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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 第五十一章


    ◎“有人愿意上钩,就是好骗术。”◎


    围观者越来越多, 里三圈外三圈地将道路堵的水泄不通。两旁的高楼上,不少人凭栏下望,就等着看热闹呢。


    汉子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下不来台,左右为难。


    他眼一闭, 心一横,从隔壁肉铺借来一把切肉刀, “锵”地一声贯在桌案上, 冷笑道:“好啊,老子就和你赌。你若是能盲中八支, 老子切一只手给你。若是中不了, 你也得赔一只手给老子。”


    小郎君见状心道不妙, 上前来拽云霁, 急道:“小娘子糊涂啊!你不该同他赌的这样大,这可是要出人命的!”


    今日本就是偷跑出来玩的, 若是闹出人命,他爹一定会扒了他的皮。


    那汉子笃定她中不了, 叫嚣道:“怎么了, 不敢赌了?你啊, 还是早早回去绣花吧!”


    云霁拨开挡在面前的小郎君,不疾不徐地从袖口里摸出一条白色丝带覆在眼睛上,这还不够, 她转过身, 以背对壶, 反手捏矢, 风轻云淡道:“你还是去找个郎中吧, 我怕他一会叫得太惨烈。”


    众人皆是屏气凝神。


    白绸覆眼,轻云笼月。她微抿嘴唇,回风旋雪,凌厉地掷出八矢。


    “嗖嗖嗖。”前七支依次落入壶中,唯有最后一支沿着壶颈打转,迟迟不肯落入壶中。


    大汉瞪着牛眼,脸色惨白地盯着最后一支矢。那支矢转啊转,最终还是落入了壶身。


    周遭一片叫好声,大汉只觉得下身有一股暖流淌过,低头一看,他竟然尿了。


    白绸坠地,云霁拎起桌案上的刀,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走向他,如催命般的低语:“剁哪一只手,你挑吧。”


    汉子一屁股栽在地上,抖如筛糠,厚厚地嘴唇打着颤道:“小娘子饶命,我这双手可是吃饭的家伙啊!”


    云霁徐缓地摇一摇头,似笑非笑道:“你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同女子耍赖吗?丢一只手,是死不了的。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脸面丢了,可就很难捡起来了。”


    汉子脸色煞白,狠狠地咽下一口唾沫,环顾四周,竟无一人替他求情。


    他长叹一声,将上衣脱下,赤膊上阵,认命般地将左手搁在桌案上,喊道:“我从前靠着障眼法骗  了许多人,这一只手就当作报应吧,只求小娘子下刀快一点,给我个痛快。”


    说罢,那汉子将衣服咬在口中,十分壮烈地将头偏到一边。


    云霁也不推辞,慢条斯理地将衣袖挽起。


    青衣小郎君牵着俩个小孩子上前道:“虽然他做了骗人的勾当,但剁他一只手,确实……娘子就看在小孩子的份上,放他一回吧。”


    云霁睨他一眼,问道:“你长手了吗?”


    韩自中如实回答:“长了。”


    云霁微微一笑:“那就麻烦你,用手捂住他们的眼睛。”


    “啊?”韩自中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


    他飞快地捂住两个小孩的眼睛,自己紧闭着眼睛不敢看。


    没想到,这位气质不俗的小娘子竟是言出必行、冷心冷情之辈。


    云霁举起刀,周围顿时寂静一片,数百张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日光照在寒光凌凌的刀片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她落刀的速度很快,干净利落。


    “哐”地一声响,伴随着小娃娃惊恐的叫声盘旋在闹市上空,久久不散。


    汉子感受到了刀风刮过,口中也爆发出凄厉地惨叫。


    过了半晌,众人见没血飙出来,等看清了桌案上的情形,又是一阵哄笑:“又没砍着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平白无故地吓咱们一身冷汗。”


    汉子声音逐渐小了下来……诶?怎么不疼?他缓缓地将头转过来,眯着眼睛去看手。


    刀并没有剁下他的手,而是紧紧贴着他小拇指旁的赘肉。


    他仿佛一身力气被抽走,无力地趴伏在地上,声音细若游丝:“多谢……女侠饶命。”


    云霁神色平静道:“今日是你运气好,往后若再行哄骗不轨之事,你这只手自有人替我来取。”


    汉子一个劲的点头,连声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云霁将两个小孩搂来怀中,韩自中竖起大拇指,由衷感叹道:“小娘子的刀工真是出神入化啊。”


    云冰洁问哥哥要来一张帕子,很嫌弃地擦着脸,细声细气道:“大哥哥都吓出冷汗了。”


    韩自中脸颊飞红,矢口否认道:“我没有。”


    云长青附和道:“不错,他手上的汗糊了我一脸。”


    云霁不欲久留,领着小孩子往外走。韩自中跟在后面,哈巴狗似地追问道:“听小娘子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云霁没有回答。


    韩自中见她不答,深以为是自己的发问不大礼貌,他脚下飞快地捯了几步,拦在云霁面前,拱手行礼道:“我姓韩,名自中。家父乃定远将军韩武。”


    云霁掀眼看他:“如果我是你,定不会将父亲的名字搬出来。”


    韩自中不解道:“为何?”


    “你今日的表现,很跌定远将军的面子。”云霁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谁料韩自中是个越挫越勇的性子,他又黏了上来,一个劲的追问:“那小娘子呢?今日幸得小娘子主持公道,我定是要好好感谢小娘子的。”


    站在巷子口的赵靖见二娘子被人纠缠,赶忙领着两名壮汉迎上来,他冷着脸问韩自中:“这位郎君,不知你缠着我家娘子,所谓何事?”


    赵靖在这,那张殊南是不是也这?云霁朝左右望了望,果然瞧见巷子里有两辆马车。


    韩自中看着眼前的彪形大汉,默默地咽了口唾沫,朝着云霁的背影嚷嚷着:“喂!我是韩自中,记着我,我是韩自中!”


    赵靖扶着云霁上了前头的一辆马车,自己则带着两个小孩坐在后面一辆。


    云霁大大方方地进了车厢,大大方方地打量穿着紫袍的张殊南,认真点评道:“你这一身打扮,很是不俗。只可惜我没瞧见你中状元时穿的茜袍,也没见过你穿绯色公服。”


    张殊南沉吟片刻,问道:“二妹妹很喜欢朱色吗?”


    云霁将身体靠在车厢上,语调很轻松:“倒也不是,只是莫名觉得你很适合。”


    她自己给自己倒了碗茶,两人闲聊起来,问一句回一句,气氛称得上一句融洽。


    “我嫂嫂回去了?”


    “嗯,我已派人知会她,你不必担心。”


    “殊南哥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巧合吗?”半束光影透过车窗斜斜地洒在她的面颊上,云霁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张殊南在她的神情中,寻到了一点挑衅。


    他将视线挪开,看着起起伏伏的车帘,平静道:“我下朝会经过这,不算巧合。”


    “殊南哥哥说不是,那便不是。”云霁不疾不徐,“我从小就有个本事,最会察言观色,窥探人心。”


    张殊南凝眉与她目光相接。


    云霁的眼神里带着一点探究、藏着一点逼问。


    她笑中有叹:“你有所隐瞒的时候,从不敢看我的眼睛。”


    车室内寂静无声,良久,张殊南轻声道:“我只是担心你。”


    “嗯,不错,这个答案我很满意。”


    云霁接话很快,仿佛已经料到了他的回答,就好像,他说什么都不重要。


    张殊南拿起手边的一个油纸袋子递给她,像在是讨好:“我买了糖果子。”


    云霁哑然失笑,挑眉问他:“怎么了,殊南哥哥是要同我玩‘装糊涂’的游戏?”


    她很贴心的提醒道:“我已经很多年不吃糖果子了。”


    张殊南递出去的手没有收回来:“今日买的是咸口。”


    云霁盯着油纸包看了一会,最终还是接了过来。她捻了一小块放进口中,甜腻的味道瞬间在舌尖化开,她叹息道:“好拙劣的骗术。”


    张殊南轻笑道:“有人愿意上钩,就是好骗术。”


    云霁用手帕将指头上的碎屑擦干净,忽然正色道:“我要进军营。”


    张殊南眉间微滞:“你问过云安的意思了吗?”


    云霁笑了笑:“这是你要做的事情,我不过问。”


    话说到这里,云霁忽然有点感叹,恨铁不成钢:“方才在街上遇到一位自称是定远将军之子的郎君,不见半点男儿血气,投壶技巧更是烂中极烂。将军之子尚且如此,寻常士兵又当如何?”


    张殊南脸色不由一变:“重文轻武之风气,非朝夕能改。”


    “那关外十二州,就白白落在蛮人手中?”云霁恨恨道,“你当比我更清楚,咱们失去的土地,远远不止不止关外十二州。蛮人不断入侵骚扰边关,边关百姓跑得跑,散得散。长此以往,蛮人便可不费一兵一卒,将我大漠蚕食殆尽。”


    张殊南压眉沉声道:“我既坐在这个位置上,必不会任由蛮人侵我国土,也不会放纵重文轻武的风气祸害国本。”


    “好。”云霁的眼睛亮的厉害,扬了扬下巴,“那你就别犹豫,只管送我进军营。”


    她故意激他:“还是殊南哥哥舍不得我受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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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  ? 第五十二章


    ◎“我不是张殊南的马前卒”◎


    车外的喧嚣声渐远, 马车辘辘行在回府的大道上。


    车室内又陷入一派寂静,云霁偷偷地拿余光去瞥里头坐着的人。张殊南敛眉垂眼,说话时有着很沉重的无奈:“云霁, 不要这样同我说话。”


    他鲜少直呼她名讳。


    云霁耸耸肩, 故作轻松道:“原来殊南哥哥希望我稳重严肃些。”


    马车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守门小厮喊道:“大人回府了!”


    云霁掀开车帘, 踩着车辕纵身跳下,撂下一句:“知道你忙, 但我的事更重要一些。我只给你两日的功夫, 抓紧办好。”


    她轻盈地落在地上,掸了掸因为久坐而褶皱的外衫, 越过目瞪口呆的丫鬟小厮, 从容不迫的往府中走。


    小姑娘年纪不大, 气性倒不小。张殊南将放在手边的茶汤一饮而尽, 待马车停稳后,踩着木凳下车。


    赵靖牵着小孩子们从后面走过来, 没瞧见二娘子,便问:“二娘子又出去了吗?”


    张殊南抬步往里走, 平静道:“她手脚利落, 先回去了。”


    云冰洁悄悄地跟在张殊南身后, 小肉腿飞快地倒腾,勉强能跟得上。


    张殊南突然停下来,云冰洁冷不防地撞在他的腿上, 泪眼汪汪地捂着头, 只叫“哎呦”。


    他蹲下来问她:“你跟着我做什么?”


    云冰洁这会子又不疼了, 咧着嘴笑, 指着他的衣裳说:“大哥哥……不对不对, 应该是舅舅,舅舅穿这身衣裳好看。”


    张殊南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舅舅有事要忙,冰洁自己玩好不好?”


    他目光深沉,好似透过云冰洁,看另一个人。


    云冰洁点点头,笑道:“那等舅舅有空,我再和舅舅说话。”


    她十分乖觉地向张殊南行了一个不大标准的蹲礼,然后一蹦一跳地朝前跑去。


    张殊南望着小姑娘欢快地背影,朦胧之间,他好像看见了十岁的云霁。


    她顺着长廊缓缓地走下去,逐渐长大,从十岁到十七岁,再成为穿着铁甲战衣的女将军……最后化为一只白雁,乘风而去。


    他仿佛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啼叫,四顾望去,却不见雁。


    赵靖在一旁唤道:“郎君……郎君?”


    张殊南只觉得灵台蒙了一层白雾,怔怔地问他:“你听见雁啼了吗?”


