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青春校园 > 红尘影事 > 第七章
    我这是在长途车上,坐得久了人觉得昏昏沉沉的;这时车靠路边停了下来,这里有一片大白菜地,地中间还有一些草垛,这是天然的卫生间了;人们都在纷纷下车;我正往一个草垛后面走去,看见一个人影一闪便没了,我绕过去在看这个草垛,草垛中挖出了一个洞,有两个人蜷缩在里面,是一个妇女一个小女孩,小孩掰着大白菜生的在吃,那眼神使我心酸,大人在说他们是逃难的,他们那里已经沦陷,小孩的父亲也不知随部队到了哪里,……。我从口袋里摸出了仅有的几块钱和一包点心来……。菜园的尽头有两棵参天古树,我跟着几个人在朝那走去,树上有鸟窝像宝塔一般耸立在树枝间,有人在说,这鸟是很恋家的,这种鸟每年都会在原来的窝上加搭一层新窝,你可从层数看出窝的年轮;这鸟在啼叫着,声音听了使人哀伤;有一只鸟见了人不惊也不飞,顾自沉浸在啼叫当中,突然有一个人拿着一根竹竿在朝它抹去,那鸟被打落在了地上,这时它才惊叫着在跑,那人拿着竹竿在追来,鸟跑到了我跟前,我捧起了它,它在我手里并未挣扎,像一个婴儿,那柔软的彩色羽毛如此美丽洁净,它开口在跟我说话了:“我好痛,好伤心啊。”声音委婉凄切。我在问:“你怎么会说话?”它在说它原来就是人,因为喜欢漂亮的鸟类,便投胎成了鸟;它说它的家乡在“归池”,现在很想回去。我心里一阵激灵。拿着竹竿者已到了我跟前,他说他知道那个地方,说把鸟交给他吧;鸟的眼睛企望地看着我,似乎只信任我,而他人会伤害它的;我拒绝了拿竹竿者。我抱着它在走,它奄奄地靠在我怀里,它说它不行了,我正为它惋惜时,它倏尔消失了,只见有红黄蓝三个光团在我身边飘着,又听见一个声音在说:“拜托了,一定要给我带回去。”我在回答:“会的,我会的。”光团落在了我面前的草地上汇成了一团,是一团白色透明的光了,它还艰难地朝我脚跟前滚近了一点然后才不动了;我想这大概是精神的力量;我在俯身把它拾起来,我在拾起来,我终于拾了起来,我拿出了一个盒子,把它放在了里面。

    车到了站点,在离站不远处的河边有一条小船是来接我的,来的是外婆这一支的远房亲戚,我们都叫他“桂花娘舅”的,其实他的名字叫“贵华”。这次不用再走路了。这时我想起了一首童谣:“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这船划一会就会经过一道竹片做的鱼梁,这好像是一个计时器,随着这声音,离目的地也越来越近了,“沙——”的一声这船经过时竹片会被压倒,可船经过后那竹片又树立在那里了,不同的水域可能归属不同的主人;河岸边以水田为主,不时能看到一片片的稻子田;太阳照着的河堤上也时不时能看见几条像水蛇一样的东西。这时我们来到了一处船只聚集着的水上人家,据说也是逃难来的;我听见有妇女在哭泣,水上不远处还漂着一个婴儿;我与桂花娘舅说划过去看看,是不是孩子掉在水里了;我们划过去捞起这婴儿时,这婴儿显然已死;那女人还在船仓里哭泣着,我们靠近了那船,在问船主人是怎么回事,船主人在说现在大人都吃不饱,还能养得活孩子?他老婆生了一对双胞胎,只得溺死一个;境况原来如此凄凉。我们又在行进,桂花娘舅在说,有的人家连一个都养不起哩,说一路上将会看到更多的“溺婴”,果真在路上又看见了一个漂浮着的婴儿,真是惨不忍睹。一路显得更荒凉了,在竹园里不时能看到一些“草包棺材”,这一般都是穷人的,因买不起葬地,先买口薄皮棺材用稻草包好,借个地方浅厝一下,到时候可把骨殖放进一个甏里拿回家再想办法。桂花娘舅船上有一支钢鞭,鞭头上是一个三爪钩,说又好打鱼又是武器或工具。桂花娘舅说该吃中饭了,他拿出了钢鞭扎上了河边的一棵竹子,船靠河边停住了,桂花娘舅拿出了竹编食盒。这时我看见一条狗发疯似地朝一口草包棺材撞了过去,然后跑回来又一头在撞过去;我问桂花娘舅这是怎么回事,娘舅说:“这往往是失去了家的野狗,它是饿极了,撞破了就把死人拖出来吃,有些狗直至撞死;狗其实也知道死活的,一者它饿得难受,二者它对自己投胎了狗不满意,撞死了它可去重新投胎——给自己一个投胎人的机会。”又说:“我有一个朋友曾对我说:‘我前世曾投胎成了狗,因对自己不满意,后来决意撞死了,有幸又投胎成了人,这事我还历历记得。’……”休息了一会桂花娘舅收起了鞭子然后在朝水面看去,隐隐约约有一条大鱼在水里游动,桂花娘舅一鞭扎了过去,那鱼差一点被扎住了。对面有一条小船正交会而过,坐在船头的是一个和尚,他在高声朗诵着:“舞棹呈桡古渡头。婆婆相见问来由。何人拚得亲生子。抛向江心更不救。”“河里尽是木头船。这头踏着那头掀。……”

