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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由着这俊美的醉汉发泄


    春愿听到叶衔春的声音就烦,这种女人她在欢喜楼见太多了,她们会抓住一切见到贵人的机会,扮可怜、装娇柔、献妖媚,费尽心思讨得男人的欢心,借此改变身份,只是,她那会儿已经给雾兰交代过了,不许放叶衔春过来捣乱,这人怎还会来?


    “怎么回事?”赵宗吉搁下茶,皱眉问。


    陈银会意,忙过去开门查看,不多时躬身小跑着过来,笑道:“是衔春姑娘,她换了身鲜亮衣裳,打扮得像咱们御花园里的凤尾蝴蝶似的,说想进来给您呈送茶水果子,跟着的小丫头还抱着那把您之前赏她的小忽雷琵琶,叫雾兰给拦下了,这不,叶姑娘不高兴了,再那里哭鼻子呢。”


    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年般,赵宗吉俊脸瞬间绯红一片,在初次见面的阿姐面前,蛮有些不好意思的:“这个衔春哪,就是爱耍些小性子。”说着,宗吉在果盘里拿起个青皮橘子,剥完皮后,还细心地将上头的白丝剥去,分了一半递给春愿,另一半自己吃,笑道:“阿姐今儿回来,应该见过衔春了吧?”


    “嗯。”春愿最近吃药,嘴里发苦,再加上太紧张,有些尝不出橘子是酸还是甜,她打量着宗吉似乎真有几分喜欢那个衔春,不敢说半点挑唆的话,便笑道:“雾兰说叶姑娘是娘那边的远房亲戚,下午我在花园子里碰见了,哎呦,好水灵俊俏。”


    宗吉揉着被酸到的腮帮子,撇撇嘴,坏笑:“上回皇后来勤政殿给朕送汤羹,被她拦住了,得亏皇后好性儿,没同她一般见识,没想到今儿也轮到她被阻拦到了外头了,就得挫挫她的脾气,否则将来进了宫,可要吃大亏的。”


    春愿陪着笑,瞧宗吉的意思,还是想册封叶衔春为妃,怨不得那丫头这么傲,得亏她在花园子忍了这口气,没有发作,嗳呦,雾兰下午厉害了衔春几句,也不晓得结下仇没。


    正乱想间,雾兰端着个红木漆盘从外头进来了,这丫头依旧打扮得素简,一点胭脂都没有涂,躬着身,稳稳当当地将漆盘安放在炕桌上,给宗吉行了个大礼后,又给春愿蹲身道了个万福,分别将两只玉碗端下来,温声笑道:“这是奴婢叫后厨炖的补气益血的汤药,这时喝最好,再晚些怕小姐克化不了。”


    宗吉很满意地点点头,柔声问春愿:“这丫头算朕跟前儿比较懂事的了,用着还顺手不?”


    春愿笑道:“真是难为你这么替我着想,她对我很恭敬,事做的很仔细,不用我操半点心。”说着,春愿端起汤药喝了口,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按理说衔春的身份那么尊贵,陈银怎么不让她进来,倒把雾兰给放进来了,送汤药大可等宗吉走后再送,何必非要现在。


    宗吉眼看着阿姐喝了几口汤药,下巴朝另一只玉碗努了努,问:“那也是补血益气的么?”


    雾兰温声笑道:“回陛下,那碗是治伤寒的药,小姐儿昨儿在行馆就有点发热,今儿受惊又着凉,更厉害了。”


    “怎么回事呀。”宗吉忙放下手里的橘子,手在自己的下裳抹了几把,也懒得顾俗世的礼数和忌讳,大手覆上春愿的额头,另一手又按在自己脑袋上,沉吟了片刻:“朕前儿犯了那种病,这两日身上的热没散尽,阿姐怎地比朕还烫呢。”


    说着,宗吉冷眼盯着雾兰:“过会儿宣个太医来。”


    春愿刚准备说,是你的手太凉,其实不打紧,大半夜别劳师动众了,谁知就在此时,她看见雾兰眼里闪过抹难以察觉的狠厉。


    雾兰低头道:“回陛下,大夫下午已经来了,给小姐请过平安脉。”


    宗吉手指点着桌面:“大夫怎么说的?”


    雾兰吞吞吐吐的,似有些为难,但还是说了:“大夫说,小姐身上干净着,没有邪祟。”


    宗吉皱眉:“什么邪祟,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把朕都给弄糊涂了。”


    雾兰轻咬了下唇,小心翼翼地望向宗吉:“奴、奴婢斗胆,想请陛下的示下,奴婢在府里侍奉一位小姐,还是两位?”


    外头动人的啼哭声还未止,赵宗吉大约猜见个五六分了,他看了眼惴惴不安的阿姐:“这里自然只有朕的姐姐一位主子。”说罢,宗吉端起热茶喝了口,淡淡道:“你说,是不是衔春使小性儿,为难阿姐了?”


    春愿大约晓得雾兰要做什么了,她刚来,不想惹事,便笑着望向宗吉,打劝道:“谁都没为难我,她们都对我挺尊重的。”


    宗吉显然是不信,他直勾勾地盯着跪在地下的雾兰,铁青着脸:“你说,说实话。”


    雾兰吓得身子一哆嗦,怯懦地回话:“奴婢寻思着,若叶姑娘是主子,那奴婢得恭恭敬敬地侍奉着,不用姑娘操心,奴婢自己就派人将北边地气最暖和的‘毓秀阁’收拾出来,把小姐挪到沉香斋,请叶姑娘住到毓秀阁去,自然也不敢在外头阻拦她面圣;可若、若叶姑娘是客人,那就更不用她劳神费力地伺候小姐,叶姑娘说了,她担心小姐连日来赶路,身上会沾惹到不干净的邪祟,将来恐会冲撞了陛下,便叫嬷嬷丫头们侍奉小姐沐浴搓洗几遍、请平安脉……”


    宗吉的脸色越来越差,叶衔春什么意思,还是在勤政殿听见什么了,竟敢轻看他姐姐,怨不得那会儿在荷花池边,阿姐畏畏缩缩地拒绝他接近,怕他嫌弃她脏,原来这里边竟有这个缘故。


    做过妓.女怎么了?又不是她想要做的,她就算当过乞丐,那也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哪里轮到到旁人挖苦欺辱!


    宗吉噌的下站起,抓起茶杯就砸到地上,气得嘴都发白了,喝道:“把门打开,给朕掌那贱婢的嘴!”


    见陈银和雾兰都惊吓得不敢动,宗吉火气更大了:“都是聋子么?”


    陈银会意,到门口跟外面的人嘱咐了几句。


    不多时,外头就传来啪啪打耳光的声音,以及女人痛苦的惨叫声。


    “朕听不见!”宗吉脸色难看的吓人。


    顿时,外头掌嘴的声儿更大了,叶衔春一开始还尖叫着、痛哭着,后面就没声音了。很快,有个年轻的太监手成乞讨状,躬身捧着个东西进来了,他手掌沾了血,掌心有颗碎牙,不敢抬头:“回陛下,人晕过去了。”


    宗吉盛怒未消:“拿水泼醒了,接着打。”


    一旁坐着的春愿早都被吓傻了,头先在船舱时,大人给她教过一句话,伴君如伴虎,瞧,前一刻还红着脸似情窦初开的大男孩儿,这会儿犯了他的忌讳,翻脸就不认人了。


    春愿捂着狂跳的心口,看了眼跪在地上满头冷汗的雾兰,这事眼看着是雾兰为了和衔春争这府里的掌事之位,而陈银似乎也默许雾兰这么干,他们下人之间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她实在没那个心力去掺和,但那衔春到底是胡太后调.教过的人,万一那婆娘将来把这口锅扣在她头上可怎么好。


    想到此,春愿急忙上前,大着胆子拉宗吉的袖子:“你别这样。”


    “这事你别管。”宗吉面无表情地盯着洞开的门口,语气冷漠至极:“这帮奴婢,给几分好脸色,就不知道自己是哪个门子里爬上来的,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拎不清自己的身份,合该被打死!”


