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蜃龙透明的身体游动, 中年文士脑内再次响起了红衣公子的声音:“不能聚在一起,不能在原地长时间停留,不能消极以对。”


    他打了一个寒战, 冷静下来连忙追寻着雾气中同伴呼唤自己的声音, 拿着重新安定下来的罗盘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蜃气一起,就有许多人不见了踪影。


    北堂寒夜抖落剑上寒霜,在他脚下,蛊雕的尸体被劈成了两半, 剖面结着冰霜。


    视野中那十几道辉光变了位置, 有些变得更近,有些离得更远。北堂寒夜提着乾坤剑, 白色的衣袍在地上拖曳而过,朝着最近的那一道走去。


    长街尽头,灰雾散开, 从其中显出了一道修长的身影。


    掉在地上着火的灯笼旁边, 前爪按着一具穿着巡城守卫铠甲的尸体正在撕咬的凶兽抬起头。


    看着从长街尽头出现的那个青色身影,感觉到对方身上磅礴的血气,不知死去了多少年、已经开始腐朽的上古凶兽变得兴奋起来。


    重归人间, 它们最想要的就是鲜活的血肉。


    哪怕已经不能复活,也想将这些力量吞噬进肚子里,找回活着的感觉。


    它抛下了地上被撕咬到剩一半的尸体,爪子刨着地面, 鼻腔里喷薄出带着血腥的雾气, 两眼盯着他的猎物,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吼。


    它那渺小的猎物像是不怕死一样, 来到了它转瞬就可以冲过的距离,然后停下了脚步。


    不知为何, 已经死去多年、只剩下杀戮本能的凶兽忽然感到一阵令它毛骨悚然的危机感,它呲着牙低低地咆哮着。


    下一刻,原本站在地上的青衣人脚下就忽然腾起了浓重的黑雾。


    黑雾盘旋着凝结在一起,化作了一头通天彻地的黑色巨蟒。


    自高处吹来的风将青衣魔修的长发与宽袍大袖吹动,乌黑的长发间,那龙蛇交缠的金色发饰反射着光芒。黑色巨蟒车轮般大小的金色竖瞳锁定了地上咆哮的凶兽,站在它头顶的俊美魔修手中现出了一张弓。


    金色的弓身与弓弦仿佛有着生命,如活物般会呼吸。


    修长如玉的手指在弓上一搭,弦上就架起了一支带着毁灭气息的箭矢,瞄准了地上的凶兽,朝着它激射而去。


    箭如流星,轰然坠地!


    “妈的!”


    巨震之中,一群修士被震得东倒西歪。


    相比起走杀戮道的北堂寒夜跟在魔域里都令人不想对上的晏寻,其他人在这座巨大的坟场中远没有这么潇洒恣意。


    尤其在这两人引起的巨震跟雾气波动中,每每被吓得肝胆欲裂、慌不择路地朝着前方奔去,又遇到蜃龙诡异的眼睛,一不小心就会被随机出现的蜃气吞没。


    轩辕皇朝的都城被蜃气割裂成了无数碎片,每一片里都有着不同的时空,雾气中还埋伏着恶鬼凶兽,不管跑到哪里,都摆脱不了。而且众人还惊恐地发现,如果离开令牌的辉光太久,身体就会被周围的世界同化。


    不离开会遭受不断的攻击,离开会成为幽冥的一部分,“活到天亮”这四个字对他们来说几乎是奢望。到了此刻,他们才意识到这第二局的恐怖,明白楚倚阳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而跟在楚倚阳身边的傅月舒和轩辕策幸运地没有体验到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


    楚倚阳在火殿跟山殿表现出来的对时局跟周围环境的微妙把控,依旧体现在了这里。


    无论蜃气何时出现,他们都能够完美地避开。


    无论前方埋伏着多少恶鬼,他们都能够提前预知,安全地绕过。


    如果不是不知道怎么对付蜃龙,傅月舒跟轩辕策甚至都觉得只要楚倚阳想,他们此刻已经站在了那头蜃龙面前,而不是在雾气中安然无恙地打转。


    灰雾深处,还有第四种人。


    大供奉带领的队伍依旧在灰雾里艰难地跋涉,避开前方穿行的凶兽,杀死拦路的恶鬼,守卫了轩辕皇朝数千年的大阵依旧黯淡。


    皇都东面离东郊皇陵最近,这里的民宅密度也最高,如今死气弥漫,处处火光,几乎找不到活人。


    那些从幽冥之下挣脱封印逃出来的上古凶兽在这里留下肆虐的痕迹,房屋一倒,游荡在街上的恶鬼就朝着毫无反抗能力的平民扑来。


    穿着陈旧盔甲的恶鬼侵入民宅随意劫掠,抓住活人,吸取阳气,将他们吸成干尸。


    在蜃龙布下的雾气里,疲于奔命的修士自顾不暇,听不见这里的悲呼。


    “跑!”一处民居里,一对父母试图用手中的铁锹铁铲挡住恶鬼的去路,“囡囡快跑!”


    小女孩瑟瑟发抖,从角落里冲出来朝着外面跑去,前方是弥漫的灰雾,回头看去,是高大的恶鬼拖着父母的身体从屋里出来,掐着他们的脖子吸他们的阳气。


    从睡梦中惊醒,还只穿着里衣的父母手脚抽搐,身体迅速地干瘪下去。


    小女孩不敢再看,哭着朝前方跑去,身后盔甲摩擦的声音如影随形。


    满地的干尸,到处都是失去生命的普通人。


    她在跑过转角的时候,远远地见到地上一具还饱满的小黑猫尸体,立刻弯腰把小猫抱了起来,藏进自己的怀里,试图在这满是死气的世界给自己找一个活着的同伴。


    小女孩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觉得她都快要跑不动了,怀里的小猫依旧是那样的冰冷。


    她的眼泪不停地积聚,模糊了视野,看不清地上的木棍,被绊倒摔在了地上,怀里的小黑猫也被摔了出去。


    落地的瞬间,小猫的爪子抽搐了一下。


    “猫猫……”小姑娘抬起了头,小脸被擦伤,心中满是绝望。


    身后阴森的鬼气越来越近了,她朝着小黑猫爬去,把它护在自己的怀中,觉得自己再也跑不动了。


    就是在这瑟瑟发抖的怀抱中,徐妄睁开了眼睛。


    他记得自己重伤之后被青衫琴师变成小黑猫,被他放在怀中一路保护,也记得那通天彻地的琴音打开了连接幽冥跟阳间的通道,清楚地意识到这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大叔不是什么落拓琴师。


    可是他现在不是应该已经回到了阳间,为什么周围的感觉还跟阴间一样?


    还有,为什么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小孩在抱着他?她居然想保护他?


    还在虚弱状态的徐妄龇了龇牙。


    他讨厌当猫。


    阴暗的小巷里,阴风卷起灰烬。


    向着小女孩的脖子抓去的灰白手指顿了顿,就是这么一瞬间的迟疑,黑衣少年已经重新凝聚出了身形。


    他的面孔漂亮精致,黑发末端挂着白色的袖珍骷髅。


    两耳的黑色骷髅耳钉燃烧着黑炎,样式利落的黑衣上绣的不是祥纹,而是恶鬼。


    小女孩感到自己抱着的小猫不见了,反而是一只有力的手臂抱住了自己。


    她在等待死亡的绝望中抬起了头,见到抱着自己的小哥哥有着一双猫儿般的眼睛。


    黑衣少年从怀中掏出纸钱一撒,阴暗的巷子里就像下起了一场纸钱雨。


    剪成黄色圈状的纸钱落在屋檐上,挂在树梢上,贴在墙壁上,从黑暗深处就有更加凶悍的阴寒气息渗了出来。


    徐妄的猫儿眼中红光一闪,面前这两个穿着破旧铠甲,不知是从哪朝哪代回来的兵卒鬼眼中燃烧的火焰就跟着从蓝色变成了红色,一身阴气也源源不断的朝着徐妄渡了过来,修复着他身上的伤势。


    抱着怀里的小姑娘,一身黑衣的鬼王宗少主站了起来。


    鬼王宗没落退避,那是因为无鬼可驭,可现在这座城中到处都是鬼。


    “回去。”


    少年口中发出了呕哑的鬼语,驱使着这两个刚刚被他收服的鬼兵往回走。


    阴间有阴间的准则,阳间有阳间的规矩。


    在幽冥再凶的鬼来到了阳间,也得夹着尾巴做人,没有这样肆意妄为、随意屠杀的。


    纸钱开道,鬼王出巡。


    踩着灰白的雾气回到人间的少年单手抱着怀里的小女孩:“我们回去,教教他们什么是规矩。”——


    作者有话要说:


    小猫猫,可爱,他发威诶。


    第61章


    东边民宅区, 残垣断壁间再无声息。


    三三两两在此间游荡的鬼魂手持枪戟,不时拨开地上的砖石,搜寻底下藏起来的活人。


    黑夜中忽然响起整齐的甲胄摩擦声, 这些做着不知哪个朝代的兵卒打扮, 因为吸取了阳气而不再那么像骷髅的恶鬼站在残垣断壁间,朝着长街尽头看去。


    只见灰蓝的夜雾中,一群同伴结成了队伍,向着这边巡游了过来。


    作为从幽冥爬上来的恶鬼, 他们跟在皇都里肆虐的凶兽还是有区别的。


    他们修为不够, 不好招惹修士,于是只在凡人聚集的区域吸取阳气, 从东郊皇陵里出来的凶兽则喜欢破坏这座压制了它们漫长岁月的都城,还敢在雾气里屠杀修士。


    一堵石墙后,一个做着小统领打扮的恶鬼绕了出来。


    他站在路中间, 朝着那些结集的同伴发出了呕哑的声音, 询问他们怎么回来了。


    这里的活人已经被收割得差不多了,他们都打算向外围扩张,这些同伴还回来做什么?


    对面的同伴没有回答, 等弥漫在长街上的雾气散去,头顶的月光照下来的时候,这些停住动作的恶鬼才看到对面同伴眼眶中的火焰颜色不一样了,而在他们身后, 还有两个活人的气息。


    “杀。”


    少年的声音在黑夜中分金断玉地响起, 这些被操控的鬼兵眼中的红光一盛,举起手中的武器朝着他们的同伴砍杀了过去, 长街顷刻混战。


    ……


    逸散又凝聚的灰雾中,法术光芒横飞, 被身负修为的恶鬼伏击的修士不时发出焦急的声音。


    循着令牌辉光的北堂寒夜自雾气中走出来,这群正在苦苦抵挡这些生前就穷凶极恶的恶鬼的修士一见到他,顿时高兴得要哭了:“剑尊!”


    白衣剑尊停住脚步,身上的衣袍像是要与身后的雾气融为一体。


    虽然不知他为什么来得这么快,但众人此刻也顾不上害怕瞒着消息不上报的惩戒,只希望面前的人能够带他们脱离险境。


    北堂寒夜没有说话,目光朝着辉光最强之处看去,见到被这群修士护在正中的是个年轻女修。


    她手执令牌,向着其中注入灵力,见到这位冠绝四境的俊美剑尊不看别人,只朝自己看过来,顿时心跳加速,脸也不由自主地红了。


    “剑……”


    她怯怯地开口,原本想问北堂剑尊为何这般看着自己,却见他身后的灰雾一动,顿时惊叫一声,“剑尊小心!”


    在灰雾中围攻他们的恶鬼有数十个,其中最强的八个刚刚偷偷隐入了雾中,现在绕到北堂寒夜身后,就要发动攻击将他斩杀!


    雾中八件不同的兵器朝着他劈砍而来,北堂寒夜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那朝他袭来的八个恶鬼脸上得色未散,眼前就映出一道雪白剑光,凌厉无比地横空扫来,将他们拦腰断成两截!


    其他在被恶鬼围攻的修士看着这一幕,见到这最强的八个恶鬼维持着跃出灰雾的姿势低下头。


    他们的下半截跟上半截分开,原本是应该能够重聚的,就像先前对付这些被他们伏击的修士一样,杀这些阳间人一个措手不及,可是这一次却不能了。


    在他们身体的断口处,有一种比他们更强的、接近法则的力量,将他们的身体冰封。


    淡蓝色的冰霜在被斩成两截的八恶鬼身上蔓延,发出细微的声响,这上下两截身体先后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再无动静。


    剩下的恶鬼见状,顿时露出了惊恐之色。


    被他们围攻的修士全都精神大振,猛地反击了回去:“去死!”


