


    “果然女人狠起来,就没男人什么事了。”他颇感兴趣的笑了起来,看来不仅是二姑娘得罪了她,她还想一并毁了准未婚夫。


    眼明心亮的人不少,有人信了顾玲珑的说辞,有人看到了实质。但还有句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顾玲珑为什么大费周章要毁了两人?


    对她而言,能嫁与齐国公世子是天大的好事,除了他,她很可能再攀不到更高的亲事了,可她现在却想做实嫡妹和未婚t夫有奸情,难道她不知道这样一来,婚事就会泡汤?


    她被退了婚,名声自然也有了瑕疵。拼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后果,她也要这么做,为什么?


    要么她有了更好的选择,要么……那两人确有其事。


    齐灏僵在了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表哥,对不住……连累你了……”顾茉莉没看他,也没看顾玲珑,只望向云霞。


    “照顾好母亲。”


    语毕,她停下了所有动作,不再挣扎。苍白的脸庞沉到水下,湖面泛起波动,几声咕噜咕噜的水泡后,再没了动静。


    竟是要自绝!


    顾玲珑一呆,云霞蓦地扑过来,掐着她的手臂哭得声嘶力竭。


    “大姑娘,我们姑娘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对她?你说婚约,可那婚约本来是国公府和我们姑娘提的,是你,拿着金钗抵着喉咙,以死相逼,非要让舅夫人将人选换成你,舅夫人不同意,你又去撞柱,老爷抱着你哭,求夫人,夫人说宁愿和离,也不愿被这么逼迫。


    最后没办法,我们姑娘亲自出来说她和表少爷只是兄妹之情,不想嫁,这个婚约才定给了你!现在你有了高枝,又不想要这门亲了,直说便是,为何非要搭上我们姑娘的命!”


    她指着天,眼里几乎泣出血,


    “苍天有眼,我今日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


    说完她也纵身跃进了湖里。


    “啊!”


    转眼便是两条人命可能消散在眼前,养尊处优的贵妇小姐们尖叫声一片。此时谁还会相信顾玲珑的话,那可是以人命在自证。


    “该死。”奎伯岩咒骂了一声,再顾不上什么郡主不郡主,祖奶奶生气就生气吧,老爹打就打吧,他豁出去了!


    又是噗通一声。


    朗世忱摸了摸被溅起湖水泼到的脸,无奈叹气。罢了罢了,人命重要,多个妻子就多个妻子吧,只希望她性子温柔点,别动不动就自绝。


    他也跳了下去,不过在他们之前的还有齐灏。


    他本就离得近,假如不是顾玲珑突然的话,他早将表妹救上去了。


    他冷冷的扫了眼顾玲珑,憋住气正要往水里扎。忽然身侧水光四溅,一道玄色身影消失在他面前。


    那是……


    慌乱的众人不知不觉安静下来,齐灏、朗世忱、奎伯岩皆伫立不动了。


    顾玲珑环视周围的反应,心底莫名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怎么回事?


    她下意识转身想走,下一秒全身僵直,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的继母,齐国公千娇百宠、从出生起就顺风顺水的齐家姑奶奶,顾家当家主母齐婉婉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没有暴怒,不是冲上来打她,只是静静盯着她,却让她背上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知道齐婉婉没有弱点,唯一的逆鳞,便是她的独生女儿。


    第37章 古代茉莉花二


    窒息。仿佛胸腔快要爆炸。


    顾茉莉睁着眼,望着上方越来越远的湖面,心情格外平静。这种感觉,她曾经体会过。


    那个名为母亲的人摁着枕头压在她的脸上,堵住了她的鼻腔、口腔,她想呼救却没办法,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可是上方的力道不仅没有减小,反而更大了。


    那时候她知道了,她真的想她死。她没再呼救,而是选择保存体力等待被解救。


    是的,她知道她会被救。因为她听到了楼下时钟的滴答声,总共五下。


    五点了,那位小三小姐该上飞机了。以她“敢爱敢恨”的性子,她会在离开前给她心爱的男人发份告别短信,而那个男人会立马赶回来斥责她——为她“使坏”让那个女生离开。


    原本她想让母亲开心一点,却没想到间接救了她自己的命。


    这一次,她也相信自己会被救。


    顾茉莉闭上眼,发髻早已松散,墨□□浮在水里,如同浓密的海藻,又似水神的藤曼,包裹着纤细如兰般的女孩。雪白的肌肤在水下显得愈发透明,仿佛一碰就破。


    她穿着月华缎裙,淡雅、清新如月色,皎洁晕满光华。轻盈的裙摆似薄雾轻轻摇曳,她安静的闭着眼,美得纯净而梦幻。


    萧彧前行的动作顿了顿,黑发碰到了他的胳膊,他瞥了眼,拉起她的袖角。


    半昏迷的女孩察觉到,下意识挣了挣。


    他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放下手,改为环住她的肩膀。单薄的人儿贴着他,轻飘飘的,仿佛没有一点重量。


    扣住她肩头的掌心微微收紧,他转开目光,带着她往上游。


    水声哗啦,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岸边便多了两道湿淋淋的身影。


    萧彧仅着单衣,半跪在地上,怀里女孩被掩盖在宽大的黑袍之下,连根头发丝都没露。


    齐婉婉长舒了口气,起码没有最坏。


    她快步走上前,强自按捺想要查看女儿安危的迫切心情,先朝萧彧行了一礼。


    “王爷,感谢您的搭救之恩,救小女一命。”


    萧彧点点头,利索的将女孩交给她,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搂住女孩,一脸的疼惜和后怕。


    虽长姐不仁,但好在还有母亲真心爱护,倒也值得宽慰。


    “夫人严重了,举手之劳。”


    他起身,浑身狼狈却气度高绝,一举一动都带着独特的韵味。既有文人的谦谦有礼,进退有度,亦有常年习武的刚强和威赫,当真风华无双、君子如玉。


    齐婉婉看得心热,不过瞬间又全化成黯然。若是旁人,或许她还能试上一试,借着齐国公的势,即便强求也能让他娶了女儿,可偏偏是他……


    当今皇城除天子外,分为八大势,又被统称为“四王四公”。“四王”分别是东宁王、南安王、西魏王和北冥王;“四公”包括齐国公、理国公、靖国公和顺国公,皆是开国时期跟着太祖打天下、立下汗马功劳的勋贵能臣。


    其中北冥王更是太祖亲兄,如今国内疆土说是大半都是他打下来的都不为过。可惜也是因为常年在外征战,当皇城发生变故时,没能及时赶回来,从而被太祖夺得先机,率先登了基。


    即使事后太祖对他大加封赏,给了他最大的封地,可王爷和皇帝到底无法相提并论。北冥王甘不甘心,齐婉婉不敢说,但他的部下和天下人却是对此很有微词。


    可能太祖也感觉自己屁股下的位置坐得不太稳,加之开国元勋们权势确实过大,在天下初初稳定后,他便开始了一系列的削藩政策。


    这下一石激起千层浪,已经享受过无上尊荣和富贵的功臣们如何能甘愿将脖子递到敌人闸刀之下。


    反扑来得突然又情理之中。


    当时齐婉婉尚在襁褓,并不了解具体过程,只知道最终太祖退位当了太上皇,不久后便病逝了,年仅九岁的太子登了基,便是先帝。


    因帝王年幼,由四王四公共同代管国事。


    齐婉婉曾听他爹提起过,当时金銮殿上小皇帝坐在最上,前面左右两侧分别摆四把椅子,国事根本呈不到皇帝面前,自有四王四公替他解决。


    时间长了,百姓竟是都不知皇帝名讳,只知皇城有“八势”。


    在这样的情况下,小皇帝自然“长歪”了。每日沉迷玩乐、酒色,人说后宫三千毫不夸张。后来干脆连早朝都不出席,只一心在后宫打转。


    皇子皇女的确生了不少,但他也早早被掏空了身体,登基不过二十余年,便暴毙于嫔妃榻上。


    更不巧的是,那位嫔妃是从北冥王府出去的。


    说不清是北冥王真的“弑君”,还是其他王公不满足于“共同协理”,有意泼脏水,其结果便是新一轮争斗被引发了。


    不久后,北冥王“畏罪自杀”,剩下三王四公从众多皇子中挑了一个最不起眼、家世最薄弱的登上皇位,即是此时的元武帝。


    同样的没有实权,然而与四王四公共掌皇权二十几年不同,这次的三王四公不再和平。


    或许是尝到了除掉北冥王的甜头,或许是人的欲望永无止尽,剩下的“七势”开始了自相残杀。


    他爹齐国公见势不对,立马撤退,称病不再朝,这才得以保全。但其他几家就没那么幸运了。


    理国公、靖国公、顺国公皆被以各种名义处死,家中子弟或被牵连或被流放或龟缩起来不敢再冒头。


    西魏王退居西北,无诏不许进京;南安王缠绵病榻,独子文不成武不就,靠着老王妃的体面在朝中领一闲职。


    至于东宁王,不知是不是命运不济,妻妾众多,却只得一女。待女儿成年,还没有半点“儿子”的影子,他无奈只得招了上门女婿,想着生t了孙子和他姓也成。


    然而天不从人愿,女儿连生三胎,皆是孙女。听闻东宁王在三孙女出生那日长叹了一声:“时也,命也。”


    没有儿子,连孙子也没有,任他有再大的心气,也被打击没了。


    自此,三王四公辉煌不在,但皇权依然没有回归皇家手中,而是兜兜转转落到了北冥王手里。


    是的,北冥王。


    在第一任北冥王自尽后,在京中众人都快将这一脉忘记时,他的老来子,当时年仅十七的萧彧,以不可抵挡之势扫清了所有阻碍,成为无名却有实的“摄政王”。


    直到那时,众人方才恍然,何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何为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当事人也才渐渐觉出味,为何他们死的死、败的败,敢情后面还藏着只吃人的老虎。


    你说,这样的人,她敢“强逼”他吗?连皇帝都不敢!