    春愿吓得一哆嗦。


    是,今儿若是打死了衔春,眼看着她下午受的那遭气是解了,而且今后府里以她为尊,可没有什么远房表姑娘的事了,但于长远考虑,并不划算。


    一则,谁知道宗吉是不是一时气愤上头,万一后面会后悔呢?


    二则,胡太后肯定不高兴。


    三则,她在欢喜楼这么多年,也算见过红妈妈是如何管手下的花魁,若是让某人一枝独秀,难免会生出骄横难掌控的心,必要有几个人平分春色才好,譬如当时论姿色,小姐是万里挑一的貌美,但红妈妈捧的头牌不止小姐一个,还有玉兰仙、金香玉等等。


    同理,雾兰是聪明好用,但也应该有个性子厉害的牵制她才好。


    春愿其实也拿不定主意,觉得应该和唐大人商量下,但如今事情紧急,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噗通声跪倒在宗吉腿边,也是“气”得胸脯一起一伏,似赌气又似害怕,学着小姐往年仗义的样子,梗着脖子道:“妾身不晓得该称呼您什么,阿弟呢,还是皇上,就算你眼下也要把我赶走,我也得说几句,衔春不过是一些小事上有些不周到,何至于打死?她也才十七八岁,打小娇生惯养着长大,性子急些有什么?这样的姑娘我还十分欣赏呢,有什么全都表现在脸上,不跟你耍心眼儿,脾气正对我的胃口。”


    说着,春愿撇撇嘴:“刚来你就给我添了一道罪孽,我看,我还是走吧。”


    “哎呦,这说的哪儿的话。”宗吉忙俯身搀扶起阿姐,他早前就在密档里了解过阿姐的为人处世,虽在男女之事上糊涂,但为人非常有侠气,信守媒妁诺言,帮杨家在留芳县立足,哪怕变卖自己的首饰器物,也要帮欢喜楼的姐妹赎身,所以后来在县衙上,才有那么多受了她恩惠的人站出来帮她作证。


    今儿一见,果然如此,对欺辱冒犯她的贱婢如此宽宏。


    宗吉摩挲着姐姐的肩头,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好啦好啦,看在你的面子上,朕这次就饶过她,你别生气啦。”


    春愿对着这样漂亮干净的脸,怎么可能会生气,她亦从果盘里勾了只橘子,剥了,擩进宗吉手里。


    宗吉没接,半蹲下身,啊地张大嘴,真的像个顽皮的弟弟。


    春愿无奈笑笑,刹那间有些怔了,忘记了眼前的是皇帝,而她只是个冒牌货,她给他嘴里塞进瓣橘子,像小姐过去摩挲她有胎记的脸那样,亲昵地抚了抚宗吉的侧脸,肌肤白皙细腻得像刚蒸出来的牛乳酪,触感软软凉凉的,仿佛上等的缎子。


    宗吉站直了身,嚼橘子,扫了圈跪在屋里的奴婢:“告诉你们,从今儿起这府邸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朕的姐姐,可别再犯了朕的忌讳,否则外头那贱婢就是例子。”


    说着,宗吉忽然皱起眉头,手指点着下巴,做出思考状:“阿姐方才说,那个因你去世了的妹妹名儿里有个春,依朕看,那才是忠心可敬的好奴婢呢,叶衔春如何配用这个春字。”


    春愿听见宗吉夸她,女人抿唇笑,轻声问:“那你想怎样呢?”


    宗吉嗤笑了声:“既然叶氏废话那么多,朕就给她改个名儿,别叫衔春了,叫闲话好了。”


    春愿差点把吃下的汤药吐出来,这也太挤兑人了,叶衔春心高气傲,没被掌嘴掌死,倒要先被气死了,垂眸间,她瞧见了雾兰手上戴着那串海螺珠,笑道:“要不叫衔珠吧,她生的珠圆玉润的,这个比较配她。”


    “也行。”宗吉点了点头。


    后头,姐弟两个又说了会子话,在陈银的再三催促下,宗吉才依依不舍地回宫去了,走之前百般嘱咐春愿,安心住着,他一旦得空儿了,就出来探望她,他喜欢和阿姐说话,特自在。


    春愿也是。


    看到宗吉,她仿佛看到了小姐,有种家的感觉,一点都不陌生。


    ……


    寒夜寂寂,子时的梆子声敲了三下,这两日不知怎地管得严,宵禁的早,街面上早都没什么人了,东福居涮肉坊还亮堂着,这家几十年老字号位于淮南郡王府和皇宫的中间处,所以,如果两边有什么人员往来的动静,坐在这里都能看见。


    二楼的尽头的包间里,窗子敞开半边,冷风嗖嗖地往里钻,方桌的正中间摆了铜锅子,里头搁了两根羊腿骨,羊汤早都凉掉了,桌上盘子里是切得薄厚适中的羊上脑,几乎没动几筷子,萎靡地化开。


    在桌子的左右,分别坐着唐慎钰和周予安,他们仍穿着官服,未曾回家,从下午一直惴惴不安地等到现在。


    唐慎钰眉头都拧成了个疙瘩,端起酒壶,往酒杯里倒老秦酒,酒溢出来都不知道,他端起一饮而尽,盯着黑乎乎的外头,耳朵几乎拎起来听动静,面上虽说稳如泰山,可心里有些慌。


    前淮南郡王府里的下人他暂时来不及调查,想都不用想,下人们后背的势力肯定复杂,阿愿这人记仇,旁人给了她气受,她会不会冲动之下报复回来?皇帝肯定会问她话,她能答上来么?会不会露怯?有没有说错话?


    皇帝年轻,可陈银是个老狐狸,会不会看出不妥?


    烦躁之下,唐慎钰直接拿起酒壶咕咚咕咚喝。


    而那边的周予安仍保持着微笑,弯着腰,两腿八叉开,手放在炭盆上烤,火红的热炭在他的瞳仁里投出块红,他原本面相就亦正亦邪,此时越发显得妖异。


    周予安心跳得厉害,那个贱婢早在留芳县时就怀疑过他失职,会不会在皇帝跟前乱说?会不会告他黑状?今儿下午她送了他一盒子手剥的松子,这到底他妈的什么意思!


    “哎!”


    “哎!”


    兄弟两个同时叹了口气。


    周予安手搓着发凉的脸,望向唐慎钰,悄声问:“哥,你说燕小姐会不会报复我?”


    “你又没做对不起她的事,她干麽要报复你。”唐慎钰翻起个空酒杯,给周予安满上,笑着安慰:“今儿我去皇宫面见陛下,上报了留芳县的事,陛下对咱两个赞不绝口,尤其是你,说难得你出身尊贵,却没有那起富家子弟的纨绔气,差事办的很好。”


    “真的?”周予安紧张地问。


    “你都问了我五遍了。”唐慎钰大手按住周予安的肩膀:“放心,路上那几日,我几乎是低眉顺眼地伺候小姐,无有不从的,她答应了我,肯定会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我想着,你的官职少说得升到百户,千户也有可能!”