    人鬼之间的战局再次胶着,这一次阳间人占据了上风。


    而一出手就轻描淡写地击杀了最强的八只恶鬼的北堂寒夜却像来时那样,在他们眨眼之间就又不见了踪影。


    被保护在人群之中的女修朝着四周看去,目露失落。


    剑尊果然如同传说中一样冷情,没有丝毫要管他们的意思,就好像只是过来看一眼。


    浓雾深处,庞大的黑色魔蟒昂起头颅,一张口就是长鲸吞水,将雾气跟鬼魂一起吸入。


    站在蟒首上的晏寻已经完全放开了,金光箭矢信手射出,不拘凶兽恶鬼,一箭射得半死,脚下的伴生魔蟒就张口一吞,吞得庞大阴气入体。


    从东郊皇陵出来的凶兽总共十只,被北堂寒夜杀了一只,又被晏寻杀了两只。


    要不是黑色巨蟒消化得没那么快,照晏寻的猎杀速度,现在可能都没有剩的了。


    有了庞大的阴气,青衣魔修感应了一下自己的伤势,已经快要彻底恢复了。


    他站在巨大的蟒首上,忽然若有所感地低头,在风中朝着一处望去。


    灰雾散开,露出其中的白色身影。


    北堂寒夜站在雾气中的空白地带,没有表情地看了过来。


    一人背月,一人对月,雾气随着他们的杀意消散一瞬,又重新聚拢,晏寻感到锁定在自己身上的剑意消失了。


    现在不是杀魔修的时候。


    北堂寒夜再次走入了雾气中,不管这个魔修是来做什么的,都没有站在玄门的对面。


    只要不妨碍自己,就可以无视。


    城中最强的两人在灰雾中相遇又分开,没有一个有要去破局的意思。


    “不用刻意破局。”带着身后的两人,在灰雾中逛了快一个时辰的红衣公子说出了第二局的破解之法,“活到天亮就行。”


    跟着他走了半天的轩辕策也发现了楚倚阳这个真实的想法。


    只不过傅月舒可以全然没有负担地跟随他,轩辕策却不行,青年的眉为难地皱了起来:“城中还有很多百姓……”


    楚倚阳没有回头,负在身后的左手上牵出两根细不可察的傀儡丝,连在轩辕策跟傅月舒的手腕上,两人都没有察觉。


    他开口道:“你想去救?前面我也说过了,令牌的辉光是个靶子,要是到那边去,反而容易让凡人全灭。”否则他也不会一直避开凡人聚居的地方,也刻意让其他修士留在灰雾范围内。


    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轩辕策看着他的背影,原本想这样说,但是在开口之前就想起楚倚阳带上自己,全是因为想招揽自己进合欢宗,他其实根本也不用管那么多。


    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的傅月舒看了身旁的青年一眼,见他的脸上浮现出挣扎神色。


    不过没等他再开口,走在前面的楚倚阳就说道:“过去看看也行,要怎么救人,你自己想办法。”


    系统刚刚算出新的安全区域,他们现在一出灰雾,就能进入安全区之一的东面平民区。


    轩辕策在成为修士之后,就立刻又回了皇城,经历的还是太少了,这个机会挺适合他磨炼。


    打定主意,楚倚阳就改变了路线,带着神情一松的轩辕策跟傅月舒一起过去了。


    皇都东区,街头巷尾已经不再见做着兵卒打扮的恶鬼游荡,身边带着一个小姑娘的黑衣少年招兵买马,打了几场巷道战,把这些恶鬼全都统领了。


    比起最开始来到人间的时候,这些恶鬼数量少了不少,身上的盔甲也更残破了。


    徐妄指使起他们来毫不手软,交战时往往受他统领的恶鬼会跟对手同归于尽,不过下一秒又会有新的恶鬼眼中燃起红光,补位上来。


    左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数量这么多,随时随地可以补充。


    在手下统领的鬼兵数量壮大,将东边的混乱终结的同时,无数阴气也源源不断地补充过来,令徐妄的实力完全恢复了。


    此刻,坐在从一家宅院里搬出的宽大檀木椅上,指间把玩着一把乌黑匕首的少年唇间发出呕哑的鬼语,问着被从灰雾中抓来的恶鬼:“东边以外的地方都是什么情况?”


    被束缚着跪在地上的恶鬼低着头,将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了他。


    徐妄手上的动作一顿,从这只神智清醒的恶鬼嘴里,把自己上来之前皇都里发生了什么都搞清楚了。


    在年少妄为的十六岁,在短短时间内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鬼王宗少主终于感受到了跟身为一宗之主的兄长一样的疲惫。


    黑衣少年坐在檀木椅上,按了按眉心,他抱回来的那个小丫头已经被安置在了一座宅院里,由他的纸人看护着。


    ——皇都就是个陷阱,这底下绝对有个阴阳翻覆眼!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青叶山城的时候,这里的布局就已经开始了。


    有了血河那家伙做弃子吸引目光,没有人会察觉到这里的动静,等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现在皇都中央盘踞的那头蜃龙,是那个在幽冥那么多恶鬼凶兽之后,始终缀在他们身后的人手中出来的。


    幽冥是他的游戏之地,这上面也是,那家伙比他这个三海小霸王玩得大多了。


    跪在地上的恶鬼知道鬼王宗修士的厉害,还在竹筒倒豆子一般地说着自己知道的消息。


    徐妄闭着眼睛听着,直到听到蜃龙的蜃气里都困住了什么人,才睁开了眼睛,伸出一只手打断了他:“你说什么?在中央困住了什么人?”


    “困住了一群琴修。”


    跪在地上的恶鬼小心地抬头,在黑衣少年冷峻的注视下说道,“是外面来的瑶池修士,听说是去昆仑道贺的队伍,一行人连带驾辇都被拽了进来。”


    一听到“琴修”两个字,徐妄就想起了落拓大叔。


    像他那样能够贯穿阴阳的琴修,世间除了瑶池,不会再有地方能出了,那些被困的瑶池琴修肯定是他的后人什么的。


    徐妄从来是知恩图报的,他救了自己,自己上来了,自然要想办法还他恩情。


    少年抿着唇,垂着眼睛用匕首敲击扶手,想着该如何计划,如何去救人,还未想好,就感到夜雾深处又有鬼气来。


    这一整条宽阔的街上,受他操纵的鬼兵都齐齐转头,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来者的气息也不算很强,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跟这些恶鬼格格不入。


    长街尽头,坐在椅子上的黑衣少年也抬起了眼。


    见到从夜雾里出来的熟悉身影,那双猫一般的眼睛立刻睁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在写,不过感觉第二更今天出不来所以——


    顺延一下,到明天去,反正【日六两三天】还有点国庆假期嘛。


    下章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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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从灰雾里一踏出来, 见到这么多双红色的恶鬼眼睛寂寥无声地盯着他们,楚倚阳有些意外——


    系统明明计算出这边是安全区。


    但是看到这个除去场景,其他都跟雍陵城外的乱葬岗十分相似的长街, 见到从那张椅子上站起来的少年身影, 即便冷静如他,眼中也浮现出了波澜。


    “小心!”


    见那个少年冲过来的瞬间,他身后的轩辕策跟傅月舒都条件反射的想要出招防御,然而站在他们前面的人却抬起了一只手。


    两人出招的动作被打断, 短短一刻, 徐妄已经冲过了这段距离。


    少年像一只灵巧的黑猫一样冲到了楚倚阳面前,在他还未放下手臂时, 就不客气的一头扑到了他怀里:“哥哥!”


    仿佛觉得扑到楚倚阳身上还不够,黑衣少年的手臂环住了红衣公子的肩膀,两条腿借力在地上一蹬就干脆的盘上了楚倚阳的腰, 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从未见过楚倚阳跟谁这般亲近, 傅月舒手中出鞘的剑停在了拔出的长度上。


    她清亮的眼眸中映出这个衣着打扮跟气息都完全不像四境修士的漂亮少年,感到了莫名的威胁。


    楚倚阳被他挂得身上一沉。


    他接收到徐妄的欢喜,伸出了手却没有把他推下去, 而是托住了黑衣少年的大腿。


    ……他在幽冥这些时日,定然过得不易吧。


    这次能够趁机回到人间,恐怕也是耗费了好一番力气。


    只是想要抱一抱,就随他去吧。


    见楚倚阳如此, 轩辕策更是震惊, 第一反应就是下意识地看向傅月舒。


    他见到少女的目光也落在了少年的腿上,秀美的眉微微皱起, 眼中似乎还有一丝无措。


    这个朝他们扑过来的少年挂在楚倚阳身上,旁若无人地亲近了好一会儿, 稍微松开了他一些之后,就用那双猫儿一般的眼睛含笑望着楚倚阳。


    “你怎么会在这里?”少年满心满眼都是他,红润的唇开合中发出惊喜的声音,“我说回来就去合欢宗提亲的事,你还记得吗?”


    轩辕策头转得太快差点偏到:“???”


    傅姑娘是他的未婚妻,这个明显跟他是旧识,还满口说着要去提亲的少年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小未婚夫吗?


    傅月舒握在剑上的纤细手指收紧了。


    鬼王宗少主明亮的眼睛越过楚倚阳的耳侧,耀武扬威地看了她一眼。


    天山剑派的弟子,姿容清丽无双,又能够跟在应劫心身边……她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他这样扑上来,固然是因为在这里跟心上人意外重逢而狂喜,但也不免存了给他的劫心这位未婚道侣一个下马威,好叫她知难而退的意思。


    ——他徐妄看中的人,就算是抢也要抢过来。


    “我可没答应。”


    楚倚阳没有错过他的小动作,只不过他已经打算跟傅月舒解除婚约,而且徐妄的举动就像是猫科动物霸占领地,是这个年纪的小朋友特有的占有欲,无伤大雅。


    他在少年修长而紧实的大腿上轻轻地拍了拍,然后说道,“下去。”


    “哦。”徐妄见好就收,乖乖的从被他当成树的楚倚阳身上跳了下来,将注意力也从“闲杂人等”身上收回来,只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明明只是分离数月时间,感觉却像恍若隔世,鬼王宗少主想道,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站在他面前的人还是跟自己第一次见他时一样,冷若冰霜又艳若桃李。


    那双颜色较常人浅淡的眼眸里映出自己的影子,鸦羽般的乌黑长发半挽在脑后,右眼上的那颗红痣像是能烧到人的心里。


    因为在青叶山城之下,自己在千钧一发之际把他推了回去,代替他下了幽冥,所以这双潋滟眼眸看自己的时候不再像最初那样冷漠冰封,多了几分温度。


    徐妄虽然在幽冥吃了不少的苦头,但这一刻都感到值了。


    只不过——少年的目光往右一瞥,见到那七枚金铃钗都在楚倚阳的耳上,顿时有些意外,他跟那个魔修已经见过了,还把金铃钗要回来了吗?


    “你是怎么回来的?”楚倚阳没有在意他的目光落处,只是看向这些站在原地不动,明显受到了控制的恶鬼,然后又再次看回面前的少年,“这些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说来话长了——”徐妄回过身来,笑吟吟地伸手来拉他,正好碰到的是楚倚阳的左手。


    他低头看向上面那只金色手套,想起面前的人能用它来做什么,于是改口道,“我们先回我那里吧,我尽量长话短说。这些是我收来的鬼兵,不用在意。”


    鬼修在四境中绝迹已久,所以对这个世界的常识缺乏了解的轩辕策没有任何反应,跟着楚倚阳和这个少年就向前走,边走还在边观察着两旁站着的鬼兵。


    但是,归剑入鞘的傅月舒却脚下一顿。


    夜风中,少女的声音响起:“你是鬼修。”


    楚倚阳停住脚步,拉着他的手走在他身旁的徐妄转过头来,对她抛去一个挑衅的眼神:“是又怎么样?劫心哥哥早就知道了。”


    少女站在原地,玄门正派跟鬼道三宗之间的恩怨绵长,说也说不尽,道也道不完。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应该跟鬼修同路,何况是这样一个一看便心术不正的少年。


    “月舒师妹。”


    在她不知自己此时是应该遵循祖训,跟这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鬼修一决生死,还是当做无事发生继续跟他一起走的时候,红衣公子的声音响起,将她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楚倚阳戴着天级手套的那只手仍旧被徐妄拉着。


    他站在弥漫着夜雾的长街上,身上的红衣依旧像火一样灼烧着人的眼睛,可傅月舒却觉得他像是站在冥河彼岸,被他身旁的少年拉着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一步,才从这种错觉中挣脱出来,听楚倚阳说道,“……他不是坏人,我欠他一条命。”


    听到这话,站在他身边的徐妄眼睛越发的明亮。


    鬼王宗少主转过头来,朝她一扬下巴,完全是胜利者的姿态:“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许。”——你傅月舒要是知情识趣,就该自己主动退出。


    “应师兄看错了你。”然而出乎他意料的,这个天山剑派的女弟子却没有后退,而是跟了上来,“挟恩以报,你不是什么好人。”


    徐妄挑了挑眉。


    四人回到了他目前的根据地,进入了这座尚且完整的宅院。


    这里面虽然没有活人,但是富贵人家东西齐全。恢复了全部实力,甚至隐隐有突破征兆的鬼王宗少主如同主人坐在上首,让自己的纸人端着茶点出来待客。


    看着这些脸上以笔墨胭脂画着呆板五官,行动之间也十分僵硬的诡异纸人,轩辕策感到十分不适。但他看楚倚阳,面对这种诡异场面,红衣公子依旧是全然不在意。


    察觉到他的目光,楚倚阳抬眸朝他看来,对他说道:“鬼修在四境之中算得上是禁忌,你不用强迫自己适应,下次见到也应该更震惊一点。”


    得到他的提点,轩辕策俊脸微红,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徐妄看着这个脸长得让他有危机,但人看起来却不大聪明的修士,放下了戒备,转而生出了淡淡的好奇——为什么他的劫心会把他带在身边?