    赵靖上前扶着他,疑惑道:“雁啼?没听见啊。郎君怕是糊涂了,这个季节哪有大雁啊。”


    张殊南轻轻拨开赵靖的手,独自往前走,轻声道:“是啊,应当是我听错了。”


    那只生在水边的雁,终要振翅高飞,化为大漠红日下的一道白光。


    张殊南回屋后,提笔修书一封,命赵靖速递去定远将军府邸。


    云霁今日提起的定远将军韩武,常年镇守关外,与妻儿分居两地。于去年冬季回京小住,在汴京逗留数月,不料被文官参了好几本。


    官家本就不喜武官在京城逗留,大手一挥,命他速速离京,想来不日就要启程前往关外。


    书信递去的时候,韩武正在审问韩自中今日去何处鬼混了。


    韩自中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今日之事说了出来,说到最后,还摇着头十分惋惜道:“可惜了,没问到那位小娘子姓甚名谁。”


    韩武冷笑道:“你投壶输了几百文,还要一个女子替你找场子,当真是脸都不要了。”他当即便要传家法。


    小厮见状赶忙将张殊南的书信奉上,韩武握棒的手顿了一下,冷着脸将棍棒抛至一旁,韩自中这才勉强逃过一劫。


    韩武打心眼里瞧不上那群文官。这群狗日的躺在京城里吃香的喝辣的,不问民生疾苦,战事多艰。学得一身酸臭软骨头,只会吟诗作对、风花雪月。


    他这次回京,本意是为关外将士多筹些军需粮草,要朝廷多拨些军费。


    官家推脱国库紧张,在他几个月的软磨硬泡之下,好不容易有些松口的迹象。谁成想那群狗屁文官,竟联合起来参了他七八本,官家见状,当即命他离京,绝口不提先前答应的粮草军费。


    实在是,文人误国!文官误国!


    对于张殊南这个端明殿学士,他更是不屑。


    张殊南小小年纪,就身居高位,不是攀附权贵,阿谀奉承之辈,还能是什么东西?


    韩武一目十行,飞快地将书信看完,嗤笑一声后,两手一搓,就叫纸团成了纸片。


    韩自中问道:“父亲,咱家同张大人没什么交情,他怎么会写信给您?信上说了什么?”


    韩武道:“说是明日要给我推荐一个弓箭手。我呸,这群文官把持朝政还不够,还想把手伸到军队里?”


    韩武的夫人奉上一盏凉茶劝道:“他如今炙手可热,你且忍忍,不要自讨苦吃。回头你拍拍屁股回关外了,我们母子可是要留在汴京的,你就心疼心疼我们吧。”


    韩武咕咚咕咚将一碗凉茶灌进喉咙,粗声道:“知道了,明日就见。”


    他指着韩自中道:“你明日也去军营,好好练练你那二两重的骨头,一天到晚净给老子丢人。”


    *


    夜里,张殊南在书房见了云安。


    云安一听张殊南的安排,脸色大变,拍案摔盏道:“云霁是个女儿家,她怎么能进军营?张殊南,从前的账我还没和你算,你不要欺人太甚。”


    张殊南平静道:“这是云霁自己的想法。”


    这么多年,云安头一次红眼睛,他怒道:“她的想法不作数,我们云家,不需要女儿去挣军功。我自知不会有大出息,但我会给云霁挑一个最好夫婿,她一定会幸福美满,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


    他冲上去,抓着张殊南的衣领,使劲地摇晃:“自从你出现了,云霁就不再是个正常的小娘子了!你教她的都是些什么狗屁东西,你赔我妹妹!”


    张殊南被迫仰头看他,淡淡道:“云霁是你妹妹,她是怎样,你应该更清楚。”


    是啊,云霁是什么性子,他这个做大哥能不知道吗?张殊南没来之前,她就想做个铁娘子,说到底,是他们放纵云霁变成这样的。


    但云安见张殊南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怒火将理智烧的片甲不存,他猛的给了张殊南一拳,吼道:“你不心疼她,我心疼她!她是我妹妹,我只有这一个妹妹!”


    这一拳下了狠手,张殊南牙齿磕破了口中嫩肉,他侧着脸,狼狈地吐出一滩血水。


    云霁站在屋外,听着书房内的争执声,她沉默地将门推开,喊道:“大哥。”


    云安靠着书架喘气:“你别喊我。长兄如父,我不同意,你不许去。”


    云霁缓缓地走到他面前,轻声道:“我先是云霁,然后才是你妹妹。”


    “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不能拦。”云霁直视他的眼睛。


    云安眼中有泪,他抬手指着张殊南,冷笑道:“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你自己?他已经是端明殿学士了,不需要你卖命送死。”


    云霁眸子冷如冻雪:“大哥这话,恶心了三个人。张殊南,我,还有你。”


    云安逐渐冷静下来,他知道,云霁决定的事,如山海难移。


    他松了脊背,蜷缩着肩膀,踉踉跄跄地扶着椅子坐下来,垂头丧气道:“小妹,我不是这个意思。”


    云霁立在书房中央,朗声道:“我不是张殊南的马前卒,不会为他的前途官位而战,更不为朝廷,不为家族荣耀。只为国土完整,为宋国百姓,为自己而战。”


    张殊南静静地看着云霁,眼中有着浓稠如墨的情绪。他扶膝起身,走至云安面前,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似安慰:“你们兄妹,坐下来,好好说一会话。”


    张殊南出去后,书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云霁坐在云安手边的位置,她仰着头看横梁,几不可察地有一声叹:“大哥,我们是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云安脸颊有泪划过,他问:“此行,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云霁答道。


    云安伸手,摸了摸云霁的额头,“大哥只希望你,能平安。”


    云霁笑了笑:“大哥,我可是弓箭手,是躲在后头的。”


    云安也笑:“躲在后头好,安全。大哥就当你出去游历了一圈,早些归家。”


    兄妹就是这么奇怪,上一刻还吵的脸红脖子粗,下一刻就能和好如初。


    这可能就是血缘的力量吧。


    云安斟酌许久,还是将话问出口: “云霁,抛开这些事不谈,大哥只要你一句实话。”


    云霁“嗯”了一声。


    “你对张殊南,是不是……”云安将后话咽回了肚子,他们兄妹之间,不用讲得这么直白。


    “是。”云霁果断道。


    她侧过脸看他,认真道:“我们是有着共同信仰的人。余下的路,我们会相互理解、相互扶持,相互成就。”


    云安心中震荡,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最终化为一问:“云霁,你怎么就笃定他不会变,你不会变呢?”


    云霁道:“人生在世,不过一场豪赌,希望我能赌赢。”


    云安费力地站起身来,缓缓地往外走:“但愿吧,但愿吧。”


    53  ? 第五十三章


    ◎“人生百苦,离别苦不算什么大事。”◎


    丑时忽坠骤雨, 窗扉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青枝被雨击湖面的声音吵醒,披衣提灯,去寝屋看二娘子睡的是否踏实。


    她将灯往纱帐前照了照, 床榻上空荡荡, 不见人影。


    青枝慌了手脚,急急忙忙地将屋内烛台点亮, 把睡在守夜的丫鬟唤醒,责问道:“你怎么睡着了, 二娘子去哪里了?”


    小丫头揉了揉眼睛, 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很迷茫地指了指床榻:“二娘子自然是在床榻——”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 惊道:“二娘子怎么不见了!?”


    青枝骂道:“你问我, 我问谁去?傻愣着做什么, 还不快去找人?”


    木兰阁的丫鬟们提着灯, 将大小房间里里外外地翻找了一遍,都没瞧见二娘子的身影。


    青枝正思量着要不要将此时告知赵靖小哥时,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找到了找到了,二娘子坐在平台上赏雨呢。”


    众人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长气, 青枝让她们回去歇着, 自己则去平台上寻二娘子。


    云霁坐在廊下, 沉默地望着不远处的廊桥。


    湿哒哒地裙摆旁卧着一只酒壶,她弯腰将酒壶拎起来,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神情寡淡道:“汴京经常下雨吗?”


    青枝摇摇头道:“不怎么下雨。”


    她试探地问:“二娘子是想家了吗?”


    云霁偏过头看她, 望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庞, 反问道:“你为何会这样想?”


    青枝伸出手接雨, 停了一息才开口:“我母亲曾说, 山里出去的孩子一辈子都在找山,水里养出来的孩子这一生都离不开水。”


    云霁默然一笑:“嗯,听起来很有道理。”


    但她即将要去一个没有水,只有黄土与飞沙的地方。


    云霁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又静静看了一会雨,忽然道:“你想回山里吗?”


    青枝愣了一下,“二娘子……怎么知道我是山里人?”


    “我猜的。”云霁晃了晃空荡荡地酒壶,“找到你的山了吗?”


    青枝还是摇摇头,但很快地笑了起来:“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也可能明天就能找到,说不准的。”


    云霁举空杯敬她,“那我祝你明日就找到。”


    青枝回屋后,云霁又将视线落回了廊桥,黑影仍在。


    她不知道张殊南在那站了多久,只知道风雨骤袭时,他就已经在那了。


    两人隔湖相望。


    他仿佛又回到了临安城。每一个午后,他都能透过云水间的窗扉,看见小云霁搭弓射箭的身影。


    张殊南眼潭深幽,左手垂在身侧,紧紧地握着一支羽箭。


    藏青圆袍下的肩骨没有往日挺立,影子藏在黑暗里,像是佝偻的老者。


    云霁缓缓起身,转身那一瞬,她突然很想再多看一眼。


    她侧着身子,僵了好一会,终究没有再看。


    云霁垂着头回屋,自我安慰般的笑了笑:“人生百苦,离别苦不算什么大事。”


    天亮后,云霁将长弓取出,解开包裹弓身的布料,拉弦检查时,崔清桐来了。


    她默默地看了一眼长弓,又望了一眼云霁,从腰间取出一个手帕包着的物件出来。


    “你大哥一夜未睡,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她将手帕打开,原来是个金制的长命锁。


    云霁一眼就认出,这是云安的长命锁。从前她也有一个银制的,和云安的这个是一对。


    有一回秋天云安带她上街玩,云安见前头有刚企饿裙撕二佴尔污九以肆七历史汇总超级多,欢迎来玩出炉的炒栗子,就叮嘱云霁待在原地别动。谁料云安前脚刚走,云霁脖子上的长命锁后脚就被一个小贼摸去了,街上人来人往,一眨眼地功夫人就不见了。


    云霁笑道:“这是大哥的长命锁,拿给我做什么?”


    崔清桐道:“你带着,他才能放心。”


    云霁鼻子有点发酸,将长命锁戴在脖子上,又很小心的压进衣服里,嘴上却道;“哪有我这么大的小娘子还戴长命锁的?”


    崔清桐拿着帕子帮云霁擦弓,絮絮道:“行事一定要慎重,万不可逞一时英雄,要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屋子里的烛灯炸开一声清脆的响,云霁忽然握住崔清桐的手腕,意味深长道:“崔姐姐,谢谢你。”


    崔清桐温柔地点点头,她的眼睛逐渐变得湿润,云霁很快地站起身,转去衣柜里翻着襻膊,埋着头问:“嫂嫂,我今日配绯红色还是水青色?”


    她一身利落的男装,哪里需要配襻膊?


    崔清桐将手帕抵在眼角揩泪,口吻如常道:“郁金香色好,看起来暖洋洋的。”


    “嗯,那就郁金香色吧。”云霁将衣柜合上,背上包袱,接过崔清桐递来的长弓与箭筒后快步行至门口。


    她突然停住脚步,回身笑靥如花,“此行山高水长,崔姐姐,咱们就此别过了。”


    张殊南和云安坐在马车上等云霁。


    张殊南右脸颊微微肿起,嘴角有一块淤青。云安板着脸,目不斜视道:“脸上挂着伤,还能上朝吗?”


    张殊南道:“不妨事,我已告假三日。”


    云霁掀了车帘上来,一副小郎君的打扮,云安当即便把脸别到一旁。


    “我好了,咱们走吧。”云霁坐在云安对面,笑道,“大哥当真不再看我?”