    “那要这样,就太好了!”周予安脸上有种奇异的狂热,“若是真能升,父亲在天上看见了一定会很高兴,少不得要给我托梦,夸我长进了。”


    “你小子。”唐慎钰拳头砸了下表弟的肩,叹了口气,温言劝道:“你也不小了,以后当差一定要上心,办差是一码事,为人处世是另一码事,该低头弯腰的时候,一定要弯下去,小人是得罪不得的。”


    “是是是。”周予安连连点头,他从前十分厌烦唐慎钰念经,今晚这裉节儿上,他还是很能听进去:“你放心吧哥,我一定会跟你多多学八面玲珑,不会用下巴颏看人,定跟太监把关系处好,也不会再瞧不起王府里那位佛姐了。”


    唐慎钰被逗得都喷酒:“佛你大爷!”


    周予安嘿然一笑,双手端起酒壶,给表哥倒酒:“尽说我了,我瞅着表哥你的官估计也得升一升吧。”


    “估计不成。”唐慎钰笑了笑,“说实话,咱们留芳县弄得那个局多少有些冒失了,现在细想想,留下的麻烦不少,而且我已经是从四品了,往上升极难,不仅要有非常大的功劳,而且朝廷上也要有人帮我疏通,更要紧的是我也才二十三,年纪阅历都差得很远。”


    周予安心道你还挺有自知之明,打趣道:“你也太过谦,万一让你做正四品的佥事呢?”


    正在此时,打街尽头处传来阵急促的马蹄声。


    唐慎钰和周予安互望一眼,收起笑,同时紧张得起身奔向窗子那边,果然瞧见几个太监和侍卫打王府那边过来了,在酒楼跟前勒住马停下,为首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太监,眉目清秀,瘦瘦高高的,正是皇帝身边的亲信黄忠全。


    那黄忠全仰头朝二楼望了眼,翻身下马,朝里走来。


    唐慎钰和周予安急忙出去相迎。


    只听咚咚咚杂乱的上楼脚步声响起,不多时,黄忠全便出现了,这太监头上戴着毡帽,身上穿着厚披风,脸冻得红扑扑的,未等唐慎钰兄弟见礼寒暄,黄忠全便笑呵呵地急奔过来道喜:“恭喜唐大人,贺喜唐大人,赶明儿您可就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了!”


    唐慎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下神儿,扭头看向表弟。


    周予安简直比他表哥更惊讶,笑中含着抹难以察觉的妒恨,他拳头砸了下唐慎钰的肩膀,一把揽住表哥,欢喜道:“瞧我说得准不准!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喜事啊!”


    唐慎钰还有点儿懵,他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赶紧让出条道儿,将黄忠全迎进包间里,忙倒了杯酒,双手捧着递给黄忠全,笑道:“哎呦,天冷,公公快喝杯暖暖身子。”


    “老唐,过后可要摆两桌哪。”黄忠全嗞儿地喝尽酒,显然和唐慎钰极熟,斜眼觑向男人,笑道:“咱家接陛下口谕,去给首辅知会一声,大概就走个过场,日后寻个合适的由头就给你升了,可以啊老唐,这差事办得漂亮,咱家还从未见陛下这么高兴过。”


    唐慎钰连连擦额边的汗,忙躬身道:“这都是微臣应当做的。”说着,他左右看了圈,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问:“那位小姐如何?可有惹陛下生气。”


    “嗨!”黄忠全眉梢一挑,笑道:“咱家伺候了陛下十来年,就从没见过陛下背过谁。”


    “嗯?”唐慎钰顿时怔住,忙问:“怎么说?”


    黄忠全踮起脚尖,凑近高大的唐慎钰,手肘捅着男人结实的小腹,悄悄耳语:“小姐一见着陛下就哭得伤心,哎呦呦,那么张天仙似的脸蛋儿,再配上那么些梨花雨落下来,咱家站在远处瞧见了都心疼,陛下更不必说了,直接把小姐背回了沉香斋,稀不稀罕?怕是皇后都没这份儿待遇。”


    唐慎钰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看来阿愿还是很机灵的,他当初果然没看错人,按理说,他绝不可能忽然升这么快,估摸着阿愿添油加醋地在陛下跟前美言了。


    唐慎钰摇头笑,嗨,这丫头!


    忽地,他猛然记起还有予安的事没问,忙扶住黄忠全的胳膊,笑道:“如此真是甚好哪,那小侯爷呢?他升成什么了?”


    黄忠全古怪一笑,看了眼唐慎钰,又看了眼紧张的周予安,他挥了挥手,立马有个侍卫捧着个盖了红布的漆盘上来了。


    黄忠全将红布掀开,原来里头是两层金银元宝:“这是陛下赏小侯爷的,陛下说,小侯爷差事办得不错,辛苦了。”


    周予安脑袋嗡地一下,脸上的笑瞬间凝固下来。


    唐慎钰也是万万没想到,他一整日在外,没带多少银票,于是就在那漆盘上抓了四只老大的金银元宝,偷偷塞给黄忠全,搂住太监的肩,笑道:“公公,你就给下官透露一两句,里头出什么事了。”


    黄忠全推开银子,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周予安,笑道:“里头的事,咱家着实不知道哪,唐大人你就不要为难咱家了。”说着,黄忠全连退了好几步,躬身行了个礼:“咱家还要去趟首辅那儿,留步,二位留步。”


    说完,黄忠全脚底生风似的跑了。


    唐慎钰想着这里头肯定是出什么事了,御前的人嘴紧,可是不管想什么法子,都得把黄忠全的嘴撬开了,问问清楚,扭头一瞧,予安此时默默地立在原地,脸上的那种兴奋和狂热早已散去,盯着方桌上的那盘银子出神。


    “予安,你、你别这样。”唐慎钰想安慰几句,可又挂着王府里的事,他将上面那层金银锭子卷走,拍了下表弟的胳膊,“你别想那么多,先回家去,等我打听清楚了再找你。”


    说着,唐慎钰急忙追出去了。


    很快,酒楼就彻底地安静下来,惟有孤寂的蜡烛在挣扎着最后一点亮光。


    周予安抓起酒壶,像喝水似的咕咚咕咚喝酒,斜眼间,他就看见那盘金银锭子,皇恩哪,太他妈的扎眼了。


    “呵。”


    周予安自嘲一笑,端着那盘被抢走一半的元宝,摇摇晃晃地出了门,他一个人走在空寂无人的街上,心里空空的,愤怒又恶心,他真觉得方才丢人得很,和唐慎钰那狗崽子说了那么些“掏心窝子”的话。


    凭什么!


    周予安头晕晕的,特别想吐,留芳县他出力少了?脏事都是他料理干净的,凭什么到最后唐慎钰连升两级,由从四品的镇抚使,摇身一变升成了从三品的指挥同知,而他,就得了几个元宝?


    这狗崽子平日里把什么兄弟、恩情挂在嘴头子上,可回京的时候,却把弟弟支使到利州办差,他可不就有大把的机会讨好那卑贱的女人了么!


    他们上床了吧。


    周予安笑了,一个没忍住,弯腰吐了,吐着吐着,不知怎么的就哭了。


    这时,他看见不远处的角落里蜷缩着个乞丐。那乞丐被吵醒了,骂骂咧咧了几句,想要挪个地方睡。


    周予安直起身子,从怀里掏出那些赏银,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肮脏的乞丐,一个接一个地砸下去,那乞丐吃痛,抱着头乱叫着救命,可当看到砸他的居然是亮晶晶、沉甸甸的金子银子时,就不叫了,由着这俊美的醉汉发泄。


    周予安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砸光,这时,他长出了口气,原来用银子砸人是这种感觉,是挺解气,但,不解恨!