    至于知道了这黑衣少年有要抢自己道侣之心的傅月舒,在对待情敌的时候她更是拿出了十足的沉稳,对因着那少年的恶意,离自己只有几寸近的纸人没有半点反应。


    屋内的暗潮汹涌对楚倚阳来说没有丝毫影响。


    在危机四伏的雾气中行走,虽然有系统分析计算出安全区域,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意外,但此刻能够坐下来在这里喝上一杯热茶,他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


    系统更是说道:“左右这里已经没有几个活人了,就留在这里等到天亮也没事。”


    楚倚阳很难不赞同。


    坐在宅子里,徐妄简要地告诉了他,自己掉下幽冥之后经历过怎样的血战,然后又是在力竭之时如何遇上了一个落拓琴修,被他护着逃了一路,最这琴修又是怎样在逃无可逃的时候,打开了阴阳之间屏障的最薄弱处,把他单独抛了出来。


    徐妄略去了自己又被变成小黑猫这一节没提,倒是楚倚阳听到还有个琴修在幽冥独力打开了屏障,拿到唇边的茶杯停住。


    他想起了自己在破最后一阵时,听到那贯通天地的琴音。


    “能做到这一点的不是普通琴修。”他抬眼看向徐妄,认真问道,“他长什么样?”


    除了他以外,还有什么关键剧情人物掉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理完剧情):没见过有哪个攻这样的。


    小明河:毕竟拿的年下乙女攻略剧本-


    还有一更,应该。


    晚点出来,你们先睡,我今天没有校对妹妹在,只能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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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坐在上首, 徐妄把玩着发尾的袖珍骷髅,专注地回忆了一番青衫琴师的模样:“……他看上去不怎么厉害,而且很不修边幅, 第一次见面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 一点也不像瑶池的人。”


    瑶池的人听说都最龟毛了,还很爱打扮,出入都要青鸾拉车。


    只怕最普通的瑶池弟子站在他面前,活得都比他精致。


    回想起找到弟弟之后, 跟他同居的那几日, 楚倚阳默默认同了徐妄的说法。


    “一个不像瑶池琴修的厉害修士”,只可惜, 无论是他还是系统都没法把人对上号。


    “可惜……”黑衣少年靠在椅子上,松开了缠绕在指尖的头发,说道, “一直以来光顾着逃命, 都没问他叫什么。不过他既然会弹瑶池的破阵曲,等我把蜃气里困着的那群瑶池修士揪出来问一问,或许就知道了。”


    他本是自言自语, 没想到楚倚阳却一下子抬起了头,目光如剑锋出鞘,从散漫变得锐利。


    红衣公子在灯光下定定地看着他,眼眸如同深潭:“什么瑶池修士?”


    他的语气有变, 令轩辕策跟傅月舒也看向了徐妄。


    鬼王宗少主眨了眨眼睛:“我的鬼兵在灰雾中抓来一个能在里头自由活动的恶鬼, 他说蜃气里困着一支瑶池的队伍。”


    他说着,抬手打了个响指。


    下一刻, 楚倚阳就见到面前空无一物的地上出现了一只被五花大绑的恶鬼,果然身负修为。


    人鬼之间有着隔阂, 只有用鬼语跟他们说话,才能从这些恶鬼口中撬出真实的回答。


    徐妄眼中红光一亮,本想给这只恶鬼下个禁制,让他把跟自己说过的话全都老老实实地告诉楚倚阳,可是还没来得及出手,座中神情冷然的红衣公子就抬起了手。


    淡金色的手套上伸出了一根看不见的傀儡丝,飞向前方的鬼物。


    楚倚阳眉心的火焰纹样微微一亮,这只修为抵达了出窍、在皇都里更要强盛三分的恶鬼就不由得露出了青面獠牙的恶鬼本相。


    他感到了极其恐怖的压制,可面前的人修为却明显比他要低,于是想要挣扎。


    然而在他的抵抗之下,座中人身上的气息却越来越强,如同寒灯融化,露出其中炽烈的焰光。


    退到一旁的纸人被厅中荡开的无形力量扫到,粗浅祭练的身体变了形。


    红衣公子修为境界从元婴后期一路提升到出窍,停在高出恶鬼一线的位置,把他压制得动弹不得,眼中凶光渐渐消散。


    比发丝更细的傀儡丝上闪过光芒,恶鬼脑内的记忆就像一本书一样在楚倚阳面前彻底摊开,供他翻阅。


    从他记忆中看到那座巨大的纯白驾辇,还有上面神态各异、动作各异,被困在蜃气中的瑶池弟子,楚倚阳的神色起了变化。


    等看到里面熟悉的青金色身影,楚倚阳一下子起了身,放在一旁的茶盏被他的衣袖一带掉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声音。


    同时响起的还有徐妄跟傅月舒的声音——


    “哥哥?”


    “应师兄!”


    座中另外三人都跟着他站了起来。


    徐妄眼中光芒不定,想着他是在恶鬼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傅月舒跟轩辕策则是不知道世间还有什么人,能够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楚倚阳没有说话,他站在原地,想起瑶池跟轩辕皇朝的关系。


    作为正在昆仑做客的瑶池少主,听到这里的消息,当然会过来了——北堂都来了,消息定然已经传到了昆仑。


    剧情世界激烈变化,总是会把他牵扯进来的。


    想到这一点,楚倚阳就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样总是被剧情世界里的人牵动情绪,实在是很不利于工作。


    从前他总是提醒自己手下的组员,不要过于陷入剧情世界中,但是轮到自己头上,也总有没办法保持冷静的时候。


    想在这里安然等到天亮的计划泡了汤,他看向徐妄,对少年道:“帮我做一件事。”


    不等他说完,黑衣少年就飞快地道:“只要你说,十件事都可以。”


    “我要去救人。”楚倚阳说道,“他们两个拜托你了。”


    ——这里是安全的,没有令牌的辉光在,蜃气不会追过来。


    设下这个局的人只算到了局中的人要靠令牌活下去,哪里知道皇都里会有个鬼王宗少主,不用统领令牌也能够不被幽冥同化,四处打秋风,活得如鱼得水。


    “我们也去。”


    “我不照顾他们。”


    屋子里同时响起两声,前面那句是傅月舒跟轩辕策说的,后面这句是徐妄说的。


    徐妄看都不看那两人一眼,只盯着楚倚阳,从自己的座位上走了过来,坚定地道:“我要跟你一起去。”


    “太危险了。”楚倚阳抬手按在少年的肩膀上,“我不能分神照顾他们,这里只有你能让我信任,而且——”


    他望进少年的眼睛里,低沉地道,“你活着对我很重要。”


    不光是因为【无尽鬼域】的剧情,少年舍身相救,楚倚阳很承他的情。


    “……”


    哪怕换了是旁人,被他这样注视,听他说这样的话,也要承受不住。


    何况是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就对他一见钟情,在幽冥里靠想着他、想活着回来上门提亲支撑下来的鬼王宗少主。


    徐妄的耳朵红了,整个人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他避开楚倚阳的眼睛,心中却因为想到那群人里可能同样有什么活着对他很重要的人,生出了微微的烦躁。


    这猫一般的少年赌气道:“既然那么危险,那就都不要去了。”


    自己想去试试救人,不过是为了还落拓大叔的恩情,但要让他喜欢的人为他们去冒险,他不乐意。


    楚倚阳没有立刻劝他,而是看向同样也不愿留在这里的轩辕策跟傅月舒。


    两人也在看着他,他们都清楚自己实力有限,去了只会变成拖累,因此很是有些不甘。


    收回目光,楚倚阳再看向面前的少年:“还记得在青叶山城的时候我说过,我是去找人的吗?”


    “记得。”听他提起这件事,徐妄也暂时不闹别扭了,转过头来看着他,好奇地问道,“找到了吗?”


    果然像猫,被一下就转移了注意力,楚倚阳点了点头:“前阵子找到了,原来他在瑶池。”


    听到“瑶池”,再想到他刚才的反应,徐妄眼中浮现出了了然:“原来你是要去救你弟弟。”


    ——救弟弟,救亲弟弟,那事情又不一样了。


    “不错。”楚倚阳放在他肩上的手微微施加了力量,再次重申,“他跟你一样,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那哥哥去吧。”在旁看着的轩辕策跟傅月舒就见徐妄像变脸一样,已经可以看出日后祸害资质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去吧。”


    黑衣少年说着上前一步,像不舍得告别一样,把自己埋进楚倚阳的怀里,猫猫似的贴了贴,“我在这里看着他们,等你回来。”-


    三人站在宅院门口,看着那红衣如火向着夜雾单独离去。


    徐妄忽然开口道:“好像差点什么。”


    差什么?轩辕策差点就要问了。


    只见少年想了片刻,脸上浮现出恍然神色,“差了铃声。”


    红衣,金铃,说的可不只是合欢宗少主的金铃钗。


    “待会儿见面得问一问哥哥,他的铃声到哪儿去了。”


    傅月舒原本不想说话,听见徐妄的自言自语,却忍不住道:“应师兄让我们留在这里。”


    傀儡丝可以操控那只恶鬼,就不需要旁人带路,楚倚阳独自离去。


    救人自然不是容易的事,徐妄说“待会儿见面”,是想打什么主意?


    本来正转身想要回宅院里,去看看小丫头醒了没有的徐妄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挑眉道:“戏台已经搭好了,人不够,怎么唱得下去?”


    这里的安全不过是一时的安全,蜃气笼罩的范围会无限地扩大,没有人阻止就会散出皇都。


    他在幽冥逃了这么久,深刻体验过背后那个操控者的恶意。


    那条蜃龙是他的,蜃气只会在天亮前把他们所有人都吞进去,皇都里不会有安全的地方。


    而只有进去了,遵守了幕后之人的游戏规则,才能有机会出去。


    ……


    流光一闪,楚倚阳目标明确地飞向朝着瑶池队伍所在的位置。


    系统选取了最短最安全的路线,让他避开了里面埋伏的恶鬼跟随即出现的蜃气,只心无旁骛地赶路。


    城中某一处,雾气波动,北堂寒夜的身影出现在其中。


    他原本选定了方向,要朝着下一个辉光闪耀处过去,然而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团极速飞掠的辉光。


    像流星一样,这团耀眼的辉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一瞬间,北堂寒夜心中产生了强烈的悸动。


    ——就是他。


    这三个字浮现在脑海中,没有迟疑,白衣剑尊放弃了原本的方向,朝着那团辉光离开的方向追去。


    当他破开雾气,身影从剑光中现出来的时候,正好见到自己追逐的光芒冲入了一片蜃气之中,来不及看清里面的人。


    这片浮动的淡蓝蜃气里,瑶池的驾辇像琥珀里的小物件一样,被包裹在其中。


    里面神态动作各异的瑶池弟子虽然都睁着眼睛,仿佛在清醒的与外面的白衣剑尊对视,但其实全都已经被卷入蜃龙的梦境中,在这片时空的碎片里沉浮。


    他一路追随而来的辉光已经不见踪影,唯有一点光的痕迹,还在蜃气深处残留。


    在坚定了自己想要什么,并追寻的时候,北堂寒夜从来都是果断的,他望了蜃气深处的光芒片刻,便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其中。


    瞬间,另一个时空的图景在他面前轰然张开——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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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时光洪流幻化成风, 撕扯着天地颜色,在他脸侧呼啸而过。


    北堂寒夜立在风中,没有丝毫装饰的白衣朝着身后翻飞, 一点颜色以他为中心, 向着整个天地铺展。


    颜色之后,是声音。


    这是一片战场,残破的旌旗跟烧成黑色的焦土装点在各处,冲天的呐喊声从平原的另一端响起, 千军万马自地平线之后冲锋而来。


    看到令旗上的“齐”字, 再看这片染上颜色的平原,北堂寒夜忽然想起这个地方自己来过。


    半甲子之前, 他还是昆仑剑子,在轩辕皇朝的土地上燃起战火时,他入世体验, 隐藏身份做过一任国师。


    彼时还是齐王的帝王跟太子争夺皇位, 北堂寒夜选择了齐王阵营——


    就是现在正朝这个方向冲杀过来的军团。


    乌发白衣的剑尊站在原地,乾坤剑已经握在了手中。


    当年凡人的军队都威胁不了他,何况是如今蜃龙从时间里截取碎片制造出来的幻境产物。


    破风声响起, 一支箭矢旋转着从对面激射而来,射向打算大开杀戒的人。


    而就在此时,身后马蹄疾驰接近,一杆黑色玄铁枪自后方伸来, 妙到毫厘地一挡, 将这支箭矢挑飞了出去。


    战马嘶鸣,骑在马上的人一勒缰绳, 勒得战马在他面前扬蹄停住。


    白衣剑尊抬头,看着骑在马上的人, 从他逆光的轮廓中看出了熟悉的影子。


    这个身披肃杀的黑色甲胄,头戴饕餮纹头盔也掩不住惊艳面孔的人对他一挑眉:“国师?”


    北堂寒夜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叫他:“太子殿下。”


    他很清楚,对自己说话的应当是半甲子前,轩辕皇朝的太子。


    但此刻被按在太子的位置上,在幻境里重演这段兄弟阋墙历史的,却是合欢宗少主应劫心。


    ——没想到追着那团辉光进来,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熟人,竟然是他。


    对面的军队还在不断接近,骑在马上的人伸手一拉,就把站在地上的人扯了上来。


    白衣剑尊顺着他的力道,落在他的马背上,战马旋即奔跑起来,转瞬冲入了齐王的大军。


    北堂寒夜垂下视线,看着眼前肃杀的黑色甲胄。


    既然这个幻境里混有熟人,那就不能直接杀光了。


    不知整个战场上的人都差点沦为他的剑下亡魂,以手中玄铁枪挑飞了沿途无数敌军的人还在冲锋中问道:“国师怎么来了?方才怎么不躲?”