    齐婉婉垂下头,招来丫鬟婆子,“先送姑娘去我院子,再让嫂嫂去请太医。”


    她虽然外嫁多年,但家里的院子却一直为她保留着。以往她就经常带女儿回来小住,有她老爹老娘护着,哥哥嫂嫂疼着,谁也不敢把她们当外人。


    所以她一声令下,顾府的下人还没来得及动,齐府的便已经忙碌起来。


    有粗壮的婆子准备接过顾茉莉抱起来,谁知才一动,她就迷迷糊糊睁开眼。见了齐婉婉,隐忍多时的委屈和害怕终于化成泪水倾泻而下。


    “娘……”


    她的嗓子细细弱弱,时不时还伴有咳嗽,听得人止不住心揪。


    “哎,我在我在,娘在呢。”齐婉婉紧紧搂住她,声音也带上了哽咽,“不怕不怕啊,有娘在,别怕。”


    “云霞……”


    失去意识前,她好像看见她跳下来了。


    “她没事,救上来了。”齐婉婉连忙宽慰,云霞也挣扎着要往她这里爬。


    “姑娘,奴婢在这!”


    “表哥?”


    “我在。”齐灏沉声应着,飞快扫了眼独立一旁的萧彧。


    刚才在水中,他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因为被石子点中了穴位。还有朗世忱和奎伯岩,只怕也和他一样。


    是他做的吗?


    顾茉莉不知外面的情形,听到回话,整个人都放松不少。她又往齐婉婉怀中缩了缩,却再未出一言。


    没有说顾玲珑推她下水,没有哭诉刚才差点被淹死,更没有提被诬陷和外男有私情。


    她只是依赖的、眷念的窝在母亲怀里,像是找到家的候鸟,像是停靠到温暖港湾的船只,在醒来后第一时间关心别人安危后,放心的再次沉睡了。


    齐婉婉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齐灏一怔,望着裹得密不透风、如同团子般的人,眼神逐渐变得温柔。


    他蹲下身,“姑姑,我来抱表妹。”


    “……灏儿?”齐婉婉抬起眼,满是愕然。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我明白。”齐灏固执地伸着手,既是真心话,也是向其他人表态。


    “只要表妹愿意,我……”


    “顾夫人。”萧彧忽地出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齐婉婉和齐灏下意识都看向他。


    “本王即日进宫,向皇上请旨。”


    请旨,请什么旨?


    齐婉婉茫然地眨眨眼,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顾玲珑瞳孔一缩,下意识大喊:“不行!”


    可惜没人理她,只有几个围观的姑娘们朝她投以鄙夷的目光,随即又艳羡的转向顾茉莉。


    没想到啊,本是一场祸事,前后都是死局,谁成想竟是峰回路转,不仅齐国公世子不顾世人眼光,当众求娶,就连顺手一救的北冥王都要请旨赐婚?


    那可是王妃啊,货真价实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连皇后都比不上的摄政王妃!


    “早知道我就跳下去了……”


    “早知道,还能轮上你?怕不是护城河都得挤满人!”


    “哈哈,最可笑的就是她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谁说不是呢,本来想将别人踩进泥里,不料反倒送了对方登云梯。果然,是凤凰,终究是凤凰。成不了齐国公世子夫人,还有王妃等着她。”


    “羡慕不来,羡慕不来。”


    顾玲珑听着身侧或大或小的议论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愤怒震惊之余,还有无法抑制的恐慌感,让她牙齿都开始打颤。


    怎么会这样……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萧彧为什么会出现,还要求娶那个贱人!


    她攥紧拳,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可这样的疼痛不及她内心焦灼的千分之一。


    怎么办……如果真让他得了圣旨,她就成了板上钉钉的王妃,到那时不就换她成了她手里的泥偶,随便揉捏了吗?


    不行不行,绝对要想个办法……


    她不自觉咬起指甲,刚刚养好的指甲盖又变得坑坑洼洼。身后丫鬟冬卉瞅见,战战兢兢的上前提醒,“姑娘,老爷……”


    对,去找爹,他一定有办法!


    顾玲珑眼里重新扬起了希望,她提起裙摆慢慢往后退,鹅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齐婉婉余光扫见,眸底划过一道深切的冷意,不过此时暂且顾不上她。相比无足轻重的顾玲珑,她更在意萧彧的话。


    “王爷此话当真?”


    “既出口,自然为真。”萧彧拱了拱手,此时周围女眷甚多,他没再多停留,话说到了便转身大步离去。


    背影朗阔,步伐沉稳,仿佛天生自带威仪。


    齐婉婉不由想起京中很早之前的传闻,听说在萧彧儿时曾偶遇一名相士,相士见他便大惊,称其是“龙子之相”,将来必定“贵不可言”。


    当时并没有多少人放在心上,北冥王本就是太祖之兄,他的儿子也算半个皇子,萧彧是他将近五旬才得到的独子,自然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一出生便是王府世子,将来是板上钉钉的王爷,可不就是“贵不可言”吗?


    更多人听过就算,只当有江湖术士提前得知他的身份,有意奉承。可是随后不久,先帝驾崩,北冥王被迫自尽,又让众人明白,还是有人将这个传言当了真。


    不过似乎弄错了对象……


    齐婉婉低下头,掩下眼中思绪。龙子之相,有心人以为重要的是“龙”,“龙”没了,龙子也就不是龙子了。可如今的事实告诉世人,龙子或许并非指龙的儿子,而是一种代称——


    指真龙天子。


    她不禁将女儿搂得更紧,皇家诡谲,世事多变,不知这门婚事究竟是福,是祸……——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古代茉莉花三


    顾茉莉再醒来,已是深夜,但床边依然守着人。


    锦衣丝帛,钗环玉饰,不是丫鬟。


    她愣了愣,刚想抬高身体看清楚是谁,那人便立马醒了过来。


    “茉儿,你醒啦,感觉怎么样,头发不发热,嗓子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对了,你一天没吃东西,是不是饿了,我让厨房一直煨着粥,这就让她们端来!”


    她说着就要起身,顾茉莉拉住她,软软的唤:“娘……”


    “哎,娘在。”齐婉婉重新坐到床边,将靠枕塞到她背后,小心地扶着她坐起。


    “刚才有没有做噩梦?太医说你最近几日可能会有惊惧过度的情况,开了安神汤,待会我们把汤喝了好不好?娘准备了蜜饯,还让她们在药里放了薄荷,不苦的。”


    她的语气带着诱哄,宛如她是三四岁的孩子。


    顾茉莉微微发怔,记忆里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场景,只是后来被掩盖在了枕头之下。


    她眼睫颤了颤,放松身体靠近她。齐婉婉将她搂紧,担心这样她还是冷,又拉起被子,连同自己和她一起裹住。


    顾茉莉轻轻吐出口气,温热的怀抱,暖和的被子,舒服的她差点又想闭上眼睛。


    “娘。”她再次唤了她一声。


    “娘在这。”她唤,齐婉婉就不厌其烦的应,看出她眉宇间没有消散的倦意,怜惜地揉了揉,“想睡就再睡会,娘陪着你。”


    顾茉莉却不想再睡了,她睁着眼,望着前方不远处的桌椅发愣。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不会让她讨厌,反而眷念的想再感受一会。


    一会就好。


    她没有出声,齐婉婉也不说话,一遍一遍的抚摸着她的秀发,似安抚似心疼。


    月凉如水,夜色深沉,屋内却感受不到丝毫冷意,而是萦绕着一种说不出的暖意。


    云霞端着粥,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夫人,姑娘,老夫人让送了燕窝粥来。”


    “母亲还没歇息?”齐婉婉回头,接过粥。


    碗面上冒着腾腾的热气,好似t刚从锅里取出来,可是她知道,从母亲的院子到这里起码需要一炷香时间。


    茉儿刚醒不久,粥就送了来,说明有人时时刻刻盯着,一有动静就去回禀,而后立刻取了粥,再马不停蹄的赶过来。


    只怕现在阖府都没休息。


    齐婉婉叹了声,交代云霞,“去禀了母亲和哥哥嫂嫂,茉儿没事,不起热,也没风寒,都放心歇下吧。至于其它的……明儿个再说。”


    “夫人放心,奴婢已经让人去说了。”云霞笑道:“奴婢知道姑娘的性子,定然不忍让长辈跟着操心,这不粥送来时,奴婢就让嬷嬷回去带话了。”


    “嗯。”齐婉婉赞赏地看着她,“你今日做得很好。”


    无论是在众人面前揭穿顾玲珑害人和婚约的真相,还是后面毅然决然跳下水,都做得很好。茉儿身为当事人,很多话不能说,也说不了,这时候就得丫鬟来替主子说。


    “你老子娘还在国公府吧?回头我和母亲提,将他们调去采买处。”


    “记住,姑娘好,你才能好,你们一家才能好。”


    “是,夫人。”云霞郑重地福身,掩饰不住的欢喜。


    采买处可是个肥差,非国公夫人亲信不能去,如今她爹妈去了,不提以后的油水,便是在府里的地位都能升一大截。


    “奴婢定会精心伺候姑娘,不让姑娘有半点损失!”


