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小姑娘还不懂得掩饰自己的脾气,生气了就开揍,这也不错。总比日积月累,表面上一派太平,某一天突然发疯要好。
重生一世,易以安只想惯着她,惯坏了也没事。
沅沅若是贪慕虚荣,那他就支持她的虚荣;她喜欢不劳而获,那她要什么,他双手奉上便是;她要自甘堕落的话,他就在泥坑底下托着;她没有办法照顾家人,他帮她;没有办法回报恩人,他提醒。他不想她被别的男人欺负,不想她遭前世的罪,也不想她承受前世的流言蜚语。
但是,此时的江沅,和传闻中不一样,和他想象里的夜完全不一样。
至少就他目前的观察来看:沅沅还是一只纯白的小兔子,没有一丝污点,努力生活着,也没有一丝要坏掉的倾向。
这样很好……似乎很好。
江沅说完了话,扭头就走,背影那叫一个毅然决然。就和前世易以安失去了利用价值之后,离去的时候那般决绝。
又是这样。
没有用了就丢。
易以安死心不改地追了上去,怕又惹到她,隔了几步跟着。
但是江沅还是被惹到了,她的心很乱,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还不走?”
易以安只知道,面对一个贪慕虚荣的坏掉的江沅,他可以拿钱、拿单子让她屈服;但是问题来了,面对纯白小兔子版本的江沅,他居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打动。
易以安:“我没有恶意的,只想和你说说话。”
江沅:“说什么?”
易以安:“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很喜欢你。这是真心话。”
江沅:“那真的不巧了。我第一次见面,就很讨厌你。”
“那要如何让一个对我讨厌我的女孩子喜欢上我呢?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你想要做什么事情,我也可以帮你。”要如何把这句话说得不那么举高临下?这是一个问题,易以安显然没有找到很好的答案。
“我想要的东西,我自己会争取;争取不来的东西,我也不希得要。”江沅道,“用不着你的施舍。”
易以安拦在她面前。
江沅道:“你干嘛?”
易以安一步一退,一字一顿:“江沅姐姐。”
努力忍住,但是依旧感觉到很羞耻。
“嗯?”
江沅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江沅老师。”
江沅感到又一阵毛骨悚然。
“你不是嫌弃我不会说话吗?那就,请你教我,好不好?”
卫衣的帽子摘了下来,头发看上去很软,像是小动物的毛发,脸白而光滑,她记得那不错的手感,现在因为羞耻而染上两抹红晕。无端地在下巴左方多了一个红色的肿包,破坏了整体的协调。
看上去真的很娇小,很脆弱,很无辜。不管做错了什么事情,都容易让人想要无条件原谅。
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那个时候,江沅一闪而过的念头只是:现在的易以安,有没有在我国的《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之列?——已经成年了,幸好。但就算是这样,也还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屁孩,而她刚才欺负了小屁孩,好像不太好——他叫她姐姐,还有老师。真带感。
江沅心想:真温顺,真有礼貌,看起来傻乎乎的,很好欺负的样子,和十二年之后完全不一样。被称呼一声老师,人类灵魂工程师的担子加身;叫她一声姐姐,不关心一下后辈是不合适的。毕竟她都30岁了,小绵羊才18岁,还在人格塑造的关键期,可以把三观拧巴过来,以后这孩子是要留在z国和十几亿z国人民一同建设社会主义的,再养成前世那副德行,让他助长社会不正之风气,岂不是缺乏同胞爱的表现?或许她可以考虑考虑,教他做人。
易以安心想:真软,真乖,真温柔,脾气真好,就连打他的时候,也比前世用得力气要轻。可是胆子小了一点,这也好。最难忍受的事情,是他一个30岁的大男人,居然要为了讨好一个18岁的小姑娘,恶意卖萌,装可怜,传出去实在有辱名声。但是这一招居然还挺有用。至少现在她还没有那么讨厌他,他还有希望挽回形象,别的事,以后再说。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实则心思各异。
江沅稍微解除了一些戒心,说:“把手机给我一下。”
“好。”易以安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手机礼盒,递给江沅。
他还记得,前世摔了她一部手机,答应她要给她一部新的,只是没来得及给,就回到了12年前。他早就准备好了一部新的,还考虑到小兔子的特殊兴趣,特地买了能够一键报警的那种。
江沅没有接过,只是看看那个手机礼盒,又看看易以安,来来回回很多次。
易以安维持着给出手机的姿势,表情有点僵。
“你……和我开玩笑吗?”