    张殊南看着云霁的侧脸,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路寂静无言,云霁索性闭目养神。


    今日是个艳阳天。


    马车出了汴京城,直往郊外军营去。韩武带着一队人马归京,部队驻扎在郊外,营地不大,搭建的也颇为简陋。


    练兵的声音传入车室,云霁缓缓睁开眼睛,先对上的是云安关切的目光,再一偏头,发现张殊南也是目光深沉地盯着她。


    她捏了捏鼻梁醒神,无奈道:“女孩子家脸皮薄,你们俩能不盯着了吗?”


    马车停住,赵靖跳下车辕,掏出令牌同军营门口的守卫道:“劳烦通传一声,张大人到了。”


    不一会,韩武领着两位副将亲自出来迎接,拱手道:“不知张大人已到,末将有失远迎,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张殊南下了马车,云安紧随其后,云霁则同赵靖站在一处。


    张殊南摆手道:“将军客气了。”


    韩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行人往军营里走。韩武道:“末将已备下茶点,咱们坐下来细聊。”


    张殊南却道:“我是来给韩将军引荐弓箭手的,还是去靶场聊比较合适。”


    韩武心道这小子有点意思,直截了当还没什么官架子。


    一行人又转去靶场,韩武看着云安问:“这便是张大人要引荐的弓箭手吗?”


    张殊南侧过身子,对云霁招了招手,“不,是她。”


    韩武看着走上前来的女郎,同身旁的副将交换了一下眼神,尴尬的笑了笑:“张大人,这不大合适吧?”


    云霁反问:“哪里不合适?”


    韩武感觉自己被人耍了一道,碍于张殊南的面子,只得压着怒气道:“女子如何能进军营?关外条件比汴京艰苦千倍万倍,小娘子受不住,别再胡闹了。”


    他看着张殊南道:“张大人,我敬重您,但您不能拿我寻开心啊。”


    说罢,韩武带着两位副将径直穿过靶场,往门口走。


    云霁看着韩武离去的身影,上前两步,从容不迫地挽弓搭箭。


    不远处的标靶,是一副被挂起来的铠甲。射中铠甲很容易,但她在等,迟迟没有放箭。


    韩武见她搭弓不射,对身旁的副将说:“瞧瞧,姿势摆的不错,却是个花架子。”


    终于,当韩武甩着膀子,骂骂咧咧地走到靶场中央时,“飕”地一声,一支羽箭擦着他的鼻子疾驰而过,钉在了草人的面中,没有被铠甲覆盖的地方。


    这一箭,让喧闹的靶场,寂静无声。


    两名副将当场拔剑,韩武僵在原地,摸了摸鼻尖被羽尾擦出的血痕,又转过头看了看那支箭。


    这丫头知道凭她的力气是射不穿铠甲的,所以她瞄的是面中。


    很聪明,有血性,极自信,故意等他走到这里才射。


    这女郎是个难得的人才。韩武命副将把剑收回去,示意云霁走过来。


    云安眨了眨眼睛,试图将那一点不舍逼回去,沉声道:“去吧云霁。”


    云霁走到韩武面前,还没开口,韩武抬手就给了云霁一个耳光。


    “他怎么敢动手?”云安当即就要冲上前去,却被张殊南一把拽住手臂。


    “他动手打云霁了,张殊南,你是不是瞎了?”


    “云霁现在不是你妹妹了。”张殊南平静道,“那是她的主将,我们不能插手。”


    骄阳似火,云霁用手背揩去唇角的血渍,冷冷地看向韩武。


    韩武的声音很粗糙,像是被沙石打磨过:“记着,永远别把箭头对着自己人。”


    他吩咐两位副将:“收拾一间单独的屋子给她,从今日起,她就是我的亲卫了。”


    “你叫什么,是张大人的妹子吗?”韩武问。


    云霁笑道:“临安云霁。站在张殊南旁边的,是我大哥,云安。”


    云霁跟着副将往营地的方向走去,韩武朝着云安十分敬重的有一礼。


    云安望着云霁离去的身影,仿佛被抽掉了最后一口气,他弯着脊背,要赵靖扶着才能站稳。


    “我不是个好大哥,我真的把她送进军营了。”


    作者有话说:


    休息了一天,感觉好多了。


    决定以后一周更5到6天,周日固定休息,清醒一下脑袋。


    54  ? 第五十四章


    ◎“仇千行不会真是个傻子吧?”◎


    韩将军收了一位小娘子当亲卫, 这事像一阵风似得刮过了军营,韩自中上午被郑队将提去拉练,绕着山丘里里外外的跑足了六圈, 过了晌午才回来。


    坐在草墩子上吃馒头的士兵小声交谈:“你是没瞧见那小娘子的箭术, 好家伙,那一箭可是擦着将军的鼻子过去的。”


    有人附和道:“我听吴押正说, 那准头不逊于从前的唐都头。”


    韩自中端着水碗凑过来,问:“什么小娘子, 什么唐都头?”


    士兵赶忙站起来行礼, “郎君早晨不在,将军收了一位箭术了得的娘子做亲卫。至于唐都头——”


    “唐都头是关外十万将士中射箭最准的。”他挠了一下脑袋, 傻笑道:“我来的晚, 也是听老人们说的。”


    韩自中又问:“你们没见过他?”


    “那得是十来年前的事了。”郑伯的声音传来, 韩自中心里有些发怵, 紧张地看向他。


    郑伯笑道:“将军请郎君过去。”


    韩自中松了一口气,随郑伯往主帐走, 他问:“他们说的小娘子不会是张大人举荐来的弓箭手吧?”


    “正是。”


    这实在是太离谱了,韩自中想, 怎么会有人把自家的小娘子送来军营?


    他走进主帐, 正在吃饭的云霁抬眼看他, 又很快地收回目光,顺便夹了筷青菜放进碗中。


    韩自中愣在原地,指着云霁惊讶道:“小娘子, 怎么会是你啊?!你还记得我吗, 前两日我们在街上见过。”


    云霁将青菜咽下, 风轻云淡道:“记得, 你投壶输了几百文。”


    韩自中有些尴尬, 韩武板着脸看着自家不成器的儿子,拍案训斥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了?”


    韩自中如梦初醒,赶忙拱手作礼:“给父亲请安。”


    韩武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韩自中坐下来喋喋不休道:“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我真是没想到还能同小娘子在军营遇见,还不知小娘子的姓名——”


    云霁将碗筷放下,起身道:“云霁,如今是将军的亲卫,郎君该称呼我为云侍卫。”


    她对韩武拱手道:“将军,我先回屋了。”


    韩自中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沫,等云霁出了屋子,他才小声地嘀咕:“父亲为何要让她做亲卫?”


    韩武被傻儿子搅得毫无胃口,索性让人把饭撤了,喝上一盏浓茶败火。


    “她需要一个合适且安全的身份待在军营里,放在我身边最安全。”


    韩自中问:“父亲觉得她真的能成为弓箭手吗?”


    “一位弓箭手要有高超的箭术、敏锐的嗅觉、足够的耐心和超乎寻常的冷静。弓箭手不需要在前线冲锋陷阵,要如同鬼魂一般潜伏在战场上,杀人于无形。”


    韩武将一盏茶饮尽,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所以赌一把。如果她可以,那么她一定会成为令蛮人闻风丧胆,谈之色变的利箭。”


    *


    东荒魔界,地宫。


    看守的侍卫奉魔君之命打开地牢,仇千行瞅准封印消散的那一瞬,“嗖”地一声就窜出地牢,眼看着就要逃出地宫,忽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握在半空。


    仇千行扭动着身子,恨恨道:“炽焰,你敢对我动手?”


    一阵黑烟腾起,炽焰在地宫现身,抱拳道:“少魔主,属下得罪了。”


    他手一挥,浮在半空中的仇千行就跟着他走,直到边尘殿主殿,炽焰才将仇千行身上的禁锢解开。


    仇千行一屁股坐在大殿中央,看着宝座上的仇闫,嚷嚷道:“不是说关我三个月吗,这才小半个月,父君就坐不住了?”


    仇闫指尖的火焰灭了又燃,无奈地叹息一声:“还是不肯说?”


    仇千行装傻充愣:“说什么?”


    仇闫见儿子软硬不吃的态度,气不打一出来,“蹭”地一下站起身来。


    魔君夫人站在屏风后,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


    仇闫很自然地扯了一下衣摆,又坐了回去,语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你不想说,也罢。”


    仇千行得瑟的笑了起来,下一刻,他嘴角的笑就凝固了。


    一道清光划过,他眼睁睁地看着潜虎剑从身体里抽出,稳稳地落在仇闫掌中。


    “收了你的潜虎剑,看你还怎么胡闹,回去闭门思过。”仇闫再一挥手,招来一阵狂风,将仇千行卷回寝殿。


    仇千行爬在床榻上,总觉得胸口处被什么东西抵着,怪难受的。


    他伸进衣服摸了一会,摸出一个珠子来。仇千行眼前一亮,他怎么把雷光珠忘记了,有了这个珠子,他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上天宫。


    他将珠子握在掌心,银光一闪,人已在云霄之上。


    仇千行摸上三十一重天的九天琼台。站在九天琼台外,他还很慎重地捏了一个防身诀,生怕被结界伤到。


    嗯?他很轻松的就走了进来,甚至……没有感受到一丝灵气。


    不对,不论仙魔,居所一定会附着主人的气息。但眼前的九天琼台没有一点玄女的气息,就如同凡人的居所一般。


    仇千行走进屋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他莫名地觉得有一股奇怪的气息存在。


    很近,就在周围游荡。


    先前被玄女压在茶盏下的黑雾,虽然挣脱了封印,但天宫仙气充沛,它没办法离开,只得一直窝藏在九天琼台内。


    没想到,那个身体里拥有着它另一部分的孩子来了。


    黑雾“咻”地一下钻进仇千行体内,仇千行突然觉得后背一凉,愣愣地站在原地,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融合。


    他坐下来歇息了一会,将这种莫名其妙地感觉归咎于……水土不服。


    仇千行看着屋内的陈设,一个不好的念头涌了上来。


    难道玄女出事了?他忽然想起分别前的最后一面,玄女从鹿妩幻境中出来时的场景。


    血……她在流血。


    仇千行猛地反应过来,一个神族,伤口竟然没有愈合。


    一道闪电划过三十天,仇千行看着紫微宫固若金汤的封印,连触碰的勇气有没有。


    好狠毒的封印,碰一下怕是要灰飞烟灭。为什么要在紫微宫外设结界,三十天这么安全的地方,设结界是为了防什么?


    墨山从紫微宫宫内出来,仇千行一路跟着他到十三天,进了菊花仙子的院子。


    他捏了一个隐身诀,站在角落里悄悄地看着。


    阿福在帮菊花仙子采摘菊花,见墨山来了,问他:“娘娘和帝君睡得可踏实?”


    墨山坐在石凳子上,回道:“一切安好。”


    黄昏柔光洒在院落里,阿福伸了个懒腰道:“今日一过,凡间就二十年了。”


    菊花仙子站在屋前,朝两人招招手:“我做了糕点,进来吃。”


    “来了,来了。”阿福很欢快的跑进屋子里,墨山也跟着进去。


    果然,那是一道保护结界,玄女和文昌下凡了?


    菊花仙子拎着水壶浇水,仇千行化作阿福的模样出现在她身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玉裁吓了一跳,转过脸瞧见是阿福,笑道:“你怎么又出来了?”


    阿福回道:“我有些想娘娘了。”


    “做神仙嘛,都是要历劫的。”


    哦,原来是历劫。


    玉裁走上前去,刚要伸手摸一摸阿福的脑袋,眼前的阿福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很反感的样子。


    不对,阿福不会这样。


    玉裁警惕道:“阿福,我做的桃花糕好吃吗?”


    阿福点点头;“好吃。”


    果然不对!玉裁突然朝假阿福掷出一团花粉,一面喊道:“阿福!墨山!”


    仇千行知道漏馅了,化回真身后想跑,却被花粉迷了眼睛,在院中横冲直撞,一头卡在了树杈上。


    他花粉过敏啊!


    阿福和墨山冲出来后,玉裁指着树上的人影道:“阿福,他变成你的模样想套话。”


    墨山将两人护在身后,大喝一声:“你是谁?”