    已到了小镇,在这山边的水路船已上不去了,我们的小船在靠向码头;有一条大船也在我们后面靠过来,有一个人还在向我招手,原来是一个长远不见的小学同学戊戌,可看过去他已骨瘦如柴;我听说他由于不满父母的包办婚姻,便逃婚去了日本。上了岸戊戌在说是回家养病的,看他的样子好像精神和肉体上都受到了严重的摧残。上岸不久我和戊戌便分道而行了。走不多远便看见一架运输机沉重地“呜呜”着从低空在飞过来,并且越飞越低,好像不堪重负,看机翅上印着膏药旗,突然从镇中有一束光在朝它一闪,同时机尾在冒出黑烟来,一下子飞机在栽下来,从镇上低掠而过,然后听到了一声巨响,像地震一般,路边的墙也在晃,有灰沙和碎石块在掉下来。有人在说这飞机是被地下党的暗器打下来的。可我觉得像是一个闪电。

    还没有到吃饭的时候,我先来到了二楼;我从窗口望出去,有一批人担着粪桶,头戴着斗笠,腰上还配着剑在搞某种仪式,好像很神秘;这粪桶担简直可与法国的橡木葡萄酒桶相媲美,形状几乎一模一样,就略显小了点儿,并且是用三个竹箍箍起来的,非常环保。我来到了楼下在问外婆,外婆在说倭寇带进来一批害虫,其中有一种是食人蟹,不过这种蟹一泼到粪它就会逃,如果泼到它的口器里它就会不动了,然后可用刀把它砍杀;原来是这样。

    我疑惑着——外公怎么不见,我走进了外婆的房间,只见靠墙的长茶几铺成了一张小床,靠外面用椅背拦着,小床上睡着一个人,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外公,看来他得了一种怪病,人已缩小得像个儿童,皮肤像失水的鱼鳞,还散发着腥臭;我觉得我与他已很疏远了,我正想走开,只听外公在喊着:“我罪过的,我罪过啊。”外婆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块干净的布,还端了一木盆水放在了茶几旁,外婆一声不响地在替他擦洗替换,正当外婆转身拿什么的时候,外公一个鲤鱼打挺掉进了盆里,这下倒好了,他好像变成了一条娃娃鱼贴在水底游动着,鲜活而激动;我担心他真的会变成鱼,这太残忍了;外婆一下子把他捞了起来,这下外公又变成了一个怪人。

    天黑了,外婆叫我别出去,但我还是走了出去,想到处去看看;天虽然黑,但仍能看清幢幢房子和疏落的树影;我一直走到了林嫣的住处,大门紧闭着;我在折返,路上没人,我走了一会心里有点害怕起来,可我总感到有人在关注着我;这时我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食人蟹来啦!还不快跑!”朦胧中我看见了一群磨盘大小的巨蟹正爬过绿篱舞着大钳在横行过来,我赶紧爬上了边上的一棵树,这棵树太小了,还在摇摇晃晃着,它们已来到了树下,钳子“喀嚓喀嚓”几下便剪断了这树,我随着树在倒下去,我感到了末日的来临,只听扑通一声,我落进了一个露天粪缸里,像扔了一颗炸弹,粪在溅开来,那些蟹掉头在跑,我看起来这像是“机器蟹”;这时镇里像死一般的寂静,一个远房的表嫂惊恐地在跑过来帮助我。