    北堂寒夜见惯他一身红衣,如今他做着武将打扮,而且因为陷入幻境失去记忆,成为了没有修为的凡人,似乎连性格也有了变化,很是令人不习惯。


    不过对方却像是没有指望他回答,而是用一种带着兴味的语气问道,“难道是想通了,明白孤才是天命所归,才是你该辅佐的正确人选吗?”


    他驭使着战马,身后还带着一个人,却轻轻松松就在齐王的军团里杀了个几进几出,把他们搅得阵脚大乱,然后才笑了一声,用真气将声音向着战场传了出去,“国师来助我也!”


    平原上,跟齐王的军队拼得正火热的将士听到太子的声音,见到太子的汗血宝马一骑绝尘,果然带着国师从对方的阵营中回来,顿时发出雷动欢呼。


    军队士气大增,一口气将齐王的人打了回去,鸣金收兵。


    而他们的主帅已经马蹄疾驰,踏起一路烟尘,一骑当先地回到了军营中。


    追着自己要寻的人而来,却暂时没有感应到辉光的北堂寒夜跟他同骑回来,受到了极大的欢迎。


    两人下马,两名亲兵接过太子抛来的铁枪,又来牵马。


    一身黑色甲胄的太子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坐骑,然后转过身来,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国师请。”


    白衣乌发的剑尊看着这张熟悉的惊艳面孔,神情中却带着从前的应劫心绝不可能有的爽朗豪气,心中生出了强烈的倒错感,略一点头,才跟着他向军中走去。


    真正的太子武艺平庸,不擅长行军布阵,除去正统之名外,并不得人心,因此在当年与齐王对阵时落了下风,成了齐王的刀下亡魂。


    可楚倚阳却不同。


    他有着精湛的武艺,还有带兵打仗的本事,在冲锋的时候勇猛无比,带领的军队就像一把尖刀,可以破开世上任何的铜墙铁壁。


    他治下甚严,军中纪律极好,一路走来可以看得出这些将士对他是发自内心地臣服。


    北堂寒夜跟在他身后,想到在这个幻境里,不管是谁被安排在齐王的位置上,想要在这场战役中胜过他,都不是容易的事。


    两人原本在向着帅帐走去,楚倚阳一边走,一边对亲兵嘱咐该如何接待他从战场上接回来的国师,然而却听见前方传来的喧哗声。


    他停下脚步,朝着动静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生什么事?”


    亲卫立刻道:“属下这就去看看。”


    北堂寒夜跟着停下,不动声色。


    作为没有被这个幻境吞噬的人,他仍旧保有全部的记忆跟修为,哪怕站在这里,也可以轻易地探知前方的一切。


    原来军营在平原上驻扎,附近有个村落,便会派人去村里采买。


    两日前,前去采买的几个士兵侮辱了村里的民女,民女不堪受辱而自尽,现在是人家的老父带着女儿的尸体,告到了军营。


    前去探听的亲兵很快回来,将来龙去脉禀明,摘下头盔的楚倚阳越听眉头越是蹙起。


    北堂寒夜冷眼旁观,原本的太子性情不佳,在这种时候多半会选择直接杀掉提出问题的人。而金铃公子的性情……也不怎么好,他会做的选择多半也是如此。


    “……就是这般。”


    亲兵在汇报完之后捏了一把汗,偷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国师,想着偏偏是在国师来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事,不知道殿下会如何大发雷霆。


    “过去。”然而他说完,殿下就冷静地开口道,“让他们把参与这件事的人都押过来。”


    北堂寒夜见他说完,一挑那双潋滟眼眸看向自己,询问道,“国师可要一起?”


    白衣剑尊不紧不慢地道:“好。”


    太子亲自过问,几个犯事的人很快就被押了过来。


    那失了独女的老汉看着他们,见这几人虽然被押着跪下,脸上却没有丝毫悔色,气得浑身发抖。


    伴随着“元帅到——”的通报,楚倚阳跟北堂寒夜来到了此处。


    见太子亲至,在场所有的人都下跪行礼,楚倚阳看过地上蒙着白布的尸体,又看向这跪成一排的几人。


    失去爱女的老汉见到穿着黑色盔甲、身上血腥气未消的太子殿下,原本想申冤,可却被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太子殿下的战靴来到面前,那几个低着头的纨绔子弟心中都有些打鼓,不过转念又一想,太子殿下现在正需要他们的父兄支持,他们只不过是玩死了一个民女,这有什么?


    在一片安静之中,众人就只听见“噌”的一声,利刃出鞘。


    楚倚阳的动作极快,寒光一闪,手起刀落,这几个纨绔子弟的头就落在了地上,带着血向前滚去。


    残阳下,干草上沾的血迹鲜红一片。


    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一句话都不说就斩杀了几人,众人噤若寒蝉,见到太子殿下的盔甲上溅到了这几人的血,手中宝刀更添森冷。


    楚倚阳拎着刀,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语气平静地道:“行军打仗,不遵军令,杀无赦。”然后又再看向一旁的老汉,又吩咐道,“给这老丈一笔钱,让他好好安葬女儿。”


    众人无敢不应。


    楚倚阳将染血的刀扔给了亲卫,这才看向北堂寒夜,同他相比,后者的一身白衣更加纤尘不染。


    他笑了笑:“一身血气,不好冲撞了国师,孤先去洗漱,换身衣服。”


    ……


    国师到来,太子阵营士气大振。


    然而也有人心中有疑惑:“国师跟齐王向来走得近,这次怎么来了殿下这里?”


    “不知道,国师这样的人在想什么,哪是我们能猜测的。”


    北堂寒夜在特意收拾出来的营帐中等待,听见周围的私语,并不在意。


    要破这个幻境,如果不能把这里的人全都杀了,那就要令沦陷在幻境中的人做出正确的抉择。


    比如楚倚阳,假如蜃龙的幻境要他按照历史去手足相残,他这般强,要杀死对手几乎没有悬念。


    可如果他没有杀,挣脱了规则的意志,那就有机会脱离出去。


    而在他脱离的瞬间,幻境动荡,或许自己就能够感应到辉光所在。


    北堂寒夜想着,听到营帐外来人,说太子殿下请他过去,于是起身出了帐篷,跟着这个亲卫来到了主帐。


    门外守卫的士兵掀开帘子,北堂寒夜一进去,就见到站在里面的人。


    果然,金铃公子依旧是金铃公子,脱下甲胄之后,他私服的颜色依旧是红色的。


    一袭红衣如火的青年背对着他,站在兵器架前,正在把刚清理过的刀放回架上。他的长发披散着,上面还带着水汽,一转过来便对北堂寒夜露出了一个笑容。


    “国师来了。”


    他向着旁边走去,对北堂寒夜道,“孤已经命人备下了酒菜,国师既来,不如同饮一杯。”


    “不必。”北堂寒夜站在原地未动,明明美人如玉,却更像一把锋利的剑,“我对太子殿下说几句话就走。”


    红衣公子扬了扬眉,倒也没有强求,自行走到桌前取了酒壶,回到榻前。


    刚刚打完一场胜仗,又斩了违反军令的人,即便是在这位国师面前,楚倚阳也是极其放松的。


    “国师要对孤说什么?”


    他往床榻上一倚,一边自斟自酌,一边曲起一腿,脚踝上那串黄金打成的饰物就从衣袍底下露了出来,若隐若现。


    白衣剑尊的目光落在上面,骤然停住——


    作者有话要说:


    Q:到底什么样的情况下,楚哥会在北堂面前露馅?


    A:失忆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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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那串金铃圈在他的脚踝上, 如同圈住了月光,又像圈住了一捧细雪。


    金铃的主人拿着酒壶,在自己的营帐里毫不在意地抛却了酒杯, 仰着头, 直接用细长的酒壶嘴将醇香清冽的酒液向着口中倾倒。


    琥珀色的酒液打湿了他的唇,顺着线条优美的下颌流下,流向脖颈、沾湿衣襟。


    北堂寒夜耳边仿佛响起了摇晃的铃声,在山洞中、在池岸边、在所有的黑暗跟梦境里。


    是他。


    这就是他吗?


    白衣剑尊平静的、如同雕刻般的面孔出现了一丝裂痕。


    一丝不苟地合拢到顶端的衣领下, 他的喉结随着床榻上的人吞咽美酒的动作动了一下。


    他知道, 自己此刻很应该走上前去,直接将那串金铃纳入掌中, 应该去触碰青年的脸、去触碰他沾染酒液的唇,去验证自己的猜测——


    然而,纯白的衣摆拂过, 不染纤尘的靴底踩地, 他人却来到了另一侧摆满佳肴的桌案后坐下。


    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倚坐在榻上的人睁开眼睛,眼中已经带上了微醺的朦胧。


    看着明明说不坐、此刻却又坐下的人, 楚倚阳拿着手中空了大半的酒壶,对俊美的剑尊露出带着醉意的笑容:“国师改变主意了?”


    北堂寒夜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无论是那带着醉意的潋滟眼眸,还是沾着美酒的红润双唇,都被他尽皆收进眼底, 同那张他描摹过无数次却始终不得见的面孔重叠在一起。


    当世剑尊、昆仑剑宗第一人缓缓地开口, 需要对他极熟悉,极其认真去听, 才能听出他声音里跟平常的不一样:“你现在很想喝酒。”


    隐藏在声音里的术法轻易地影响到了没有修为的凡人,楚倚阳的目光朦胧了一下, 瞬间带上了更深的醉意。


    他有些含糊地呢喃道:“对,我想喝酒……”


    说完,他便朝北堂寒夜举了举手中的酒壶,不再管这位在自己的主帐里出尔反尔的国师,仰头喝起来壶里剩下的酒。


    酒香醇烈,在整个营帐里扩散开来。


    坐在桌案后的白衣剑尊伸手一招,面前也多了一壶酒。


    仿佛要陪倚在榻上的另一人,又仿佛是想要压下心中情绪,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拿起酒壶,向着杯中倒入酒液,一杯接一杯地饮下。


    帐中安静,二人对饮,四下无话。


    在跟着那团辉光进来之前,北堂寒夜始终没有想过,若是见到了自己要找的人该如何做。


    可是现在,疑似那人的楚倚阳出现在面前,他却忽然生出一种情怯的感觉来。


    黑暗中、幻境中的一幕幕又再次翻涌上来,伴随烈酒入喉,烧进肺腑。


    面对生死都无所敬畏的他,此刻却不敢直接上前去,做最后的确定。


    对帐中另一人的挣扎,楚倚阳毫无所察。


    照他这样的喝法,剩下的小半壶酒应该很快就会见底。


    然而,因为有北堂寒夜的术法不断将军营深处存放的美酒召唤过来,填补入两只酒壶中,所以不管怎么喝,壶中的酒都还是那么多。


    再不容易醉的人,在这无穷无尽的美酒浇灌下,也彻底地醉了。


    在放下酒壶之前,楚倚阳心中隐隐地冒出了一个疑惑——他手中的酒壶,今天怎么这么能装?


    壶底撞在床榻的围栏上,发出一声闷响,里面还剩下小半壶的美酒晃荡出声。


    一身红衣的太子打了个酒嗝,声音不复清冷,说出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酒香:“国师能来,孤很高兴……”


    北堂寒夜倒酒的动作一停。


    他抬眼,只见榻上的人一张如画面孔绯红,本就惊艳的五官因为酒意熏染更加灼眼,右眼上的那颗红痣更像是能烫到人的心底。


    楚倚阳却没有看他,他正眯着眼睛望向帐顶。


    衣襟被他为烈酒入喉的热意随手扯开,红衣青年袒露着锁骨,声音里带着怒气:“齐王是孤的弟弟,他居然要反——竟然敢反!他要同孤争大统……孤不许!”


    北堂寒夜忽然感到一阵无言。


    他放下酒壶,他原本是想等榻上的人喝醉,等那双眼睛不再看着自己的时候,再验证自己所想。


    可此刻听着楚倚阳的话,见他在自己面前信任地吐露真心,便让他觉得自己若是那样做了,不管眼前的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都对这番信任的冒犯。


    主帐里安静了片刻,在弥漫着酒香的空气中才响起了白衣剑尊的声音:“你喝醉了,这不是你想要的。


    “你不过是被困在这里、困在了凡人的斗争之中,你真正想要的是大道飞升,而不是在这里争一个皇位。”


    楚倚阳望着帐顶,在自己的思绪里出神,明显没有听到后面的话。


    他忽然说道:“国师说得不错,孤想要的确实不是那个位置……”


    他想要的是质问自己的弟弟,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怎么敢反?怎么敢朝着自己刀剑相向?


    床榻上的人醉眼朦胧,语气却十分凶恶,“等抓到他,孤要好好地问问他……”


    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手中的酒壶一松,朝着地上滚落,眼看就要摔碎,却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接住了。


    从桌案后瞬移到床榻边的北堂寒夜接住了酒壶,直起身,将它放在了一旁。


    里面剩下的小半壶酒半点都没有洒出来,而倚在床榻上的人已经因为醉意陷入了沉睡。


    白衣剑尊站在床榻边,低垂着眼睛,看着毫无防备沉睡的人。


    楚倚阳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一缕黑发从脸侧垂过来,贴在了唇边。


    仿佛被蛊惑一般,北堂寒夜抬起了手,想将那缕头发从他脸侧拂开,鼻端却忽然闻到一阵香气。


    这幽微的清冷香气夹杂在浓烈的酒香之中,很容易叫人忽略,北堂寒夜却对这种清冷香气隐隐有着记忆。


    在昆仑的藏经殿中见到眼前的人时,他从自己身边经过,也散发着同样的、令人追寻的清冷幽香。


    修长的手指顿时停在空中。


    这不对。


    他是合欢宗少主,与谁都不亲近,一双眼睛仿佛就只能看到他的未婚妻。


    若真是他……以他的性情,在秘境里吃了亏,出来以后怎么会不报复?在镜花水月里,又怎会对自己说出“遇到险境他还会再来”这样的话?