    “去吧,你今日也落了水,先好生将养去吧,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谢夫人体恤。”云霞满脸感激,慢慢退了出去,门阖上,都还能隐隐听到她轻快的脚步声。


    顾茉莉一直默默看着,看着齐婉婉三言两语安抚了奴婢,又是许以利益,又是施以恩情,又是暗中敲打,恩威并施,谈笑间便让她愈发忠心,眼神微微一动。


    “娘说采买处……”


    “那里全是你外祖母的人,连你舅母都插不进手。”不用她说,齐婉婉就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摸摸她的脑袋,有意教导,“云霞可信,但不一定永远可信。她能为你跳湖,可也会在主人没发话前,自作主张传达了主人的意思。这回是没做错,可下回呢?假如她揣摩错了你的意思怎么办?”


    她声音淡淡,“奴婢不能太有主见。”


    尤其是聪明的奴婢。


    “我将她老子娘调去采买处,一是那里都是眼线,她家有任何动静,我都能及时知道;二便是防患于未然。”


    谁都晓得采买油水大,主人为了给效忠的奴才甜头,让他们更加卖力的办事,会对其中猫腻适当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太过分。但同样的,那也是个危险的位置。


    做的不好了,一句“偷昧主家财产”,就能让一家子万劫不复。


    “现在她没想明白,等明日她就会回出味了,到时你再看她的态度。”


    定然收敛许多。


    齐婉婉握着勺子一点点拨弄着碗里的粥,表情闲适,一派自小娇宠的模样,哪里有半分精明。


    奴婢不仅不能太有主见,更不能过于自傲,自认对主人有恩,便张狂起来,那是大忌中的大忌。


    “这些日子先让她将养着,回头娘给你再拨几个人,等你……”


    她手上动作停了停,没有继续说下去。


    如果一切进行顺利,离茉儿出嫁的时间就不会太远了,到那时重新选几个陪嫁替代以前的老人,谁都不会多想。


    “娘是怕……”云霞仗着今日的事做大,她无法挟制?亦或者也是担心她年轻不知事,随意将她打发,引来别人说道?


    毕竟今日那么多夫人姑娘在场,亲眼所见她的“忠诚”。


    “娘什么都不担心,只担心你——饿肚子。”


    齐婉婉哈哈笑着,将粥喂到她嘴边,“啊,张嘴。”


    顾茉莉又愣了愣,忽然发觉从醒来短短时间,她好像已经发愣了好几次。她抿抿唇,抬手要接,“娘,我自己来。”


    “别动,快吃。”齐婉婉假装瞪她,“再耽搁,粥就凉了。”


    “……”


    顾茉莉没办法,只得张开嘴巴,乖乖被她一口一口喂着。说实话,她小时候都没有这样过。


    聪慧的孩子不用教,只看一看就会了。自律性又强,不用大人督促,就能自己完成很多事情,包括吃饭穿衣。


    在别的小孩还在系着围兜乱跑,后面爸妈追着喂饭时,她已经能坐得端端正正,一碗饭吃完,桌前干干净净。


    ——曾经还一度被那对父母引为骄傲。


    顾茉莉咽了口粥,香滑细腻的口感在唇腔间蔓延,随后顺着喉咙滑入胃中,逐渐温暖了空荡已久的肠胃。她缓缓舒展了眉眼,笑得轻,笑得软,几乎甜进了人心里。


    “好吃。”


    齐婉婉点了点她的鼻子,笑得无奈而宠溺,“好吃就全部吃完。”


    “嗯!”


    这边母女温情脉脉,那边顾家却要闹翻了天。


    “姑娘还不愿吃吗?”顾如澜盯着又被赶出来的丫鬟,急得直跺脚,“一天没吃饭,身子可怎受得了!”


    冬卉垂着脑袋站在门边,身上襦裙沾满了油污,贴着衣襟的那块皮肤火辣辣的疼,她强忍着没发出声音。


    这是她今天被烫的第三回,一盆滚烫的汤汁全浇了过来,纵使躲得快,也没全部躲掉。


    她想起白天跳水的云霞,如果可以,她多想和她换一换。即使跳下去一命呜呼,也好过如今这般日日受苦。


    顾如澜看看她,再看看黑漆漆的屋子,头疼地敲了敲脑门。


    真是前世欠她的,今生才让她做了他的女儿!


    他一甩袖子,认命的问身后管家,“夫人那边有消息了吗?”


    “刚打听到的,二姑娘醒了……”


    他的话才落地,屋内就传来哐当一声,似是盒子砸到地上,紧跟着,接二连三的响动连续不断。不用进去瞧都能猜到,里面此时恐怕没有一样整齐的物件了。


    管家噤了声,顾如澜一顿,回身去望。良久,才重重叹了口气,吩咐:“备车,去国公府。”


    他有意提高了音量,让屋里能听见。果然下一秒,所有的动静都停了,夜色再次恢复宁静,然而在场没有人能感到轻松。


    因为他们都知道,平静是暂时的,风波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再起。


    顾如澜抹了把脸,颓丧的往外走,“先给我换件衣服。”


    夫人最爱美,不美只怕都进不了门。


    “上次的香脂再来点,束冠用白玉那件,再配以云凤纹的玉坠,夫人上次说好看……”


    他一路走一路交代,管家嘴角抽搐,有些想笑,又止不住的心酸。


    老爷是个好人,无论对同僚,还是普通百姓,甚至下人,都谦逊平和,从不见发脾气。夫人也是好人,治家虽严,但赏罚分明,而且从不吝啬银钱。


    唯一的“缺点”就是对颜值十分看重,喜欢打扮老爷,不过好在老爷性格温和,虽不喜欢,但也不至于就此起多大矛盾。


    这样的夫妻本该和和美美,相伴到老,怎奈中间多了个“定时炸弹”,每引爆一次,夫妻感情就淡一分。上次与齐国公府的婚事就差点让两人和离,如今更是害上了二姑娘,以夫人那性子,还不知道会如何收场……


    管家摇摇头,看了眼天。天快亮了。


    *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齐婉婉踏出了房门。


    她刚才喂完顾茉莉吃饭,一直等她再次睡着,又在床边注视她好一会,确定她睡沉了、没有做噩梦,这才起身离开。


    折腾一个白天,又几乎整夜没睡,她的脸上难掩疲态。低头浅浅打了个哈欠,正要回房躺会,贴身婢女红珊覆到她耳边轻声道:“姑爷来了,在府外已经站了快两个时辰了。”


    齐婉婉打哈欠的动作一滞,困意也散了些,“没叩门?”


    “没有。门房不敢打扰老夫人,舅老爷、舅夫人又才睡下,只得托人来告诉了奴婢。”红珊跟在她身边,亦步亦趋,“小厮说,老爷穿得很‘精致’。”


    “呵。”齐婉婉冷笑一声,每次都来这招。


    她是喜欢他那张脸,看着都赏心悦目,不然当初也不会执意低嫁于他,但不代表他能靠那张脸拿捏她一辈子。


    她欢喜他时,他的脸就是风神俊朗。她不欢喜了,便是貌似潘安,在她眼里也比不过地上的一株草。


    “不叩门,就站着,这是打量我会顾忌待会天亮就要上早朝?”


    她仰头瞧了瞧天色,国公府所在位于皇城中心区以西,是贵人们聚集地,每当将近早朝时分,甬道里就会挤满了去上朝的勋贵大臣的马车或轿子。


    到时见了他可怜兮兮站在府门前,想也知道会编排出什么t,无非是“她仗势欺人、不贤惠”,说不得还得指责国公府几句,“纵女无度”、“不把女婿当人”等等。


    若是她在意,就会先叫他进来。只有先见到她的人,“美男计”才有用武之地。


    可惜啊,她混不吝惯了,什么狗屁名声,她才不在意!


    “让他等着,到时辰了,他自然会走。”


    他好歹也是二品官,在需上朝之列。


    不过说起上朝……


    齐婉婉想起昨日萧彧的话,忍不住攥了攥衣袖,他真会去请旨赐婚吗?