    我洗了澡后来到了房间,突然感到一阵疲倦袭来,这是一种长途跋涉后回到家的疲倦,是一种洗了热水澡后的倦意,我靠在了床上;门虚掩着,有人推门进来了,是表嫂“米姝”,手上还端着什么,是给我的?原来是一杯茶,我喝了一口便把茶放在了床头的几案上;我在问表哥“英烈”可好?只见她眼圈红红的在啜泣起来,她坐在了床沿上悠悠地说,表哥英烈已死,是误伤在一次暴乱中;我心里对她深感同情。她似乎哭得累了,已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并渐渐地睡着了;我把她放倒在了床上,拉过我盖着的被子也盖在了她的身上,我自己也靠在床上昏昏入睡了。

    我这是闻到了一股夹着松针味的炊香,天已亮了。朦胧中似乎发生过什么,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听有人在训斥我,有人在推搡我,我睁开眼看见了外婆正瞪着我,并一把掀开了被子;表嫂仍熟睡着,身上却一丝不挂,肌肤如冰如脂,曲线毕露,我不禁怦然心动。我在说我没做什么,我其实不知道有没做过什么。她怎么还不醒?好像喝醉了酒一般,外婆在把她扶到外婆自己的房里去了;还好没外人看见。

    天亮了,有一帮邻居来到了门口,在问外婆:外公得的是不是传染病。外婆说没确诊过。有人在建议:“应该去看看呀,总不能等死吧。”我心想这种病连神仙都看不好了,他们是怕这病会传染开来吧。然而外婆在指挥着,把外公抬到了院门外的一辆马车上,我也跟上了马车,有人还敲锣打鼓吹着喇叭把我们送到了村口,像是在送瘟神,这鼓敲得使人毛发都在振动,这时外公说了一句话:“真是一鼓作气呀!”我看见了表嫂也在人群中。

    这是外婆和我一起把外公带到了医院,医生翻了一下眼皮,听诊器听了几处地方,量了一下血压,又用橡皮榔头击打了几个关节,说这可能是大脑萎缩症,还好瞳孔没放大,还是再去看看皮肤科吧;说着开了一些补脑的药。这时又有人抬过来一个病人,看他身上长满了一个个的水泡,有的水泡已破裂,破口处躺着黑黑的血水,还能看见一条条白白的筋丝从破口处挂出着,有人说这是“烂丝病”,是吃了一种野生动物引起的,这动物的眼睛白天看起来发红,晚上看起来是发绿的。这医生正疑惑着,抬来的人在说:“皮肤科要我们到这儿来看看。”外婆在说我没事了,说这是一个古城,叫我趁机去游玩一下,并塞给了我一些零用钱。

    我走出了医院,沿着这条街在走,街的尽头有一座陡峭的石山,壁上凿有两排能搭手脚的洞眼,有人正在朝上攀着,看来有点危险。在山脚边还有个洞口,弯下腰正好能钻进去,里面像一个烟囱,一直能望到天空,壁上也凿有落脚搭手的洞眼,从这也可上去,我对登高似乎不很感兴趣,况且壁上有水在渗出来,很滑,有风在吹进来发出了“空空”的声音。当我退出洞时,看那攀登者已站在了山上。我围着这山在转,山顶似乎是平的,上面还盖有房子——能看见一个飞檐翘角,并有鸽子在飞出来。转到山的后面是一个平静的湖,水是深蓝色的,似乎很深,湖边有一个山字型的牌坊,上书着“天湖门”三个遒劲大字。沿着山脚走,一边是山一边是湖,来到了山的另一边,这里怪石嶙峋、奔腾突兀,有台阶通向一座摩崖石刻,这是一个武将,单膝跪地,手握两个巨锤,不用往台阶走了,这里就能看得很清楚;有人在问我是否想上山?说从台阶可以上去的,有路在锤后的胳膊处,可转上去。他还在用方言说:“上山拐弯拐八个,第一个拐在胳膊,山上有庙名‘别国’,养着五十只鹁鸽。”

    我还沿着山脚在走,一处石崖凹进的地方像一个廊檐,成了一处因地制宜的茶室,茶室的石壁上刻着云彩似的浮雕,旁边还有一个字,是“舍”字,是宿舍的意思还是舍得的意思?树上还挂有喂鸟的食盒,有几只羽毛油亮的鸟正在进食。再走过去有一头钻进石壁的石雕大象,看不见头,但一个象鼻从石壁里倒甩了出来,象鼻中还在滴水。左下方还刻有一个印章,可能是雕塑者的名字,字迹已模糊。