    仇千行还在那奋力地揉着眼睛。


    阿福探出头来,越看越觉得眼熟,试探地叫道:“仇……仇千行?”


    树杈上的人影僵了一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阿福颇为无奈地对玉裁道:“这是东荒的小魔主,算是半个熟人,姐姐把花粉收回来吧。”


    “东荒的小魔主怎么上的天宫?”玉裁惊讶地合不拢嘴,但还是把花粉收了回来。


    仇千行终于恢复了视线,故作镇定地从树杈上下来,理直气壮道:“正是老子。”


    阿福问道:“你怎么上的天宫?你来做什么?”


    仇千行将挂在脖子上的雷光珠扯了出来,笑道:“当然是玄女娘娘给的好东西了。我来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玄女和文昌去哪了。”


    墨山拿剑指着仇千行,冷声道:“你想怎么样?”


    仇千行疾如闪电,悬在空中,报臂戏虐道:“自然是去凡间找他们了。”


    说罢,电光火石间人已消失不见。


    墨山神情凝重地看着阿福,问:“他为什么这么快?”


    阿福长叹一息:“他脖子上挂的是雷光珠,金光圣母的宝贝。娘娘打默和牌赢来的,随手就送给他了。”


    墨山沉默片刻后,感叹道:“玄女娘娘真是大气啊。”


    阿福跑回屋内装了几块菊花糕当零嘴,对墨山道:“走吧,咱们也下去瞧瞧吧。”


    墨山迟疑道:“这事不用禀告西王母娘娘吗?”


    阿福摆摆手:“不必,仇千行又不是傻子。破坏尊神和帝君渡劫,天雷能直接把他劈进轮回,西方佛祖来都救不了。”


    两人腾云而去,走到一半,阿福突然有点心慌。


    他紧张地看向墨山,“仇千行不会真是个傻子吧?”


    55  ? 第五十五章


    ◎“你最好是在扮猪吃虎。”◎


    仇千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 还是很聪明的。


    他仗着有雷光珠的加持,先去了一趟苍梧之野,要问六蕴轮。


    后尘长老依规矩办事, 严词拒绝:“待少魔主承袭东荒魔君之位, 便可顺理成章地进入藏书阁。”


    仇千行转过身佯装要走,警惕地听着身后的动静。


    藏书阁大门阖上的那一瞬, 他口中默念疾驰诀,“嗖”地一声就钻了进去。


    后尘长老被一阵疾风打得头晕眼花, 藏书阁内传来六蕴轮转动地声音, 他急忙赶去,六蕴轮上闪过一名女子的脸庞, 很快地消散。


    “少魔主, 您这是为难我啊!”后尘拍着大腿, 欲哭无泪道。


    仇千行一脸坏笑, 藏书阁内骤然炸起雷光,后尘赶忙拿袖子遮眼, 空中回荡着仇千行爽朗一笑:“后尘老头,本座记你一功。”


    仇千行很快地找到了凡世的玄女, 不, 应该是云霁。


    入军营的第二日, 韩武要看看云霁的真本事。


    未时刚过,韩武带着云霁和韩自中来到靶场。


    靶场上立着十个穿铠甲的草人,每一个草人后面都站着两位士兵, 手上握着麻绳。


    韩武指着远处的草人道:“这些草人会没有规律地站起、倒下, 我给你十支箭和一炷香的时间, 你只能左右跑动, 不能上前。”


    云霁背上箭筒, 左手将长弓提起,右肘折向背后,提着一支羽箭的尾巴。


    蓄势待发。


    “哐”一声锣响,云霁迅速的拉弓搭箭。


    眼前的草人起伏很快,忽上忽下,左右移动。


    她瞅准时机,迅速地射出三箭,先解决了最前面的三个草人。


    云霁并没有随着草人左右跑动,而是用碎步小幅度地调整身体的方位,她射箭地速度很快,每一次都能抓住草人短暂的停滞。


    还有最后一个草人。


    很明显,这个拽绳子的人力气极大,草人上下起伏地波动很快。


    云霁瞅准时机射出一箭,草人飞快地仰倒,羽箭擦着过去,并没有射中。


    草人仰倒后又立了回来,云霁微微一笑,就是现在。


    她摸箭的手顿了一下,笑容僵在眼角,没有箭了,方才那支是最后一支。


    韩武抚掌道:“很精彩,但仍有不足,要多加练习。”


    悬在空中的阿福看着面容青涩的云霁,口吻很怀念:“从前在神界的时候,娘娘便是这样潇洒。”


    墨山环顾四周,松了一口气:“没什么异常,看来仇千行只是在吓唬我们。”


    他话音刚落,一支箭从角落里飞出来,钉在草人脸上。


    场上众人齐刷刷地去看是谁射的箭,韩自中提着弓从阴暗的地方走出来,语调轻松:“这也不是很难嘛。”


    ……


    阿福和墨山对视一眼,天杀的仇千行,他当真是个傻子。


    云霁转过身,没什么情绪地朝着韩自中看了一会。


    韩自中对上她的视线,读出了浓烈的怀疑与警惕。


    韩武愣了片刻后,指着草人问:“自中,这是你射的?”


    “嗯,是我。”韩自中率先将视线挪开,大咧咧地笑了起来。


    韩武欣喜若狂地拍着围栏,笑道:“我儿开窍了?”


    云霁默不作声地擦肩而过,用仅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说:“你最好在是扮猪吃虎。”


    本体的记忆不断地涌入脑海,这个韩自中往前十八年,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罢了,不过是想逗一逗凡间的玄女。仇千行口中默念法术,灵体在凡人躯壳中横冲直撞,无法脱离。


    糟了,一时兴起,好像玩出事了。


    他抬头望着空中的阿福和墨山,三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下视线,墨山传音道:“你暂且待在副躯壳里,我把司命喊下来。”


    入夜后,韩自中并不宽敞的屋子里,坐着四个人。


    司命手里捧着命簿,“唰唰唰”地翻了好久,终于停在了某一页上。


    他看了又看,沉默地将本子递给墨山。


    墨山神情凝重地将本子又递给了阿福,阿福拧着眉头,抬头看了一眼窝在凡人躯壳里的仇千行,摇了摇头。


    “拿来吧你。”仇千行一把将本子夺过来,“三个人装神弄鬼,想糊我是不是?”


    他用手指抵着字,念道:“韩武之子韩自中……括号……仇千行……”


    仇千行猛地抬起头,错愕道:“这个括号是什么意思?好啊,你们三个和我玩阴的是不是?快点把老子的名字划掉。”


    阿福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糕点来,心情五味杂陈,味同嚼蜡。


    司命将命簿召回手中,解释道:“命由天定,我只保管命簿。”


    “那为什么韩自中后面会出现我的名字?”仇千行问道。


    阿福长叹一声,扶额无奈道:“仇千行,无知者无畏这五个字,在你身上体现的是淋漓尽致。”


    “我只是想逗一逗她。”仇千行懊恼地拍着脑袋,看着司命问,“现在怎么办?”


    “天道讲因果。你闯入玄女娘娘的劫数,种下了因,自然要偿果。”


    墨山担心仇千行听不懂,解释道:“司命的意思是,你在人间的身份已经变成了韩自中,要历劫。”


    仇千行面露痛苦的神情,头抵着案角,“这个韩自中一看就是小白脸,我可以把他的脸变成自己的脸吗?”


    司命突然问他:“你还有法术?”


    “有啊。”仇千行在掌心里燃起一个火球,“装了一天的凡人,差点忘了我会法术。”


    司命摸着下巴道:“奇怪,这太奇怪了。不过你既然有法术,可以用修正术将面容改变,凡人脑中的记忆会随之改变。”


    一阵清光闪过,韩自中的脸变成了仇千行的模样,他对着屋里的镜子左右看了看,长舒一口气:“这回顺眼多了。”


    司命站起身来,叮嘱道:“记着你的身份,你现在是凡人韩自中。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法术没有消失,但你要切记,不可以用法术干涉娘娘和帝君的命数,不然……”


    “不然什么?”


    阿福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水,袖子揩了揩唇边的水渍,贴心道:“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待你历劫结束后,一顿天雷是少不了的。你若是继续作死,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通知魔君给你收尸。”


    仇千行沉默片刻,“有这么严重?”


    司命道:“你好自为之。”


    三人化身而去,留仇千行一人在屋中伤怀。


    接下来的半个月,仇千行谨言慎行,尽量不被别人看出破绽。


    奈何韩自中太废物,他无论怎么做,那个人间老爹都会惊讶于他的进步。


    合着就是已经躺在谷底了,怎么扑腾都是向上呗?


    令人他松了一口气的是,云霁倒是没再说什么奇怪的话,也很少用怀疑的眼神看他了。


    韩武将两人放在一个小队里,经过半个月的训练,俩人也熟络许多。


    这一日,众人吃过晚饭后,云霁同仇千行结伴回屋。


    已至初夏,微风徐徐,带着夏日独有的气息。


    仇千行忽然想到在琅邪台的日子,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两手枕在后脑勺,很轻松的模样。


    云霁慢慢地落后他几步,突然喊道:“韩自中。”


    仇千行仍然往前走,没有一点停留。


    “喂,你等等我。”云霁又喊了他一声,站在原地看他。


    仇千行这才转过身来,懒洋洋地说:“你要做什么?”


    在他最放松的时候,喊名字没有反应,叫“喂”却会回头。


    果然。


    云霁长眉微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旋即笑道:“没什么,你走的太快了。”


    “你好麻烦。”韩自中嘴上这样说,脚下的步子放慢了许多,晃晃荡荡地走着。


    至少,他暂时没有表现出危险性。


    云霁跟了上去,突然身后有人喊她:“云侍卫快过来,你家里人来了!”


    云霁眼睛亮了一下,拍了拍韩自中的肩膀:“你先回去吧。”


    仇千行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等云霁消失在眼前,他使了一个隐身决,跟了上去。


    云霁刚一进门,就被两小孩子扑了个满怀,云冰洁撒娇道:“好想姨姨。”


    云长青也问:“姨姨有没有好好吃饭?”


    云霁抱着两个小的,看向云安和崔清桐,笑道:“大哥,嫂嫂。”


    云安看着云霁,人黑了一些,也壮实了。


    崔清桐拉着云霁坐下来,她带了不少家常菜来。云霁虽然吃过晚饭,还是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云霁嘴里咬着糖醋排骨,含糊不清道:“张殊南呢,他没来吗?”


    云安道:“来了,他去见韩将军了,一会过来。”


    云霁点点头,夸道:“嫂嫂这糖醋排骨烧的,颇得母亲真传啊。”


    “我递了书信回家,前两日家中有了回信。”


    “母亲说什么?”


    云安无奈笑笑:“母亲说,要高飞的雁,是强留不住的。”


    没过多久,张殊南来了。


    云安起身道:“咱们出去逛逛吧?”


    崔清桐心领神会,拉着两个小孩往外走。


    屋内静了一会,张殊南道:“今日官家下旨,命韩将军十日后带军离京。”


    云霁搅粥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神色如常道:“嗯,我知道了。”


    “我这一走,又是几年不见。”


    56  ? 第五十六章


    ◎“张殊南,我始终看不透你。”◎


    张殊南与她对坐相看, 问道:“会想家吗?”


    云霁扬起头,无所谓地笑笑,口吻轻松:“我已经习惯了。”


    隐身在屋内的仇千行听着俩人驴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有些摸不着头脑。


    张殊南沉默了一会, 说:“多往家里寄信,你以韩将军的名义往京城寄信, 会快上许多。”


    昏黄的光影落入屋内,洒下一地斑驳。


    云霁盯着一块光斑, 轻声问:“你会给我回信吗?”


    仇千行这时才听出些门道, 原来玄女和文昌历的是情劫!