    何况在他身上,也一直没有金铃声。


    ……


    营帐的帘子一动,守在外面的亲卫就朝着里面看去。


    见是国师从里面出来,而对国师到来十分欢喜的殿下却没有送他,两人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神色。


    “殿下喝醉了。”北堂寒夜的声音淡淡地响起,“醒来若是问起,便说我先回了营帐。”


    “是。”两名亲卫应道,然后目送他离开,等国师的身影彻底见不到的时候,才转身进了帅帐查看太子的情况。


    一进里头,果然一帐酒香。


    亲卫朝桌案上看了一眼,太子殿下跟国师仿佛就只是在这里喝酒,桌案上的菜肴都没动过。


    再看向床榻,只见醉颜微红的人安稳地躺在床榻上,身上妥帖地盖好了被子,近旁的矮几上还放了一碗清水。


    亲卫四下查看了一番,觉得一切妥善,再没有什么自己能做的了,感慨着国师细心,退了出来。


    残阳很快地沉下去。


    夜色笼罩了大地,军营中生起了火光。


    被打退的齐王军队没有那么快卷土重来,他们还在等着齐王带着剩下支持他的将领到来,在平原上与太子一决生死。


    太子殿下与国师议事,却中途醉倒,直到用晚膳的时候才醒来。


    用过晚膳,听麾下将领汇报完,又处理了一番军务,楚倚阳想不起之前在帅帐中,自己除喝醉之外还做了什么,于是决定再去见国师一面。


    然而,营帐里的北堂寒夜却对他避而不见。


    站在营帐外,楚倚阳想着自己在喝醉之后是不是对国师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但想来想去都没想出个结果。


    ——就算他这个太子名声在外,见到国师这样的美人,想对他做什么,那也要做得了才行不是吗?


    “那国师休息,孤就不打扰了。”


    北堂寒夜听见帐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他睁开眼睛,望着营帐门的方向。


    先前在床榻前看了他这么久,现在一闭眼,眼前见到的还是一片如火红衣,金铃耀眼。


    又过了许久,直到楚倚阳的气息远去,北堂寒夜才在灯火明亮的帐中,再次闭上了眼睛。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梦境又再次找上了他。


    北堂寒夜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身在帅帐里,周围酒香浓烈,灯火通明。


    倚在榻上的人仍旧在喝那壶因为他加的法术而永远喝不完的酒,脚踝上的金铃在衣袍底下折射出光芒。


    酒液染湿他的唇,他放下手中的酒壶,醉眼朦胧地看向自己。


    这一次,被他注视的人没有再避开,而是径自走了过来。


    砰的一声,酒壶翻倒在地上,壶盖打开,琥珀色的酒液汨汨地流到地上。


    金铃落入了他的掌中,发出声响,金铃的主人被他压在床榻上,朦胧而潋滟的双眼在明亮的火光中凝视着他。


    白衣剑尊的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腰身一路往上,捉住了他的右手,带着他贴到了自己的脸上。


    火光下,北堂寒夜如同雕刻的眉眼格外的俊美,眼眸里即将冲破牢笼的情绪动人心魄。


    他握着金铃主人的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是你吗?在秘境的山洞里……是你吗?”


    金铃的主人却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用那种朦胧的眼神望着他,在他的亲吻落下来的时候,张开了带着烈酒香气的唇迎接他。


    ……


    翌日,帅帐。


    亲卫端水进来,见太子已经醒了:“殿下。”


    楚倚阳应了一声,转过身来,亲卫一眼看到太子殿下锁骨上明显的红色印记,脚步一顿。


    这怎么看怎么像是吻痕,可是……不应该啊。


    年轻的亲卫一边走过来,一边盯着那个痕迹看,昨晚他们一直在外面守着,并没有见到人进出。加之昨日民女的事,殿下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荒唐。


    他看了看太子殿下的表情,殿下似乎也不知道印记的存在,而且就只有那一处……是虫子吧。


    亲卫放下水盆,正直地道:“殿下,今天为您点驱虫的草药吧。”


    楚倚阳:“嗯。”——


    作者有话要说:


    小明河:过高的道德跟尊重约束了他,现实里他转身走人——


    我:梦里他直接莽了上去-


    这男德了,又没完全男德-


    入魔之日,掉马正面承认应该在35万吧,后面我还可以玩15万,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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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梦境像薄雾, 来时无声,去时无踪,被拽进过那场梦里的人根本不记得。


    而记得的北堂寒夜却在揽住身下人的腰肢, 低头亲上那截白得耀眼的锁骨, 听见腰后铃声一振时骤然睁眼,从这个荒唐绮丽的梦境中抽离,之后便在帐中独坐,一夜都没有再闭上眼睛。


    翌日清晨, 他再出现在帅帐中时, 楚倚阳跟帐中将领都没有看出他身上有何异常。


    “国师。”换上了一身肃杀铠甲,没有戴上头盔, 跟昨夜在他面前醉酒时已经不一样的人坐在桌案后,笑容爽朗地看着他,“昨夜休息得可好?用过早膳了吗?”


    “我已辟谷。”


    简短的四个字似乎便解释了一切。


    修为到他这个境界, 早已不食人间烟火, 而且在幻境里,吃下去的也是虚幻。


    楚倚阳看他一身白衣如雪,走向帐中唯一空着的位置, 连剑都不在身上,只有腰间挂着一枚写有古朴篆文的令牌,似乎连尘埃也近不了他的身。


    至于第一个他没有回答的问题,看着国师这张俊美无俦、哪怕在昏暗之处也仿佛泛着微光的如玉面孔, 楚倚阳觉得这也不用回答了。


    “好了。”他收回目光, 在桌后出声,将一众面面相觑的将领注意力从北堂寒夜身上拉回来, 用指节敲了敲桌案,“齐王跟他的援军会在三日后抵达战场, 这一仗要怎么打,诸位将军有何提议?”


    北堂寒夜入座,抬眸看他,见楚倚阳的眸光在帐中众人脸上扫过,虽然依旧散漫,但其中却蕴含着锋芒。


    得太子相问,帐中一名老将便捋着长须开口道:“殿下,老夫认为应当趁齐王的党羽不成气候,先除去他平原上的这支军队。”


    这个提议立刻引来了一堆附和——


    “徐老将军说得不错,齐王敢挡在殿下回京路上,还召集了这么多兵马,本就与谋反无异。殿下不该顾念手足之情,应当趁他没成气候,先拔了他手下爪牙!”


    “不错,殿下,狮子搏兔,亦尽全力,莫要给齐王的军队喘息之机!”


    不过也有人反对。


    “这不就像怕了齐王一样?太子殿下是天命所归,就算齐王带来的人比现在再多上一倍,也赢不了殿下!”


    “不错,还是该再等三天,等到齐王跟他的援军来齐,我们再杀他个片甲不留,叫齐王输得心服口服。”


    “荒谬!”对面立刻有将领站了起来,反驳道,“成王败寇,只要胜,不管是如何胜,齐王都只有认命的份,何须什么心服口服?”


    两边各执己见,声音不同。


    只可惜帐中将领说得再如何激动、再如何面红耳赤,都没换到坐在上首的太子殿下神色变更。


    他们没有听过楚倚阳喝醉时吐露的真心话,但凡听过就会知道他想打这一仗,目的并不在于打赢,而是为了见见齐王,当面质问这个弟弟为何要反他。


    北堂寒夜收回目光,对他们所言并没有什么兴趣。


    半甲子前他下昆仑,来到轩辕皇朝,不仅仅是为了来人间战场修炼他的杀戮道,还有是为了轩辕皇朝的血脉所受的诅咒。


    每隔上百年,轩辕皇室就会上演一场手足相残、兄弟阋墙的戏码,无论血腥程度还是爆发的密集程度,都远高于其他人间皇朝。


    半甲子前那对真正的兄弟反目,不过是因为一个被架得过高,另一个又德才不够配位,却在这片平原上打得血流漂杵、满地疮痍。


    当落败者的血液洒在这片仿佛被诅咒的土地上,就会有上古凶兽从地底下被召唤出来。


    他不干涉人间的斗争,作为国师,在齐王的军队中随行至此,不过是为了等待这头凶兽出现,然后将其击杀。


    按照他们的说法,齐王跟他的援军将在三日后抵达,那这个幻境里的最终一战也将在三日后打响,被兄弟相残的血液召唤出来的凶兽就是幻境终结的契机了。


    在这之前,只要坐在上首的人按照真正的历史线按兵不动……


    “好了。”在帐中将领争论不休、眼看就要自己先打起来时,楚倚阳抬了抬手,将他们的声音压了下去。


    太子殿下一开口,所有人便望向他。


    北堂寒夜也抬起了眼,见楚倚阳放下双手,显然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说道:“诸位将军说得都有道理,不过孤已经决定,就等三日,等齐王跟他的援军到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眸光从先前的散漫转向锋利,所有将领心中都浮现出一种感觉——他们无法违抗这位年纪远小于他们的太子殿下。


    “不管是被人教唆,还是他自己看中了那张椅子,不想再被孤压在头上,孤都要将他击败,擒到帐中来……问个清楚。”


    众人见状,只能起身行礼应是,说着“太子英明”,不再试图改变太子的决定。


    既然已经定下三日后再决战,那这几日便挂起了免战牌,不再同对面的军队起干戈。


    昨日民女之事后,军营上下还在整顿军务,帐中的将领便一起退了出去,又只留下太子殿下跟国师在帐中。


    亲卫进来添上了热茶,换过了营帐角落里驱赶蚊虫的香草,北堂寒夜听楚倚阳叫自己,然后说道:“三日后决战,国师可会出手相助?或是——”


    身着黑色盔甲的太子殿下看着他,面带询问,“帮齐王?”


    “人间天子的事我不管,我来此处另有要务。”


    北堂寒夜将手中的茶杯轻轻地放在案几上,在帐中弥漫的香草焚烧的气息中看向楚倚阳,“太子殿下可以放心,你跟齐王之间的战争,我两不相帮。”


    见他没有插手之意,坐在上首的人看上去很满意。


    只不过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又忽然再问了一句:“如果生死关头,国师非要在孤跟齐王之间选一个的话——”


    看着他望向自己的眼睛,耳边仿佛又有如梦似幻的铃声一振,北堂寒夜开了口,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选你。”


    坐在上首的人凝视了他片刻,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国师的话,孤记着。”


    话音刚刚落下,那双潋滟眼眸就放空了起来。


    察觉到异常,北堂寒夜身影消失在帐中,转瞬又出现在了平原上,只见整个虚幻的时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随后又开始加速。


    头顶流云聚散,日升月沉,在瞬息之间就过了三日。


    平原上场景变化,在前方聚集起来的是齐王军队,在后方静待的是太子的大军,两边加在一起四十万大军,在平原上黑压压的一片。


    北堂寒夜站在起风的平原上,以他的目力,可以轻易看到对面那些人当中,除了当年他见过的面孔,还有许多却是在继任大典上见过的。


    瑶池前来道贺的队伍整个陷在了这里,跟楚倚阳一样,他们也取代了这个蜃龙制造的幻境里的人。


    齐王大军最前方,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上、身着银色铠甲的“齐王”也换了人。


    看到那张年轻俊逸的面孔,北堂寒夜心头浮现出一丝熟悉感,还未等想清为何自己会对这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瑶池少主有这种感觉,他就听到了身后响起的马蹄声。


    “吁——”


    来人在他身后勒停战马,熟悉的声音在左上方响起,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国师怎么又在这里?刀剑无眼,待会儿孤跟齐王打起来,可顾不上你。”


    像是没有察觉到这个时空里骤然消逝的三天,身着与齐王截然相反的黑色铠甲的人骑在马上,说完这句话之后,就遥遥地看向了自己的弟弟。


    同样没有记忆、完全陷在这个世界里的谢长乐也遥遥地看着他。


    在他身边的人注意到楚倚阳身旁站着的白衣剑尊,凑上前来对着齐王殿下说道:“王爷,站在太子身边的是不是国师?”


    “国师?”一上来就被兄长完全吸引了注意力、没有注意到另一人的谢长乐闻言,这才朝着北堂寒夜看去,好像……真的是国师。


    可是来的时候国师明明在自己的阵营里,而且还说过这场仗尘埃落定之前他不会插手,那他现在在兄长那边,应该也没有什么。


    他抬起了一只手,示意麾下将领不必紧张:“国师不会偏帮太子,不必在意。”


    “是。”凑到他身边的将领点头,然后按照原先的计划,驱使身下战马出阵。谢长乐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安。


    两军交战,需先叫阵。


    中年猛将以手中长戟指向对面太子大军,灌注真气,将自己的声音送了出去:“太子,你倒行逆施,德不配位,纵容手下,欺压百姓!江山怎能交到你的手上?”


