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其他小说 > 长宫乱(GL) > 朝风云
    月照东宫,菡萏一色裁,湖光两相合,又夜过去。翌日午膳后,沈淑昭从屋中出来,宫人皆在外等候,遥远听闻传来的筝音,不知是何人在奏,随后很快望见原是桃色湖畔亭榭下的长姐,她正端坐于十个宫人前,借琴养心,悬阳偷爬顶上繁花,波光粼粼,彼时天色方好。


    “二小姐。”阶下的绿蓉等人恭道。


    沈淑昭却看着长姐,这时,亭中有一人上前,声音不远不近道:“大小姐,时至正午,日愈烈了,还是回屋罢。”长姐不由得轻抚右颜,点头,宦官后将十三弦收起,与此同时长姐起身,慢条斯理带着宫女向正屋走去。


    沈淑昭收回目光,朝清莲阁外踏步而去。


    半途,从右廊经过时,她想起昨日在此处被长公主观察一事,顿时心味难言,为了不再想起,她快步行过这片令人印象深刻之地,来到永寿殿外,女御长已早在门口,她命宫人留于殿外,随后同女御长入殿见太后。殿内,太后膝上坐着一只雪白圆滚的狸奴,这是太后宫中养的爱猫之一,近乎被当作公主所养,性子亦是承袭了天家人的傲慢,沈淑昭前世最如鱼得水之时都未抚过它一次,不仅如此,还常被它低沉嘶吼,故而她也不是很喜欢这群猫。此时太后抚着它,四周檀香缭绕,她跪拜:“民女拜见太后。”


    太后道:“你来得倒早。”她答:“太后重望,民女岂敢来迟?”太后命她先入偏阁慢等,她走进去,不过一刻,师保如约赴殿,她在珠帘内安分等他,只见这位师保已年过古稀,满头霜白,平日许多是过思之人,他坐下来时,颤颤巍巍从兜里掏出一张小帕,擦拭起四方案面,再从怀中慢悠悠取来几本薄书,轻轻摆在那更干净的案上。“二小姐,”他端坐道,语调虽极其缓慢,却十分温润,“今日就由老夫来教书。”


    沈淑昭向他行鞠一躬。


    说来,她并不生怯,这位师保应是那位前世教她宫廷子女应会的琴棋书画的女词人之夫,按日子而言,他已快要离宫辞位了,许是正因此时还未离宫,所以太后才将他选为自己的教习之人罢。


    二人开始求学。


    太后就在帘外,闭目养神。


    过了四刻,这位年迈的师保道:“沈二小姐真是聪慧……不知府中夫子是何人?”


    “杜鬼谷夫子。”


    师保浊眸内的神采逐渐放澈,似明月拨开愁雾,只见他缓缓点头,“嗯,此人不错。”他自言自语道,“但凡非墨轩阁之人,皆是清士。”说罢,老人家继续翻起了书,沈淑昭却听来了兴致,天下文人皆向往的清净妙地,便是这隐于山林的墨轩阁,是个渊学的世外桃源,但如今听来……好似另有玄机?只不过她未敢厚颜多问,便跟着师保学起书来。


    随后,休憩独练字时,她听见殿外长廊传来步声,接着一个厚实年轻男子之声传来——“梁王拜见太后。”熟悉的名字出现,她立马被吸引,这珠帘背后的内阁离正殿非近,却也不远,若想听,还是可挪过去听的,师保这会儿在捧卷长读,她动了动身子,更靠近了珠帘一些,这梁王声音极大,就算站在门口,仿佛也可传至几十步外的长廊,所以听他说了何话并不费力,至于本就在珠帘外的太后,就更易听声了。她低头写着什么,却时刻留意起殿内来。


    只见这个梁王道:“儿臣因京事多忙,许久未见母后,实思母后,终得今日入宫机缘,遂匆匆赶来,还望母后恕罪。”


    “归兵大典在即,你忙于此,未常入殿何罪之有。”太后道。


    “还是母后体恤儿臣,前些日儿臣从登府名医之处得来了件好物,儿臣知母后近日多犯头风,故而告天下去寻一些妙方,如今寻出一宝,母后可瞧瞧。”说罢,又是一阵步声,似是他上来交予什么,后又退下。


    “嗯,锡儿有心了。”眼见庶子各个孝敬,太后听上去语气颇悦。


    “有日头疼不止,儿臣拿来熬喝,果然立停,若非为真,儿臣不敢拿来孝敬母后。”


    “莫久站着,坐下罢。”


    而后梁王坐下,与太后开始闲谈起来。


    沈淑昭听见他的阿谀奉承,直掉满地鸡皮疙瘩,与前世一样,她依旧初面就极不喜他。这位梁王长当今天子三岁,惠太妃所出,平日对太后极尽谄媚,通身有股恨不得撞死赶胎、从太后肚里出来的油腻,与之相反的,便是他俊美的容貌,宫中衔着金玉落地的儿女有几人不美?许是倚仗良貌,他与宫女的传闻多如梨树落雪,且久不娶妻,妾倒未曾断过,前世见沈家二女为妃,他自知娶不上长女,竟跑去东宫向太后求娶三女为王妃,这可堵了江府的心,太后忙命亲信给江府送礼,这才把江嫡公子的怒火给按下去。说到底,这人百花丛中过,片叶皆沾身,哪个男子与他结友,实在是自讨苦吃。


