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宁本能想帮二哥挡住那石头,却不想她还什么都没有看清的时候,凌空而来的鹅卵石便自个儿直面顾子旭飞了回去。“啪!”石子不偏不倚正中顾子旭额角,呲啦就有一道血痕拉了出来。
绾宁吓了一跳。
顾子翊微微蹙了蹙眉,把绾宁往自己怀里拉了拉,轻声道:“别怕。”
“哎哟,你你你——”顾子旭捂住自己的脸嚎叫起来,跳的足足有三尺高,指着顾子翊厉声叫道:“你是脑子不好使吧,你凭什么打本少爷,你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大房捡来的一个药罐子。哎哟,疼死爷了,娘诶……”
绾宁有些讶然,在前世的时候,二哥从不会主动与顾家的人起争执,今日这是怎么了。她看着顾子旭,一咬牙,站了出去:“三哥,你若是再欺负二哥,我便让老太太罚你。”
一边儿的丫鬟见状,怯生生拉住了自家少爷:“哥儿,您别跟五姑娘犟,要是姑娘告到了老太太那儿,又该生是非了。”
顾子旭的脸上的血痕赫赫然十分醒目,咬牙切齿地跺脚:“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等着,我回头找我娘告状去,你不过就是个病痨鬼,没人教你礼仪吗,简直是不可理喻……”
顾子翊冷淡地敛下眼眸,扯了扯小绾宁的裙角,道:“我们走。”
顾绾宁也不理顾子旭,扭头把二哥推走了。她虽是讶然,却私心觉得,二哥从前太过温软谦卑,如今的变化也算是好事,无论以后将如何,至少在这几年里,不会如前世一般忍下这么多的苦头。
就在她想着,顾子翊忽然伸出了手。干净修长的手指轻轻掸去了绾宁发上的一片青竹叶。
绾宁挠挠头发,冲他笑了笑,眼睫就像拍着翅膀的蝴蝶。
顾子翊神色变得温和了几分,抚过衣袍,牵起了小姑娘的手。今日看来,这个顾子翊在国公府实在过得凄凉,除了这个五妹妹,从没有一个人把他看做顾家人。
这是顾子翊的命,却不是他的命。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可既然来了,就不会让顾子翊这么籍籍无名地沉寂下去。
二人并行在桃花树下的路上,和煦的日光把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小姑娘像是有些困倦,耷拉着眼皮子。
顾子翊便不由直了直身子,好把阳光给挡住。
“哎哟,姑娘,我可算找着你了……”
刚到拐角处,念夏气喘吁吁地追过来:“姐儿快些,宁亲王王妃与皇长孙来国公府了,王妃说让所有姑娘都过去吃茶。老太太四处差人找姐儿,姑娘快去准备准备咧!”
宁亲王府……听到这个词,顾子翊只觉得心底隐隐开始抽搐,不自觉捂住了胸口,仿佛心底隐隐的痛楚只是出于一种本能。
“二哥,你没事儿吧?”顾绾宁发现了顾子翊的脸色更加惨白,细密的汗滴沿着鼻尖冒了出来,拧着眉头担忧地凑上来。
顾子翊蹙眉,隐声道:“你去罢,别让老太太等。”
绾宁有点不放心,把小手掌覆在顾子翊额间,仔细地摸了摸。阳光漏在小姑娘浓密的鸦睫上,如同点着无数细碎美好的光。
她摸了一会儿,微微蹙起眉头,一副很焦急的模样。
顾子翊有些微怔,眼底反倒流露出几分淡淡的笑意:“二哥没事,你还小,应当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园子里午时的风顺着树梢吹过来,稍稍有些刺骨。说着,顾子翊轻轻地拢了拢小姑娘肩上的披风带子。
绾宁觉得暖和些了。
念夏笑着,走上来牵小姑娘的手,“姐儿,咱们真的该走了。”
顾绾宁一咬牙,这才牵着念夏的手心急火燎跑远了。
顾子翊看着消失在桃花树尽头娇小的身影,眸色倏然有些细微的变化,就仿佛清透的雾霭间点了一滴墨。
他身边一向没有侍奉的下人,自己动了动身下木质的轮子,努力适应了蜷缩在方寸轮椅间的姿势,才默默向远处推过去。
转过园子的西苑,便是青桐院。
“啪!啪!啪!”顾子翊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木板撞击身体的声音,还伴随着低浅的□□声。
顾子翊抬眼,见一清俊的少年正被按在一长几上,背后立着凶神恶煞的几个奴才使板子。看来是园子里的管事福大正在训示下人。这福大仗着与二太太的娘家有些关系,在国公府作威作福好些年,平日见大房养子不受喜欢,没少折腾他。
