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早饭大家都吃得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二太太娇媚的眼中流露着毫不掩饰的得意。饭毕,众人回过老太太,才退了出去。


    顾子清送了二太太回凝芳斋出来,面色凝重,瞧见了三叔母与五妹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上前作了一揖:“三叔母,侄儿才收了消息,事关宁亲王府的三皇孙,霍沨。”


    听到这名字,绾宁震惊了——


    又是他,上一世的大权佞。


    容氏微微一顿,让嬷嬷把绾宁牵走,才问顾子清霍三郎怎么样了。


    顾子清微微拧起眉头,半晌后才沉声道:“霍家三郎——没了。”


    顾绾宁正抱着柱子偷听,心头一沉,他怎么可能没了,他可是八年后翻云覆雨的大权王,举朝上下,无人能出其右。


    却听大哥继续道,“霍三郎死在了锦衣卫里。无人发诏,亲王府只秘密发丧,说找口棺埋了,不必广诏天下,这些都是璟世子亲口告诉侄儿的。”


    “什么……”容氏拢着披风带子的手不禁猝然一抖,身子竟重重朝前倾去,幸而扶住了一侧的梁柱,才没栽下去。良久才抬起头,神色惶然:“素娘的孩子,祈将军的血脉,竟这么没了,他才十二岁啊……”


    顾子清神色凝重,眸色中流露出了悲悯:“婶母宽心,三皇孙一向不得亲王喜欢,这次恐怕……又是东厂动的手脚……”陌菊上前扶住容氏:“到底是三皇孙福薄,太太已然尽力了,莫要气伤了身体,五姑娘还小……”


    顾绾宁捂住了嘴。


    她虽被娘亲屏开了一段距离,耳朵却是仔仔细细竖着的。她万万没想到,这八年后肃清阉党挟持新帝,上辈子陪了自己好些年的冰冷之人,在这一世,就这么没了。


    前一世的顾绾宁在嫁给霍沨没多久,便给人毒死了。死后五年,魂儿附在了那只名叫”啾啾”的小奶猫上。不知为何,霍沨无论做什么,都会带着啾啾。顾绾宁便看着霍沨如何权倾朝野,提剑杀光了东西厂的阉人。


    当年,他面色如寒冰一般,剑起剑落,阉党俱死,皇帝为他俯首——从此朝中唯有权王,再无东西二厂。


    而后的霍沨竟像个孩子一般,抱着小奶猫坐在地上,啾啾仰起脑袋,发现有几滴眼泪从上面掉下来,悄无声息地濡进了自己的绒毛里……


    可这个让她胆寒了好些年的霍沨,就这么没了,无人讣告,就像从未来过一般。


    顾绾宁发现自己手里已捏出了一滩汗。


    既然如此,那是不是这一世的轨迹全都改变了,皇三子未必能继位,顾府也未必罹难,或许霍璟仍是她命中注定的夫婿。


    ……


    “叔母……”顾子清见容氏脸色有些苍白,担忧地说道。


    “你若身在宁亲王府,便多多照看他的牌位,他毕竟是……”容氏哽咽着没有继续说下去,眸色只是更加凄然。


    顾子清忙颔首:“侄儿明白,叔母放心。”


    容氏又朝顾绾宁招招手,让顾子清带小绾宁去他那儿念书写字。绾宁看上去不大高兴,顾子清便将小姑娘抱了起来,告诉绾宁定要听娘亲的话。


    ……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人突如其来的死讯,顾绾宁感觉心底如同溺入水底一般。她心神难宁,走路亦没长眼睛,一溜烟就把念夏那几个丫头远远甩在后面。刚拐弯,便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是,是谁?绾宁揉揉额头,不解地向上一望,发现竟是二哥顾子翊。二哥的身子不好,面色还带着病态的苍白,似乎随时都会融化在日光中。


    “五妹妹。”顾子翊精神不好,有些微征,良久才唤了句。


    顾子翊记得,原来的几年里,小姑娘就常常和她二哥在这晒太阳。现下春日都快尽了,空气挺暖和,腿上仍旧铺了层兔绒的毛毯。


    绾宁提着裙角,跑上去推二哥的轮椅:“二哥,墨香姐姐都不管你么?你身子好了没,怎么就从床上起来了?你以后不能这样,我娘亲经常告诉我,身子要卧床调养才能好。我生病的时候,我娘就把我拴在床上……”


    小姑娘突然哑了,她想起前世生病时,那人也想这般冰冷地告诫过自己,还不许自己离开床榻半步,定要把那味苦药生生吞下才好!


    ……


    不过这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仿佛就在昨日,又仿佛隔了千重记忆。


    “绾绾,好。”顾子翊忽然试着开口,叫了叫五妹妹的乳名,只淡淡道:“我明白了。”


    顾绾宁抬起头。


    二哥的肤色在阳光下极其苍白,清寂得惊心动魄,颇有些苍山明月的感觉……他看上去不再从前像是那个卑微的二哥,反倒,举手投足间皆是从容不迫……


    这一世的二哥竟给了她一种熟悉又模糊的感觉。


    顾子翊见她认真的样子,嘴角挂着几不可查的微笑,叹了口气:“你又跑到哪儿野去了,身上都是一身的泥。”


    顾子翊伸手,干净修长的手指轻轻替小姑娘掸了掸裙摆上的泥土:“跑那么快,为何不当心一点。”


    顾绾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也就只有二哥不嫌弃自己,换做大哥,早就嘲笑死自己了。


    小姑娘顺势接过顾子翊手中的甜白瓷药碗,里头盛着乌黑的药液,小姑娘闻得不由皱了皱眉头。可她仍旧尝了尝温度,用小银匙盛了一小勺,送到二哥嘴边去。


    顾子翊不禁有些愣住,如果说之前的感觉只是若隐若现的模糊画像,那这一幕便更觉清晰。仿佛他曾经碰到过一个人,也是这么不喜欢喝药。就连这种端着药碗捏鼻子的小动作,都让人觉得心生亲切。


    可是这种异样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这与他的原身有什么关系。这顾府的小姑娘,到底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当顾子翊的神思还在游离之际,他忽然看到从远处过来了个人。


    “哟呵,这不是我二哥哥嘛,听说我二哥这些天又昏了一次,你说你该不会是在学姑娘家,想做个娇滴滴的病美人吧?”


    那人是二房的嫡三哥哥顾子旭。三哥就是一个十足的痞小子,被宁氏宠溺的上了天,嚣张顽劣得不得了,混得连爹妈的眼睛鼻子都不认识。


    顾子旭上前一步,伸脚勾了勾顾子翊的腿,丝毫没有面见兄长的敬意,哂笑道:“堂堂国公府的少爷,活了成这个不人不鬼的病痨样儿,要是本公子的话,还不如找块石头撞死算了。”


    绾宁听了这话,很是生气,咬唇蹙眉盯着顾子旭。她怕二哥难过,又悄悄地瞧着二哥的脸。


    然而顾子翊丝面目依旧沉静,苍白俊美的脸看上去没有丝毫情绪。


    “……三哥,你说谁呢。”小姑娘往前走了一步。


    顾子旭掸掸宽袍,把玩着手里的鹅卵石,笑嘻嘻说:“五妹妹说我在说谁,我就是在说谁,这么大个国公府,除了大房那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人,还能有谁?”说罢就抄起手里的石头,玩儿似的向轮椅上的顾子翊抡过去。《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