    当然会。


    萧彧大步流星迈入大殿,两侧早已在位置上站好的大臣们一一俯首参拜,不敢直视其颜。


    “王爷安。”


    他目不斜视走过,径直走到众人最前方。几乎在他刚站定的那一刻,殿外就传来一声清喝,“皇上驾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跪地,萧彧微微侧身,上半身甚至都没动,只是头低了低。


    视线里,有道明黄色的身影慢慢走来,随后在他面前停下。至高无上的皇帝对着他弯了弯腰,主动扶起他的胳膊,“皇叔免礼。”


    萧彧顺势抬起头,扫了眼前的小皇帝一眼,扯了扯唇角,“谢皇上。”


    皇帝这才踏上御座前的台阶,绣有金龙和祥云的衣袍在御阶上滑过,而后安静的垂在他脚边。


    太监略显尖利的声音再次响起,“众卿平身。”


    这副场景每天都在上演,众人早已习以为常。自如的起身,静静等着太监再喊“有事禀奏,无事退朝”,然后他们该禀禀,不该禀的就乖乖站着,等着北冥王理完朝政,他们下朝回家。


    是的,北冥王。


    “启禀王爷,今年雨少,南方已有多地出现干旱……”


    “禀王爷,臣要告吏部尚书纵子当街行凶……”


    “臣冤枉,王爷……”


    一声声的王爷,仿佛皇帝不在场。


    萧統坐在上首,玉冠前的珠帘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底下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他却能将众人一览无遗。


    恭敬、阿谀、畏惧、向往,众人眼里情绪万千,但没有一个是对着他。


    他又望向下手左侧,临近御阶的地方摆着一个座椅,与他身下这个相差无几,只是稍稍小一圈。坐在上面的人,淡定从容,挥袖抬眉,一举一动浑然天成。


    不管众人提出怎样的问题和难政,他都能信手解决,仿佛于他人而言极其枯燥繁杂的朝政对他来说,不过如喝口水那般简单。


    需要训练学习的本领,在他身上宛若与生俱来。


    龙子,真龙天子吗……


    他垂下眼,好似无聊的玩起手指,原本正襟危坐的姿势也渐渐变得歪了。


    “咳咳。”


    旁边大太监提醒的咳了咳,他勉强坐正,可是不一会又歪靠在了龙椅上。


    大臣们对此见怪不怪,只瞧了一眼便不再关注。直到正事基本处理完毕,大太监正要高喊“退朝”,却见左下方一直安然坐着的人站了起来。


    “皇上,臣有一请。”


    众人精神一震,愕然的望着前方。萧統也猛地坐直,似乎还带着丝惊慌的询问:“皇叔有事?尽管说、尽管说……”


    语气急切,毫无威严,当即有人偷偷撇了撇嘴。什么皇帝,不过傀儡。


    萧彧却面不改色,不管心里怎么想,他的态度让人无可指摘。


    “臣已过适婚之年,想请皇上为臣指一门亲。”


    “……指婚?”萧統诧异,试探地问:“皇叔可有人选?”


    “臣以为顾侍郎家二姑娘人品端庄,贤良淑德,是为良配。”


    顾侍郎?


    众人互相左右打量,想找出王爷说的是哪个幸运儿。萧統目光也在队列中搜寻,但他实在对这些大臣不熟悉,干脆直接出声:“哪位是顾侍郎?”


    “叫你呢!”


    顾如澜正发着呆,思考着下朝后是先回府,还是先去国公府,早晨苦肉计没有起作用,看来夫人真是生了大气了。


    还有二丫头,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有国公府照顾,身体肯定无忧,就是怕心里落下阴影。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苦了脸,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姑娘害人,二姑娘受罪,他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当真愁煞人也。


    正想得出神,胳膊被人撞了下,他猝不及防被撞出了队伍,这下所有人的视线都望了过来。


    啊……这……这是怎么了?


    他涨红了脸,眼睛像抽筋了一样,对着刚才撞他的人使眼色——


    做什么撞我?我哪得罪你了,要这么害我?


    那人没眼看的扭过脸,这货能站在朝堂上,真亏了他有个会读书的脑子和还不错的相貌。


    前者让他考中了进士,后者让他被贵女看中,一举飞黄腾达。可惜本人是个榆木疙瘩,只会读书,不会逢迎,若不是有个好岳家,早被人排挤到犄角旮旯了。


    昨个还听说他家前头夫人生的闺女欺负小女儿,不但推她下水,还冤枉她和他人有私情。他还以为他要就此倒了,没想到转头摄政王就来求娶。


    啧啧,做摄政王的岳父啊,多美的事,怎地就砸到这家伙头上了?


    “你是顾侍郎?”萧統身体前倾,似乎满是好奇。


    “是,我……啊不,臣是礼部侍郎顾如澜……”顾如澜弯下腰,才想起来他好像应该下跪,连忙噗通跪下,“拜见皇上!”


    那一声既响且脆,不少人都眼角抽抽,不忍直视。萧統好像也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性格,愣了好半晌,才求救似的望向萧彧。


    您确定是这家吗,没有搞错?


    萧彧颇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再次拱手确定,“臣欲求娶顾家二姑娘为妻,请皇上成全。”


    哈?


    顾如澜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说什么,求娶他女儿?哪一个?噢,二丫头,那还好……


    呸,好什么好!


    “不……”


    他一声“不可”还没说出来,萧統已经拍案定下,“朕即刻下诏,赐婚于皇叔与顾家姑娘!”


    “是二姑娘。”萧彧强调,虽然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


    可能是担心萧統弄错,可能是防止顾家使坏,李代桃僵。


    那位大姑娘心胸狭窄,做事又阴狠,不得不防。


    萧彧下意识摸了摸腰侧荷包,里面装了根头发。那日回府后,他才发现衣服纽扣上不知何时缠上根发丝。鬼使神差的,他取了下来,装进了随身荷包。


    无论如何,他想娶的,唯她一人尔。


    第39章 古代茉莉花四


    顾如澜浑浑噩噩的下了朝,浑浑噩噩进了国公府——


    托圣旨的福,他得以跟着进来了。


    他跪在地上,听着太监用独有的声调宣读着赐婚圣旨,身侧是他心心念念想要施以美人计的妻子,前面是他的岳父岳母和连襟。


    再前面,是圣旨的主人公,他的女儿,顾茉莉。


    他忍不住抬起眼,望着那道纤细的背影。不知何时起,她已然长大了,和她母亲一样高,比她母亲还漂亮,也到了和她母亲当年的年纪,要成亲了……


    他还记得当初她才出生时,她小小一只,红彤彤、皱巴巴的,一点都不好看,可他却欢喜的恨不能绕着京城跑两圈。


    大女儿出生前,他已经上京备考了,没有见过她才出生的模样,自然没能体会到那种初为人父的喜悦和兴奋。


    但是茉莉不同,他是除了稳婆第一个抱她的人。他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也是他抱着她坐在膝头,为她启蒙。他参与了她所有的成长历程,即使后来玲珑上京,出于愧疚,他对她多照顾了些,但也并没有忽视小女儿。


    直到那天齐家来人商量婚事……


    “我不嫁。”


    顾如澜想起那声气极的吼声,不由眼眶发烫。那日在两个女儿之间,他选择先护着更“弱势”的那个,而忽视了同样受到伤害的小女儿。


    至此,他感觉无颜见她,她也和他这个父亲渐渐生疏。


    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他不顾在场那么多人惊愕的目光,哭得老泪纵横,不能自已。


    怎么就要出嫁了呢……他还没疼够她,怎么就要到别人家去了……


    在家千日好,出外半时难。一直在家做姑娘不好吗,为什么要去婆家受磋磨?而且还是皇家,一不小心就是满门祸事……


    只要一想想这些,顾如澜本就决堤的泪水更加刹不住了,俨然忘记了此时正处在怎样的环境。


    宣旨太监、官员和整个队伍全都呆在了原地,头一回见接赐婚圣旨哭得像要被抄家一样。


    他们不确定似的望向圣旨,没错啊,是赐婚给t北冥王为正妃啊。北冥王啊,摄政王哎,天大的好事,怎么弄得如丧考妣??


    齐国公手扶上腰间,等摸了空才想起,接圣旨前一起将武器都给卸了。他磨了磨牙,仿佛立马就能上去生吃某人血肉。


    怎么就找了这么个窝囊废女婿!


    肩不能提、手不能抗,拿不起刀剑,蹲不了马步,不能战场上厮杀,更没有雄才伟略横扫朝堂,唯有一张好脸像模像样,就引得他娇宠十几年的女儿放言非他不嫁!


    他当初什么心情,就像好好的一朵鲜花被猪拱了,痛心疾首都说轻了。现在好了,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也轮到他尝尝这种滋味了。


    “哼。”


    他又嫌丢人,又觉得畅快,瞪了还在哭的某人一眼,冷哼一声起身走了。


    齐国公世子和世子夫人淡定的上前,一边和来的礼部官员寒暄,一边给太监们塞银子,顺便找补,“各位见谅,妹婿是太高兴了,喜极而泣、喜极而泣……”


    “……能理解,能理解。”众人连连附和。


    不附和还能怎样,这门亲是摄政王亲自求的,难道他们回去说“顾大人瞧着非常不乐意,想抗旨”?