“你不是要手机吗?……难道不喜欢这个款式么,我可以拿去换的。”
江沅抿着嘴唇,反应了好久,才道:“我要的是,手机号码。”
“哦。”易以安翻过那个礼盒,指着用透明胶带贴在上面的手机卡,道,“手机号码。”
江沅瞠目结舌:“你确定不是在和我开一个连环玩笑?”
“没有啊。”易以安无语了,“我们说的应该是同一种语言,为什么我觉得听不懂你说的话?”
“我要,你的手机号码。”
这回轮到易以安愣了,过了一会儿,认命地拿出自己手机,掰开后壳,又掰开电池板,挖出一张小卡片,递给江沅。
“我简直是无语了!这个案例简直可以写进教材。算了,给我。”江沅从易以安手里抢过手机,一番组装以后,摁了开机键,看完了欢迎进入的动画之后,z国移动的信号出现,江沅便熟练地摁着键盘,拨打了自己的号码,直到自己的手机在包包里响起,然后给易以安存储了自己现在的手机号码,又把手机递还给易以安。
易以安接过。
江沅刚才还气个半死,现在只觉得易以安满脸写了呆呆呆。
“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小绵羊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在刚才那种语境下,‘你的手机’、‘手机号码’、‘你的手机号码’,这三种不同的表达方式,其实是同一个意思,你明白吗?”江沅道,“而且绝对和任何实物没有关系,只是要一串号码。”
“为什么,会是同一个东西?”小绵羊一脸无知。
“你刚才有一句话说得非常正确。我们虽然说着同一种语言,但是确实,很多时候都没有办法沟通。刚才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江沅无端生出一股同情,“而且我基本可以猜到,你用英语沟通,同样有障碍。”
“……才没有。”
她怎么知道的?
“首先,你对转喻的识别理解有障碍;其次,按照扩散激活模型来看,你脑中的各个概念之间的语义相似性强弱与一般人不同。还有诸如此类的很多问题,都和你使用哪种语言没有关系,而是由于语言的生理和心理机能的缺失或者不健全,你是不是得过什么语言障碍之类的……”
易以安:“我听不懂。”
“对不起,我突然联想到了最近看了一篇特别有趣的论文,于是忍不住说得多了一些。”江沅笑容一下子明媚了起来,随身携带一份论文打印稿,这时候拿了出来,颇有一种好东西要共同分享的意思,“你要不要拿去看看,真的特别有意思。”
“不用了。”
易以安从来没有见过江沅这么开心的样子,笑得很好看,但他想跑。
“不用客气的,拿去吧。”
“才没有客气!”
“我知道你也许读不懂,但是要不要姐姐亲自给你讲讲,这篇论文有多有趣!你也好对症下药。”
此刻的江沅,有点像诱哄小红帽的狼外婆。
易以安忍不住退了一步,咬牙道:“好。”
……
把易以安送走之后,江沅回寝室放下一些东西。
舒白手里一边“啪嗒啪嗒”,一边头也不回地问:“小娇妻,你约会回来了?”