    等着吧,你们俩好好给老子等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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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岁就爱笑1瓶;-


    第52章 宗吉待我很高,我喜欢他


    要么说,京城的天就像月子里奶娃娃的脸,说变就变,白天还晴空万里的,约莫四更,忽然就下起了牛毛细雨,夹杂着那么零星半点的小雪粒,虽不大,但冷飕飕的。


    这座前淮南郡王府空荡又寂寥,沉寂了七八年,乍有了点人气烟火,也被今晚这场突如其来的雨给浇凉了。


    上房里,春愿虽说早都换了寝衣,可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坐在梳妆台前,梳子蘸了点茉莉油,一下一下地通着头发,从镜子里,她看见雾兰怀里抱着个账本,另一手攥着枝羊毫笔,在屋子里四处打量着,时不时地往账本上记些什么。


    雾兰笑着走过来,柔声问:“小姐觉得屋子里冷不?要不奴婢让王嬷嬷她们再添个炭盆来。”


    “挺好的。”春愿往手背涂了些润肤膏子,慢悠悠地抹开:“我吃了汤药身子发热,睡不着,也难为你陪着我一夜夜的熬。”


    “这都是奴婢本分。”雾兰抱着账册上前来,恭敬地呈送给春愿,“奴婢略将府里的贵重物件的名目整理了遍,今晚听陛下的意思,将来还会陆续不断地给您添置,可是得一笔一笔记清楚了,小姐您过过目。”


    春愿接过账册,上头的字十有八.九她都不认识,凭借着仅有的几个认识的字,把账本放正确了,皱眉略翻了两页,合住账册,随手递给雾兰,她拿起小修眉刀,凑近镜子,一点一点刮掉最近新长出来的杂眉,“你做事仔细,又是陛下都夸的人,我还是很放心的,你看着办吧。”


    雾兰面上一喜,忙跪下磕了个头:“奴婢必定不会让陛下和小姐失望,必要安安妥妥地侍奉好您。”


    说着,雾兰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双手将烛台捧近些,这样更方便小姐修眉,不禁啧啧称叹,这位主儿皮相骨相没得说,那是顶美的,介乎清纯和妩媚之间,虽说面上有些许病气,可眉眼婉转动人,自带着一种忧伤破碎感,让人心生怜惜。


    雾兰柔声道:“小姐身子还是弱,光吃药也不好,还得在日常的膳食上进补。”


    “好,你看着安排吧。”春愿小指抿了下眉毛,忽然问:“对了,你和叶姑娘从前在勤政殿关系怎么样?她今儿挨了打,往后会不会心存怨念,报复你呢?”


    雾兰笑道:“叶衔春……不对,往后应该叫她衔珠。她在勤政殿的时候比现在还要嚣张两分,头先奴婢让着忍着她,是看她年纪小,又得陛下两分青眼,没想到这蹄子如此不懂规矩,竟作威作福到小姐头上了,是该让她晓得自己的身份,明白什么是尊卑有别。”


    春愿淡淡一笑,换了边眉毛刮:“我记得陛下背我进屋子时,衔珠很乖巧地在外头跪着,怎么忽然发了性,一头热地带着琵琶往里冲呢?可是哪个人在她跟前说了什么刺激的话,这傻子轻信了,所以大半夜急不可耐地过来邀宠?”


    雾兰呼吸一窒,眼神有些慌乱,但还是笑着说:“她就这么个急性子人,仗着有几分貌美……”


    “是吧。”春愿不动声色地打断雾兰的话,转身,后背懒懒地靠在桌沿儿上,笑吟吟地望着雾兰,“这回真是多亏你忠心又机灵,彻底绝了衔珠靠脸子身子往上爬的痴念,也算给我出了口恶气,我心里是很高兴的。”


    雾兰松了口气,刚准备要说几句。


    “只是呢……”春愿抓起雾兰的手,从瓷匣子里抠出块膏子,细细地往雾兰手背上抹,柔声道:“下回呀,你要做什么,可以提前知会我一声,我这个人笨,反应慢得很,还是得早早让我知道比较好,不然我肯定会坏事。还有,到底衔珠是胡太后那边的远亲,在我手里头出事,我娘可不得讨厌我啊。”


    雾兰吓得噗通声跪下,连扇了自己两耳光:“对不住小姐,今晚是奴婢冒失了,请小姐责罚奴婢。”


    “你看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没怪你。”春愿摩挲着雾兰的肩膀,捞起她胳膊,轻抚着她腕子上戴的那串海螺珠:“谁对我好,我心里有本账,清楚着呢,衔珠虽说是奴婢,好歹也算我的一门远亲,挨了那么重的打,我得去瞧瞧她。”说着,春愿将那串海螺珠解下,笑道:“正巧我今儿给她起了个好名儿,这珠链就赏给衔珠吧,你也别吃味,赶明儿我再赏你更好的。”


    雾兰不敢再说一句话,默默低头掉泪,刚见这位小姐的时,只觉得小姐怯生土气,平日一句话都不说,要么就是发呆,本以为是个懦弱的主儿,没承想内秀于心,按理说,主子赏下东西,是没有再收回的理,可见小姐还是有几分生气的。


    “奴婢日后一定尽心尽力服侍您,再不敢擅自做主了。”雾兰双手伏地,以表忠诚。


    “我相信你。”春愿俯身扶起雾兰,笑道:“现在你去准备点去肿化瘀药膏和止疼散,再到我的妆奁里挑两件首饰,我去瞧瞧衔珠,毕竟是我身边的一等丫头嘛。”


    ……


    夜凉如水,尤其是一场雨后,湿冷的潮气就层层叠叠泛上来了。


    自打小姐去世后,春愿就得了个怕黑毛病,所以夜里总会留一盏豆油小灯,不需要多亮,有个光儿就好。


    四更末,正是万籁俱静的时候,天如泼墨般,还刮着点风。


    春愿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盯着黑黢黢的床顶,犹记得那会儿去探望衔珠,好家伙,那些太监下手可真黑,衔珠的脸都被打破相了,人也有些意识不清,听小丫头说,难受得吐了两回呢,见她来了,衔珠哭成个泪人儿,没口子地咒骂雾兰多嘴多舌,又不住地感谢她向陛下求情,这才免了一死,后又哭哭啼啼的,有如惊弓之鸟,说陛下估计是厌弃她了,以后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


    春愿笑笑,她只能柔声哄、温声安慰,让表妹先耐心养伤,等陛下气消了再说。


    这衔珠虽说傲,也算是个伶俐的,再也不敢把什么姐妹挂在嘴头子上,哭着说:小姐折煞奴婢了,等奴婢身子好了,再去侍奉您,到底咱们同出一族,奴婢身份虽卑微,可也勉强认识几个字,能帮衬小姐料理府里杂事。


    瞧。


    这才叫能屈能伸呢。


    春愿笑笑,捂着口打了个哈切,困意渐渐袭来,刚闭上眼,忽然听到门那边有动静,吱呀声轻微地响,似有谁把门开了。


    春愿瞬间惊醒,心狂跳起来,透过纱幔,她看见有个黑乎乎的人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大高个儿。


    “谁!”春愿睡懵了,几乎是下意识吓得尖叫。


    “嘘!”男人忙回头,食指按在唇上。


    借着微弱的油灯,春愿定睛一瞧,是唐慎钰!


    他穿着单薄的夜行衣,并未带任何武器,警惕地侧身立在门口。


    春愿又惊又喜,一把掀开被子,连鞋都顾不上穿,急忙朝他奔去,她心里发慌睡不着,晚上发生太多事,她都想对他说,都快难受死了。


    “大人。”春愿一把抱住唐慎钰的腰,鼻头发酸,紧绷的情绪在瞬间放松下来,“我还以为再见不着你了。”


    唐慎钰手轻抚着女人的头发,紧张地留心外头的动静,压低了声音:“别怕,我这不是来了。”


    谁知就在此时,外头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雾兰略带困倦的声音响起,轻叩了叩门,“小姐怎么了?奴婢方才听见您叫了声。”


    春愿顿时慌了,紧紧地抱住唐慎钰,不安地盯着门,万一雾兰闯进了怎么办?看见了大人怎么办?