    顾大人会怎么样,他们不知道,但他们敢保证,他们会官职不保。


    “旨意既已传达,吾等也就告退了,哈,告退了。”


    转眼间,呼啦啦涌进来的人又乌泱泱涌出去了,大厅内只剩下齐国公一家。


    老夫人看了看身边,齐灏低着头,瞧不清神情。她暗叹一声,有缘无份啊。


    上次求亲就出了意外,这次本以为能成,谁知中途又插进一个北冥王,想让外孙女嫁进齐家的打算终究只能落空。


    拍了拍齐灏的手,她又招来顾茉莉,疼爱的揉搓了会,才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离开了大堂。


    对还在哭的女婿视若无睹。


    顾如澜眼泪落得更凶了,他知道岳家一直看不上他,他努力讨好过,一开始也会跟着妻子女儿一起过来小住,但他们始终对他淡淡的。没有挤兑,没有嘲讽,有的只是客气和疏离。


    几次过后,他也识趣的不再来,只逢年过节过来拜见,这些年一直这么不咸不淡的相处着,可是这次他明显感受到了与以往的不同。


    如果说以前是当客人般相待,礼节周到,却不亲近,那么现在就是把他当陌生人,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


    是因为玲珑的事吗,连带着迁怒了他这个父亲?


    顾如澜抹了把眼泪,羞愧的差点想蹲下。确实是他教导无方,但让他就此弃玲珑于不顾,他又做不到……


    “夫人……”他转身找妻子。


    玲珑想害茉莉的名声,还推了她下水,他没脸让她原谅这个姐姐,只能先找齐婉婉。


    “玲珑她……”


    “今天是我女儿大喜的日子,我不希望听到任何扫兴的话。”齐婉婉打断他,看向他的眼里一片平静。


    顾如澜木木的,模模糊糊意识到,夫人似乎变了,看他的时候再没了以前那种光。


    “婉婉……”他下意识想拉住她的衣袖,她却不再看他。


    衣袍从他指尖滑过,来不及抓住就溜走了,就像她毫不犹豫离开的身影。


    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不由想起那年杏花春雨,他意气风发,骑在高头大马上打马游街,那是他此生腰板挺得最直的时候,然后他遇见了她。


    她站在高楼上,倚着窗台歪着身子看着他,待他走近,不顾旁人的目光,脆生生喊他,“喂。”


    他抬起头,她便笑着将帕子扔给他,大胆而直白,热烈而纯粹。


    随后不久就有媒人上了门,他才知道,那日楼上姑娘竟是国公府小姐。


    人人都说他靠脸走了大运,他也这么觉得。所以尽管不喜,他也由着她打扮。即使她没说,他也知道她对他第一段婚姻的介意,所以他从不提起老家、前任妻子,对于母亲一年几次的书信催促接她和玲珑上京的要求,也顾左右而言他。


    因为他想维持和她的家。


    以前他觉得是为了仕途,为了茉莉,可如今他忽然意识到,或许不是的。


    他只是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在那日帕子随风入怀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将她也放入了心里珍藏。


    他在意她,爱她,所以不想其他人来打扰她,他想让她一直保留那日的张扬和热烈。


    但是最终,他没有做到。


    母亲和玲珑上了京,他想守护的小家也分崩离析。


    顾如澜孤零零站着,看着妻子走到小女儿身边,看着小女儿对他福了福身,而后被妻子牵着离开。


    他想喊,却怎么也出不了声,只能僵硬的站在原地,望着母女俩走出他的视线。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无神的眼睛望过去,是舅兄。


    “人要会取舍,什么都想要,最后只会什么都得不到。”


    取舍吗?


    他脚步虚浮的走出国公府,回身去望那巍峨气派的大门,眼泪再次落下。


    可让他如何舍得下……


    “舍不下也得舍。”


    齐婉婉坐在椅子上,神情冷淡又坚决,“顾玲珑太危险了,这次能推茉儿下水,毁她名节,下次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我不能让茉儿再和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也不能再让她顶着茉儿姐姐的身份。”


    茉莉成了准王妃,盯着她的人会更多,想毁她的人也会更多。不仅是想毁了她好自己上位的,还有想通过她毁了萧彧的——


    他身上的利益、权势,足以令任何人心驰神往或取而代之,可以说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所以任何不确定的因素都不应该存在。


    老国公和老夫人坐在上首,老国公想说话,被老夫人一把按下,还嫌不够乱?


    齐国公气得瞪眼,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就嫌我添乱?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肯定说不出好话。你女儿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和你吵起来,难堪下不了场的只会是你。]


    [得,我不说了还不成吗?]


    老国公背过身,一副不和女人争长短的姿态。


    世子和世子夫人对上首的眉眼官司恍若没见,从容地喝着茶。


    反正关于妹妹/小姑子的事,他们从来插不上手,早习惯了。


    老夫人扫视一圈,除了茉儿都在场了。她老神在在的掀起眼皮,望向女儿,“那你想怎么做?”


    “和离。”齐婉婉掷地有声,“但要在茉儿成婚后。”


    世人多苛刻,她不愿让女儿担上“父母和离、没福气”的声名,更担心影响到她的婚事。不过成婚后,从世人的角度,她就不是顾家人了,管不了娘家事,到时她再和离,旁人也说不到她身上。


    “店铺、房产我全要收回。嫁妆本就是我的,顾家现在所住宅子,也是当初爹娘陪嫁的,合该留给茉儿。至于顾如澜,我在北城还有个一进的小院子,可以给他。地方虽不大,但也有三间小屋,足够他们父女和老母亲一起住了。”齐婉婉语气冷静,将未来计划得清清楚楚。


    “想他顾如澜一清二白进京,身上只带了几身衣裳,这些年俸禄我从没管过,任他自己花用,家里开销、人情来往,一律从我嫁妆里出。如今和离再送他所院子,让他们不至于无居所可住,够意思了吧?”


    这话一出,世子夫人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这个小姑子,当初是她极力要嫁一个落魄的书生,家里怎么反对都没用。这些年一直用嫁妆补贴,她不是没有微词,也曾和丈夫私下嘀咕过她将男人看得太重。


    可现在,这么多年了,孩子都那么大了,她居然说舍就舍了,而且还一文不给对方留。


    说是给个小院子,顾如澜又有俸禄,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仅仅同僚间人情往来,那点银子就不够用,更别谈奉养母亲、打点上级,以后还有个大女儿出嫁,嫁妆等问题,那是把他皮扒了都凑不出钱。


    没有嫁妆,哪家好门第会娶?没有钱,维持不了交际,谁还愿意和他来往。


    又失了国公府的支持,那些早年羡慕、嫉妒、看他不顺眼的人会忍住不落井下石?


    貌似做到仁至义尽,实则连后路都没留。


    爱时恨不能将他捧上天,不爱了立马抽身,仿佛几十年的情意都是假的……


    以前倒是她看走了眼。


    世子夫人垂眸抿了口茶,心里盘算起给外甥女添妆的问题,大头由公婆出,但他们也要有所表示才行,并且还t得华丽又实用。


    齐灏坐在另一侧,一声不吭,只盯着前方地面,似是在出神。


    老夫人却点了他。


    “灏儿,既然你姑姑心意已绝,日后她与顾家一刀两断,两府之间的关系也会变得尴尬,你之前那个婚约就不合适了。加之昨日顾家大姑娘的言行,似乎也不想继续婚约,那你就带了信物去取了吧。”


    “……是。”齐灏起身,微微行了一礼,未说其它的,听话的出了门。


    老夫人看着晃动的门帘,到底没忍住叹息。


    这个孙子哪哪都好,只是缺少了分锐气。当年说要和表妹订亲,他不反对;后来人选换成表妹继姐,他虽不解皱眉,但也没说任何不愿的话,好像不管怎么样,他都可以。


    唯一见他表态时,就是昨日,可惜求娶的话没说完,反被萧彧截了胡。


    她摇摇头,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连女儿都管不住,何况孙子。


    “你自己拿主意吧,当初你要嫁,我们阻止不了。现在你要离,我们同样阻止不了,只希望你做的决定,你不要后悔。”她望着女儿,语重心长。


    人生可没有又一个二十年。


    “不悔。哪怕是现在我要与他和离,我都未曾后悔当初执意嫁给他的决定。”齐婉婉轻轻笑起来,依稀可见几分年少时的恣意飞扬。


    “因为他让我拥有了茉儿,这便足够了。”


    顾茉莉停在门口,听着铿锵的话语从帘后传出来,清晰汇入耳中。她久久的站着,好一会才迈开腿,不是进去,而是转身去了庭院。


    清澈的湖水静静流淌,没了昨日的喧嚣,只有花香和隐隐的水声。她来到湖边一簇小石上坐下,接过侍女拿来的鱼饵,一点点撒向水面,思绪却有些飘忽。


    不悔吗?即使因为她要和一见钟情、恩爱十数年的丈夫离婚,也仍然不后悔吗?