江沅辩白:“没有约会。”
舒白道:“你不认为是约会,人家却未必那么想。”
“你这倒是,说得没有错。”江沅将书包里的书一本一本拿出来,塞到了书柜里,然后开始收拾周末回家所需要的东西,车票是明天早晨的。接着一屁股坐在书桌前,陷入了沉默。
“咳,通常这个时候,你应该疯狂吐槽一下才行,正好最近卡文,有什么烦心的事儿啊,恶心的人儿啊,你快说出来,替我拓宽拓宽思路。”舒白道,“我缺几个反派来给主角添堵。”
“我可以说吗?”江沅问。
“当然了。”舒白道,“越具体越好。”
“嗯,从哪里说起呢?就说,和我一起去看电影的那位学长。他对我的书包非常不满,我刚才算是稍微想明白了一点,要是他当成那是约会,好像不该背着书包,还塞着一堆学术书还有论文去。还有,他对我的头发也很不满意,说不够乌黑油亮,缺乏光泽,需要更好的护理……额……而且还不够长,他喜欢及腰的那种……”江沅托着腮。
“卧槽,这奇葩。”舒白道,“果然和现实中的男人的相处就是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还是我家的澄澄这种温柔话少安静乖巧有才华又不会管这管那的男孩子好——这男的以为他是谁啊,你爸吗?就算是亲爹都不会管那么宽,嫌弃这嫌弃那,凭什么呀?——对了,长得好看吗?”
“嗯……”江沅沉吟良久,然后说,“挺有才华的。”
“我就知道长相一言难尽。”舒白道,“那你怎么应对的?”
江沅问:“我假装没有听见呗,还能怎么样?”
“我还以为,按照你上次抡你妈老板那股子彪悍劲,你会直接掏出一本超厚的论文集,拍在那猥琐男的驴脸上!”舒白道。
“其实我一直是个文明人。”江沅道,“唉,就是接下来,我有点担心那个人去说三道四,要是教授听到了……传开去,我不知道会怎么发展……”
“能够传什么?”舒白的想象力显然还没有扩展到其他层面,“绯闻吗?可是如果只是绯闻,你也不至于那么担心,反正学校里的富二代,都曾经和你传过,多一个猥琐学长,除了证明你口味变化了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影响……都是那些无聊的人在闲着没事干,凡是真的认识你的,都知道你平时忙得脚不沾地,哪里有时间招惹那些人?”
江沅揉了揉太阳穴,“我周末要回家,这两天,不管外面传什么,反正都随便了吧……”
总归不会比前世更加糟糕了吧。
“对了,明明看电影只需要两个小时,看你们的样子,相处并不愉快,估计没有进行愉快的学术交流。你怎么回来地这么晚?”
江沅打开矿泉水瓶,给自己灌了一口,然后说:“我去和另一个人进行愉快的学术交流了。有薪水的那种。”
突然,手机短信提醒,江沅拿起手机一看,工行卡转账到户提醒。翻了一遍短信,看着帐户上虽然不够大,但是慢慢上涨的数字,江沅有了几份底气。
又到了要缴医药费的时间了。
第二天,早早地乘地铁,来到了火车站。周六早上的火车站嘈杂无比,彼时的火车站还没有装上空调,充溢着食物的味道,还有人身上的酸臭汗味,在潮暖的空气中混合发酵,很不好闻。一些人背着大包小包排队,还有人舍不得在s市住上一晚的价钱,昨天夜里就睡在了火车站中,竹席铺开在地上,还没有来得及收起。
江沅已经习惯了。
今早到食堂的时候,江沅发现校园卡里没有钱了,于是没有吃早饭。现在肚子空空的。不过火车站卖的食物又贵又难吃,江沅觉得宁可还是饿着好。
“阿沅!”
有人在身后唤她,江沅转过头去,发现是温嘉文。
温嘉文手里拿着面包和牛奶,两份,递了一份给她,笑道:“拿着。”
“不要。”江沅道,自然地后退了一步,“我晕车,等会儿怕要吐出来。”
“还有晕车药。”温嘉文早有准备,晃一晃另一只手里的药瓶,“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的。”
江沅没有好脸色给他:“那也和你没有关系吧?”《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