顾子翊蹙了蹙眉,偌大一个府邸,东南西北四角皆是主子们的居所,惩戒下人如此晦气的偏生选在了这偏僻冷清的青桐院,这福大还是好考量。
“你们在做什么。”
那管事向这边瞥了一眼,见是病怏怏的二少爷,也不惊惶,冷哼一声道:“这厮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去偷小爷的玉器换钱送给家里,让我狠狠教训这小子,少爷还是莫要过问的好。”
少年方才还是静默无语,听闻了这话,猝然朝管事“呸”了一声。
“我没有。”他咬着牙,狠狠瞪着管事。
福大显然怒了,一巴掌扇过去:“你这小贼,这国公府哪里容你放肆,我说你如何就是如何,看老子不打死你。”
顾子翊看着几上疼的发憷的少年,衣衫上尽沾着血,即便被折腾成了这幅模样,神色仍旧自带一股韧劲,他长睫颤了颤,忽然这幅光景觉得有些熟悉。
原主在偌大的国公府,却连个照应的下人都无,而自己在弄清原身是谁前,必定要长留于此,需要必要的照顾,否则按照原主这幅身子骨,恐怕是撑不了多久。
“放了他。”顾子淡淡开口。
管事一愣,继而嗤笑道:“二少爷今日莫不是糊涂了,这又不是少爷的人,什么时候轮到哥儿来指点了。若是大太太问下来,发现各院的奴才少了,我该如何回?”
顾子翊沉默了一会儿,敛下眼眸:“我用月钱买他,如何。”
少年有些震惊,朝这边看了看,却发现顾子翊垂着眼帘,一眼不看他。虽说二少爷的确是个温软的人,可奈何身份摆在那儿,他从不会,也不敢插手府上的内务,又与自己毫无交集,今日怎么会一反常态从恶棍手上把自己给救下来。
——难不成,真怕自己被打死?
“若是二太太问起来,我自会去回的,想必此人留在太太那儿,也讨太太不开心。”顾子翊补充道。
福大眼珠子一转,虽说二少爷不讨上头喜欢,可到底算是半个主子。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二少爷房中的月钱也不是他一个小奴才可以揣度的。更何况只是个小厮,便是动了,大太太也未必能发现。
他想到这儿,旋即一笑:“既然二少爷就这么开口了,那……”
他往身后一瞥,后面几个家丁会意,便齐齐松了手。
少年吃痛滚到地上去,发出一声闷哼,良久才爬起来。他慢慢走到顾子翊身边去,清透的瞳孔仍死死盯着福大。
福大哪儿顾得上他,腆着脸笑:“少爷所说的月钱……”
顾子翊侧过头:“稍后自会给你。”
少年跟在顾子翊身后,始终低垂着眼帘,疼得狠了,才轻微地抽搐一声。进了内室,少年便留在顾子翊几尺的地方,再不往前一步。
“后面的暗格内有伤药。”顾子翊也不看他,淡淡执起了紫檀案上的书卷。
少年却抿着唇,一动不动杵在原地。
顾子翊轻巧地置下了茶盏,发出了“哒”清脆的一声。
“……”
少年微微侧过身,看到青桐院里的布置,说好听点是清简,说难听点那就是寒酸,眼底划过一抹讶然。他略略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往前挪了一步:“少爷用月钱赎了我,又当如何度日。”
顾子翊抬眸,微微笑道:“你放心,青桐院不养废人。我既救了你,便说明你值。”
他翻了翻,随手递过去一本古旧的捻布书册。
“好好习武罢,总有一日你会用得上的。”顾子翊淡淡道。
少年有些狐疑,他总是觉着二少爷变了,可说不上具体哪儿变了。他接过书来一看,里面记录的皆是武学的入门功夫。二少爷好好的一个国公府哥儿,要下人来习武做什么。
“其余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顾子翊拿起案上的八股文,厚厚一沓。距离县试仅有二十几个日头了,原主虽好读,宁可拖着病体偷偷去请教族学里的先生,却终究没能撑到这个时候。
若非侯府嫡子有世袭的爵位,一个庶子,还是养子,唯一的出路便是科举。要想好好的活下去,便只能不断往上爬。这八股文中的“承题”,“破题”虽是枯燥无比,但在原主的脑海中,却有条不紊地罗列出了朝廷所规定诸子的言论,可见原主为了备考已是付出了多少心血。
可忽然,他只觉神思愈加模糊。
“噗。”
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染红了地面上的青石方砖。《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