    她难得感到迷茫,她确定齐婉婉爱顾如澜,哪怕她要与他和离,她也依旧爱着他。


    顾如澜不知道,他在府外眺望里面的时候,里面也有个人站在墙角半晌没有离开。


    他们还相爱,可他们却要分开。


    他们要分开,她却说她从未后悔。


    分开是因为她,不悔也是因为有她……


    她不明白。


    顾茉莉一边机械的喂着鱼食,一边苦苦思索着,没有察觉到身旁侍女的欲言又止。


    直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你再喂下去,鱼要撑死了。”


    她愣愣的收回手,抬起眼。齐灏看着她的样子,慢慢收了笑,也变得沉默不语。


    片刻后,他蹲下身,视线与她持平,认真的问:“你喜欢北冥王吗,想嫁给他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句话,心里隐隐有个声音怂恿着他:问啊,快问,你不问怎么知道她喜不喜欢,如果不喜欢,你就可以……


    可以什么,齐灏却不敢想了。


    他不自觉移开目光,有一瞬的心虚,感觉自己在做一件很卑鄙的事。


    她已经被赐婚,不日就会出嫁,做别人的王妃。为了她好,他应该做的是和她保持距离,不给有心人嚼舌根的机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和她挨得这么近,问她喜不喜欢的傻问题。


    可是他做不到。


    他觉得如果此时不问,他会一辈子寝食难安。


    喜欢吗?


    顾茉莉眨了眨眼,“表哥,喜欢是怎样的心情?”


    齐灏一滞,这才想起她才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平日里养在深闺,除了他和顾如澜,只怕都没接触过外男,又哪里识得喜欢的滋味?


    “是我鲁莽了。”他有些放松,又有点不知名的难过。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似乎真的很好奇答案,忍不住又想笑。


    “喜欢啊……”他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喜欢是什么?是一步慢,步步慢。是昨日湖边的懊恼,是昨晚夜不能寐的难受,是今日坐卧不宁的焦急,是刚刚见到她时,抑制不住的后悔。


    如果当初婚约他能再坚持坚持,如果昨天在她落水后立马跳下去,事情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齐灏默然的蹲着,直到双腿酥酥麻麻的疼,他才缓缓站起。身形不受控制的晃了晃,他扶着膝盖弯下腰,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发顶。


    “喜欢是——还未得到便失去。”


    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由于他的迟疑,他已经失去了喜欢的资格。


    “茉儿,希望你永远不知喜欢是何滋味。”齐灏轻轻揉着她的脑袋。


    不喜欢就不会受伤。


    不喜欢,他就还有希望——


    作者有话说:这篇又可以叫三王一后~明天见


    第40章 古代茉莉花五


    顾茉莉回了房,心里仍有疑惑,但不会一直记挂这些。对她而言,过好每一天更重要,不懂感情又不会影响她的生活。


    她颇有些随遇而安的心态,可直播间里的人却还在风中凌乱。


    【谁懂我上一秒还在磕小茉莉和严妈妈,下一秒就远古时期的冲击!】


    【一次不够,再来一次?你信不信,再敢随便变换场景,我让你直播都办不下去!】


    【朋友冷静,为了小茉莉,咱忍。】


    【话说到底为什么啊,地球研究院和华夏都没给答复吗?】


    【地球研究院还是踢皮球,一问三不知,华夏更是连个影都没有!】


    【好啦都别气了,你们不觉得远古的场景很好看吗?服饰、发型,还有行走的仪态都特别好看,当然最好看的还是咱小茉莉。】


    【对对对,连建筑都好华丽,屋顶都好像在闪闪发光。】


    【别提了,我一学古代建筑的朋友已经在抓紧一比一复刻了,他说“这个直播间有点东西,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这么巧?我有个学古代服饰的朋友也这么说。之前我向他多次推荐,他都不看直播,刚刚从我身边走过瞄了一眼,现在正在给他导师打电话。】


    【我没有朋友,但我学医的,此时还在导师实验室,和他一起研究昨晚那个“太医”的手法以及安神汤是什么东西……】


    【?一个日常类直播而已,怎么被你们说得好像是个多么宝贵的研究途径?】


    【你才知道吗?这个直播除了两次莫名其妙转换场景外,每处都很还原历史,就像是真在那个时空一样。】


    【……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那些npc的行为真的特别像远古人。走路的步伐、行礼的姿势,还有各处规矩,比我曾经看过的纪录片还要真实。】


    【你们想说什么,这不是虚拟场景、游戏建模,而是真将人投放到了远古时期?别逗了,要是真这样,星网上早闹疯了。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啊,谁不想体验一下?】


    【不是没这个可能,想想直播背后是谁,地球研究院啊……】


    这个消息只出现了不到一秒种,便忽然消失了。有人聊起了昨天顾茉莉的落水,众人纷纷开始愤慨,谴责顾玲珑,继而引申到那时期的各种害人制度。之前的消息很快被刷了上去,再没有了关于真实、时空以及地球研究院的讨论。


    默默围观的季沛霖轻呵了声,此地无银三百两。


    “让罗德来见我。”他吩咐辛署,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敢不来,后果自负。”


    “是。”


    罗德正带着“荆条”赶往帝都,就突然接到了这么一条讯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从无交集的执行官叫他去是为何。


    他头疼的捂住脑袋,更改航线回研究院所在星系。


    随行人员好奇,“不去联邦吗?”


    这么大胆,敢公然违逆执行官大人的意思?虽说他们属于两不管地带,背后又有帝国支撑,但还不至于能和联邦抗衡吧?


    “想什么呢!”罗德没好气拍了他一下,“先回去取花!”


    “……什么花?”


    “茉莉花!”


    上门赔罪不得带礼啊?


    罗德哀叹,怪只怪当初太傲娇,对贿赂不屑一顾,如今却要上赶着送过去。


    真是时移势易。


    *


    “当日定下婚约乃权宜之计,如今贵府大姑娘心意更改,这婚约自当不算数。”


    顾府正堂内,齐灏示意小厮递上锦盒,“还请伯父也归还信物。”


    顾如澜一怔,第一反应不是想婚不婚约,而是——“怎地唤我伯父?”


    合该姑父才是。


    “一码归一码,如今商量的是正事,不是家事,自然不能以家礼算。”齐灏没有提齐婉婉打算和离的事,只淡笑着搪塞。


    顾如澜却相信了,“你这孩子,不用这么严肃。信物是吧t,我这就叫人去拿……”


    “拿什么?”顾玲珑迈过门槛,也不行礼,只瞪着他,“谁说要取消婚约了?”


    “……”厅内一时无人接话。


    你不想取消婚约,你昨个闹那一出是为什么?


    齐灏试图讲理,“大姑娘想来有了好的去处,齐家自是不好再耽搁你……”


    “谁说我有了好去处?”顾玲珑转向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女子名声多么重要,齐公子为何这般诬陷于我!”


    饶是齐灏再好性,此时也不由冷了脸,“大姑娘这话好笑,昨日是你诬陷我与表妹,怎地,才一天不到,大姑娘就不记得了?”


    你都那么做了,还指望我能娶你,是你有病还是你当我有毛病?


    “齐公子误会了,我真没有推妹妹……”


    顾玲珑还待辩解,齐灏已然失了耐心,懒得与她多纠缠,他只问顾如澜:“顾伯父怎么说?”


    顾玲珑也看向亲爹,眼神复杂,似有祈求,似有威胁。


    “爹,您也知道,以我的情况,除了齐家,恐怕再无更好选择了。您忍心看我大好年华就这么蹉跎?”


    顾如澜望着她,嘴唇张张合合,却半晌说不出话。


    齐灏简直要被这对父女无语死,此时方才真正明白为何姑姑坚定的要和离。


    父不父,女不女,女儿心术不正、胡搅蛮缠,父亲心软懦弱,非但不加管束,反而到了此时还在纵容。


    这么一对拖油瓶带着,迟早又生事!


    “顾大人。”他豁然起身,称呼也变了。如果说刚才还保留着对长辈的尊敬,那么此时是毫无情面可讲。


    “今天这婚事是必退的,祖母仁慈,顾及您的体面和顾家的体面,才派晚辈来好言好语。若是您坚持不肯退,那咱们也只有往圣人面前走一遭了,让文武百官、天下人都来评判评判,错究竟在哪方!”


    “别、别……”顾如澜也坐不住了,连忙拦着他,“灏儿,一家人,不至于此,不至于此……”


    “爹,让他去。”顾玲珑此时反倒是笑了,满是不怀好意,“你去金銮殿上说,我就去大街上喊。”


    她绕着圈的打转,声音也大了,犹如真在市集上,“都来听听啊,未来的北冥王妃、顾府二姑娘勾引她准姐夫,撺掇得他取消了婚约,转头就去嫁王爷,你们说可不可恶?”