    北堂寒夜站在原地,听着对面叫阵,这台词倒是跟原来一模一样。


    当初的太子被这几句话踩中痛脚,雷霆震怒,不顾其他,带着人就直接出战,最后兵败如山倒,死在了战场上。


    ——可如今听这话的却不是那个太子。


    楚倚阳握着缰绳,身下的战马原地踏了踏步,北堂寒夜听他嗤笑一声:“后面那句欺压百姓我倒认,可前面那算什么?”


    他抬手摸了摸马脖子,同样以真气灌注进声音里。


    所有人就听见太子殿下的声音在平原上响起,完全没有把方才叫阵的人放在眼里:“孤德不配位,坐不稳这江山,谁来坐?叫那么大声,你来吗?”


    “……”


    对面出来叫阵的武将没有想到他完全不受激,还这样反将一军,顿时被堵得面红脖子粗。


    “不能坐就退下。”楚倚阳做了个挥退的动作,目光落在白马银铠、如同少年天神的弟弟身上,变得冷然,“齐王,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get到了新的名场面,我迫不及待了!


    这算什么蜜月,当了魔皇之后才是闪瞎人眼的大蜜月!


    阳崽快把北堂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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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不知为何, 在听到这个倒行逆施、德不配位的兄长这句话之后,身为正义之师的齐王殿下竟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


    就好像某种深入骨髓的血脉压制发动了一样。


    楚倚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殿下!”


    跟在谢长乐身边的将领们连忙伸手护了他一下,不知他这后退半步的动作是不是认真的, 随即想起决战前莫名其妙跑到太子那边去的国师, 又不由得露出惊恐之色。


    ——这是国师下的术吗?


    “我没事,没事。”还好,谢长乐很快回过了神,摆脱了先前那种莫名其妙的心虚。


    他抬手示意其他人退下, 自己握着缰绳, 策马出阵。


    来到阵前,谢长乐望着楚倚阳, 然后深吸一口气,同样将真气灌注入声音当中,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朝他送去:“大哥——你已失了人心, 这一仗打与不打又有什么区别?今日你若是愿意投降, 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杀你……”


    他所说的话与当日的齐王在战场上说的也一般无二。


    只不过当日太子已成败势,而齐王众望所归, 所以这番话无论是在那时听来,还是落在史书之中,都显得齐王仁厚。


    可是现在……


    太子这边军律严明,兵强马壮, 休息得又好, 可以说是占尽天时地利,所有人都觉得齐王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忍不住在阵中发出低低的笑声。


    隔得这么远,齐王殿下听不见, 但楚倚阳跟北堂寒夜却听得很清楚。


    “国师。”北堂寒夜听楚倚阳叫自己,他抬眸朝骑在马上的人看去,见他仍旧眯着眼睛在望对面试图以德服人的谢长乐,他说,“你看我这个弟弟是不是缺心眼儿?”


    北堂寒夜没有说话,心中却赞同了他的看法。


    都是沦陷在蜃龙的幻境之中,楚倚阳能够做出对剧情的改变,而瑶池少主跟他身边的人就完全受时空碎片的规则所摆布。


    旁人说什么他信什么,世界给他什么设定他就完全遵循,哪怕眼前的一切跟预想中不一样,他也可以继续念原本的台词。


    不过,楚倚阳在马上抬起了一只手,身后军阵中的笑声立刻压了下去,弟弟再傻也是他弟弟,只有他能嘲笑。


    北堂寒夜听他说道:“我觉得整个事情都不对劲,就好像这一切都是为了把我们架到今天这个境地去自相残杀。”


    身着肃杀的玄色铠甲、戴着饕餮纹头盔的青年说着,抽出了腰侧的宝刀,没有察觉到身旁的国师看向自己的目光起了一丝变化,只继续说道,“我不会为了一个破皇位去杀我弟弟,如到必要时,还请国师出手保住他。”


    楚倚阳说完,双腿一夹马腹,驱动战马上前,扬起手中金刀,打断了对面还在滔滔不绝地劝降的弟弟:“说完了吗,齐王?你我之间究竟谁该坐上那个位置,我的德才是否配位,打过一场就知道了!诸将听令——”


    “是!”


    他灌注真气的一呼,引来身后百应,令对面没有准备就被打断的谢长乐吓了一跳,而身后的齐王大军则全神戒备,将弓箭与矛头都对准了太子军阵。


    楚倚阳眼中燃起战意,一挥手中金刀:“随孤冲锋!”


    话音未落,人就化作一道黑色旋风,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


    “冲啊!”


    “随殿下冲锋!”


    两边大军随之而动,这场战役终于打响。


    狂风卷地,百草断折。


    平原之上,黑白二色两团旋风“砰”的一声撞到了一起,激起漫天风沙!


    在见到兄长不打算同自己多话、而是直接开战的瞬间,齐王也将其他抛在了脑后,任由战斗的本能掌控了自己身体,冲出来挡住了兄长的去路。


    等兄弟二人的真气撞到一起,开始厮杀之后,两边的大军才在平原上相遇。


    凡人战场的杀戮,总是格外的残酷。


    北堂寒夜站在原地,平地卷起的狂风吹过他的身侧,但无论是他身上的白衣还是乌黑的长发,都没有因幻境之中的风云变幻而动。


    他的目光越过了平原上混战的军团,落在了对面某处。


    这个时空碎片里,他半甲子之前留下的那道残影就在那个方向,如果没有受人操纵就不会出手。


    战场中央,强大的气浪掀飞地上的枯草。


    方圆数丈都没有人靠近的战局中,金刀与银枪碰撞在一起,在气浪席卷过之后,中间兄弟二人才现出身影。


    刀枪拖曳,发出刺耳声响。


    两人骑的马都是世间难得的神驹,可是也几乎要支撑不住它们的主人交手时带来的强大气劲跟威压。


    楚倚阳向面前的弟弟逼近,本就夺人心魄的眉眼在刀光的映照下更带上了几分刺人的锋利。


    他手中的刀压在银白色的枪杆上,刀枪摩擦之间冒出金色的火花,谢长乐抵挡着这出乎自己意料的力劲,见到兄长脸上露出一个令他害怕的笑容:“现在还觉得自己能打得过我吗?”


    “……”


    未必打不过,只要愿意付出代价,就能把面前的人拿下,可不知为何,齐王殿下就是提不起这个心。


    他张了张嘴:“我……”


    明明在来的路上他还雄心万丈,觉得正义在自己这边,胜利也眷顾着自己,这一仗自己绝不可能输,可是……


    “你看看你。”楚倚阳感受着弟弟的抵抗,唇角挑起嘲讽的弧度,把刚刚他在阵前说的那番话还了回去,“你已经去了必胜的心,这一仗打不打又有什么区别?你现在若是投降,大哥可以向你保证,绝不杀你。”


    话音落下,身后就传来了破风声!


    齐王大军中瞄准这个方向的弓箭手见王爷不敌,朝着这里放了箭。


    楚倚阳耳朵微动,抬手就撤了压在弟弟枪上的刀,头也不回地将这些箭矢挑飞,然后才转头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触到他的目光,无论是只会放箭的将领还是那些神箭手,全都感到心中一寒:


    太子殿下好像跟他们知道的……完全不一样。


    不仅打仗冲锋在第一个,连武力值也压过王爷,还有这种从刀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眼神,哪怕不是单独针对他们其中一个,却也叫他们感觉到了窒息。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一轮箭矢落空,谢长乐抓住机会,控制着身下的骏马后退了几步,重新与楚倚阳拉开距离。


    他喘了一口气,这才感觉没那么压迫了,可心中却升起更大的疑惑——今天这场仗,自己真的能赢吗?


    如何反败为胜的念头还没转完,他就看到对面的兄长回头,目光重新落在了自己身上,那双潋滟的眼眸没有丝毫让人心生旖旎的想法,只带着怒火。


    瞪完那些打断自己教训弟弟的人,回头看到两人之间拉开的距离,楚倚阳怒火更盛:“退那么远做什么?我会吃了你吗?!”


    他策马向前,齐王大军中的弓箭手不敢再动,齐王殿下也不敢动。


    明明是在战场上,作为两军主帅,应当生死相搏,可谢长乐却有种被兄长教训的羞耻感。


    他的记忆中明明没有这种画面。


    从小大哥被立为储君,就受的是跟他不同的教育。


    他喜欢在军营里打滚,练就一身武艺,大哥却是文弱的,因此才执掌不了军队。


    可是现在,他的太子哥哥如同一只人形的凶兽,身上散发的威压就如同头盔上的饕餮一样可怕,要不是身心都在告诉他面前这个确确实实就是他哥,谢长乐都要以为他哥是被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取代了。


    眼前刀光一闪,谢长乐条件反射地举起手中银枪一挡,立刻感到虎口被震得发麻。


    然而挡住了一刀,下一刀又再次劈了过来,如同狂风暴雨,每一击带来的力量都比上一击要重一倍。


    伴随着这狂暴的刀法响起的是他哥哥的声音:


    “你反我,长兄如父,你敢反我!


    “我一手把你带大,你什么都是我教的,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可以打赢我?!”


    “不是……”谢长乐左支右挡,想在这般攻击中找到间隙来反驳,可是却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犹如蚊子一般。


    明明哥哥说的话跟他的认知不一样,但是他却发现自己完全找不到话来反驳,好像就该是这样的。


    “你想坐那个位置,是你自己想坐那个位置吗?”楚倚阳彻底地发了怒,“还是你手下的人想把你拱上去,获个从龙之功?!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就没有想过亲自来看一看,看看这里究竟是什么情况?你就没想过来问问我?!你想要那个位置,你来问我,难道我会不给吗?!”


    “对、对不起……大哥……”


    明明是正义之师,可是现在不光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而且气势也矮了下来,齐王殿下心里苦,但又觉得大哥没有骂错。


    “狮子搏兔,亦尽全力!”


    兄长的声音严厉地从头顶传来,一刀砍得他的银枪脱手而去,深深地扎入沙土之中,剩下枪杆摇晃不停。


    谢长乐抬头,刀尖已经来到他的咽喉。


    手握着金刀的楚倚阳望着他,神情冷酷,“你为何不一开始就出全力?是觉得我不够格,还是觉得我不会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的切片: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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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有些人擅长修行, 却不会战斗。


    没有像楚倚阳这样在无数世界里千锤百炼出来的战斗经验,即便修为境界高过他,也不一定能打赢他。


    但这其中不包括谢长乐。


    他不仅是瑶池少主, 他的身体里还流淌着一半轩辕氏这个极其善战的氏族的血脉。


    因此当兄长的刀指向自己的咽喉, 问出这句话时,谢长乐反而冷静了下来。


    “是我错了。”身着银铠的齐王殿下诚恳地说完,向着身侧伸出了右手,“给我一个机会。”


    他的武器已经被楚倚阳砍飞, 此刻右手手心向上, 五指张开,身上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势来。


    战场上空层云密布, 一道白金色的闪电破开了密云。


    地上,不管在以什么姿势相搏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见到空中电闪雷鸣, 有一把电光缠绕的剑正在从天上缓缓地降下。


    “——轩辕剑!”


    此情此景, 立刻便有人想到了传说中那把属于开国帝王的剑。


    可是,同样遥遥望着这个方向的北堂寒夜却知道不是。


    传说中的轩辕剑品阶超越了天级法宝,随轩辕帝离世葬入皇陵, 永世镇压死在人皇剑下的凶兽与恶徒。


    白衣剑尊看着这把在电光环绕下落入谢长乐手中的剑,剑身比起如今收藏在皇宫中的轩辕剑仿品更加宽阔,上面的花纹带着一股粗犷炽烈的气息。


    剑一入手,瑶池少主身上的气势就再次暴涨, 压过了他面前的楚倚阳。


    瑶池少主修琴, 但是在他的琴中却藏着一把剑。


    这把剑不常出鞘,此刻在幻境中出现, 已经打破了一部分他身上时空规则的禁锢。


    天地间不知何处一声铮然琴音,浑身沐浴金光、手中阔剑电光闪烁的谢长乐有如战神凌空跃起。


    见弟弟终于拿出真本事, 楚倚阳一扬嘴角,道了一声“好”,同样自马背上一跃而起。


    轰然一声,地动山摇。


    刀剑凌空相遇,两人换了战场,在半空中再次斗在了一处!


    势均力敌,两人同样拿出了十成的力量,在战场上掀起的气浪比起先前更加强。


    下方的军队被吹得东倒西歪,在迷眼的风沙之中只能勉强看到半空中两人的身影不断碰撞又分开,刀光剑影凌空劈下,所落之处大地分裂,山石崩塌。


    他们一时间都忘了动作,只扶正头盔看着上空这场已经超越了他们对武道认知的对决,发出吸气的声音。


    皇室子弟但凡有资质的都会被送去修道,太子跟齐王殿下应当只是修习了武艺的凡人,可是看着他们这破坏力,看着他们这令天地变色的战斗,哪里像是凡人手段?


    两人空中交战,风起云涌,飞沙走石。


    下方战场上训练有素的战马都开始慌乱地嘶鸣起来,不受控制。


    过了几百招之后,忽然砰的一声,上方相斗的两人中有一人被打了下来,挟裹着风云朝着一旁的山岩高速坠去,接连撞穿了几座山头才停下。


    碎裂的山岩落在地上,战场上鸦雀无声。


    他们集体望着那个方向,不知是谁被打了下来,然后就见到远处银白色光芒一盛,被打飞出去的人又再次极速飞了回来。


    “齐王殿下!”