    沿着山,我正在走过一边在水面的九曲桥,这时看见了林嫣正撑着阳伞在远处朝我走来,居然能在这里碰上她,她也看见了我,她在朝我笑着,笑得很灿烂,她已变得成熟了。我拉住了她的手,我们手拉手沿着湖在走着,我们走过了一处一人多高的石雕群,走过了一顶溪沟上的小石桥,她显得格外兴奋,说是我外婆给她家里打了电话,我外婆知道她已搬到这城里她父母的家。我一直嗅着一股飘逸的香味,她拿出了唇膏在嘴上抹着,她现在向我展示的是神秘而新奇的一面,但又多么的熟悉,这似乎早就存在着我的心里。她在笑我嘴上怎么长胡须了,她手上的唇膏忽然划在了我的唇上,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笑着在跑,我手往嘴上一抹,手上也有了淡淡的红色,还又一股淡淡的香味,我在向她追去,她跑得很快、很轻柔,她手把着伞似乎能御风而行,我一直追到了景区边界外的草丛里,她在慢慢地停下来,并一把抱住了我,……。

    我和林嫣分手时,她知道她以前给我的钥匙我已经掉了,她又交给了我一把钥匙,叫我到时候到她家的老房子去打扫打扫,她每个月也会去一次的。

    回到了街上,我心里仍感到很纯净,像这天空飘过的几朵白云;心里也充满了希望的阳光,就像这耀眼的太阳。我在路边的集市里买了好多东西,打算回去送人,除了给外婆买的,具体还没想到是送谁的。有一个女的领了一个孩子来到了市场,孩子的父亲正摊着一块破布坐在地上卖扇子,孩子过来乖乖地坐在了边上,男的颓废地在说:“这孩子太漂亮!眼睛大大地像个外国人——是我的孩子吗?”女的没理他在朝其它摊位走去买东西,这女的显得活泼而热情。……我再朝孩子的父亲看去,只见他把扇子摆得很整齐很有艺术性,我打算买点回去,他在问我是要买有文化的还是没文化的,我觉得我从来没买过有文化的——我说要有文化的,他从一个口袋里拿出了一把然后交给了我,我仔细在观察这文化在哪里,原来是在这扇子上面写有一首诗——

    《你像……》

    你像落在绿色草坪上的新鲜花瓣

    你像白嫩皮肤中的一块乌青

    显示出曾经的蹂躏

    你像一个罅裂了的红柿子

    你像一个熟透了的水蜜桃

    柔软而甜蜜

    你是五月的风

    你是夏夜的雨

    你能无限地满足人的天性

    ……

    在这集市的一处地方还在卖豌豆,中间还放着一个巨大的模型豆荚,买的人很多——像抢夺一样,我也去买了一点,一下子卖完了,模型豆荚便打开了,里面居然赤裸裸地躺着一个女子。买的人手上都有一张票子,说是摇第一个奖,居然摇到的是我——这奖是可以给女子去穿衣服。我把衣服拿了过去,便帮她穿上了。说摇到的第二个奖可得到这模型豆荚。……

    外公从医院出来又回到了家里。还配了点药。

    晚上了,外婆居然安排表弟“山丹”与我睡在一起,半夜里我听到楼下的房间里有哭声,我打开房门来到了楼下,哭声是从客厅另一头的房间传出来的,我记得这是间仓库,我觉得有异常。我赶紧去敲表哥“英武”的门,他只开了一条门缝然后摆摆手,又惊恐地关上了,看样子他早就知道。我又去敲表姐“山岚”的门,表姐出来了,听我说了后她拿出了两根棒子来,就像棒球棒,说这棒能打鬼。我们来到了库房,这里还放着一口寿材,我发觉有东西朝那闪去,我一棒朝寿材捅去,可没用,表姐打开了寿材盖,我发觉里面放着一些棉被什么,我发觉有东西在下面蠕动,我挥棒在打下去,有东西跳了出来,是三只狐狸拖着一个人头,我一棒打死了一只狐狸,表姐也打死了一只,还有一只一跳变成了一只蝙蝠,飞到了一个花瓶上,它想我们会投鼠忌器的。我还是一棒打了过去,花瓶打碎了,它也被打死了。我们回头再找那人头也不见了,我想可能是个鬼头,我记得刚才还眨巴着眼睛。……

