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空间有限,一拳打过去,不过能够使出五分力气。
女孩子的力量本就要差一点,现在也不如十二年后那般,刻意锻炼过。要是真的应付突发情况,江沅偏向于趁人不备,出点阴招。但是易以安这回情况不同,她想要让他痛上一痛,想让他脸上挂上难看的伤口。
易以安眼睁睁看到拳头冲着他过来,却没有躲开,而是硬生生受了。皮肉相撞,发出闷闷的声音。
感到错愕的反而是江沅,她咬着下唇,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又看了看易以安,不相信自己真的得手了。
下巴上一片红痕,甚至开始肿了起来,一张俊脸变得有些不对称。
动手的时候,她可没有心软,反冲力甚至震得她的拳头发麻。
疼,自然是疼的,但是少年愣是没有哼上一声,灰色的玻璃珠子一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眉头微微拧起,若有所思。
“你,为什么不躲开?”
“如果你想打我,只要你乐意的话,随时都可以。”易以安道,嘴角勾起,露出微笑。
这笑让江沅觉得惊悚。
被打了居然还是一幅美滋滋的表情,江沅想不到这祖宗身上竟然还有这种属性,“难道你喜欢被人揍,是抖m吗?”
只恨前世的自己怎么没有早一点发现,易以安熬出了那般阴晴不定的性子,也许是过于压抑本性,以至于物极必反。要是早一些发现,何必在他面前装乖巧,直接准备好皮鞭蜡烛手铐麻绳,一旦金主大人不开心,虐一顿便可以轻松解决。
江沅的目光里隐隐有一丝同情。
少年人收回了笑容,黑了脸,绵羊脸上努力做出阴气沉沉的样子,但是不太有威慑力:“不是。”
江沅“嗯”了一声,不太相信,想着大约有特殊癖好的人,往往是不会承认的。
易以安却突然道:“对不起。”
这三个字说得非常生硬。
前世她有听见易以安说对不起吗?
从来没有过。
难怪生硬。
同样生硬的还有这场合。用语言学老师的话,那就是“话轮转换过于突然,言语与语境不符”。就像是两篇不同的文章,被拦腰斩断,然后拿一篇的开头,拼上另一篇的结尾一般不自然。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被打的那个对打人的那个道歉。”江沅道,“还是你连这么基础的交际用语的用法,都忘记了吗?”
“你刚刚生气了,你哭了,你打我……说明我,有哪里做得不对。”易以安道。
江沅:“那你说说看,错哪儿了?”
要是旁人看来,少年是极度无辜,少女则语带讽刺,极度刻薄。
易以安低头,捻起她的红红手腕子,说:“我弄疼你了。”
“不是。”江沅撤回手。
“那你告诉我?”
“算了。”江沅摇摇头。
“告诉我。”
少年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会改的,真的。”
江沅盯着他瞧了一会儿,觉得易以安说的应该是真心话。
“告诉我。”
“你错在不应该,在刚刚那种场合下说那种话。”江沅道,“什么可以给她钱,要多少给多少。你觉得,这些话说出来,很帅气吗?还是你想要炫富。炫富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什么偏偏要牵扯上我?你知不知道,别人听了那些话,会怎么想我?”
“……”
“那个人,他说的话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他说我是……是prostitute。要是传了出去,总有一些人会相信的。我的老师也许会相信,我的同学也会相信,甚至还有我的母亲。因为谣言就是那种东西,很盲目又很可怕,大多数人不会追求真相,而会自然而然地觉得,一切都并非空穴来风。当然,如果只是谣言的话,我可以努力,不去在乎。但是至少,如果我的操行分受影响,我就没办法申请奖学金。这笔钱是我应得的,我现在很需要它,不想要因为奇奇怪怪的理由失去。”
“……”
“我看得出来,你讨厌那个人。可是,如果你以为他是嫖客,那你以为我是什么?你是不是也把我当成那种人?”江沅问。
“……”
易以安没有办法说: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不会有哪个男人希望,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是那种人。他知道她利欲熏心,知道她不可理喻,但也了解她的犟脾气,见识过她的硬骨头。他宁愿相信她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会出卖自己的身体。但是前世他能够查到的一切,都告诉他:并非如此。如果是为了给母亲治病,他可以理解,但是前世发生那些事情的时候,江沅妈妈的病情还没有被检查出来。那时的江沅不算富裕,但是至少生活无忧,一个这样的女孩儿,有什么必要非得依靠出卖自己的身体来赚钱?这只有一个解释:贪慕虚荣,想要不劳而获,自甘堕落。
江沅家乡的人,也是众口一辞,说这个女孩子小时候听话懂事,但是从到了s市上大学开始,就变得没有良心。他们提供的证据非常充分。在江玉梅病倒之后,她没有及时回来,甚至连打个电话回来关心都没有。直到医生下病危通知书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回来;一个和江玉梅一起工作的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才赶去s市场把她带了回来。她赶回来的时候,几乎仅仅来得及给母亲收尸,“不孝”的罪名必然要扣在这个她头上。