    认出了被打飞的是齐王,没想到武道修为如他,又有轩辕剑在手,还会被太子压着打,他麾下的将士们都有些惊惧。


    但幸好王爷看着没有受重伤,很快又回到了战局中,手中阔剑借着这一冲之势朝凌空而立的太子劈去。


    轰的一声,缠绕着雷电的剑身重重劈在金刀上,收不住的力量化作冲势,朝着下方轰去,将离得近的军队轰得人仰马翻。


    以手中金刀接住他这一剑的楚倚阳望着弟弟战意燃烧的双眸,听见手中金刀传来一声破碎轻响。


    两人同时垂目朝着刀上看去,见到这把宝刀从中间开始延伸出裂纹,迅速地密布了整个刀身,然后在空中彻底碎裂。


    金刀碎片如同无数破碎的蝴蝶,朝着战场上纷纷扬扬地落下。


    幽冥深处,通过蜃龙的眼睛看到这一幕的少年人坐在宫殿深处,一边随手拨动伏羲琴,一边笑出了声。


    兄弟相残,自古以来都是最激动人心的戏码。


    看着他们以命相搏,要么你死我活,要么同归于尽,这无数岁月以来,每一次看都还能给他带来长足的快乐。


    “碎了,太子的刀碎了!”


    战场两边响起了同样的声音,只不过情绪各不相同。


    齐王麾下的人欣喜若狂,而太子阵营的人却悬起了一颗心——


    齐王能从天外召唤来一把剑,可他们太子呢?没有了武器,又对上手持神兵的齐王,难道他们太子今日就要折在这里?


    “快!”方才命弓箭手放箭的将领见到楚倚阳手中已经没有了兵器,顿时一挥手,将弓箭手召集到身边来,准备随时动手。


    齐王殿下还是太过优柔寡断,就算制住了太子也不会将他置于死地,而太子所展现出来的能力所有人都看到了,今日不除,来日定成大患。


    可就在他想要命令弓箭手抽冷子放箭的时候,却感到一股杀机锁定了自己。


    这将领面皮一抽,这股杀机仿佛来自尸山血海、修罗战场,比起先前太子殿下释放出来的杀意更加恐怖。


    他瞬间冷汗浸透了背,僵硬地转身朝着锁定自己的人看去,就见到在太子的大军后方,离战场有着几十丈远的地方,白衣乌发的国师站在那里。


    天上,劈碎了兄长手中的刀,觉得这下能证明自己认真了的谢长乐试探着开口道:“大哥,停手吧?”


    哥哥手中已经没了武器,两人打成了平手,以他的标准来说,这一场打得应当是够了。


    既然是信息有误,那这场仗很没有必要再打下去。


    他说完之后,忐忑地看着面前的兄长,见那张自己熟悉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然后双唇微微开启,似乎要对自己说什么。


    可是下一刻,楚倚阳就皱起了眉,眼中闪过抗拒挣扎之色。


    “哥?”


    谢长乐不由得靠近了些。


    知道兄长对自己没有恶意,也不像流言中那样有问题,他现在对楚倚阳没有先前那么多防备。


    然而他才靠近一寸,面前的人就急速朝着后方退去,与他拉开了数十丈的距离。


    楚倚阳脸上的神情没有改变,但是眼中的光芒却在清醒跟迷蒙中挣扎。


    他耳边响起了靡靡的琴声。


    这琴声消磨着他的清醒,化作无数诡谲的密语,将各种念头灌入他的脑海中。


    他看着站在对面的弟弟,见到弟弟脸上关切中带着疑惑的神色,感到自己在不受控制地朝着怀中伸手。


    下方,北堂寒夜见他从盔甲中取出了一只淡金色的手套,慢慢地将它戴在了左手上。


    楚倚阳的意志虽然在跟操控他身体的琴声顽强对抗,但却没能抵挡过,淡金色的手套终究包裹住了他的手指。


    没有了刀在手,那便换别的武器。


    楚倚阳抬起了左手,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在你跟我当中任意一个人的血溅在这片战场上之前,都别想停下。”


    话音一落,无数条透明的傀儡丝就朝着前方的目标激射而去!


    铺天盖地的傀儡丝犹如蜘蛛捕猎,伴随着不知来处的琴音催动,要将猎物网罗其中。


    这种无形无影之物最难让人察觉到它的危险,谢长乐还停在原地,想不通哥哥前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就见到对面的兄长像是挣脱了某种操控,对着自己厉声喝道:“躲开!”


    刚刚才被训过的人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已经因为听从兄长命令的本能从半空中躲开了。


    那些傀儡丝在阳光下反射出瘆人的光芒,如影随形地追了上去!


    “这是什么东西?!”


    谢长乐挥出手中阔剑,想要将缠绕上来的傀儡细丝斩断,但这只金色手套却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吐出来的丝线坚韧无比,连他手中的剑也无法斩断。


    无奈之下,他只能握紧手中的剑,催动力量怒吼一声。


    顿时,年轻的战神周身电光暴起,将这些缠向他的丝线朝着四周轰散。


    楚倚阳眼中的谢长乐化成了一个人形的太阳。


    他竭力抵抗着那股操控自己的力量,听耳边的靡靡琴音被催动到极致,又骤然消失,尾音化作了一声邪恶的轻笑,只将傀儡丝收了回来。


    傀儡丝被狂暴的力量朝着周围推开,又被主人撤回,身在光芒中的谢长乐却感到胸口一痛。


    他手持阔剑低头看去,就见到自己的左边肩胛以下,一道伤口贯穿了大片胸膛。


    一条突破封锁的傀儡丝划破了他的铠甲,极细的丝线在他的胸膛留下了深深的伤口,却因为压力在那条傀儡丝回撤之后,他的伤口中才猛地爆出了一蓬血花!


    锐痛袭来,谢长乐闷哼一声,银铠上鲜红点点,与向着地面洒落的鲜血连成一片。


    血滴落在地上,很快地渗入了泥土,谢长乐怔然抬头,看向对面的兄长,感到从伤口上扩散开来的阴冷迅速蔓延向全身。


    仿佛慢动作定格,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周身电光消散,整个人向着下方坠去。


    “王爷!”


    见大好的形势突然逆转,王爷朝着他们坠落,齐王麾下的将士都朝着他所落之处扑去,想要接住他。


    然而,脚下的大地却在此时突然震颤起来,平原上的两方人马全都站立不稳。


    “怎么回事?!”


    他们扯着嗓子喊道,无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唯有脚下的震颤越来越明显。


    恢复了对身体掌控的楚倚阳朝着地面看去,见平原的土地就像是被煮沸了一样波动起来。


    地底深处,一头已经不知被埋葬了多久的上古凶兽被血液唤醒,腐朽的尸体活转发出怒吼,冲天而起!——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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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深埋在地底的凶兽嘶吼着, 甩头从翻滚的泥土里钻了出来。


    它像一座山岳在平原上拔地而起,大块的泥土伴着震颤从它身上滚落下来。


    在它已经皮肉腐朽,露出白骨的眼眶里, 仇恨的光芒在燃烧。


    一只完全化作白骨的利爪探出地面, 撑着它庞大的身体从地底钻上来。


    它被轩辕氏所杀,沉尸在这片战场之下。


    同外面那些被唤醒的凶兽一样,一旦恢复神智,所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复仇。


    这片平原上, 那些东倒西歪的士兵跟战马在它眼中都毫无吸引力, 它能够从风中嗅到轩辕氏的血脉。


    ——是天上那两个人。


    凶兽衰腐残败的头颅昂起,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就只有这两个人是它的目标。


    身着黑色铠甲的那一个还在离它更远的位置, 但是这个穿着银色铠甲的却在向着地上坠来。


    从地下探出了半个身子、浑身散发着死气的凶兽两眼紧紧地盯着如同流星般坠落的谢长乐,已经白骨化的利爪向上,朝着失去对身体控制权的人抓去。


    “齐王殿下!”


    原本想过去接住他, 却掉入大地裂开的裂缝, 只能双手扒着地面不掉下去的将领们顿时瞠目欲裂。


    伴随着他们的呼喊声,从上空激射而来的却是先前充满杀机的傀儡丝!


    比发丝更细的坚韧细丝在彻底僵直的谢长乐手腕上一缠,另一端牵系在凌空而立的楚倚阳手上。


    齐王麾下的人心里一寒, 只以为太子是在这个时候还要对齐王殿下痛下杀手。


    然而下一瞬,天空中的两人就调换了位置。


    不能动弹的谢长乐被换到了高处,楚倚阳则转移到了这个即将被利爪洞穿胸口的位置。


    兄弟二人面对面,全身上下只剩下眼睛能动的谢长乐看着那森然的利爪从后方逼近自己的兄长, 瞳孔猛地收缩!


    就在这时, 一声剑鸣冲天而起!


    自齐王大军的后方飞出了一道寒星般的剑光,直取凶兽!


    楚倚阳在安心的同时, 心中却浮现出淡淡的困惑——


    剑光的方向来得好像不对啊。


    下一刻,一道更凌厉的剑光就从相反的方向后发而至!


    这撕裂天地的一剑狠狠地斩在这头被诅咒之血唤醒的上古凶兽身上, 贴着地面在它出土的上半截跟没出土的下半截之间画出了一道霜线。


    除了背对着利爪的楚倚阳,所有人都见到这头被唤醒的凶兽从中间断成两半。


    下半截还留在泥土里,上半截则从截面向下滑去。


    自截面处,白色的冰霜迅速地蔓延,发出冰封的声响,转眼就将断成两截的凶兽彻底封住。


    刚刚被唤醒,还没展开自己的复仇就被一剑劈成两半的凶兽眼中仿佛还凝着错愕,寒霜已经漫过了它的眼眶,来到头顶,一直向前蔓延过了它的利爪。


    代替了弟弟撞向那只利爪的楚倚阳背后的盔甲这才触到爪尖。


    所有人想象的利爪透体而过、血液喷洒的画面并没有发生,反而是白骨爪尖在碰到黑色盔甲的瞬间就从最前端开始,一寸寸地分崩离析。


    轰的一声,庞大的上半截尸体砸在地上,整座变成冰雕的凶兽尸体砰然一下碎裂成无数块。


    在向着周围飞射而去的时候,这些大大小小的碎块又化成齑粉,将平原染白。


    白衣剑尊收了剑,化作一道流光掠向在一片霜白中下坠的人。


    半甲子前他要对付这头凶兽还需要耗费不小的力气,最后更付出了代价,胸口还留着被它的利爪洞穿的伤痕。


    ——但如今,在蜃龙的幻境里对付这个旧敌,只需一剑。


    他没有去看自己的时光残影,一切都已经改变,这里很快就会崩塌。


    所有人只见到白衣剑尊在极速向坠落的太子殿下靠近,然后天地定格,以坠落的太子为核心,整个世界开始褪色、崩塌、收束。


    幻境中的人和事都开始化成烟雾消散,北堂寒夜加快了速度。


    只是渡劫期剑修飞遁的速度也快不过这个世界分崩离析。他看着在自己眼中唯一剩下有颜色的楚倚阳,见那双眼眸转动,朝着自己看过来。


    白衣剑尊下意识地伸出了一只手。


    然而在他的指尖触到对方之前,这个世界剩下唯一的真实也在他面前化作了蜃气。


    他一头冲进了灰白的雾气,感应到自己追着的辉光在前方遥遥地亮起。


    认定了那就是对方消失的方向,北堂寒夜再次毫不迟疑地向前冲去,从这团旋转的时光碎片中冲进了另一团!


    皇都中,盘踞在皇城中央的蜃龙在灰白的雾气中游了一圈,周身释放出更多的雾气。


    蜃气朝着周围扩散,将更多的人吞噬进了无数闪烁着微光的时空碎片里。


    ……


    檐角风铃被吹动,发出清脆的声响,风中伴着挥散不去的血腥气。


    晚春的桃花被风卷入殿中,落在殷红如血的锦帐上,为金线绣成的狰狞龙纹增添了一丝柔和颜色。


    霞光晚照里,立在窗前的人睁开了眼睛。


    在他睁眼的瞬间,仿佛有另一个灵魂在这个躯壳中活转过来。


    望着眼前熟悉中带着几分陌生的景色,北堂寒夜知道自己进入了新的幻境。


    这个幻境不再在战场上,而在皇宫里。


    只不过这皇宫不是如今的皇宫,也不是半甲子之前,时间还要回溯得更远。


    檐角的风铃再次一撞,发出声响,吸引了窗前的人的目光。


    绚烂晚霞中,乌鸦的影子在皇宫角落飞过,带着淡淡的不祥气息。


    乌发白衣的剑尊收回了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这具躯壳比他原本的要孱弱太多,手上也不见了他修剑这么多年磨出来的茧子,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缺乏血色,倒像是握惯了笔的文臣。


    他的力量还在身体里,不过却像被加上了一层限制,不能轻易地调用。


    北堂寒夜放下了手,从窗边转身,将目光投向自己所处的宫殿。


    在前一个幻境里,他出手斩杀了那头上古凶兽,扰乱了规则,这一次再冲进来,会被限制才正常。


    他方才见到了园子里的幽静,感到了周围的沉寂,原本以为这个躯壳所在的宫殿也应该十分清冷才是,然而目之所及,随处可见的红烛、喜字与殷红锦缎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不像是关人的地方,它更像是一处椒房,等待着喜事在这里降临。


    没有让他等待太久,殿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廊上人影闪动,鱼贯地进入了殿中,北堂寒夜朝着动静传来的方向看去,见到一群捧着托盘的宫人低着头走进了殿内。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


    他带着人一进来,见到窗边站着的修长身影,脸上顿时堆起了一个笑容:“尚书大人醒了?”