    又是一天,这是为我接风还是搞什么仪式,外婆叫来了许多亲戚,先召集在祖宗牌位前祭拜;有些亲戚我已不认得,只见人头济济都在下拜。我看见表嫂米姝眼窠微肿地看着我,或许是外婆批评了她。我还看见了别人看不到的一些东西——我看到了一个老太爷的影子,他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又轻轻地拍拍这人的肩,摸摸那人的脸,那些人却浑然不知,我也不去惊破它。桌子上放着许多食物,使人馋涎欲滴;看见表弟山丹手上拿着一枝草药,细细的叶子有点像韭菜,断口处还在一滴滴地流出汁来,积在手掌里的白汁还会凝聚起来,我说:“这东西可能有毒,待会不可用手去抓东西吃。”表弟说这是“失心草”,只要滴一点在杯子里喝下去自己就不知道自己了,原来是这样。拜祭已经结束,人们在散开去,外婆却拉住了我,要与我一起再拜一拜,说要我忏悔一下,她在念着阿弥陀佛,我却在划着十字;这时两支蜡烛突然爆灭了,我心里一惊,不知这是什么预兆。外婆却在宣布——外公已归天了……。然后我们在吃“豆腐饭”了,我在一碗荤菜里夹出了一块桂皮,这块桂皮还有着浮雕,是一匹外公所属的马,有的人还夹出了镂空雕的马图案……

    过了几天,表哥和表姐又出走了。

    又过了几天。然后,我们这是在逃难了。传言说有一群倭寇已打了过来。表嫂米姝一直搀扶着外婆,外婆却叫我照顾一个孩子,说是走散了的邻居的孩子。由于外婆竭力反对家人给她缠小脚,现在显出了大脚板的优势,走得还矍铄矍铄的;到了一个山坳里,人们陆续停下来在休息,看他们坐下了,我要解小便在朝林子深处走去,在一个灌木丛后面有一对老夫妻坐在那,男的在吃着饼,女的拿着那男的劳什子在给他搓揉着,这东西已像秋后的一条老茄子,我赶紧趁他们没看见便转身在走。我来到了外婆他们坐着的地方,表嫂与外婆显得更亲密了,说刚要去找我,人们都又要走了。

    我们好像走了许久,来到了一处比较开阔的盆地,这里有一个废弃的军用机场,从铁丝网里看进去,还停着机架破旧飞机。沿着铁丝网走过了机场不远处有一条江,江那边是高峻的山,像一片原始森林,这里有一个轮渡码头,看江面不宽,江水却很湍急,朝对面看去有两个码头,与这里的码头呈一个三角形,有人说这里的船渡过去正好到对面下游的码头,而对面的船要渡到这必须从对面上游的码头过来。码头上正好有一条渡船,有人在上船;我们也赶了过去,可他们不让上,说这是机场的船,只有职工和家属才能上,船在撑开去;在这船上我看到了一个小学同学,我们在高喊着在互相打招呼。这时上游有一条渡船过来了,不一会便靠了岸,人们在拥上去;这船没有客舱,除了驾驶舱便是一个巨大的甲板,只靠着栏杆才有些座位;急匆匆的外婆在拥挤的人群中被铁铆绊了一下,头上磕出了一个血包,我赶紧把她扶了起来,在怪表嫂没扶好,表嫂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在扶着那邻居的孩子了;人还在不断地涌上来,船已无法起锚;这时听到了岸上有惊恐的哭喊声,有一群倭寇在追杀过来,看情形是一批浪人;有浪人用标枪在往船上捅来了,我赶紧把小孩和外婆按到了座位下面;可已有一些人在穿肠破肚地倒下去,其中就有表嫂,她的大腿处在流血,我怪自己没来得及把她拉开,我在把她扶起来,她在说:“我有……有了……”然后便闭上了眼睛。我愤怒地拿起了一根竹篙便跃上了码头,棒打一大片,我在猛扫,浪人拿着标枪或鬼头刀在与我迎战,看看已寡不敌众,我展开了”凌波虚步“,已“凌”到了空中,篙头前面是个尖锥,锥后还有一个铁钩,只要在浪人的头顶一戳或在下巴处一勾这浪人便报销了;这时我听见了艄公在齐喊号子,同时有竹箭在从江对面的山上飞来,这些箭是削尖的半根毛竹,这箭又狠又准,浪人一个个被射穿并插在了地上;浪人在退了,这时从上游下来了一批舢板,这些人都带有火枪,一上岸便开枪在追杀残余的浪人,这些浪人已被赶尽杀绝。