    这时,大人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春愿一抬头,就看见大人那张不论什么时候都冷静的脸,他给她使了个眼色。


    相处这么久,春愿顿时会意,她故意夸张地打了个哈切,扭头盯着门,颇有几分烦躁地问:“这院儿里现在住多少人?”


    外头的雾兰忙回:“一个嬷嬷,两个小丫鬟,再算上奴婢,满共四个值夜。”


    春愿无奈地长叹了口气:“都一晚上了,也不晓得是哪个人总打呼噜,我昨晚吃了药头晕得紧,你让她们先挪到别的屋里睡去,好歹让我睡个囫囵觉。”


    雾兰听后,忙道:“您放心小姐,奴婢这就去安排。”


    不多时,外头便传来阵敲门声,那几个婢女嬷嬷不敢抱怨,也不敢弄出半点声响,抱着衣裳就匆匆退出小院,前后不超过半盏茶的功夫。


    待没人后,春愿总算松了口气,刚准备说话,那男人忽然俯下身,一口就吃住了她的唇,她脖子不由得往后仰,他吻得太急太霸道,都弄得她要喘不上气了。


    “唔——”春愿拍了下他的后腰,求饶。


    唐慎钰总算愿意放过她,先去吹灭了油灯,然后牵着她摸黑朝拔步床那边奔去,两人什么话都不说,痴缠了会儿,各自气喘吁吁地放开对方。


    “你怎么来了?”春愿找到那个熟悉的位置,自顾自地把他胳膊放平,她枕上去,蜷缩着躺好了。


    “我不放心,来看看你。”唐慎钰迅速脱掉衣裳鞋袜,将被子拉起来,盖住两个人,紧紧地抱住她,笑着打趣了句:“怎么不关门?”


    “习惯了。”春愿怯懦道:“留芳县时你就说过,不许关门,你会来找我的。”


    “你居然还记着。”


    唐慎钰吻了吻她的头顶,今晚在东福居涮肉坊见罢黄忠全后,他紧着追去首辅家,软磨硬泡了许久,总算撬开那太监的金口,原本今晚上陛下打算给予安升一升官,陈银忽然提起了刘小姐为情自尽的事,陛下有些不高兴,最后让底下人看着办,随便赏点金银就好。


    按理说,刘小姐那事儿都快过去半年了,早都淡了啊,一直死压着予安对陈银没意义,何苦再提。


    阿愿和周予安向来不对付,却无故给那小子手剥了一盒松子,这里边一定有古怪。


    他想再问,黄忠全咬死了就知道这么多,不肯再透露了,没法子,他只能冒险来找趟阿愿,而且今晚是皇帝第一次见姐姐,他必须要知道情况。


    “大人,你是怎么进来的?”春愿觉得很奇怪,一靠近他就犯困,她很喜欢摸他小腹一块块凹凸不平,紧实又有力,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唐慎钰手自然地搁在她后臀:“陛下跟前的黄公公无意间透露了句,你现在住在沉香斋里,七年前我参与过处理逆王案,跟着来查封淮南王府,对这里还算是熟,而且你们府里的守卫并不森严,摸进来很容易,我在房顶蹲守了小半个时辰,确认这院子里的人都熟睡后,这才来找你。”


    说着,唐慎钰悄声问:“今晚发生什么事了,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春愿也没隐瞒,将今晚说的话、做的事都告诉了唐慎钰,独独跳过宗吉问她周予安表现如何,她含羞带怯回复的那段话。


    唐慎钰一边听着,眉头不由得紧蹙起来,他敏锐地抓住阿愿话里的漏洞,“没有道理陛下只问我表现得如何,却不问予安。明明我和予安都在留芳县,说什么他都要捎带着问一句,阿愿!”


    唐慎钰已经捏住拳头,忍住火气,重重地吻了下春愿的唇,竟带了几分求:“好人,这时候咱俩可是一条船上的,小姐把你托付给我,咱俩就是这世上最亲的人,可不带相互隐瞒的。”


    春愿撇撇嘴:“我就是按照你在船舱嘱咐的说的啊,我说你救了我好几次。”


    “予安呢?”唐慎钰紧张得问。


    春愿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说他也不错,虽然一开始很鄙视我,但后头误会解开了,他就待我很好,很殷勤地侍奉我,吃的穿的都给我准备的妥妥当当,我又不是瞎说,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呀,在罗海县时,他确实要送我珠宝首饰,还搞出个什么燕窝三吃,宗吉是皇帝,我总不能欺君吧。”


    唐慎钰明白了,这下完全明白了。


    他气得一把推开春愿,盘腿坐了起来,真他妈的想一把掐住这死女人的脖子,像过去那样,戳她伤口,或者揍她一顿,可是,此一时彼一时,这死女人成长太快,性子忒野,脑子也聪明,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还特别爱记仇,早在留芳县报完仇后,就出现过不配合的情况。


    不能骂,不能打,不能动怒,要忍住!


    “怎么了。”春愿见大人似乎生气了,背对着他,胸脯一起一伏的,似乎在压着火,她也明白了几分,冷笑了声:“我让你升官不高兴了?还是说,你觉得我算计你表弟,恼了?”


    “没恼。”


    唐慎钰扭头看向春愿,决定要“惩罚”一下。他一把掀开被子,老鼠似的蹿了进去。


    “哎呦。”春愿不由得唤了声,她实在是怕闹出什么动静,急忙捂住自己的嘴,腿不住地蹬他的头,可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脚腕。


    挣扎了半天,她也放弃了,由着他来。


    这拔步床虽说是前王府的老物件,但毕竟是好的,结实得很,可即便如此,也有吃不住的时候,呲牙咧嘴地发出轻微咯吱咯吱抱怨声。


    过了一会子,总算总算消停了。


    春愿背对着他而躺,男女之间尤其有了亲密关系后,对方的一丝一毫变化,都能明白。以往这种事,他们算是比较两厢情愿的,比较愉悦的,可今晚。


    他不高兴,带着粗蛮的情绪。


    她也不怎么痛快。


    春愿手指通头发,忽然冷笑了声:“大人什么意思,埋怨我?你觉得是我害你表弟升不了官?我可什么话都没说。”


    唐慎钰暗骂:你倒是没说坏话,可你这种暗示更可怕!


    他酒醒了些,慢悠悠坐起来,狠劲儿搓了把脸,扭头一瞧,她跟煮透了的面条儿般,侧身瘫着,显然闷闷不乐。


    唐慎钰俯身过去,从后面搂住春愿,谁知她不耐烦地抖身子,不愿他碰。


    “别闹情绪。”唐慎钰摩挲着女人的胳膊。


    “是我闹么?”春愿身子蜷起,手捂住小腹,面有痛苦之色,冷冷道:“是你在欺负我。”


    唐慎钰深呼吸了几口气,强抱住她,皱眉道:“并不是我因为周予安跟你置气,只是姑娘你认真想一想,你确实什么没说,什么没做,但下午你给周予安一盒子亲手剥的松子,晚上在那个叶姑娘轻视你之后,你在皇帝跟前提了一嘴予安也曾鄙薄过你,更说了予安百般讨好照顾你,你好好想想,男女之间有纯粹干净的关系吗?陈银很快洞悉你的想法,立马在皇帝跟前进言,什么不提,偏偏提了有个痴女为予安自尽的风流韵事,好么,周予安刚有要升的苗头,立马一盆子冷水浇过来,而我,皇帝破格给我升成从三品,陈银为什么一句阻拦的话没有?还不是他品咂出你对我另眼相看。姑娘,陈银和你见面还不到半天,说话不超过十句,但却把咱仨的微妙关系看的透透的,你不觉得这种闷声做事的人很可怕吗?”