    张殊南自己斟了一杯冷茶,茶梗浮在面上, 一口下肚, 涩的厉害。


    他捻起黏在碗壁上的茶叶梗, 侧过身子去掏帕子。在人不可见的地方, 终有一瞬的闪躲与迟疑。


    “云安会给你回信的。”张殊南平静道。


    云霁反而笑了一声,瓷勺刮着碗边, 将最后一点甜粥送入口中。


    心间忽然多了一片荒凉,她拿起帕子擦嘴, 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你替我同大哥说一声。”


    “云霁。”张殊南转过身看她, “我……”


    她目光落在张殊南的肩上,不肯再看他的脸。


    “张殊南,我始终看不透你。”


    云霁推门而去, 张殊南的声音紧追身后, 她没有丝毫停顿。


    仇千行摸着下巴, 若有所思地跟上云霁。


    张殊南又坐了木凳上, 神情落寞地喝着茶。云安等人回来后, 见他一人在内,疑惑问道:“云霁呢,她去哪了?”


    崔清桐很敏锐地捕捉到张殊南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意,她不动声色地开始收拾碗碟,笑道:“小妹自然有事要忙,咱们也回去吧。”


    云安摸了摸脑袋,可惜道:“我还有许多话还没来得及同她说……好吧,那下次再说吧。”


    张殊南将茶盏放在桌案上,默默道:“十日后,韩将军领兵出京。”


    “哐”的一声,食盒装上了木桌。崔清桐赶忙去寻云安的视线,并没有意料中的失态,他出乎意料地平静,牵着俩个孩子的手跨过门槛,苦笑道:“终于有一别,终有一别啊。”


    临行前一日,军营内清点人员、兵器、粮草。


    韩武嘴上叼着根稻草,叉着腰,很惆怅地看着不远处存放粮草、军用的板车,思绪万千。


    前几日张殊南上了一道折子,大意是请官家给关外多拨些军费。


    这话一出,可是踩着不少人的尾巴了。


    三司使姚立君当即跳出来训斥道:“国库中的银两,约有十之七八都充作军费,你还想要多少?”


    武将们站在后面敢怒不敢言,是啊,十之七八都充作军费,京外的士兵吃糠咽菜,好几日才能吃上一顿白面馒头。


    枢密院事王清正斜了一眼姚立君,皮笑肉不笑道:“那银子都去哪了?”


    姚立君回看他,也跟着笑:“是啊,去哪里了?”


    朝堂上一派寂静。


    韩武立在后头冷笑:还能去哪了?吃空饷吃没了呗!


    吵来吵去,众人又将视线落回了张殊南身上,姚相公不敢同王清正吵,于是转过头追问张殊南:“张学士,今日何出此言啊?”


    韩武心道这张殊南还是太过年轻,怎么能玩的过这群老狐狸,白白的当了活靶子。


    张殊南拱手道:“臣思虑不周,请官家降罪。”


    中书侍郎郑肇适时的咳嗽一声,慈眉善目地出来解围:“张学士年纪尚轻,往后多加历练,不必妄自菲薄。”


    郑相公的意图,韩武倒是琢磨出来了。


    官家膝下的四公主韦蔓露和六公主韦元同尚未婚配。


    四公主是郑相公之女,贤妃娘子所出,六公主则是桑皇后所诞。


    郑相公这是想拉拢张殊南做女婿啊。


    官家见郑相公给了张殊南台阶下,呵呵一笑:“郑相公说的不错。”


    本来这事到这也就结束了,谁料张殊南走到大殿中央跪了下来,诚恳道:“臣资历尚浅,经验不足,叩请陛下降罪。”


    韩武当时的评价是,张殊南这人不仅听不出好赖话,还给脸不要脸。


    景泰皇帝愣了一下,拍着扶手道:“诶,降罪太重,那就——”


    王清正适才道:“官家惜才,不如让张学士跟着臣,就在枢密院任职吧。”


    煮熟的鸭子飞了,郑肇笑的颇尴尬,“如此甚好,甚好。”


    官家见状,只好下旨让张殊南兼任枢密都承旨,即刻赴任。


    这场风波才算平息。


    眼前的空旷处突然出现一匹模样清秀的白马,牵马的小哥背着一把用布包裹的长弓。


    韩武这人记性好,一眼就认出他是张殊南身边的小厮。


    没一会,云霁就跑了过去,抱着白马又摸又亲。


    云霁笑着问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张殊南怎么没告诉我?”


    “您刚到汴京,流星就已经在路上了。”赵靖将身上的弓卸下来,“这是大人让我转交给二娘子的。”


    云霁握着弓,犹豫地问:“他还好吗?我听人说,他在朝堂上被针对。”


    赵靖笑道:“大人知道二娘子要问,让二娘子放心,万事有他。”


    云霁牵着流星,缓缓地走进营地,自家傻儿子的声音随即响起:“云霁,你哪寻来的马,真俊呐!”


    韩武换了一个姿势坐,他这会子才反应过来,张殊南当真是聪明人。


    端明殿学士是个花团锦绣的面子官,实际上一点实权都没有。当朝的状元郎不少,唯独张殊南,一出来就做高官,挂虚职。


    官家为的什么?明眼人都知道,只要驸马是张殊南,他尚四公主还是六公主并不重要。


    张殊南这一招,是明贬暗升。使他顺理成章的从一个虚官,变成了差遣官。


    不过,为什么是枢密院?


    枢密院虽与同中书省并称“二府”,但官家几十年来重中书省,暗削枢密院的军政大权,枢密院已大不如前。


    他一个文人,为什么不选郑相公,不去中书省?


    这不是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偏去走独木桥?


    这一头云霁利落地翻身上马,手勒疆绳,在营地内晃荡。


    女郎青丝束起,小麦般的肌肤在日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一双细长、上扬的凤眼,像一只燃着火焰的凤凰,热情洋溢。


    韩武遥遥相望,忽然懂了,张殊南是为了这个丫头。


    没想到,还是个情种。“呸”,他把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吐出来,朝着儿子招招手,“自中,你过来!”


    韩自中呆呆地盯着云霁看,压根没注意韩武的招呼。


    云霁自上而下睨他一眼,提醒道:“你爹找你。”


    他如梦方醒,摸着头往外头走,死鸭子嘴硬:“我听见了,只是不想理他罢了!”


    韩自中走过去,拱手道:“父亲找我何事?”


    韩武看着比之前壮实许多的儿子,斟酌着开口:“爹爹明日便要回关外了,你也不小了,要为自己做打算,是参加科考,还是……”


    “参加什么科考,我跟着父亲去关外。”韩自中道。


    韩武欣喜道:“此话当真?”


    韩自中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小子,你果然是开窍了。”韩武揽着他往回走,“去了关外,我给你找最好的师傅,授你带兵之法。”


    韩自中指着马上的云霁道:“不必,你把我同她放一处就行。”


    韩武被石子绊了一下,往前踉跄了几步。他站稳后,盯着韩自中看,小心试探:“你……喜欢那丫头?”


    韩自中摇摇头,直截了当:“谈不上喜欢,我挺欣赏她的。”


    完蛋。


    韩武倒吸一口凉气,这一口气在胸腔里转了一圈,又被他吐了出来。


    “你这些天的变化,也是为了她?”


    仇千行正愁怎么解释他这些日子的变化,没想到有一个现成的理由送到面前,为爱蜕变,听起来就很有道理啊。


    韩自中大大方方道:“是啊。”


    韩武很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叹息道:“你先回去吧,这事等到了关外再说。”


    “不成,你现在就得答应。”韩自中横在他面前,“她做弓箭手,我就做她的护卫;她在前线杀敌,我就为她挡刀拦剑。”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韩武看着眼前的傻儿子,眼前又浮起张殊南的脸,一时间难以抉择。


    算了!儿子最重要。韩武心一横,笃定道:“只要你好好的,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韩自中满意的点点头,叮嘱道:“不要在她面前说这些话,是我一厢情愿,你不要给她压力。”


    这话不错,云霁愿不愿意还另说呢。


    父子俩并肩往回走,各有心思。


    *


    七月初一卯时,定远将军领兵离京。


    出京时,天光澄碧,云霁回望城楼,一抹绯红公服在风中猎猎。


    她捏缰绳的手骤然收紧,流星“呜咽”一声,引起了韩自中的注意。


    韩自中狐疑地回身去看,原来是张殊南。


    云霁与张殊南隔空相望,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感在这一刻汹涌,涌来褪去,敲打心扉。


    六年前,她一身红色旋裙送他离临安。


    六年后,他一身绯红公服送她入关外。


    军中有一阵骚动,将领们纷纷回头去看,紧接着便是窸窸窣窣地交谈声。


    张殊南徐缓地摇一摇头,云霁知道他的意思,她将身子摆正,一双眼云蒸雾漫。


    直到白马从视线消失,张殊南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愁绪已经被风吹散。


    他身如雪松,徐徐走下城楼。


    他们都有各自的奔赴,亦为各自而战。


    作者有话说:


    “


    57  ? 第五十七章


    ◎“机会转瞬即逝,出手即是杀招。”◎


    八月二十六, 大军抵达宁武营地。


    烈日当空,气温逐渐升高,空气也变得格外干燥。


    云霁翻身下马, 脚踩着黄沙, 有一种不大真实的感觉。


    “喂!”韩自中丢过来一个水囊,“喝点水。”


    云霁握着水囊摇摇头, 嗓子火辣辣的疼,就连吞咽都带着痛。


    她终于明白, 为什么军中将士说话时总带着一点沙哑, 原来是被漠北的风沙打磨出来的。


    韩自中的嗓子也哑:“是蜂蜜水,润润嗓子。”


    这破地方, 有点像东荒的魔漠。


    云霁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毫不客气地打开水囊, 小口小口地往下咽着蜂蜜水。


    “谢谢。”云霁将水囊递过去, “你也喝点吧。”


    “我不用,咱们进去说话。”


    韩自中走向主帐, 云霁将水囊挂在腰间,跟着走进去。


    韩武和常林正在帐中议事, 见云霁与韩自中走进来, 介绍道:“这事犬子韩自中, 另一位是我的亲卫云霁。”


    俩人拱手行礼。


    统制常林看了过来,毫不掩饰地将云霁打量一回。


    “末将有所耳闻。”常林道。


    韩武道:“嗯,我预备将他们俩人纳入神威军鹰眼营, 你让陆康多费心。”


    “这事不难, 但得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常林又看了她一眼, 起身道, “陆康的脾气, 将军是清楚的。”


    韩武笑道:“我就是清楚,才先找你说啊。快,你们俩个跟着常统制去吧。”


    常林领着俩人来到马厩,韩自中疑道:“我方才看见神威军的营地就在主帐左前方,这么点路还需要骑马吗?”


    常林上马后道:“鹰眼营的驻地在城北华盖山顶的护城墩。”


    云霁去取长弓,骑着流星出现在马厩门口,常林又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常统制,这是第三眼了。若您眼神不好,可以请军医前来为您诊治。”她神情严肃,眼神掠过常林,看他身后的旗帜。


    呦,还是个有脾气的丫头。


    常林笑了笑,扬鞭疾驰而去,马蹄溅起黄沙,云霁微微地眯起双眼。


    从主营地去华盖山顶有许多条路,常林特意选了一条崎岖难行的山路。


    红练道,道如其名,像一条绸缎环绕山体。道窄且陡,仅够一马通行,稍有不慎便会滑坡。


    常林在前疾驰,云霁紧随其后,韩自中最末。


    华盖山顶的护城墩巍峨耸峙,墩内架着一座名为华盖楼的三重高楼。


    常林在楼前勒马,随后两腿一夹马腹,领着俩人晃晃悠悠地走进护城墩。


    “外三关中,宁武关介于偏头关和雁门关之中,扼襟控咽,尤为重要。”


    “所以蛮人多选择宁武关作为突破口,大小战争连年不断。”云霁接道。


    常林笑道:“你这小娘子懂的倒是不少。”


    云霁冷着脸道:“常统制可以叫我云霁,也可以唤我云侍卫。”


    韩自中笑嘻嘻地打着圆场:“常统制叫我小韩就成。”


    护城墩中有官兵上前来牵马,三人下马后,常林问道:“陆正将在哪?”