    珠帘外二人聊了不久,梁王便开始了一番小心试探,隐约可听见什么“萧将军得势”、“司直李氏有异心”及“群臣上谏”,太后平淡相答,沈淑昭凝神细听,宛如又回至了当初在太后帘后闻人声的日子,梁王待够了时辰,便起身称有事告退,太后未留,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长白阶尽头,在此之间,沈淑昭笔头倒是从未停过,一直在认真练字。永寿殿当真不清静,未得多久,又有人相访,这回是太常,前来禀报贺典一事。太常道,归军今日夕食即京,贺典也万事皆妥,只待定下宴日。缭缭冷烟旋上人面,沈淑昭不落一字地听着,从有何将士、大臣、亲王及长公主至夜宴,再到会有何曲目,各人应坐何处,足足三刻,她心下了然。最后太后道,“哀家就将此事交予你了。”太常回诺,随后他也退了下去。这时师保坐回了案前,沈淑昭也不得不分走一些神,师保开始教她鉴诗,同时太后与女御长谈起了京城一案,道它恐会被萧将军戴罪立功抵消而过,她顿时更留意起来,就是在这里,就是在这个月,萧家与纳妃一事绝对脱不了干系。


    前有沈家致萧家卷入谜案,萧家靠军功脱险,后有萧家扰沈家嫡女入宫,太后另择庶女入宫,呵,当真是你来我往,互不相上下。她平静读着诗文,心中却沉起一片风雨骤临前的凝重。


    酉时,师保起身,道:“今日就到此。”


    沈淑昭忙俯身恭送。


    待师保向太后回禀完后,她才幽幽掀开珠帘,一步步从内屋走出来,太后身边的猫已散尽,不知窜去了何方,太后见她来了,便道:“师保教的可会?”


    “禀太后,民女今日仿似连读了百书般酣畅淋漓。”


    “拿你今日所书同哀家瞧瞧。”


    “是。”


    “嗯,不错,哀家未替你白请师保一次。”


    “谢太后赏识。”


    太后笑笑,“你可知哀家日后为何皆留你于此?”


    该犯糊涂时,就莫卖弄聪明,不该犯糊涂,就莫惹主子心烦。


    此正是不该犯糊涂之时。


    于是她道:“太后想让……民女看清当今朝中局势?”


    “显而易见。”太后微饮一口茶,从容道:“这也是哀家命人教你史书,而非读些风花雪月之物的缘故。再好的风花雪月,也是在血肉剑刃上撑出来,当今可不是个适于一头扎进世外桃源中,再不问平生的好年代,朝中有多少风雨,你今日亦见到了。那几人,虽无足轻重,却也可窥一斑,那便从梁王起,你将他们每人前来所言之事,皆复叙一遍与哀家罢——”


    “诺。”她恭顺应下,随后将他们所言一一道出,太后点头,“果然伶俐之人一目十行,无一不忘。”接着,太后又将茶盏轻放于案上,道:“淑昭,你是宫外人,你既知了朝中近日悉事,可有何见解?”局中人与局外人所想皆不一,多听二方言也未尝不好,沈淑昭知太后这是在确信其自己的判断,与她无关,于是她毫无顾忌道:“萧族军功得势,将士上谏求情,如今朝廷人心涣散,不仅未随党羽者不明前景,就连有随党羽者都心有异动,沈家此时前后两难,嫡女为妃虽可稍缓战况,然并非长久之计,最根本的,还是看天子心在哪方。”


    说着之时,一只狸奴从珠帘内偷溜进来,朝前小跑,噌的一下跃至太后膝上,然后伏下身摇晃起白绒绒的尾巴来,太后去抚它,又道:“还有呢?”


    “民女未见过当今天子一面,但从一些小事可见,天子其实心并未离太后远去,只是因天子岁渐长,朝臣又看不得女子掌事,故而小人多言,挑拨离间,可太后始终与天子血浓于水,只要太后能先放下一半,民女深信,天子那边也会放下一半,至时和解,亦不成大事。”


    此时犯着咕噜的狸奴听见了什么,忙又跳下来,小步向着殿外跑去,太后静静看着它跑远,而后淡道:“你瞧,这些小东西喂得再饱,也留不住。”


    沈淑昭将头伏低。


    “哀家知你意思,你在劝哀家归还玉玺。”太后道,“只是萧氏加封及寿辰在即,哀家无论如何也不可在此前归玉玺,唯有寿辰当日,哀家才可当众宣归玉玺,淑昭,你不会不懂。”


    “民女明白。既然如此,若是不得先归玉玺,朝廷众将又咄咄逼人,宫外如此,宫内难免会人心难安,民女此时……倒有一计。”


    “何计?”


    她跪拜下来,郑重道:“民女可做太后的说客,去六宫游说。”《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