    春愿听得生了一脑门子冷汗,她动都不敢动了,老半天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做错事了?”春愿猛地转过身,直面唐慎钰,手都不晓得往哪儿放,急得舌头抽筋儿:“陈银是不是看出咱俩不对劲儿了!他会不会告诉宗吉!”


    “别慌。”唐慎钰搂住春愿:“就算看出来也没事,不过是男人女人袴裆子里那么点儿上不得台面的破事,就跟你当初说的,公主养面首的还少了?他一直待我挺好,和恩师关系也不错,即便看破也不会点破,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给你我罢了,再说了,哪怕你夸我,也能以感激我帮你报仇为由搪塞过去,没什么的。”


    春愿总算松了口气,忽地紧张起来,猛地盘腿而坐,拍了下自己膝盖:“坏了,我这么一弄,他们现在肯定觉得我对周予安有意思!”


    “你才反应过来啊。”唐慎钰没好气地白了眼女人。


    “可是,我本意是想让他们觉着,周予安这个风流纨绔在讨好皇帝姐姐啊,让他们以为那小子是个下作东西!”春愿哭丧着脸。


    “你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唐慎钰食指戳了下春愿的脑门儿,他也坐起来,还像之前那样,让女人坐在怀里,然后,他用被子裹住两个人,试图用春愿能听懂、能接受的态度语气,柔声道:“以后一定要小心,御前的人都是人精,譬如你方才给我讲的雾兰算计衔珠的事,即便衔珠身份尊贵又能怎样,还不是被雾兰借力打力给拽下来了?”


    春愿低着头,叹了口气:“大人,京都太复杂了,我、我害怕……”


    “怕什么。”唐慎钰像抱婴孩那样,让阿愿横躺在他怀里,轻抚着她的脸,捏住她的下巴,笑道:“好啦,骂完了,现在咱们谈谈你做的好的一面,面对皇帝虽然说有点过于伶俐了,但结合沈轻霜本就是风月花魁的过往,表现得很不错,感情张弛有度,能让宗吉对你产生怜悯和夸赞之心,非常不容易,还有处置雾兰和衔珠,居然懂得制衡之道。”


    唐慎钰连亲了春愿好几下,毫不吝惜地夸:“姑娘,你真的进步神速,现在已经完全没了奴婢气,完完全全像个小姐了。”


    春愿不禁得意,这辈子她听得最多的就是打骂嘲讽,听见唐大人这样严厉厉害的人夸她,多少有些心花怒放,她的脸微红:“哪有,还不是你这个师父教的好。”


    见女人这般妩媚娇羞,唐慎钰不禁心动,俯下身,温柔地吻着她的唇,将他不久前喝过的老秦酒,一点点喂给她。


    吻了会儿,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春愿手指在他的小腹划圈,有些醉了,笑着问:“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唐慎钰吻了又吻她的眼睛、侧脸、下巴:“今晚和恩师谈了会儿,陛下想封你为公主的想法还是很强烈的,继续和他好好相处。”


    春愿对于王权富贵真没什么兴趣,淡淡问:“郭太后会同意么?”


    “当然不会。”唐慎钰直接说。


    “欸?”春愿一怔:“那怎么办?”


    唐慎钰意味深长一笑:“这就不是你该考虑的高度了,你呀,只需要把和宗吉的姐弟情经营好,那就行了。”


    春愿想起了那个俊秀干净的男孩,莞尔:“这事不难,宗吉对我很好,我喜欢他。”


    唐慎钰忽然记起黄忠全今晚说的,陛下把阿愿从荷花池背回沉香斋,后又因为阿愿龙颜大怒,男人脸色一沉,语气也很冷硬:“春愿我警告你,你可不许对他生出不该生的邪念,记住你的出身来历,若是做下什么脏事,坏了陛下的名声,我绝对会宰了你!”


    春愿被他恶劣的态度吓着了,一把推开他,从他身上起来,抱着腿坐到床的一边,小声嘟囔了句:“凶什么凶,我又啥没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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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唐慎钰被挤兑的脸通红


    春愿有些不高兴了,刚做过那样的事,正好端端说着话,她都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他怎么忽然变脸了,刹那间,她仿佛看到了刚认识时候的他,就这样冷漠凶狠,端着姿态对她下命令,呼来喝去的。


    春愿瞪了眼唐慎钰,勾手从枕头边扯过条帕子擦腿。


    “我来吧,你躺下,我擦得更仔细。”唐慎钰凑过来,还像之前那样,熟稔得往倒按女人,谁知她生气地挥开他的胳膊。


    唐慎钰蹙起眉头,“阿愿,任何时候都要冷静,不要闹脾气!”


    “是我闹脾气了么?”春愿往后躲了些,带了些情绪,用力擦身子,小声嘟囔,宣泄不满:“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我不过说了句宗吉对我好,我蛮喜欢他的,姐姐不该喜欢阿弟么?若是有条狗帮我咬欺负我的人,我也喜欢它,甚至还会抱住狗儿亲两口,这有什么的!”


    正骂着,春愿忽然身子一顿,她凑到唐慎钰跟前,屋里实在太暗,惟有屋檐下的红灯笼才带来些许的晦暗光亮,她盯着他脸,眨了眨眼:“欸,大人,你该不是吃醋了吧。”


    唐慎钰立马否认:“我没有。”


    可不知怎地,他耳根子居然热了,有些生气,也有点慌乱,定了定神,身子挺得直直的,双手环抱在胸前,依旧冷着脸:“你不要胡说八道。”


    春愿了然地点头,抿唇笑,她也学他,盘着腿坐,将垂落在身前的黑发撇在身后,双臂环抱在胸前,故意问:“那我喜欢宗吉,你生什么气?”


    唐慎钰眼睛被她的发梢刺着了,他赶忙去揉,待酸涩稍稍缓解些后,他高昂起头,用下巴颏看她,冷傲道:“你现在是皇帝的亲姐,姐弟生出情愫,那叫乱.伦,会毁了陛下的名声,史书会把他骂臭的!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本官的棋子,做好你该做的事,其他的不许瞎想!”


    “噢。”春愿像吹口哨似的嘟着嘴,了然地点头:“那我倒有些不懂了呀。”


    唐慎钰冷冷问:“哪里不懂?”


    春愿耸耸肩,垂眸看了眼自己一丝不着的身子,左手轻抚着自己的右胳膊,疑惑地问:“我晓得自己是棋子,当时要消除了守宫砂,这是必须的任务,真是委屈大人献出了清白之躯,好嘛,那个红点点不见了,我就不懂了呀,大人怎么一次又一次地难为自己呢?”


    唐慎钰耳朵更烫了,心里骂了几百句坏透了的死女人,冷笑了声,依旧嘴硬:“当初也不晓得是哪个,非要羞辱报复杨朝临,逼迫我做这样的事,你当我是愿意的呀。”


    “噢。”春愿连连点头,忍住笑,故作十分不解:“那船舱里呢?那时候我又没有仇人要报复。”


    唐慎钰的脸都能烫烧饼了,他觉得一定是今晚喝多了,醉的,冷哼了声:“那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草包不识字,又不好好学,本官晓得你怕这种事,不过是惩罚的一种手段罢了,你多心了。”


    唐慎钰认为自己好歹现在也是从三品高官了,年纪比她大,怎么能叫这女人这半天牵着鼻子走,傲慢道:“姑娘言语里都是本官好色,在用职权之便强迫你似的,可之前在留芳县和船舱里,姑娘怎么几次三番主动往上凑,怎么都不挣扎?”