    “你!”齐灏指着她,良好的教养让他说不出恶毒的话语,一时竟是只能气得手指都在发颤。


    他从未见过如此……如此不要脸之人!


    可他又不得不顾忌,她能不要脸面,茉儿却不能由着她闹。


    世上更多的是不明真相和跟风的人,真让她出去乱喊,对茉儿的伤害是无形且巨大的。


    她就是算准了这点,才笃定婚事退不了!


    齐灏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顾如澜紧张的盯着,生怕他忍不住冲上去。


    他为什么对这个女儿没办法?一是愧疚,二她就是个滚刀肉,急起来跟你撒泼耍混,根本听不进人话。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他正这么想着,门外传来一声通禀:“老夫人到了。”


    屋里皆一静,齐灏差点以为祖母亲自来了,却见是一壮硕的老婆走了进来。


    她比一般女子要高,脚却是小脚,她又胖,支撑不了她的身体,所以走起路来一步三晃,好似随时可能摔倒。


    她穿着富贵,身上、腕上、头上皆是金银,仿佛不要钱般,瞧着有些不伦不类。


    齐灏不认识,顾如澜和顾玲珑却当即面色大变,尤其顾玲珑,身体都在隐隐发抖。


    不是怕,是恨。


    她恶狠狠瞪着那老妇人,比任何时候都要凶狠。


    “您怎么来了?”顾如澜担忧的看了她一眼,上前挡在老妇人和她之间,低声劝阻,“不是让您没事不要出院子吗?”


    “你媳妇让我来的。”老妇人翻了个白眼,当她愿意出来讨嫌?屋里有吃有喝,还有丫鬟解闷,如果可以,她连床都懒得下。


    “不是退婚吗,退好了没?”她绕过他,视线转了转,在对上顾玲珑时瑟缩了下,随即又挺直腰板。


    “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你个小孩子插嘴,快把信物还给齐家,走完程序了事。”


    “如果我不还,你、当、如、何?”顾玲珑一字一顿,说得咬牙切齿。


    “你要如何,我就如何。”老妇人撇撇嘴,论起混搅蛮缠,她真是她祖宗。


    “我方才听着你要去大街上喊,好啊,那我也去,我可有好多好多能说道的……”


    “母亲!”顾如澜蓦地大喝一声,连齐灏都诧异的望过去。


    敢情他也会发火啊,还以为他真是泥捏的。


    都是人,谁又完全没有脾气,只是顾如澜没有能发火的人。


    对齐家,他自觉矮一头,不敢发。对妻子,他愧疚、心虚,讨好都来不及,怎舍得发火?小女儿更不必说,自来乖巧懂事。


    对大女儿……他更没脸发。


    想起曾经的过往,他就觉得胸闷气短,难受得差点又要落泪。


    “母亲!”他又喊了声,语气沉重,听得人心头一沉。


    老妇人住了口,脸上多了丝懊悔,显然也觉得自己不该嘴快。顾玲珑盯着她看了一会,眼神幽深又瘆人。


    “她许了你什么好处?”


    老妇人目光闪躲,迟疑的张开两只手。


    “一千两?”


    “不。”老妇人摇摇头,“五十两,五套衣裳加五套首饰,全是真金、实心的!”


    “哈。”顾玲珑蓦地大笑起来,“你知道我若是嫁到齐家,能得到多少吗?”


    五千五万两都不止!你就因为区区五十两和五套首饰,让我取消婚约?


    “你能得多少,关我什么事。”妇人嘟囔着,得再多也用不到她身上啊。


    顾玲珑的笑声戛然而止,她冷冷的望着她,就在齐灏以为她又要发疯时,她忽地掷出一物。


    正是当初作为交换的玉佩。


    “如你所愿,婚约取消。”


    *


    “拿回来了?”齐婉婉握着汤勺,一边盛汤,一边头也不抬的问。


    “是。”红珊接过小丫鬟手里的筷子,站到顾茉莉身边,亲自为她布菜。


    “先前怎么也不给,老夫人一出来,大姑娘就给了。”


    齐婉婉哼笑,将盛好的汤放到女儿面前,神情重新变得温柔,“尝尝看,娘让厨房炖了好几个时辰呢。”


    顾茉莉看了看她,低头喝了一口。汤汁温度正适中,不烫不凉,味道浓郁,却不显油腻,确实不凡。


    “好喝。”


    “那娘下次还让他们给你炖。”齐婉婉笑得见牙不见眼,“你以前就是嘴太挑,身子骨总养不起来,现在总算好些了。”


    顾茉莉又喝了几口,等碗里快见底了,才抬头问道:“娘请了祖母?”


    “嗯。”齐婉婉用锦帕帮她擦了擦唇边的汤汁,“这是最有效最省事的办法。”


    “为什么?”为什么祖母一出来,顾玲珑就同意了?


    “因为她恨她,也怕她。”


    齐婉婉收了手,一抬眼,红珊便懂了她的意思,当即领着其他人出了门。


    “顾玲珑那么害你,娘却没有任何动作,连声斥责都没有,你会怪娘吗?”齐婉婉担忧的望着她,说起和离也果决没有一丝犹豫的脸上充满了忐忑。


    顾茉莉想也不想摇头,“怎么会。”


    尽管只相处了很短的时间,她也能看出她对女儿的用心和在意。云霞不过“越俎代庖”了一次,她就果断将她踢出了她贴身侍女的队伍。


    这样能顾及到她方方面面的母亲,又怎会容忍有人伤害她的女儿?


    “娘肯定有娘的道理。”


    齐婉婉怜爱的抚摸着她的鬓发,“我们茉儿长大了。”


    无论是落水后的表现,还是醒来后、接旨时和其他人的应对,她都做得可圈可点。褪去了以往身上的几分娇憨,变得从容,仿若一块璞玉愈发光彩照人。


    其实她不知道,昨夜在她睡着后,她又去见了云霞,仔细询问了落水前后的所有细节,包括每人的神态、话语。


    她说她一开始慌得没了章法,是姑娘的话点醒了她——若是没了清白的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


    清白,死了,干净。


    所以她想到了当初定下婚约时的波折,想到了投湖。反正如果姑娘没了,她必然也不会有命在,还不如赌一赌。


    齐婉婉眸底闪过一抹复杂,以前女儿天真不知事,憨吃憨玩,她担心她吃亏,这才想着把她嫁回娘家。灏儿虽锐意不足,但对她足够体贴照顾。哪怕看在她的面子和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他都不会亏待了她。


    况且锐意不足也有好处,起码做事不会冒进,又有国公府打底,定能保他俩一生安枕无忧。


    可惜顾玲珑的出t现打乱了她的计划,她正想着实在不行,和她当初一样,找个寒门子弟,最好是放在国公府门下,这样虽会让男子感到禁锢,但茉儿肯定不会受欺负。


    然而世事多变,兜兜转转间,她竟是成了准王妃。


    正当她苦恼着以女儿单纯的性子如何能适应尔虞我诈的皇宫时,她又发现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也有了自己的小聪明、小智慧。


    她并不是像她以为的那样一无所知,只是她的锋芒轻易不示人罢了。


    对此,齐婉婉又是惊讶又是欢喜,她有自保之力,她对她出嫁后的生活多少能放心些。但同时,她又忍不住感到难过。


    她没有她认为的那样,足够了解女儿,她错过了她的成长。


    她没有保护好她。


    “对不起……”她的手掌贴着她的脸颊,不住的摩挲,眼里隐有泪意,“当初娘应该更坚决些。”


    在老夫人和顾玲珑上京时,她就应该果断带着她另府别居,远离那些破事,更不会给她们伤害她的机会。


    顾茉莉感受到她真切的歉意和自责,不由一怔。


    在察觉到她的“成长”后,她居然不是欣慰,也不是惊诧,更没有一点怀疑,反而是自责和歉疚?


    她对她说抱歉,因为她做得不够好……


    顾茉莉眼睫颤了颤,心里的感觉很奇怪,酸酸涨涨的,又酥又麻,让她也不禁眼底发涩。


    她伸手,缓缓覆上了她的,虽然纤细,却已足够包裹住她。


    她郑重的喊:“娘。”


    “欸,我在。”齐婉婉依旧这么答,摸着她的脸颊,笑着笑着,泪便落了下来。


    “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娘都一直在。”


    “……嗯。”


    *


    那晚齐婉婉终究没有解释为什么顾玲珑对顾家老夫人又恨又怕,顾茉莉也没追问,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


    她开始了“备嫁”的日子。


    这是种很新奇的体验,一切都是陌生的,从准备的物件,嫁衣、嫁妆等,到准备的过程和各项礼仪,都是头一次接触。她颇感新鲜,做起来倒也不抵触厌倦,反而像是好奇宝宝一样,遇到不懂的还会多询问一二。


    “每次都要带一对大雁吗,有什么讲究吗?”


    “那大雁之后怎么处理,养着还是放生呀?”