    小兵道:“回常统制的话,陆正将才巡完边墙,正在帐中更衣。”


    “成,你去告诉他,我奉将军之命领了两个人来。”常林指了指主帐,“进去喝口茶。”


    三人入帐后,小兵端上来三个大茶碗。


    关外水质不好,还有一股怪味。用来泡茶更是浑浊,碗底沉淀着一层白色的杂质。


    常林一饮而尽,看着俩人道:“关外就是如此,缺水少粮,风沙作衣。”


    韩自中使了个法术,将碗中水变得清澈干净,他刚要递给云霁,脑海中便响起司命的警告。


    罢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他又将茶水恢复原状,拧着眉头往下咽。


    云霁用袖子擦了擦唇边的水渍,把空碗放在一旁。


    这时一位年纪约四十岁的男子走了进来,对着常林行礼:“陆康拜见常统制。”


    云霁与韩自中站起身,抱拳行礼。


    常林指着俩人道:“这俩人往后就归你了,你多费心。”


    陆康转过脸,目光划过韩自中,最后停在云霁的脸上,“鹰眼营,不养闲人和废物。”


    云霁回看陆康,长眉微挑:“那就试试。”


    陆康大步往外走,沉声道:“你们俩跟我来。”


    陆康将他们带到华盖楼上,凭栏而望,能将整个宁武关尽收眼底。


    他拽来一把交椅,坐在阴影处道:“空中有飞鸟过,射中了,就留。射不中,立马滚蛋。”


    放眼望去,黄沙漫天,没有一株绿植。韩自中冷笑一声:“你玩我们?不想收直说,做样子给谁看呢?”


    云霁沉默着卸下背上的长弓,她背了一路,从未解开布条示人。


    这一看就是一把好弓。以紫檀木为身,弓身上刻着木芙蓉花,弓弦粗壮而润泽。


    她从腰间摸出象骨扳指,原本悠闲的陆康看见扳指时神情大变,不由自主地坐直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云霁。


    云霁将弓架起,搭上一支羽箭,蓄势待发。


    韩自中拿她没辙,不大情愿地挽起弓。


    烈日悬空,热浪席卷而来,不一会就将脸颊晒的通红,豆大的汗水往下落。


    韩自中一直在抹脸擦汗,就连呼吸也极不耐烦。


    云霁直挺挺地立在那,咸汗糊在眼睑上,泪眼汪汪的。


    韩自中自认为很体贴的从袖子中掏出一张帕子,温柔地替她把脸上的汗擦拭干净,得意道:“不用谢谢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云霁的神情又冷了三分,她现在没空和韩自中计较。


    韩自中将身体倚靠在围栏上,抱怨道:“别看啦,空中绝无可能有鸟飞过,这个陆康在为难咱们。”


    云霁心中暗骂韩自中这个蠢货,空中当然不会有鸟飞过,陆康这是在故意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不远处的沙地上忽然有一个东西在快速的奔跑,云霁等的就是它,沙漠中特有的鸟类,沙喜鹊。


    沙喜鹊还在黄沙中挖掘食物,丝毫没有察觉到它已经被一支锋利的银锋所瞄准。


    它行走和奔跑的速度极快,又因为个头小,在黄沙中上蹿下跳,视线很容易跟丢。


    想要射中,更是难上加难。


    云霁屏气凝神,目光随着它移动,等待着射杀的时机。


    终于——沙喜鹊扑腾着翅膀,腾空而起。


    这就是它的破绽,沙喜鹊不善于飞行,飞行极笨拙,速度很慢。


    “飕”地一声,云霁果断放箭。


    自阁楼上有两支箭一前一后的射出去,白羽箭在前,黑羽箭紧随其后。


    韩自中也放箭了。


    但云霁拉弓所带来的张力比不上韩自中,黑羽箭后来居上,抢先一步射中沙喜鹊。


    韩自中伸了个懒腰,一头钻进阴凉处,对着陆康得意洋洋道:“派人去捡吧,我们俩都射中了。”


    他看着站在角落里的云霁,心中有股说不上的情绪。


    她真的很强,有着超乎于常人的耐心和韧劲,还有极敏锐的观察力。如果他只是个凡人,当真是比不上她。


    小兵从沙地里捡回沙喜鹊,呈到陆康面前。


    陆康看着两支箭,笑了起来:“韩自中,你输了。”


    韩自中回过神来,随口接道:“我怎么可能没射中?”


    他转过头看沙喜鹊,整个人僵在原地——白羽箭正中鸟头,而黑羽箭射中鸟身。


    云霁从屋内走出来,她的脸颊上留着晒伤的痕迹。


    “韩自中,你这一箭射的很好。”云霁点评道,“速度也很快。”


    “但我这一箭,才是致命一击。”


    陆康站起身,眼中有着奇异的光彩:“韩自中,你先回营地,我有话同云侍卫说。”


    韩自中嘴上答应,跟着小兵刚进营地,捏了个隐身诀又回去了。


    陆康同云霁并肩站着,问道:“唐延……他还好吗?”


    “他是我家中护院,我的弓箭便是他教的。”云霁看着一轮红日,“心中仍有执念,如何好呢?”


    “什么执念?”陆康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他压低了声音问,“沙岭之战?”


    云霁转着右手的扳指,语气平淡:“你看我刚才那一箭,还猜不出来是哪一件事吗?”


    “机会转瞬即逝,出手即是杀招。”云霁看向陆康,“这就是他教我,亦是他心中执念。”


    云霁反问他:“你是谁?”


    陆康深深地吐纳两息,“我曾经是他的徒弟。”


    云霁刻意忽略了‘曾经’,轻松道:“按照辈分,我该喊你师兄。”


    “你比我优秀许多。”陆康道。


    云霁拱手道:“所以,我通过考验了吗?”


    陆康看着远处的黄沙,严肃道:“战争是血腥残酷的,会吞噬良知与道德。你见过流淌的血液被炙热的黄沙迅速吸食的场景吗?唐延培养你,是想达成他未完成的心愿,但关外的局面,非一人之力可以改变。”


    云霁摸着弓身上的花纹,妙目深沉:“在野蛮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苍白无力。我们只能,撕破野蛮,摧毁野蛮。”


    “你先前说,鹰眼营不养闲人废物,但我很优秀。你说话前后矛盾,究竟想表达什么?”她的声音很冷。


    陆康扶着围栏的手微微发汗,眼神中带着恨意:“因为你和唐延一样。他总以为凭一己之力可以带领军队杀退契丹,夺回国土。结果呢?城池落敌寇,黄沙掩枯骨,朝廷却不为所动。”


    “我不为朝廷。”云霁拎着弓下楼,“我也不是一个人。”


    “你侮辱了唐师傅,更侮辱了镇守边关的将士。终有一日,你会为今日所说的话而感到羞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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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8  ? 第五十八章


    ◎“做我的眼睛,我的第二双眼睛。”◎


    陆康将韩自中和云霁分配到护城墩最角落的一个山丘上, 丘上坐落着一个院落。


    这个院中原本只住着三个人,算上云霁和韩自中整好够五人,便升为六十六伍, 由烧饭的大林担任伍长。


    除去伍长大林, 还有劈柴挑水的樊忠和养鸡喂鸭的阿辰。


    韩自中坐在院中的石凳子上,憋着笑道:“陆康这人够阴的啊, 把咱们划成伙头军了。”


    伍长大林身材高大魁梧,面相却十分和善, 毫无攻击性, 他从厨房探出头来,举着锅铲道:“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你们先进去歇一会, 饭好了喊你们。”


    云霁点点头, 将流星和黑云拴进马棚, 跟着韩自中进屋。


    樊忠拿着一把干草走过去,云霁刚要出声阻止, 就见流星很温顺的垂下脑袋,任由他抚摸。


    韩自中的黑云脾气好, 但她的流星是个烈脾气, 从不许外人摸它。


    云霁抿着唇, 没有多话。


    统共三间屋子。大林一间,樊忠和阿辰一间,余下一间归韩自中和云霁。


    俩人站在屋中, 韩自中看着唯一一张床铺, 竖指立誓:“你放心, 我绝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的。”


    云霁瞥他一眼:“你不说这话, 我倒更相信些。”


    阿辰站在门口, 敲了敲木门。


    这小子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不大爱说话。但很懂规矩,他垂着头站在门口,没有东张西望。


    云霁回身道:“阿辰,你进来吧。”


    阿辰这才走进来,他直直地走向屋内的书架。书架推开后,又漏出一个门来。


    “一个屋子,在里面。”他将门推开,“云……云侍卫,住。”


    韩自中惊讶道:“这还是个套间?”


    云霁懒得理韩自中。


    这个阿辰说话有问题,他不是不会说话,而是不熟练说汉话。


    云霁跟着他走进去,她打量了一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甚至还有梳妆台。在这个地方,怎么会有女人用的东西?


    云霁的视线几不可察地扫过阿辰的脸,但阿辰反应十分迅速,他猛地将脸埋下去,飞快地往外走,“快好了……饭。”


    眉骨锋利,眼眶深邃,蛮人特有的长相;鼻梁的高度适中,脸庞弧度柔和,这是汉人的特征。


    云霁将包袱放下,走出去对韩自中道:“这院子,有点意思。”


    韩自中躺在椅子上,问:“哪有意思?”


    云霁扶一扶额,无语道:“你长眼睛,是用来出气的吗?”


    韩自中怔怔地看着她,同样的神情,相似的口吻,明明什么都一样,却没有办法同他记忆中的玄女重合。


    云霁见他痴痴呆呆的样子,还以为是话说重了,她斟酌了一下道:“我的意思是,你要善于发现和挖掘问题。”


    韩自中沉吟片刻道:“嗯……这个院子里,都是老弱病残。”


    云霁哽了一下,多一眼都不想看他,“孺子不可教也。”


    正堂的圆桌上,五个人围着圆桌坐下,云霁问:“你们不吃军营里的饭菜吗?”


    樊忠和阿辰埋头扒饭,大林和善道:“这个院子远,自己做饭更方便些。”


    他说话时眼睛不自觉地朝右看,云霁笃定,大林在说谎。


    韩自中饿了一早上,恰好大林做饭很合他胃口,他先矜持了一下,随后就加入埋头扒饭的行列。


    云霁笑着看向大林,又问:“那你们不参加日常训练吗?”


    樊忠从碗里抬起头,嘴角还沾着饭粒,五官都拧在一起,呼哧呼哧地往外呼着气,显然是很不爽于云霁的步步追问。


    韩自中不动声色地将碗放下,随时准备动手。


    “咳咳。”大林轻轻咳嗽一声,语气中带着安抚,“先吃饭吧,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他转头看向云霁,眼神中都带着恳求:“先吃饭吧。”


    云霁这时才端起碗,夹起一块咸菜放入口中。


    饭后,樊忠和阿辰收拾碗筷,云霁与韩自中跟着大林进屋。


    韩自中抱臂靠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云霁道:“您是自己说,还是我来问?”


    大林笑了笑,眼睛弯成一道月牙:“云侍卫发现了什么,不如说给我听听?”


    云霁坐下来,掰着指头一件件算:“樊忠会训练战马,是不是?”


    “是,樊忠很会同马沟通,见不得他们虐待、伤害马儿。”


    “我住的那间屋子,原主是个女人。”云霁压低了声音,“一个和阿辰有关系的女人。”


    大林默不作声地盯着她,云霁接着道:“阿辰是……”


    她卡在那,犹豫该如何称呼阿辰,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


    大林的眼神很平静:“你要说他是杂种吗?十二年前,我在黄沙中救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城中的大夫不肯医治她,我只好将她藏在军中。在那个屋子里,她告诉我,她被蛮人掳走,遭受百般折磨后怀上了孽种。三个月后她生下了阿辰,当天夜里就杀了。”


    “樊忠三番四次用马哨干扰军队,险些酿成大祸,军中容不下他。至于阿辰,他们恨蛮人,也恨阿辰是个杂种,恨不得饮血啖肉。”


    大林顿了一下,“我原先是个武僧,现在是个厨子。云侍卫,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韩自中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下来,他偏头,对上云霁的视线。


    俩人想的是同一件事。


    韩自中问:“那你们为何还要待在营中?”