    唐慎钰也相当“记仇”,冷眼扫了遍眼前的女人,坏笑着讥讽了句:“姑娘的表妹仿佛比姑娘你本人更实诚些。”


    “嗳呦!”春愿脸臊了个通红,立马并住蹆,坐得端端庄庄的。


    不行,她可不能认输。


    春愿故作妩媚,从身后扯过缕头发来,以指当梳,慢悠悠地通发,笑道:“因为我是大人您的棋子呀,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您知道的,阿愿最听您的话,从不会反抗的。而且我现在是欢喜楼的花魁呀,可不得了解各种各样的花样儿?不然以后像个生瓜蛋子似的,会露出马脚,让人怀疑的!”


    “以后?”唐慎钰声音不觉拔高,眉毛都快成了倒八字,拳头都攥起了。


    “哎呦。”春愿吓得捂住心口,身子往后退,怯生生地笑着问:“大人生气了?”


    “本官生哪门子气。”唐慎钰若无其事地抚了把头发,阴阳怪气道:“那小姐以后可得好好表现了,别叫您的面首、驸马们失望!”


    “好!”春愿重重地点头:“阿愿做事,大人还不知道么,一定尽心尽力!”


    唐慎钰“恨”得剜了眼春愿,一个字都不想说,寻思着现在时间还算早,待会儿该怎么教训她一顿,牙尖嘴利的,总要拿什么趁手的堵住她的嘴!


    春愿见他这样子,不由得抿唇笑,还故意凑到他跟前,捏住鼻子:“也不晓得雾兰那会儿往屋里点了什么香料了,有点酸,好像叫什么‘瑶英香’。”说着,春愿手肘捅了下唐慎钰的胳膊,揶揄道:“大人您这样可不好,连宗吉的味儿都要吃,那阿愿哪日真找了个面首,你不得酸死啊。”


    唐慎钰嗤笑了声:“你想得倒美,你哪只眼睛瞧见本官吃醋了,告诉你,本官是有未婚妻的,我唐某人可是个忠贞不二的好男人,才不会管你找面首那点儿破事,只要你别玩疯了,误了本官的大事就好。”


    “是么。”


    春愿脸顿时拉下,也没什么心思开玩笑耍乐了,感觉冷得很,拉过被子,裹住自己。


    忽然,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气氛忽然由热烈暖和的夏日,跌倒了寒冷刺骨的寒冬。


    唐慎钰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发,谁料她躲开了。


    “阿愿……”唐慎钰声音柔缓了很多。


    春愿环抱住自己,淡漠道:“大人放心,我晓得分寸的,从头到尾没对您生出半点歪心思,您大可不必担心我会毁了你的婚姻,更不用担心我坏了你和首辅的大事,我会践行我的诺言,希望大人也别忘了替我找女儿,行了,没别的事你走吧,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


    “哎。”


    唐慎钰有点心慌,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应该是酒喝太多的缘故吧。


    他脚伸进被子里,搁到她温軟的腿面上取暖,身子凑过去,替


    她将被子裹好,叹道:“既然你老实交代了,那……本官多少也说点吧。”


    唐慎钰犹豫了片刻,深呼吸了口气:“如今最受学人尊崇的大儒莫过于北程南褚,你是从北方留芳县出来的,见过程冰姿的父亲程庸,而那个与他齐名的南褚,就是我那未婚妻的父亲——前扬州知府褚玄。这褚家是几百年的名门望族,家族里出过几个有名的宰相,而在本朝,褚氏族中子孙为官者甚众,考中状元、榜眼的也不少,褚家的嫡女褚流绪,是名声在外的大才女,诗词集都出过几本,貌美端方,追求者甚众,而我出身卑微,父亲生前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吏。”


    春愿低头嗯了声,看似不怎么在意,耳朵却拎起了听,反正是你主动说的,我又没逼你。


    唐慎钰搓了下发凉的胳膊,苦笑了声:“秦王的瑞世子这些年一直羁留在京都,他待我极好,就想给我做个这个媒,前前后后地奔走说项,褚家老爷子看我生的一表人才,也算年轻有为,便同意让我娶他女儿。”


    春愿嗤笑了声,心里暗骂:脸皮真厚,哪里有自己夸自己长得英俊的。


    “然后呢?”春愿轻声问。


    唐慎钰十指交叉,低头道:“然后很快就定亲了,只等着迎娶就好了,哪承想大前年忽然出了一档子事。”


    “什么事?”春愿有些紧张地问。


    唐慎钰蹙眉:“当时出了宗科场贿赂舞弊案,有个从犯叫褚仲元,是褚玄的长子,也就是我未婚妻褚流绪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他科考不太顺,举人连考了两次才考中。”


    春愿凑过去些,笑道:“我不懂这些科举的门道,但总听人说举人是很难考的,四五十才考上的人一大把,杨朝临虽说是个狗杂种,但的确挺厉害,秀才举人都是一次就中的。”


    唐慎钰摸了摸春愿的头,笑道:“你说的没错,对于旁人来说,考个三四次都没关系,关键是这褚仲元可是江南褚家的嫡长子,从小背负神童之名,长大后更是被所有人都给予厚望,觉得他如果不在科举上搞出点大功名,那就是丢了家族的脸,褚仲元费了血力气才挤进了京城的科考场,他输不起,就跟着永安侯世子等几个混账东西走偏门,那小子平日里看着儒雅端方,私底下狎妓成癖,最终一念之差犯了罪,贿赂考官,科场作弊,当时我正好跟着上官经手这案子,犯人是将来的小舅子,为了避嫌,按例我要退出的。”


    “你做的很对啊。”春愿将垂落的头发别在耳后,忙问:“然后呢?难道你老丈人逼迫你徇私?”


    “没有。”唐慎钰抱拳,朝南边拱了拱:“褚老先生极明事理,摆出态度,朝廷该怎么判,他都接受,可是流绪……”唐慎钰叹了口气:“流绪母亲去世得早,她与家中继母不合,就这么个亲哥,这女人带着嫂子和侄儿,千里迢迢地追到京都,几个人一齐跪下求我,让我千万别退出这宗案子,要我救褚仲元出来,最好走点门路,就说查错了,褚仲元是冤枉的。”


    春愿促狭:“以我对大人的了解,你应该没徇私吧。”


    唐慎钰拧了下春愿的脸,点了点头:“当时我非常难办,反复告诉褚流绪,从犯不会被重判,顶多革除功名,或者流放,再或者坐上几年牢,真不会要命,可流绪不听,觉得依她哥的性子,这种结果还不如死呢,能走通门路无罪释放比较好。恰好这时候,褚老爷子从扬州赶了来,得知此事,恨得打了女儿一巴掌,骂流绪糊涂,做错了事就得承担后果,怎么能以情义逼迫未婚夫徇私的道理,褚家百年清名都被你们这对兄妹毁了。当即,褚老爷子就把儿子从族谱中除名,主动上书朝廷,要求重判。”


    听到此,春愿不由得叹了口气:“北程南褚,都是很厉害的大儒,可面对儿女事上,一个百般溺爱护短,另一个却正直明理,学业上估计难辩个高低,但人品的高下还是很明显的。”


    唐慎钰再次朝南方抱拳见礼:“当年流绪和她父亲闹得凶,甚至拿着匕首跑到我家里,刀子抵在脖子上求我,说她父亲为了名声连儿子都不要了,求我一定把她哥哥救出来,当时郭太后刚刚主政,正巧要以这宗舞弊案立自己的威名,瞧着要铁腕治理,真的,我夹在中间真的很难办,也确实动用了一切关系疏通,别真被判了斩首。这时候,牢里传出个消息,褚仲元接受不了父亲的绝情,上吊自杀了。”


    “啊。”春愿手捂着口,轻呼了声:“怎么会这样!”