    射竹箭的好像是一批世外高人。从舢板上下来的人好像是散兵游勇组织起来的游击队,或是杀人放火的好汉。他们的领头人在说要防止敌人趁虚而入,所以要到前沿去开展游击战而保护老百姓,他们在前面为我们开道而去。

    人们也在陆陆续续地走着返家了,有人还用担架抬着尸体。表弟山丹和另外几个表亲抬着表嫂米姝,还好表嫂只是大腿上受了伤;我心有余悸,手上仍拿着那竹篙;这时我们碰到了一个同村的女孩娟娟,她与家人冲散了,说要和我们一起走,她也扶着外婆在走,外婆又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外婆在身上摸着说:“一串钥匙不知放哪儿了。”那女孩跑过来在我的一个口袋里摸着,果真摸出了一串钥匙来,她怎么会知道在我口袋里?我们默默地在走了一会便又在坐下来歇息了。这时我看见一个人也拿着一根竹竿在走来,他是在把竹竿当拐杖,他的一只脚好像扭伤了,他这样走回去是很艰难的了,他愁眉苦脸地咬牙切齿坐了下来,并拉起了裤腿在看扭伤肿起的脚踝处,应该很痛吧。一个同村的老人,人们叫他“道医伯”的走了过来,“道医伯”说给他医治一下,“道医伯”拿出了一根像缝被子的针却比缝被针略长一点的针,在这人的脚踝的一处插了进去拨了一下,然后又在另两处这样拨弄了几下,这样还放出了一点淤血来,这人开始不咬牙切齿了,并站了起来,好像不怎么痛了,“道医伯”在说:“一个礼拜就会完全好了。”他在朝“道医伯”鞠躬感谢:“真好真好!感谢感谢!!”我记得小时候“道医伯”也给我看过病,有一次是我生起了“小儿疳积”病,他也是用针在我的十指上和背上扎破挤血;还有一次是得了小儿惊风,他是用指甲在帮我“刻筋”。我在走过去问“道医伯”:“爷爷,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您怎么这么快就能给他医好?”“道医伯”爷爷在说:“拉伤的筋如果靠自己恢复原状,又淤血也要靠自己吸收掉,这肯定要上百天。而我刚才已经把他拉伤的筋拨正了,也放掉了淤血。”……

    这是走在山溪边的一条垄上,前面有人驻足在朝溪水里看着,似乎发现了奇怪地东西,原来是一条巨大的蛇正在溪边朝阳的地方在蜕皮,有一截尾巴还浸在水里;有人说这么大的蛇蜕好皮便要出蛟龙了,蛟龙出世便要发大水了;这里是古代生产石板的地方,山崖陡峭,贴水面的山脚有许多神秘的深水洞,它一定是从里面游出来的。在一个洞口的崖壁上还刻有一副字:“坐断南闽第一峰。群魔胆丧虎潜踪。有时一喝春雷动。解逼生蛇化活龙。”我清晰地看它的皮在一点点蜕下来;有人要阻止它了;一人从我手上拿过了竹篙,在走下坡去并扎住了它,把它拖上了垄,一直拖到了庄稼地;表弟山丹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乾坤圈来在它的头上猛砸了两下,我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我修了千年的功果,一旦毁在了你的手上,以后也要罚你到冷水潭里去修,我会再来找你们的。”我看见有一缕青烟从它头上冒出而去,我心里不禁打了个冷战。……

