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概只有真正看到真实发生的事才会慢慢接受现实,克拉克也不例外。
“勇者奥菲纽斯”是一个仅仅存在于故事里人物，是一个符号。
就像童谣里那个被钉在木桩、处以火刑的白衣女人。
如果告诉唱诵它的孩童那里记录着一段真实的历史，人们大概也只会惊讶一瞬,又很快露出笑容吧……
故事只是故事，要是认真计较其中的细节难免会让其变得无趣，所以口口相传的故事里才会有那么多夸大的情节。
年轻勇者的伟绩，即使是居住在边境的他也听闻过。
什么一剑斩断岩石巨人,同时与十几只猛兽搏斗也会毫发无伤……这样的传说数不胜数,但少年从未当真。
但看着刀都没劈断的面包被她轻易掰开，克拉克突然觉得那些传言未必都是虚假的。
故事中的人物走了出来,正站在他身边。
真是……非常奇妙的感觉。
“嗯,这样就可以了。”
克拉克把面包块扔进大锅，对她笑道：“谢谢你,帮大忙了。之后就交给我吧,很快就好。”
少女低垂的眼眸因这句话向上动了下,与少年的视线相交一瞬又收回。一言不发地点了下头,这才转身走回椅子坐好。
莫名的,克拉克觉得她好像高兴了一点。
少女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丝毫变化，如果不是肢体动作确实比之前放松些许。克拉克险些以为那是只是自己的错觉。
虽然像个移动的雕像……但意外的，有点可爱。
脑中只短暂闪过这一念头,克拉克的注意力很快就回到了锅上。
十七岁的克拉克还没有太多厨房经验,阿鲁基缇家的伙食还是主要由他的父亲老格雷负责。
而他偶尔会打下手,主要负责餐后的清洁工作。
现在家里的主食只有梅莉女士创造出的几条面包，外加半袋小麦粉……比起后者,克拉克觉得起码前者的熟的，简单加工一下应该就行了。
他见过父亲之前煮麦粥时也会往里面放面包碎，所以自己的思路应该没错。
这样想着,他拎出一条肉干，勉强用没有刀把的厨刀切了两下，扔进锅里一起煮。
过了十分钟，他又用汤勺捅了捅锅里的面包块。
嗯，看来让石头吸收水分还需要更多时间……但自己的肚子已经快忍不下去了。
盖上锅盖，少年烦躁地在原地走了两圈，最后受不了地朝奥菲娜做了个手势：“你看着锅，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千万别让里面的水烧干了！”
见坐在桌边的少女点头答应，克拉克很放心，当即跑到门口换上另一双靴子，跑向不远处的树林。
他记得那边有几排父亲栽种的果树，而现在正好临近梨和苹果收获的时候，通常情况下总会有几颗早熟的梨子。
果不其然，他走到几棵梨树树下，抬头就能看到好几只微微泛黄的梨挂在枝头，看上去格外香甜可口。
克拉克没有浪费时间，直接上树摘了好几颗。等不及下树，用袖子擦擦皮就直接下嘴了。
新鲜的梨皮还有些硬，但只要牙齿咬破那层外皮，清甜的汁水就会随着舌尖流入口腔，慢慢占满所有味蕾。
绵软的梨肉如奶油般柔软，兼有清爽甘甜的味道，立刻让饥饿一天的克拉克感到无比满足。
他连吃了好几个才感觉胃好受了点，靠着树干缓缓呼出一口气。
解决完生理危机，这时再看着手里的梨，他的心情又有些复杂。
自己和“父母”并没有血缘关系……这个消息给他的冲击真的很大，以至于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他甚至有点庆幸。庆幸他们现在并不在家，双方拉开距离，这样他才有空间好好思考这件事。
毫无疑问，梅莉女士与镇上的女人们完全不同，有时还会做与“母亲”这个身份背道而驰的事，惹人生气的本领更是一等一得高……可克拉克并没有讨厌她。
虽然她大部分的行为都不像个正常人，会在他哭泣的时候笑话他，还经常嫌弃他鞋底的泥巴踩脏自己的地毯。
但相对的，越是了解其他人的母亲，克拉克越是察觉到，她教授他的知识也是一个普通“母亲”无法触及的。
越是长大他越是明白那份知识的可贵。而只因为他是她的儿子，他就可以无条件获取到在常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宝藏。
意识到这点的克拉克除了日常的互相嫌弃，始终对母亲抱有一些对待师长的敬意。
当然，比起不靠谱的“母亲”，格雷戈里实在是个合格的父亲。
与跳脱的母亲不同，他不善言辞却沉稳可靠。
记忆中，父亲从后面握住他的手，教他射出第一支箭；把他带到自己的工作间，让他第一看到流动的金属；用小刀在木头上一点点刻出图案，抹平每一处毛刺后把木偶递给他……
父亲在他眼中无所不能，也是他曾经最崇拜的对象。
可只有一点，那样强大的父亲总会迁就母亲最无理的要求。
每次母子间爆发矛盾，他从不站在自己这边，只会劝说自己退后一步。