江沅父亲早逝,江玉梅一个人把她拉扯长大,这期间邻里亲朋提供了不少帮助,但是江玉梅去世之后,江沅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这也让那些小时候对她照顾有加的人感到伤心。大部分人也不想要取得什么回报,只是惋惜于养出了一个白眼狼。他们说会拿江沅的事情告诫自己的女儿、侄女、外甥女、孙女、外孙女、曾孙女:不要老想着往大城市跑,大城市会吃掉你的良心。
贪慕虚荣,想要不劳而获,自甘堕落,不孝,忘恩负义——在情感上,易以安无法接受,但是理智却告诉他,江沅就是如此。
但是他没有办法,偏偏就是喜欢上了这样的女孩子。无论她是怎么样的人,他就是喜欢她。
易以安试图理解她,拼命给她找借口:一个从小城市出身的女孩子,看见同龄人自然会产生攀比之心;在橱窗里见到漂亮的衣服首饰化妆品,当然会想要拥有,但是手头的钱没有办法满足她的愿望;她试过要做薪水可怜的兼职赚钱,但是很累很累,也许就在这个时候,周围的坏女孩给了她一个“方便”的范例,她毕竟那么好看,只要她愿意,不必那么辛苦,自然有男人愿意为了她付账。
那个时候的沅沅,终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时被大城市的纸醉金迷所影响,犯了一点错是正常的。而且比起很多做了同样事情的女孩子,她被曝光在太阳下,要更加不幸。最后她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承受了那么多,已经算是很可怜。
“门口人那么多。”江沅抬起头,现在在周围的围观的还真不再少数,“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那种话。你是不是打从心底里就认为,我和什么人在一起,就只是看,那人身上有多少钱的?还是你觉得,我是拿钱就可以买到的一件东西,一个明码标价的商品呢?”
“我没有。”
易以安一直等着她回头是岸,她却只当他是一个签了合同的顾客。合同到期了,她毅然决然地舍弃他的时候,还真的,不留一丝情面。
把他当成嫖客的人不是她吗?宁肯把自己当成商品的不也是她吗?
重来一世,他只想惯着她。
江沅努力地保持着心平气和:“那你能够放开我了吗?”
“好。”
“以后,反正,你不能够对女孩子说这样的话。”
“我不会了。”易以安道。
“居然这么乖吗?”江沅转了转黑眼珠子,轻声嘀咕了一句,“早知道,我就真该早揍一顿。”
记得前世,秉承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原则,江沅从来只是想想,却从来没有真的对易以安动过手。如果她早知道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一定后悔没找机会揍上他一顿。
但是江沅的记忆有偏差,若是让易以安听到了江沅的心声,一定会叫屈。
某次易以安准备把江沅喝一点点小酒,然后做一些愉快的事情。没有想到他刚刚倒上一杯,这妮子好像心情不太好,便直接豪迈地拿起了酒瓶,说一声:“我吹了,你随意。”然后易以安就瞠目结舌地见证了江沅吹了一瓶又一瓶,没有丝毫要停止的意思。
等到他想要去阻止的时候,江沅已经开始发酒疯了。此女酒品极差,借醉撒泼,逮住易以安,抡拳就上。彼时,易以安还以为江沅只是在工作上遇见了烦心事,让她撒撒气也就罢了,于是任由她暴揍一顿,她边打边喊:“易以安,我艹你大爷。你当老娘好欺负啊!哪里有压迫,哪里有反抗,老娘忍你很久了……”然后冲到了厨房,举着菜刀出来,扬言要割了他的蛋。
易以安顶着满脸乌青,心情复杂地夺过了菜刀。
然后江沅从身后掏出了一根粗长无比、长着尖锐小刺、而且被冻得结结实实的老黄瓜,在手里一抛一抛的,红着脸蛋对他说:“易以安,你丫以为这根黄瓜是给谁准备的?就是给你丫准备的。你说我要先把你上面的嘴巴捅烂,让你再也说不出那些混帐话,还是先把你下面的菊花捅烂,让你好几个礼拜下不了床呢!……”
易以安再度心情复杂地抢过那根黄瓜,掰成了三段,丢到了垃圾桶里。
江沅不信,继续去开冰箱。易以安跟过去看,在冷冻层里,有一堆体型巨大的白萝卜、胡萝卜、茭白……甚至,仙人掌。
易以安又怀着极度复杂的心情,把这些处理掉。
酒疯子嘴一瘪,哗啦一声哭了,哭得特委屈,然后抱着他的脖子,干嚎了一夜的《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让思想冲破牢笼!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趁热打铁,才能成功!……最可恨,那些毒蛇猛兽!奴隶们起来起来!……”
第二天,江沅起来,面对他的质问,断片了,啥都不记得。看到满屋子的狼藉,还特乖巧地问:“诶呦,这是怎么回事咯?”
这件事情,给易以安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这之后,他再也不许江沅在他面前喝酒,不在家里留任何可疑的条状物,一听到类似于《国际歌》的曲调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在喝醉之后,人的意识会放松对潜意识的压制,展现真正的想法来。易以安这才知道江沅有多讨厌自己。
易以安当时就想:江沅此女,重度心口不一,压抑太深,笑里藏刀。他把她当成小心肝,而在江沅心里,他是毒蛇猛兽,而她是奴隶,是受苦的人。
活脱脱,一只小白眼狼无疑。《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