    表弟山丹好像和游击队有了联系,我曾看见有游击队员在他家神秘地出现,他手上也有了一支弩,只要用竹子削成箭便可发射。表弟说要去抓几条毒蛇,说要把蛇毒采来涂在箭头上,这样便能见血封喉。我看到表弟的竹箭的箭头是套着的一个铁的箭头,而且是两叉型的,就像蛇的舌头。蛇对我来讲好像既害怕又神秘,我跟着表弟来到了山上,在一个枯树根前表弟山丹停了下来,他看了一下说:“这有一窝蛇。”我朝枯树根的洞里看去好像都是一个个白色有黑斑点的蘑菇,表弟说这种蛇就喜欢在这种场地产蛋,原来这蘑菇先是在地表长成一个蛋形的样子,然后再破体长出一个伞型,不过这蛋形和蛇蛋是可区分的——蘑菇蛋一头有点红色;又这蛇头长得和长成的蘑菇也很像,需要仔细看,才能辨别,表弟趴着在看,我离得远一点的;表弟在说今天有好戏看了,他说今天有一只“狼蛛”在这里埋伏着,这狼蛛是吃蛇的,你看它用蛛丝把蛇的出路全封死了,就留了一个通道,那里是一片草,狼蛛就在草丛里,等蛇出来时它就会把毒液注射到蛇体内;我看见了这条蛇,是一条白蛇,它好像察觉到了危险,它在用尾巴把枯树叶卷过来盖住了蛇蛋,并从尾部分泌一种粘液把树叶沾在一起;表弟的头在慢慢凑近洞口,我叫他:“别……危险!”但他说:“没关系,只要不晃动蛇是看不清的。”突然这蛇凌空一口咬了过来,正咬在表弟额头,表弟头一甩这蛇趁机飞了出去,表弟一下昏了过去,我赶紧拿出一把小刀在他创口划了两刀,这蛇的毒液很毒,有黄色的浆糊一样的东西和着血水在流出来,我使劲在挤压,慢慢地只有血水了,可这伤口的肉已坏死,伤口像烂肉一样翻开着;表弟还昏迷着,我赶紧背起他在朝家走去。这下走过荒草丛时却看到了一个残碑:“南来揩痒毒蛇头。一口亲遭恨未休。纵使两川三峡水。到头难洗此冤雠。”还好到家后便请郎中敷上了草药,郎中说虽没有了生命危险,可是这毒可能对大脑会有损伤。……

    一天一队日本鬼子扫荡经过了“归池”村,就要出村的时候,有两个鬼子故意掉队了,他俩在村里掠夺鸡鸭。一个小男孩看了不高兴,捡起了一块小瓦片在朝鬼子扔去,鬼子跑过去逮住了这小孩,鬼子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盒火柴,叫小孩举手拿着,说不这样拿着就一枪打死他,小孩只好拿着;鬼子走了几十米路,突然一个转身一枪在朝小男孩打来,孩子吓得倒在了地上,还吓出了尿来;两个鬼子笑着跑过来在看——这一枪打掉了孩子手上的火柴盒,打枪的鬼子在鼓吹自己的枪法多准,另一个好像也要炫耀一下,他看见几公里处的山上有一个人担着柴在走动,他一枪打了过去,只看见那人也消失了。(后来听人说担柴的那人的确被打死了。)因为听见了枪声,鬼子中队又在返回了,而两个鬼子已昏倒在路上。后来这两个日本鬼子也死了,有人在说是被毒箭射死的,有的说是被毒蛇咬死的。……

    我这是在朝同学戊戌的家走去,我想去打听一下鬼子是怎么认为的。这时我听见了一阵噼噼啪啪的枪声;街上的人一下子已跑得精光,我在敲同学家的大宅门,门开了,我在说好像有情况,那开门的老者赶紧把我让进了里面,并关上了门,老者在把我往里面领去,正走过一个回廊,这回廊的形状是一条巨龙,似腾龙出水,尾部正好穿过一个水池 ;我被领进了一间大厅,同学的父亲在太师椅上坐着,我和他寒暄后他走到楼梯口在喊他儿子,戊戌的声音在回答,说已经躺下了;我来到了楼上,戊戌更加瘦了,脸上毫无血色,我问他有没有听到枪声,他点点头然后示意那老者给我去躲一躲,看着那老者执拗的表情,我愿听从他的安排;老者领着我在楼梯下的亭子间里抽开了一块板让我躲进了壁墙,里面虽不大但可容身,随即板又被抽上了;许久我听见了有日本人的声音,在问有没有生人来过,听老者在回答:“没有。”日本人又在上楼,然后又听见了一阵“叽里呱啦”的日语交谈声,然后日本人走了。出来后,我担心着家里,但不知可否回去,我在向戊戌同学打听消息,戊戌说日本人在搜捕游击队,他要我小心点,然后递给了我一张通行证,说是刚才弄的,叫我拿着就可以了。我在想鬼子可能认为那中毒而死的两个鬼子是被“谋杀”的。

    我在穿过小镇,在朝外婆家走去。我想戊戌可能把我当成了游击队员,我虽然不是,但我总觉得有某种联系。快傍晚了,到家时我看见了表弟一瘸一瘸地在探头探脑,他的运动神经好像已被蛇毒损伤,我走近时看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在问发生了什么事,他说游击队长在他家里,好像是出不去了;我赶紧拿出了通行证叫表弟去给他。