他总会说，如果没有你的母亲也没有现在的你。
克拉克一开始还会因为这句话安静下来。但时间长了，这句话反而成了导火索。
脾气再好的人也无法承受永无止境的退让，更何况少年时期的克拉克也并没有多好的脾气，当即回敬了回去。
“你们为什么总因为那么丁点大的事训斥我？！这种憋屈的日子我也受够了！”正值叛逆期的少年甩开父亲的手，双目通红地看着桌对面的妇人，“就比如小时候，我只是跟着托比他们唱了两句镇上孩子都会唱的童谣，为什么就要打我，还把我关到小黑屋……然后呢？你们连个理由都不跟我说！！”
“有时候我会想，我真的是你们的孩子吗？”
少年的情绪骤然低落下来，好似在问他们，又好像在问自己：“我能感觉到，你们总是有事在瞒着我……到底是什么，是连我这个儿子都不能知道的……”
咔吧————
克拉克又狠狠咬了一口梨，无意识地咀嚼着。
甘甜的汁水也慢慢变淡，流入喉管后变得苦涩。
想到父母那日的坦白，以及自己的由来，克拉克再次感到迷茫。
理智告诉他，梅莉女士和格雷戈里先生已经尽到所有的义务。
他们是他的恩人，他们给予的恩情自己一辈子都无法还清。
可情感让他始终无法再次正视那两张脸。
失去“儿子”的身份，失去那份血脉的连接，再度回忆过往，羞愧和胆怯占据了他的心房，让他忍不住想要逃避。
他也确实逃走了。在确认一切真相的那刻，他握着父亲刚刚给他的生日礼物，头也不回地逃出家门。
少年逃进森林，在土路上奔跑，直到耗尽体力。
饥饿让他的理智归位……但如果就这样回去，脸皮还没练到家的少年还是抗拒的。
少年迷茫地站在森林的土路上。
前方是通往小镇的路，身后是回家的路……他却无法做出选择。
好在，肚子替他做出选择。
没带一铜币的少年决定先填饱自己的肚子，也因此迎来了人生的转折点。
奥菲娜出现的时机真的太巧了，巧到克拉克几乎要高呼赞美命运。
他背着少女回到家中，父母果然被这个凄惨到极点的人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他也因此得到些许喘息。
这两周他都会以要治疗少女为理由，频繁早出晚归，附近有用没用的草药都被他挖遍了，就是不肯按时回家。
天天像个小偷一样溜回家，食用凉掉的剩饭再把餐具洗净……慢慢地，这似乎成为他与父亲的某种默契。
直到今天……
“阿嚏——！”
凉风灌入脖颈，激得少年打了个喷嚏。
这时他才发现天色已经转暗，他居然就这样发了一个多小时的呆！
“哎……今天真是糟糕透了……”
他懊恼地撸了把头发，迅速又摘了几只梨和苹果就往家跑。
天光一旦开始转暗就会暗得格外快。
等克拉克再次看到那个熟悉的林中小屋时，周围的树林已经快于黑暗融为一体。
靛蓝的天空总算比树林更亮一点，让他看清向上的炊烟……
少年抱着果子，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下来。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家……
没有光亮，和周围的树林一样，被恐怖的黑色吞没。
这样的家，他居然有点不想靠近了……
突然，房屋的侧面亮起一道暖黄的光，猝不及防地落到少年眼里。
他呆呆看着那两团暖黄的灯光，看着它们慢慢产生重影，又陡然变得清晰。
微风吹过，他才觉得眼睛有些难受，赶忙胡乱揉了两下，再次加快脚步。
“我回来了！”
踏进门前，他已经调整好呼吸，确认声线没有问题，这才疾步往餐厅的方向走：“抱歉，离开的时间有些长……你怎么又去打水了？！”
油灯的对面，奥菲娜放下水桶，神情难得有些慌乱。
“我的状况很好。”少女先一板一眼地汇报自己的情况，这才向旁边退开半步，“我刚刚、看它好像要烧干了……就往里面添了点水……”
此时的克拉克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闻言满脸愧疚地走进来，抱着果子来到锅边：“是我忘记时间了，真的很抱歉……其实这个只要把那些面包煮软就可以熄火……呃。”
看到锅里的东西，他的喉咙不禁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虽然我是说过，不要让锅烧干……”
克拉克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下，指向几乎要溢出铁锅的水面和漂浮在上面的一层浅褐色黏稠物：“但……也不用加这么多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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