    “不待在这里,还能去哪?”大林笑道,“凑合活吧。”


    “不,还有另一条活路。”云霁的视线划过韩自中,落在大林脸上,“陆康把我们放在这里,是为了让我们俩知难而退。但他绝不可能想到,我们五个人会成为一个队伍。”


    “什么队伍?”


    “我们已经是六十六伍了,有资格参加军中行动。”


    云霁的撑着木桌站起来,身子微微前倾,指尖沾茶叶水,在桌案上勾画着:“你身材魁梧却面容和善,不容易被注意,同时又有多年的作战经验,最适合指挥战场局势。樊忠可以用马哨控制马匹的行动,这就说明我们可以十分迅速变换阵型。有你们打掩护,我和韩自中在后方射箭,如果我们有足够的默契,这一打法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韩自中若有所思地眯起眼,她的想法虽然很大胆,但可行度很高。


    如果大林和樊忠同意的话……


    “不行。”大林果断拒绝,“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上过战场了,你们也不会在这里久住,我们现在过得很好。”


    云霁看着窗外一大一小道阴影,胸有成竹道,“大林伍长不如问问他们的意见吧?”


    *


    下午简单的拾掇一番,临近晚膳时,阿辰把晚饭送了过来。


    他手上端着两碗稀米粥,站在门口道:“晚上有事大林叔,屋里吃,你们。”


    韩自中让开半个身位让他进屋,云霁坐在外间的四方桌旁,看着阿辰从怀里掏出一个馕饼,递给她:“队伍,我做什么?”


    韩自中走过来,看看馕,看看他,问:“你就给她?我的馕饼呢?”


    阿辰把饼往前捅了捅,固执道:“做什么?”


    云霁接过饼,这饼硬得厉害,她咧着嘴扯下一块,沾着稀饭吃。


    她咽下一口,说道:“嗯……我给你想想。”


    阿辰点点头:“好想,等你。”


    韩自中坐下来喝了一口稀饭,拧着眉头琢磨。


    云霁丢了一半馕饼给他,“你又在想什么坏心思。”


    “我在想,阿辰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云霁端起碗喝粥,碗沿上有一个豁口,她将碗转了一圈,喝了两口。


    “好好想,我等你。”云霁回道。


    韩自中默默地比了一个拇指,感叹道:“你也是绝了,竟能和他无障碍交流。”


    翌日清晨,云霁推开小门,韩自中还在榻上呼呼大睡。


    她目不斜视地走出去,韩自中从床榻上做起来,捂着被子嚷道:“你能不能注意些,我还没成家呢。”


    云霁停在门口,很不屑地回道:“巧了,我也没有。”


    等云霁出门后,韩自中爬起身来,忍不住嗤笑:“还怪可爱的。”


    厨房里炊烟袅袅,樊忠在院子里喂马,阿辰蹲在石头上,远眺山下正在操练的士兵。


    云霁站在他身后,问:“你能看见什么?”


    阿辰没有说话,他突然站起来,手掌立在空中。


    “风向变了。”


    他这时候说话倒没什么问题了。


    云霁耐心地指着旗杆上迎风招展的旗帜说:“你看,通过彩旗飞舞,我们就可以判断出风的方向,风向没有变,现在刮的是西南风。”


    阿辰摇摇头,默不作声地往回走。


    这孩子,气性不小。云霁无奈地笑笑,紧接着,笑容就凝固在唇角。


    风,仿佛打了个旋,带着彩旗往西北方向飞舞。


    樊忠抱着手臂,倚靠在马厩的围栏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云霁颇震惊地看着阿辰,阿辰站在院中的另一块石头上,朝着云霁招手。


    云霁不明所以地走过去,下一瞬,她就懂了阿辰的意思——这个位置的风,格外的烈。


    风对于普通的弓箭手,只能锦上添花。但对于云霁,却是雪中送碳。


    她射箭虽准,但拉弓的力量不够,如果可以借风的力量,就能弥补力量上的缺陷


    这个孩子可以感知风向,还可以找到风口,这简直就是上天赐予他的能力


    云霁对阿辰说:“我知道你可以做什么了。”


    韩自中摸着脑袋,懒洋洋地走出来,打着哈欠问她:“嗯?他能做什么?”


    云霁爽朗一笑:“做我的眼睛,我的第二双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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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9  ? 第五十九章


    ◎“谁动她,谁死。”◎


    十月初, 关外已入秋。


    陆康夜间翻看明日巡查名单时,发现最末端多了一个六十六伍,他沉着脸, 将周副将喊来问话。


    “是你同意六十六伍进入沙漠巡查的吗?”


    周副将叹息一声, 开始大倒苦水:“末将起先并未同意,后来云侍卫和韩郎君拿着军规前来质问, 当着众将士的面,我没话说啊。”


    烛光闪烁, 陆康的脸色晦暗不明, 良久,他将后背靠在座椅上, 声音疲倦:“把六十六伍安排到已知的安全地区, 你派人盯紧些。”


    第二日清晨, 主营地前聚集了即将出关巡查的队伍。


    云霁一行人进入营地时, 众将士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细微的交谈声如同蚊子哼哼一般, 莫名地令人感到烦躁。


    大林走到武器库,将六十六伍的牌子举了起来, “五个箭筒。”


    分发武器的官兵拎出五个箭筒递给他, 不怀好意地笑道:“大林啊, 你这孩子养大了,怎么又出来带兵了?照我说,还是回去烧烧饭, 落个清闲自在啊!”


    大林仿若未闻, 伸手


    铱驊


    接箭筒, 那官兵倒还来劲了, 拽着箭筒的带子不放, 僵持着看大林笑话。


    云霁拦住跃跃欲试的樊忠和阿辰,对韩自中道:“你过去,狠狠抽他一个嘴巴。”


    她力气小,抽起来肯定没有韩自中有效果。


    韩自中愣了一下,摸着下巴分析:“陆康还站在台子上呢,不太好吧。”


    “也是,你是将军的儿子,影响不太好。”云霁活动了一下手腕,抬脚往那走。


    韩自中赶忙拉着她:“得得得,我去。你在这站着,别乱动。”


    韩自中走上前去,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准狠地给了小兵一个耳光。


    “走啊,大林伍长。”他像个没事人,笑的很是灿烂。


    被打的那人捂着脸,嚷嚷着:“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打老子?”


    韩自中还是笑,却不及眼底,沁出瘆人的寒意。


    云霁看得分明,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韩自中起了杀意。


    武器库的管事走出来,看了一眼韩自中,反而转过头训斥小兵:“净给我惹事,赶紧滚进去。”


    大林将箭筒分发给四人,箭筒里的羽箭上有着六十六伍的记号,用于战后清扫战场时核算军功。


    大林侧过脸轻声同韩自中说:“说两句又不会掉一块肉,何苦同他们计较。”


    “他们给你脸色看,就是看不起我们。”


    云霁将箭筒背在身后,翻身上马,视线擦过站在台子上的陆康。


    “轰隆”,营栅被推开。


    将士们策马扬鞭,马蹄声似鼓点,黄沙铺天盖地而来。


    尘土中,韩自中与她并驾齐驱,递来一块白布:“罩在脸上。”


    云霁警惕地看着他,摇摇头:“我不用,你自己留着吧。”


    话音刚落,一口黄沙闯入鼻腔,她拧着眉头,垂下头咳嗽。


    韩自中的手没有收回去,笃定她一定会接。


    云霁咳了几声后,“唰”地一下拽走他手中的白布,将半张脸遮住,声音闷闷地,不大自在:“多谢。”


    大林与樊忠早已习惯漠北的风沙,又对沙漠的地形更为熟悉,俩人纵马在前方领路。


    阿辰的马术是樊忠教的,半大的小子,相较于韩自中与云霁竟不落下风。


    五人呈前二中二后一的阵式,奔赴浑河上游。


    偏门关与雁门关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偏门靠黄河,雁门靠山,蛮人难以越过天险。而宁武关只有浑河一处水源,春夏两季时常断流,蛮人常趁断流季突袭,铁骑大肆进攻,直逼宁武关下。


    六十六伍此次出关的任务,便是驱马从上游巡查到下游。


    大林对上头的安排心知肚明,他笑着跳下马,站在岸边远眺河面,伸了个懒腰:“哎,当真是好久没有出关了。”


    樊忠牵着马儿们去喝水,冷哼道:“明摆着是敷衍咱们的,这地方有什么好巡逻的,又不是断流季,那蛮人还能游过来?”


    阿辰蹲在岸边,将手掌置于河流中,感受水流。


    韩自中望着远处的地平线,神情肃穆。他看到……涓涓细流与干枯的河道,还有蛮人的突袭骑兵。


    但他不能说。


    云霁注意到韩自中怪异的表情,狐疑地看向他:“韩自中,你怎么了?”


    “水!水!”阿辰突然大叫起来。


    云霁快步走过去,按着他的肩膀,“怎么了?你不要急,慢慢说。”


    “水流速,变了。”


    阿辰合掌捧起一抔水,焦急地往云霁面前放。


    水顺着指缝流淌,云霁认真地问他:“什么意思?”


    “他说,浑河水的流速改变了。”樊忠凑上前来。


    “我知道。”云霁盯着阿辰,“我是在问,水流速改变,意味着什么?”


    “嗯……不知道……但是,水变了。”


    阿辰只知道水流有变化,但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拧着衣服下摆,急的回头找大林。


    大林神情凝重道:“可能是因为下雨导致的,也可能是断流的前兆。但这么多年来,浑河没有在这个季节断流过,这不大可能。”


    韩自中忽然道:“我们抵达关外后,没有下过一场雨。”


    “伍长,如果是断流,蛮人突袭的几率有多大?”云霁问。


    “十成。”大林顿了一下,“云霁,你觉得陆康采纳这个建议的几率有多大?”


    她将手指贴在唇边,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流星“哒哒哒”地跑过来。


    “我相信阿辰,你们信不信他?”云霁坐在马上,垂眼看着四人,“错了又如何?我宁愿错,也不要什么都不做。”


    四人纷纷上马,一行人沿着浑河急驰而下,巡查完河道,再回到鹰眼营时已是黄昏。


    樊忠领着马先回小院,韩自中陪着阿辰在帐外候着。


    陆康听完云霁的话,视线同大林撞上,他有些疲倦地靠在椅背上,捏着鼻梁问:“大林,她年纪小,你也跟着胡闹?”


    大林嘴角抽动了一下,“我们的推断并不是空穴来风,阿辰那孩子确实——”


    “我不想听你提起那个孩子!”陆康眉头紧锁,“我让他活到现在,已是恩赐了。”


    云霁上前一步,神情严肃道:“陆正将,您这是在将军情与个人恩怨混为一谈。贻误战机,个人脸面事小,宁武关安危事大。”


    陆康冷冷道:“若军情有误,该当何罪?”


    “任你处罚。”云霁昂首看他。


    陆康凝看她良久,起身道:“好,从今夜起派人巡查浑河。若不断流,便治你谎报军情。不论谁来劝,本将都不会心软。”


    云霁与大林从帐中走出,韩自中懒洋洋地凑上来,抱怨道:“你们进去了好久,我肚子都饿了。”


    “现在回去做饭也来不及了,整好是饭点,咱们就在营地里吃一些吧。”大林领着几人往里走。


    晚上喝粥,帐篷里人多,气味不大好闻。


    他们端着碗坐在角落里的草垛子上,阿辰有些紧张,一直贴着云霁坐。


    没一会,一位官兵急匆匆地往帐篷里走。云霁低头喝了两口稀粥,刚咽下去,帐篷里突然热闹起来,摔碗骂娘声不绝于耳。


    几位将领骂骂咧咧地走出来。


    “他娘的,这个季节让咱们去寻浑河?还昼夜不休,这是谁想出来的注意?”为首的赵恒,赵军使摸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传话的小兵嘀咕了两句,赵军使十分痛恨道:“陆正将怎么能听一个女郎的话?女色耽事,他这不是被猪油蒙了心眼吗?!咱们的将士已经很辛苦了,现在还要被一个女子摆弄,照我说,就该将那个女郎赶出鹰眼营,不,要狠狠地抽上两鞭子才解气。”


    云霁冷不防地从草垛子里站起来,吓了赵军使一跳。她没什么情绪地盯着赵军使,“是不是摆弄,过两日便知。”


    她将话撂下后,就沉着脸往外走,阿辰一步不落的跟着。


    韩自中跟上去,低声问:“要不要我过去给他一个嘴巴?”