    她蹲在笼子边,瞧着里面看起来很是雄赳赳气昂昂的鸟。


    笼子很大,翅膀完全张开还能容得下,黑色的宽大翅膀,只翅羽边缘为白色,头顶圆润光滑、脖颈纤长,显得格外美丽。一双眼睛如双子星,光泽闪亮,透着神秘的色彩。


    她瞧得欢喜,第一次见活的大雁。


    “它们是一对吗?”


    她不停的问着,天马行空。齐婉婉无奈,这样子哪有一点新嫁娘的羞涩?


    “这孩子!”


    “还小呢。”世子夫人在旁笑,“还没开窍。”


    今日过大礼,北冥王亲自送了那么多聘礼来,从彩绸、礼饼、香烛、猪羊等传统种类到各类奇珍异宝、华服珍品,琳琅满目,数不胜数,连国公府都差点摆不下。


    此时大多数人都在院子里围观,啧啧称奇,偏生被送礼的主人公瞧都没瞧那些珍宝一眼,只盯着这对大雁“欣赏”,可不就是没开窍吗?


    齐婉婉突然叹了口气,“真希望她能一直不开窍,但又害怕她一直不开窍。”


    一直不开窍,说明她一直被保护着,没有事情或人刺激着她开窍。可若是真的一直不开窍,不识情爱,她又担心影响她和夫君的感情。


    这场婚姻本就是因意外而起,她不确定萧彧请旨赐婚,是因为不忍一个女子为此蹉跎年华,还是对茉儿心生好感。


    若是前者,他们没有感情基础,只有同情自然维持不了多久;若是后者,他有情,但茉儿不懂,仅单方面的付出,照样不会长久。


    男人心易变,尤其皇家,她怕她动情受伤害,又怕她不动情,错过了本可以圆满的婚姻。


    或许这就是为人母的纠结吧。


    “我懂。”世子夫人拍拍她,颇有些感同身受。


    她有一儿一女,女儿前不久刚定亲,当时她的心情和她现在一模一样。都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养女儿更是。


    如今世道对女子苛刻,嫁人如同第二次投胎,嫁得好,一生顺遂;嫁得不好,婆媳矛盾、小妾添堵、忧心子嗣,总之各种的难。何况还有生产一关,痛不说,还可能有生命危险。


    所以很多女子盼着生儿子,其实也不全是为了延绵香火,而是不想孩子再受她曾受过的罪。


    她们把她带到世上,是为了让她享福,不是让她受难。


    世子夫人看着展颜笑着的外甥女,之前隐在心底那点疙瘩也烟消云散了。


    公公婆母一心宠着小姑子,对小姑子所出外甥女比对亲孙女都要好。小姑子说想亲上加亲,他们立马同意,问都不问她这个做母亲的意思。后来,更是因为顾玲珑的胡闹,直接将人选换成了她。


    她心中不是没有怨过的。


    在她眼里,灏儿千般好,便是公主都配得,眼皮子底下长成的外甥女还算勉强匹配,但那顾玲珑算哪根葱?


    自小生活在乡下,由粗鄙不堪的乡下妇人抚养长大,学的一身粗蛮之气。若不是靠着小姑子,她连踏进国公府的资格都没有,何况是嫁与未来国公府的继承人?


    可她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虽是世子夫人,府内依旧由婆母做主。任她再不甘,也只能将怨藏在心里,还不敢叫人看出来。


    上次外甥女落水,公公婆母担忧生气,整晚都睡不着,却忘了那日也是她女儿的订婚礼。本该欢喜的日子,因为顾家两女儿的纷争蒙上了阴影,谁又在意了她们母女的感受?


    更别提顾玲珑还拉上了灏儿,她听闻时真的生吃了她的心都有。当初是她强要来了这门亲事,如今却好似弃若敝屣,当灏儿是什么,又当她们国公府是什么?


    然而这些仍然没人在意,所有人都在关心落水的外甥女,关心北冥王接下来的举动。她们一家住在国公府,却好像国公府的外人。


    那种难受不身在其中,无法体会。


    这些时日,她表面无恙,对公婆孝顺,对小姑子礼让包容,对外甥女关爱照顾,实则心里怎么想,只有她自己知晓。


    不过今日她突然有些释然了。


    作为母亲,她和小姑子的心是一样的。想结亲是为了女儿,不得已换人,同样是为了保护女儿。她忧虑的,小姑子也在忧虑,甚至更操心,因为她的丈夫靠不住。


    至于外甥女更是无辜。本来美好的一家三口,中间横插进来一个搅事的继姐,亲爹懦弱,维护了这个,就维护不了那个,只怕她心里伤心得很。


    现在更是莫名其妙的就要嫁给一个从未见过的人,虽然位高权重,但权力往往伴随着风险,以她单纯没开窍的性子,还不知怎么发难呢。


    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自己之前因为别人的过错而迁怒了外甥女的行为特别过分。


    明明她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怪谁也怪不到她身上呀。


    世子夫人眼里不由露出了两分歉疚和怜惜,是她偏执了。


    齐婉婉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微翘起。


    世人就是如此,当别人过得比她好时,她会不平、会嫉妒,可当她意识到别人其实也有不如她的地方时,她又会感到很安慰,心理终于平衡,以往的错处也不是错处了。


    不算小心眼,不过是正常的人性。


    她也看向女儿,爹娘老了,国公府日后到底还是要靠哥哥嫂嫂。


    顾茉莉似是感受到她们的目光,回身灿然一笑,“娘,舅母,我们把它们放生了吧?”


    大雁就该在天空中飞,而不是被困在笼子里。


    “这个我们可做不了主。”世子夫人故作为难,脸上却满是揶揄,“你得问送礼的人。”


    顾茉莉一愣,倒也没有不好意思,“送我了便是我的,缘何还要问他?”


    “送你了自然由你做主。”


    萧彧走在她身边,两人并行于国公府的青石板路上,中间距离几乎可以再容纳三四个人。


    顾茉莉瞄了他一眼,忍不住又一眼。


    按理婚前男女双方不能见面,也不知道他怎么说服了外祖父外祖母,居然放了他进后院。还有娘,竟是也同意放她和他一起。


    “没那么多讲究,随心自在就好。”萧彧侧头,带着温和的笑意。


    “不想做的,可以不做;嫌弃繁琐,我们就把那项流程砍掉。法不外乎人情,理不外乎人心,如果让你做得不开心,那也就t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话说的……


    很霸气。


    顾茉莉失笑,歪着脑袋看他,“因为你是摄政王?”


    所以才能不管世俗的眼光,不管合不合礼法,因为除了皇帝,没人比他更大。


    她的话语大胆而直白,眼神却清澈透明,一眼能望到底。没有对即将得到权势的欣喜,也没有对他“离经叛道”发言的惶恐和反对,她只是在简单表达她的困惑。


    因为这么想了,所以这么问。分明才是第一次“真正”见面,她却对他毫无保留。可以说是单纯,也可以说是——


    信任。


    这下轮到萧彧愣神了,她信他?


    “您救了我,证明您心善;您请旨赐婚,证明您有一定的责任心和道德感,哪怕事情不是因您而起,您是为了救人,您也担心为此给我造成影响,并试图将这种影响降到最低。这些都证明了您起码是个人品无大瑕疵的人,那我为什么不能试着信一信您?”


    顾茉莉停下脚步,与他面对面,清丽的脸上稚嫩而沉静。


    “我虽然不懂夫妻该怎么相处,但我想,无论什么关系,信任都是最基础的。我信您,您也信我,彼此相处才会愉快。”


    她眨了眨眼,又多了份俏皮,“不然过得多累啊。”


    以后还有那么多年呢,日日防备着、猜忌着过日子,她可受不了。


    “娘说您身份特殊,我日后少不得和皇家人打交道,让我多留个心眼。可是皇家人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同样两只眼睛两条腿,不比我们多什么,也不必我们少什么,那为什么要把皇家人单独区分开?”


    “我虽懂得不多,但也知道人有好有坏,不分皇家和普通百姓。”


    所以不需要过分畏惧,更不用如临大敌。对方好,即使是最是无情帝王家的皇室,也会过得很安宁;反之,对方不好,即使是最底层的小贩,也会一有余钱就买妾。


    人品好坏从来不该以出身而论,不该看低出身低的,也不该妖魔化出身高的。


    顾茉莉弯起双眸,笑容干净真诚,如一泓清泉,涓涓流淌,不染杂质。


    “还未谢过您的救命之恩。”她调皮的抱拳,学着男子见礼时的模样拱拱手,“多谢您了。”


    咚。


    萧彧感觉心被什么撞了一下,不疼,但有些痒,让他不禁想起那日他跳进湖里,她的发丝触碰上来的时候,好似也是这般。


    他不自觉摸了摸腰侧的黑色缂丝夹金荷包,目光落在她的发顶,蓦地想起一句话——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文若此来,是想向姑娘问句话。”


    萧彧笑起来,黑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顾姑娘,你可愿与我结为夫妻,从此福祸相依,无论风雨亦或晴天,我们一起并肩前行,不离不弃?”


    “我必珍你、重你、护你、爱你,如大雁,一生只得一伴侣,此生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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