    皇宫、尚书……


    这两个词放在一起,再看那些宫人手中捧着的大红喜服,北堂寒夜心中浮现出了一丝明悟。


    蜃龙截取的时光碎片都来自这片旧地。


    这是六百年前——六百年前的轩辕皇朝。


    坐在那张龙椅上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暴君,给这个人间皇朝带来了至暗时刻。


    他性情乖张,残忍暴虐,喜爱酷刑,别说是后宫,就是朝堂上的大臣稍有不顺他的意,也会被他赐死。


    ——前一日还在一起上朝的同僚,第二日就会看到他的头颅像灯笼一样挂在城墙上,鲜血淋漓。


    他重色重欲,只要是看中的人,不管对方是不是有夫之妇,不管她的夫君是不是为他卖命的臣子,都会把人强行掳进宫中。


    ——如果顺从他,就可以在后宫中多活一些时日,如果不顺从的话,也会变成装点皇城的灯笼。


    六百年后的那位太子殿下顶多是懦弱无能些,要说倒行逆施引发众怒,还属这位红衣暴君。


    他可以丧心病狂到将自己的股肱之臣、曾是太子少师的白尚书都掳进宫中,要他以男子之身成为他的妃子,终于被自己的亲弟弟起兵从皇位上驱逐,亲手杀死,还了江山一片清明。


    这个轩辕皇朝历史上唯一没有被葬入帝陵,史书记载也多是负面的暴君,就是这座喜殿的主人。


    而北堂寒夜如今的身份正是那位被他强掳进宫中,羞辱至极的要以男子之身被封为妃的尚书。


    “尚书大人,今日是陛下选定的大好日子,尚衣局赶制好了喜服,还请大人试试合不合身。”老太监迎着他的目光,弓着身说道。


    这位白尚书一向都是极为清冷的,但是目光却从未像今日这样让他有压迫感。


    此刻老太监看他的感觉比起在看一幅美人图来,更像是在直视一把剑。


    他这短短两句话在对方的目光下就几次都要说不下去。


    但想到帝王的命令,老太监还是坚持着说完了。毕竟得罪面前这位只是没有好日子过,可是得罪帝王那就是直接没命了。


    见北堂寒夜没有说话,老太监抬手一挥,让身后那些宫人上前去给他换装。


    这些宫人捧着衣物发冠迅速靠近,不敢抬头。


    曾经有侍奉的宫人在帝王来的时候,多看了眼前的人一眼,就被拖出去乱棍打死,尸体挂在了殿外。


    只是当他们来到白尚书面前,见到那不染纤尘的鞋面出现在眼皮底下时,就听见一道清冷无情的声音在面前响起:“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七 2021/10/10 19:36:59


    弟弟:这一次我来,一方面是为了我的好友!另一方面是为了推翻哥哥你的□□!


    你的好友:别来。


    明河 2021/10/10 19:37:55


    笑得


    明河 2021/10/10 19:37:58


    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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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老太监手里的拂尘颤抖了一下。


    那些捧着衣物发冠朝他走过来的宫人更是一下子全跪在了地上。


    被陛下强掳进来、拘禁在这座偏殿中的尚书大人立在原地, 一双深黑的眼睛波澜不兴地望着他们,朝中最厉害的画师也描绘不出来的完美面孔没有丝毫表情。


    “尚书大人……”老太监定了定神,上前一步, 颤声道, “陛下说了,要让您换上喜服,殿中这些人的命就牵系在您一人身上。”


    北堂寒夜的目光在跪了一地的宫人身上扫过。


    “他们家中都有老小,指望着他们在宫中这份差事, 如果丢了性命——”


    老太监了解白尚书的性情, 君子端方,怜悯弱小, 知道用什么样的话术才能让他屈服,然而这一次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干我何事?”


    白衣剑尊的声音响起,老太监的面皮抖了一下, 脸上神情化为错愕。


    跪在地上的宫人听到这句话, 本就抖得厉害的身体越发的颤抖起来,纷纷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铺着厚重地毯的地面上,不断地给面前的北堂寒夜磕头:


    “求大人怜悯, 求大人救奴婢一命!”


    “奴婢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残废的兄长,奴婢不能死!求大人怜悯!”


    然而这带着哭腔的声音声声入耳,也不能使北堂寒夜一颗剑心稍动。


    别说这些只是时光的残影, 真正的宫人已经死在了六百年前, 就算他们是真的活人,如果死在这里, 也是命中该有此劫。


    老太监见他抬起了眼,望进这双冰冷的、仿佛浸透了万年不化冰雪的黑眸, 只感到与对上陛下那双眼睛的时候截然不同的寒冷。


    陛下性情阴晴不定,在他面前如履薄冰,说错一句话可能就丢了性命,但是尚书大人今日醒来之后却是心如寒铁,仿佛有再多的人死在他面前也不会叫他眨一眨眼。


    “大人……”


    老太监感到自己的膝盖发软,几乎要在他的面前跪下,却见到站在傍晚霞光中、犹如一座美人雕像的白尚书开口道:“让陛下过来。”


    虽然他身为臣子,却用这种语气要帝王亲至,十分的大逆不道,但是老太监的眼睛却亮了亮。


    往日白尚书都是不愿见陛下,每次陛下来这里之后,他都要大病一场,今日竟主动要陛下过来?


    北堂寒夜的声音古井无波,继续说道:“他既然要我穿上喜服,那就该自己过来。”


    他垂下眼睛,目光在那殷红如血的喜服上扫过。


    同样取自轩辕皇朝的时间碎片,同样是兄弟相残的戏码,如果楚倚阳也在这里,那他在这个幻境里的身份会是谁,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喜殿,成婚……在上一个幻境里他不能验证的答案,这一次有了十足的机会。


    北堂寒夜已经生出了一丝期待,想要他尽快来到自己面前。


    或许是因为这种难得的心情,这具属于凡人的孱弱躯壳心口忽然传来一阵抽痛。


    站在窗边的白衣剑尊感到眼前一阵发黑,不由得摇晃了一下,伸手撑住了窗台。


    老太监见状,顿时猜到应当是尚书大人先前中了毒,余毒未清,现在因为情绪起伏又再发作了。


    他停住了想要上前去服务的脚步,看着脸色苍白的北堂寒夜,心中有了计较。


    “这……大人,”北堂寒夜听他小心翼翼地道,“新人在成亲之前见面不吉利,而且陛下与大人乃是君臣——”哪有这样命令帝王过来的?


    扶着窗台稳住了自己的北堂寒夜再一次睁开了眼睛,眼前依旧一阵阵地发黑。


    他心神没有受影响,躯壳却十分不适。


    他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既然帝王不能过来,那他便自己过去。


    然而才一动,就感到心口的抽痛更甚,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嘴角霎时间涌出了鲜血。


    周围的光影声息瞬间抽离,被困在这躯壳里的人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


    等他再恢复意识时,外面的天空已经彻底地黑了。


    殿中红烛已经全部点燃了起来,空气里不时冒出轻微的声响。


    先回来的是听觉,视觉还没有恢复。


    受这具躯壳所限,北堂寒夜也暂时没能睁开眼睛,只是能够感觉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


    将醒未醒之时,有人走了过来,然后有温热柔软的触感落在身上,接着是带着浓重药味的温热液体被渡了过来。


    北堂寒夜放在身侧的手指抽动了一下,感到随着药汁入喉,胸口停留的抽痛感渐渐化开。


    手中端着药碗,给昏迷中的人就这样喂完了一碗药的人坐在床榻边,直起了身。


    红烛的光芒落在他身上,照亮了殷红如血的衣袍跟上面格外狰狞的五爪金龙。


    红衣的暴君有着一张艳丽夺目的面孔,眼角眉梢藏着逼人的料峭。


    他的双眸颜色较常人浅淡,在烛光下看来如同琥珀,给他再添了几分艳光,此刻眼底正深深地映出床上昏迷的人。


    殿中一片安静,帝王没有戴自己的冠冕,如夜色般深沉的黑发只是以一枚白玉簪半挽在脑后。


    当他眼睫低垂看着床上的人时,露出右边眼皮上的一粒小痣,就像画中美人脸上无意间落下的一点朱砂。


    床上这个总是穿着一身白衣、犹如落入凡尘的谪仙的人,如今身上穿着与他一色的大红喜袍,总是整齐地束在发冠中的长发披散开来,映衬得那张完美的面孔苍白脆弱,也越发动人心弦。


    红衣帝王看了片刻,抬起右手,指尖在沉睡的人脸上隔着几寸距离凌空抚过。


    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浮现出深深的迷恋,在最深处更是带着一丝疯狂。


    床上的人中的毒是在宫里中的,那些反抗他的人为了让他痛苦,费尽心思地潜入宫中,不管太子少师有多么正直,被套在暴君的偏执爱意中有多么无辜,就在他身上下了毒。


    对被关在由黄金打造成的牢笼里这件事,只要在醒着的时候,躺在床上的人都会用他自己的方式表示出抗争跟不满,可是……


    暴君凝视着他,因为沾染了药汁而显得越发红润的唇开合间,发出了毒蛇轻嘶般的声音:“在我身边都不安全,我又怎么放心把老师放在外面呢?”


    现在送入这座宫殿里的东西,不管是食物也好,药汁也好,只要是要入口的,坐在床边的人都会做最后那一道防线,自己先尝一口。


    由帝王来试毒,全天下恐怕没有第二人有这样的待遇,但是眼前的人却未必会领情。


    见到自己指尖下的眼睫颤抖了两下,帝王收回了手。


    等到那双薄情的眼睛睁开,他才不见喜怒地开口道:“醒了?”


    意识回笼得太慢,北堂寒夜无法从先前喂药时落在自己唇上的触感,判断面前的人是不是自己要找的目标。等重新掌控了这具中毒虚弱的躯壳,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向了坐在床榻边、同样穿着红色喜服在等自己醒来的人。


    变得清晰的视野里,年轻剑尊的目光落在了帝王的脸上,见他同样在望着自己。


    跟高傲的金铃公子不一样,跟在上一个幻境里作着武将打扮的豪爽太子也不一样,这一次红衣的君王有着极其危险的眼神。


    ——即便在含笑看人的时候,也令人有种仿佛被蛇缠住、不能呼吸的压迫感。


    见床上的人醒来之后看自己的眼神与往日不同,性情偏执多疑的君王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年幼时第一次见到这位少师的场景。


    那时他也不过还是少年,站在宫墙之下,犹如天地间最皎洁的一抹月光,又像是一株凌寒独开的白梅。


    那时他看自己的眼神,就跟现在差不多,带着探究,还没有染上那么多的仇恨。


    不过还想这些做什么?难道还能回到那时吗?


    红衣的帝王一哂,随手勾起了一缕散落在鸳鸯锦被上的乌黑发丝,对着躺在枕头上的人问道:“据说傍晚的时候,老师想要见朕?明明今晚就是成亲的大好日子,想要见朕,何必急于一时?太医眼前说过,老师身上的余毒未清,不宜过分激动——”


    乌黑的青丝在如玉的指尖上缠绕,这个幻境里的楚倚阳既不是剑修,也不是武将,养尊处优的手指修长无暇,没有丝毫的茧子,轻轻一松手,那缕被他勾起的头发就重新落回了锦被上。


    他闻着自己喜欢的人身上那股淡淡的白梅香,抬起勾缠过发丝的手,来到对方的唇边,擦掉了上面留下的浅色药汁,“难道是因为老师想要避开今夜成亲,所以故意让自己吐血,好让朕放过你吗?”


    帝王说话的声音虽然很轻,但是却透着一种危险气息。


    他擦掉药汁之后没有移开自己的手指,而是以指节在那薄情的唇上反复地摩挲,将因为虚弱而缺乏血色的唇瓣揉成了他喜欢的红色。


    “既然入了宫,那就安心待在这里好了,还要折腾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老师是朕最看重的人,不然也不会这么千方百计地潜进来给你下毒。”


    “又或者说,老师还在想着谁会救你出去?”


    红衣暴君抬起眼眸,仿佛酝酿着暴风雨的漆黑海面,终于显露了危险的底色。


    他一边说话,一边向床榻上的人靠近:“是朕的那个傻弟弟吗?朕把他的封地分得那么远,他就算想回来也来不及。”


    两人的发丝交缠在一起。


    偏执又残暴的帝王呢喃道,“他喜欢老师,朕也喜欢老师……老师为何就不能将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多分朕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七  23:48:36


    当这种强取豪夺戏码


    对面被夺的那个


    非但不抗拒


    而且还反过来是攻


    十七  23:49:13


    救命好好笑啊


    抱木  23:49:26


    魔君:这是一场血腥游戏!!


    楚哥:这是一场历史的轮回……


    北堂:啊!是奇迹老婆环游世界!


    十七  23:49:32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或或-


    唇亡齿寒太太完结了,我每天更新完之后,再也不能去看她的万字新章收获快乐了。


    所以大家要珍惜虽短但长的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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