    “不必。”云霁眼中有暗潮涌动,“我相信阿辰,也相信实力会让他们闭嘴。”


    赵恒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身影,长吁短叹:“你们看看,咱们鹰眼营要完了,迟早要给这个女子毁掉!”


    一晃半月,浑河依旧奔流。


    巡河的将士们不乐意,吵到赵恒面前。赵恒本就不赞同此事,不平息也就罢了,反而在火上浇了一桶热油,里外里将此事捅到陆康面前,非要云霁给个解释。


    陆康阴沉着脸,命人召云霁过来。


    樊忠照顾阿辰,大林和韩自中陪云霁前去。


    三人至主营前的空地,大林将云霁挡在身后,拱手对陆康道:“末将是六十六伍的伍长,手下犯事,便是伍长无能,我难辞其咎。”


    云霁从大林背后绕出来,硬气道:“我立的军令状,我一人承担。”


    韩自中紧跟着说:“这事我也参与了,见者有份。”


    陆康看着云霁,问:“这些将士因为你的一句话,辛苦了半个月。云霁,立的军令状,还做不做数?”


    “自然做数。”云霁漠然看着天边的一朵云彩。


    “好,谎报军情该杀,但本将念你此举并未造成伤亡,罚你三十军棍,逐出鹰眼营。”


    陆康一声令下,当即便有人上前擒住云霁,架着她往行刑的板凳那走。


    韩自中握住云霁的手臂,看着陆康,笃定道:“一定会断流,不能再等吗?”


    “等?还要等多久?”陆康冷眼看他,“这是战场,不是京城里的过家家。韩郎君的所作所为,本将亦会如实回禀韩将军的。”


    那一瞬间,云霁又看见了韩自中眼中的杀意。


    衣角拂动,磅礴的杀意在他的眼眶中涌动,似冰封万里,他的声音也很冷。


    “谁都不能动她。”韩自中的脸被黄昏的余晖笼罩,有一种不大真实的感觉。


    云霁觉得他的手掌在微微发烫,隔着粗布麻衣渗透进来的热,让她莫名地感到头皮发麻。


    “谁动她,谁死。”韩自中的情绪听不出喜怒,“我言出必行。”


    60  ? 第六十章


    ◎“好一对患难鸳鸯。”◎


    宁武关入秋后的第一场雨, 稀稀落落地飘洒。


    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云霁自以为已经将韩自中的脾性摸得清楚,却万万没能想到他今日的举动。


    众目睽睽之下, 韩自中实在是气焰嚣张, 倘若陆康当真要以军规治韩自中,就算是定远将军在场, 也是没话说的。


    云霁瞪着眼睛,试图将手臂抽出, 但韩自中丝毫不让。


    她压低声音说:“韩自中, 你撒手,别再闹了!”


    韩自中不为所动, 直勾勾地盯着陆康。


    陆康道:“凭你的身份, 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叫嚣?”


    “我是什么身份不重要。”韩自中将擒在云霁肩膀上的手扫下去, 轻描淡写道, “我只是在告诉你,浑河会断流, 你不能罚她。”


    云霁第一次见到大漠的雨,天上没有乌云, 稀散的雨珠裹挟着沙尘, 噼里啪啦地打在铠甲上。


    陆康拍案而起, 怒道:“好,我今日不罚云霁,只罚你。六十六伍韩自中, 藐视军规, 言行无状, 罚三十军棍。来人啊, 将他拖下去, 即刻行刑!”


    她扭头盯着韩自中看,情绪复杂到极点。


    “你抽什么风,那是我立下的军令状,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云霁终于挣开禁锢,她猛地推了一把韩自中,对着陆康道:“陆正将只管罚我,同韩自中无关。”


    陆康冷笑道:“好一对患难鸳鸯,你放心,你的罚也跑不了。”


    韩自中面带微笑,任由他们将自己按倒在木凳上。行刑的士兵下不去手,轻飘飘地落下两棍,倒是不痛不痒。


    陆康指着韩自中,对赵恒道:“他们不敢下手,你去行刑。”


    赵恒心中叫苦,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他往场中走时,陆康冷不放道:“你若是也舍不得打,那就本将亲自来。”


    赵恒后背一凉,握军棍的手都有些发汗。他连打了五棍,韩自中的脸色突然就有了变化。


    到底是凡人的身躯,赵恒这几棍打得又格外扎实,仇千行默了默。


    大林挡在云霁面前,“你现在过去,陆康只会更生气。”


    “你误会了。”云霁冷着脸,“我是想看看赵军使打的够不够狠。”


    云霁数到十二棍,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地马蹄声,赵军使也停手看来人。


    马背上的士兵扬声道:“浑河流量变小!浑河流量变小!”


    营地内一片哗然,众人交头接耳,神情各异。


    趴在木凳上的韩自中扶着腰站起来,晃悠悠地朝着云霁走过去,咧着嘴笑:“你看,我没有胡说吧。”


    云霁侧着脸不看他,韩自中只能看见一条紧抿的唇线。


    他颇为欠揍的去拽她的袖口,云霁很快地往旁边挪了两步,余光扫过他,一副不爱搭理的模样。


    韩自中晓得理亏,很委屈地贴着大林站。


    陆康虽惊讶于浑河断流,但令他感到更为震惊的还是云霁等人未卜先知的能力。


    是装神弄鬼,还是歪打正着?陆康心中有一个猜想,难道说他们当真有预知的本事?


    他没功夫再猜,当务之急是将此事告知大营,若真能在浑河岸边埋伏到蛮人部队,此仗必能大获全胜,好好地杀一杀蛮人的威风。


    陆康对身边侍卫道:“你派人速将此消息传回宁武大营,我与周副将稍后就到。”


    随后,陆康解散营地内众人,把赵恒喊来身边:“我与周副将去趟大营,余下的事交由你处理。”


    陆康快步朝外走,云霁的声音追在后面:“陆正将,我请求与你一同前去。”


    他脚下一顿,云霁小跑上前,严肃道:“我应该能帮上忙。”


    “你能帮上什么……”陆康将后话咽回肚子里,神情颇复杂的看着她,忽然说,“你跟着我。”


    韩自中捂着屁股喊道:“我也去,等等我啊。”


    赵恒哪能给他去大营告状的机会,当即就将人拦下,对大林道:“你领着他去军医那看看吧。”


    “我没事。”韩自中坚持要去。


    大林不轻不重地在他屁股长打了一巴掌,韩自中痛得龇牙咧嘴,怒道:“你还嫌我不够疼是吧?!”


    他笑了笑:“你这屁股,怕是有些时日要骑不了马了。”


    韩自中没法子,只得先跟着大林去看军医。


    他撅着屁股趴在床榻上,默默捏个出窍决,等了半天没动静,这才想起来缘由。


    他被困在韩自中的身体里,不能出窍。韩自中埋在枕头里,长长地叹息一声,罢了,云霁只是去一趟大营,况且韩武很喜欢她,应该不会出事。


    *


    宁武大营,议事营帐内,韩武对浑河断流一事格外惊讶,正对着宁武关地形图仔细研究。陆康入内时,韩武头都没抬,仅仅“嗯”了一声。


    步兵营副将陈志远看着门口的云霁道:“你是做什么的?议事营帐休得逗留,还不速速退下。”


    陆康解下披风,随手搭在椅子上:“这是我带来的人。浑河断流一事,是她提前发现的端倪。”


    韩武这才抬头看过来,见门口站着的是云霁,笑道:“哦,是云霁啊,过来坐。这是我就从汴京带来的亲卫,抵达宁武关的第一日就拨去鹰眼营了。”


    云霁拱手朝着韩武、各位正、副将行礼后,随即坐在尾处的椅子上。


    常林坐在韩武的右手边,除了军队统制外,他还兼任神威营副将。他问云霁:“你是如何发现浑河断流的?”


    云霁如实回道:“是我所在的六十六伍中,一名……士兵发现的。”


    “哦,那他怎么没来?”常林追问道。


    陆康咳嗽一声,将话茬接过:“他们都是一个伍中的,谁来都一样。”


    云霁不想一人邀功,刚要出声解释,斜侧方的周敬谦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眼,极快地摇了摇头。


    她盯着周敬谦看了一会,没有再说话。


    韩武咽下一口浓茶,问道;“我们很久没有打先发制人的伏击战了,诸位有什么想法?”


    骑兵营正将蔡赫道:“浑河河谷附近地势起伏,凹凸不平,不适宜马上作战。”


    步兵营正将王峰不甘示弱,干笑道:“从前蛮人越过浑河河谷,竟都是靠脚走过来的?”


    “咱们这是在商量战术,奉劝某些人还是不要夹枪带棒,阴阳怪气。”蔡赫冷笑道。


    “将军还在上头坐着呢,你们骑兵营怕战畏战,还不让人说了?”


    蔡赫装模作样喝茶,递了个眼神给副将刘猛,他心领神会,扯着嗓子道:“咱们骑兵营还怕死?上一回在乌日根草原,折损了二百多名将士,八十匹战马。”


    步兵营副将陈志远不甘落后,也掰着手指头算起旧帐来,“戈壁滩一战,步兵营折损了将近五百名将士,一个营都没了!”


    “你们那是遭遇了沙尘暴,撤退不及才导致的。”


    “你什么意思?蔡赫,做人不能昧良心,那可都是和咱们出生入死的弟兄啊。”


    云霁看着脚底粗糙的石砖,忽然明白陆康为什么带她一同前来了。朝廷不重视也就罢了,军队内部四分五裂,这个仗怎么打的赢?


    “好了,大战在即,你们还要吵到什么时候。”韩武将茶盏掼在桌案上,看向陆康,“你们鹰眼营有什么想法。”


    陆康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根据以往几次的作战经验,蛮人会在夜里派遣一支精锐部队越过浑河,避开西面的宁武大营,突袭城北边墙。如若成功攻下城北凤凰楼,蛮人的大军会直压关下,到时候只能急调大营军队。”


    韩武问道:“若与此同时,蛮人再派大军突袭西面大营,咱们的胜算有多少?”


    “四成。”陆康直截了当,“在神威营与骑兵、步兵主力留守大营,没有支援凤凰楼的情况下,还有四成的胜算。但这样的话,凤凰楼必定失守,蛮人大军可以直接攻入宁武城。”


    营帐内一片寂静,蔡赫、王峰等人久久不曾言语。


    韩武长叹一息,说道:“这十几年来,宁武关大军军力损失惨重,你们手底下死伤无数。我知道,你们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是不想弟兄们白白送死。”


    蔡赫抹了把脸,无奈道:“再这样打下去,人越打越少,宁武关真的守不住。他老子的,行兵打仗,哪有只出不进的道理?我那个骑兵营,快大半年没见着新面孔了。”


    云霁忽然道:“先发制人也不一定要主动出击。可以在城北边墙四周设下埋伏,让蛮人部队放松警惕,等他们进入包围圈后再实行包夹战术,瓮中捉鳖。”


    “详细说说。”韩武抱臂看她。


    “在城北边墙上设鹰眼营的弓箭手,边墙四周设下步兵埋伏,由骑兵营断后。”云霁微微一笑,“虽然这次机会难得,但摸不清蛮人的兵力部署。不如少赚一些,打个以少胜多的漂亮仗,既能杀蛮人威风,又能给朝廷一个交代,或许——”


    常林笑道:“或许官家一高兴,来年的军费就有了。”


    云霁点头:“正是此意。”


    陆康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道:“我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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