    的确,这个村被日军包围了,我们都被集中到了村口,四周都是荷枪实弹的侵略军和伪军,四周还点起了篝火,日军还押来了一个抵抗者,他手被反绑着,一瘸一瘸地在走,好像已经受伤,虽然军服已经破烂不堪还有斑斑的血迹,但仍不乏英武之气,人们情不自禁地在围上去注视着,他已走到了我身旁,我深深地注视着他,他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感到这眼神有点熟悉,但想不起是谁;他被押到了一条壕沟前,一个日本兵举起枪在他脑后便是一枪,他重重地跌扑在了沟里,他俯卧着,好像还没死,他想翻过身来,没能翻过来,他侧过了头,我听见他好像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应该是一个女孩的名字,这时我记起了在草垛中啃着大白菜的小女孩的眼神,原来这熟悉的眼神就是那小女孩的眼神!我心里一阵纠结。血在汩汩地流出来,从他的嘴角、鼻孔、和脸颊上子弹穿过的地方,血在土地上洇开来,他似乎还想高喊什么,可这血噎住了他的声音,他在受着极度的煎熬;这子弹不知是故意还是怎么的射偏了,那刽子手又在举起枪来,那长官把他的枪压下了并摆摆手;那抵抗者痛苦得把嘴啃进了泥里,这泥土似乎为他止住了一点血,他侧过了身又把头转了一点过来,满脸都是泥浆血,他的眼神好像看着很遥远的地方,嘴里仍在叫着一个人的名字;那女孩不知现在在哪里?她还活着吗?活着能知道他在喊她吗?那长官跳进了壕沟,低下头好像想听点什么消息;我也在沟边蹲下去,我恨不得有一把匕首把这鬼子刺杀了,一块泥巴从我脚边滚到了沟里,那鬼子转过了头来在直勾勾地看着我,这是一种异类的眼神;我在看着那抵抗者——志士,心里非常悲恸,一只手来拉我了,是外婆,他把我拉到了人群后面;那志士好像吐了一口血唾沫在那鬼子长官脸上,“啪”只听一声枪响,我心里一紧,那鬼子拿着枪在站起来,那志士已不动了,额头又多了一个洞,眼睛失神地定着;鬼子不能从他嘴里得到一丝口供,即使在弥留之际。

    现在我们被逼到了壕沟边,鬼子说要我们交出地下工作者和游击队,没有人在响应;在火光的闪烁中,我环视了一下,看见了几个陌生的面孔,还有表弟也在;正僵持着,一个看起来有点猥琐的村里的人在向鬼子点头哈腰地走去,说皇军息怒,他再做做工作,这人转过来对人群说:“有谁知道的快说出来,皇军大大地有赏。”并没有人回答;他又走到了人群里在四下张望寻找,并朝外婆点了点头,我心扑扑在跳,我在跟外婆讲这人可能是个汉奸,是坏人;外婆说:“他是保长,是被逼的。你看那些和日军站在一起的伪军才是汉奸。”保长好像并未找到地下工作者或陌生人,他“哼哼哈哈”地又走到了日本人面前,说:“的确没有,都是大大地良民。”那长官在骂:“死啦地啦地!”鬼子在把保长吊了起来,并对着我们在说:“你们的再不说便要把他‘凌迟’了的!”人群中显得更加沉寂了,日本鬼子的长官在说:“他的眼睛可能睁得不够大,把他的眼皮凌迟了!”一个日本鬼子上去拉着老村长的眼皮,一刀下去连村长的眉毛都被割了下来。这时我听到了枪声和游击队的喊叫声,那长官好像被打中了受了伤,也有其他鬼子嚎叫着在倒下去,敌人在反扑并有枪在向人群扫来,有人在倒下去,外婆也在倒下去,我正弯下腰去扶她,她一把把我拉进了壕沟里,我们没死,外婆也活着;游击队又打过来了,好像还是大部队;人们纷纷在滚进壕沟,也有带枪的人在滚进沟,是一些反水的伪军,他们在朝天放着空枪;趁这时外婆拉着我沿着壕沟在跑,一会已跑到了战场外围,我们在爬上壕沟在向家里跑去,我看见保长也在后面跑;这时我想起了表弟,他瘸着腿能跑出来吗,虽然他和游击队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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