    唐慎钰点了点头:“褚仲元自尽后,流绪就恨上我了,认为我见死不救,和他父亲一道把他嫡亲哥哥逼死了,几次三番地接近我,要杀了我,褚老爷子见此,宽慰我不要多心,此事与我无关,决定和我家解除婚约。”


    “老爷子做得对呀。”春愿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竖起个大拇指,忽然斜眼觑向男人,阴阳怪气:“既然尊长都说解除婚姻,你怎么还说她是你未婚妻。哦,我晓得了,那她肯定长得很美,你舍不得。”


    “别胡说!”唐慎钰握住她的温热的小手,苦笑道:“当年老爷子说要解除婚约,流绪不愿意了,说她又没做错什么,这么好的亲事为何要放弃?若是我不要她了,她就在唐家门口自尽,说褚家还没有过被退婚的女人,还说我把她的清名弄坏了,既然定亲了,必要嫁给我。”


    春愿冷笑了声:“她那是恨你,要折磨你呢。”


    “对。”唐慎钰承认了:“当时我被这家子弄得十分头大,沉不住气了,也梗着脖子叫嚣,只要你他妈的敢嫁,老子就敢娶!瑞世子见他居然做了这样的仇媒,心里也懊恼得不行,在中间使劲儿说和,劝流绪何必这样呢,强扭的瓜不甜,闹下去大家都不好收场了。这时流绪总算退了一步,提出条件,她要给哥哥服丧三年,三年内我们两人不娶不嫁,若是关系有所缓和,那就成婚,缓和不了,那就解除婚约。我同意了,自此后,流绪没有回扬州,而是挂了黄冠,暂在京城外的‘是非观’修行去了。”


    春愿小声数落:“我家小姐生前常说,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褚家兄妹不愧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一对王八蛋,活现世宝,折磨人真有一套,又不关你的事,非赖在你头上,还是名门闺秀呢,我看就是个疯子!”


    唐慎钰噗嗤一笑:“我都没埋怨,你生什么气,不许骂人啊!”


    春愿翻了个白眼,直面唐慎钰,嚣张道:“我就骂,癫-婆-子!”


    唐慎钰手指戳了下女人的额头,宠溺地笑:“别骂了,再过几个月就到了三年之期,届时我就去‘是非观’和她解除婚约,死生不要再见了。”


    春愿顿时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阿愿祝那位褚家姐姐早日解开心结,能找到如意郎君。”


    唐慎钰摇头笑,揉了下她的头发。


    “对了。”春愿从上到下打量唐慎钰,瞧着他心口一道道轻微“伤痕”,坏笑着促狭:“大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大才女就住在道观里,你难道就放心不会有什么狂蜂浪蝶追逐她?怎么回到京城,不立马探望一下你那温柔可人的未婚妻?你难道就没动过歪心思,没有想着主动去缓和关系?嗳呦,人家名门淑女当年缠着要嫁给你,是不是你当年做了什么混账事,欺负了人家?”


    “越发放肆了!”唐慎钰被挤兑的脸通红,但没恼,摩拳擦掌间,一把将被子扯飞,他将对面的猛地“犯人”按倒,面露凶光,呼吸粗沉:“癫婆子我不敢欺负,小疯子我倒是敢!”


    ……


    拔步床又开始吱吱呀呀地小声抱怨了,到卯时左右总算消停了下来。


    屋里黯淡,充斥着淡淡的暧昧酒味。


    唐慎钰恋恋不舍地放开女人,他摸着黑,往起穿衣裳鞋袜,扭头一瞧,她就像下进滚水锅里煮的面条子,灶膛里的火太旺,水煮的太费,面条煮软了、烂了,成了一锅软乎乎的面汤。


    唐慎钰俯身过去,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嘱咐:“好好的在府里待着,我一有机会就会偷偷来看你,记得晚上别锁门哪。”


    “嗯。”春愿点了点头,忽地记起什么,忙抓住他的手:“大人,你帮我查一下雾兰的底细,她是宗吉派到我身边的,眼看着要帮我管家理事,不清楚来历可不行。”


    “放心,这事我早都叫人办去了,两三日就会有结果。”


    唐慎钰沉吟了片刻:“你不识字,这绝对是个大.麻烦,我得尽快找个能过命的可信人,安排到你身边,给你教书识字。”


    说着,唐慎钰吻了下春愿的唇,压低了声音,十分严肃道:“愿,那会儿我并不是要凶你,你一定要注意和皇帝相处的分寸,是,眼看着宗吉的确待你亲厚,可他毕竟是皇帝,在所有儿女私情前,他首先看到的是朝堂江山,叶衔珠就是个例子!叶氏能用柔媚和琵琶讨好他,一旦触及到他的忌讳,翻脸就无情,照处置不误!”


    其实春愿每每想起衔珠被打烂的脸,也是心有余悸,连连点头:“放心吧大人,阿愿心里有数的。”


    春愿手肘撑着床坐起来,忖了忖,沉声道:“今晚探望衔珠的时候,我略走了遍王府,发现最南边有个院子,是个废弃了的佛堂,十分僻静,我打算拾掇出来,会在晚上亥时到丑时吃斋念佛,到时候正好方便咱们见面,府里之后人会越来越多,不能总让你冒险摸到内院来。”


    “这事你思虑的不错。”


    唐慎钰笑着点了点头,忽地,他凑近了女人,柔声问:“阿愿,当时刚回到留芳县,本官带你去小酒馆里见杨朝临,当时教你什么来着?”


    “嗯?”春愿有些摸不着头脑,依稀记得,那天晚上她扮成小姐去见杨朝临,愤怒之下差点杀了那个畜生,大人将她强扯到隔壁,其后,那个假扮掌柜的卫军进到包间,认认真真检查了遍,从桌子底下翻出只耳环。


    春愿眉梢上挑:“您当时教过我,做事一定要仔细,不能在办事的地儿留下罪证把柄,那会把自己推进万劫不复之地的!”


    “对。”唐慎钰笑着点头,在黑暗中望着美人,循循善诱道:“今晚咱俩私会,本官肯定来不及收拾检查,你要怎么做呢?”


    春愿绞尽脑汁想:“床榻上的凌乱污糟,我会收拾得干干净净,绝不会让雾兰她们发现不妥。”


    唐慎钰莞尔:“然后呢?你仔细想想,我今晚带进屋子什么了?不止是东西,还有味道。”


    “……”春愿恍然,拍了下脑门,一把掀开被子,疾步奔向南墙那边,摸黑从靠墙的箱笼里找出瓶羊羔小酒,打开咕咚咕咚喝了十几口,然后往屋子里撒,兴奋地奔到唐慎钰跟前,仰头望着男人,笑着问:“大人是喝过酒来的,肯定带进来了酒味儿,那么,阿愿就要想法子让酒味变得合理,这就是本小姐睡不着喝的!”


    “不错,长进很大!”


    唐慎钰毫不吝惜地夸赞,他拥着春愿,把她带到拔步床那边,送她躺进被子里,给她掖好被子,压低了声音:“你睡吧,我走了啊。”


    “哎?”春愿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住唐慎钰的手,最终撂开了,转身去睡,挥了挥手:“快走吧,小心些。”


    唐慎钰叹了口气,起身将床幔放好,他蹑手蹑脚走到门口,观察了片刻,刚准备离开,忽然记起小愿自打沈轻霜去世后,就落了个怕黑的毛病,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将案桌上那盏豆油小灯点亮,这才离开。


    今晚一直忙乱着,几乎一刻都没歇下,竟忘了去找表弟,周予安估计早都回侯府了,罢了,这两日再找个机会开解开解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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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肯定不会让你接近那个女人


    京郊佛寺道观众多,平日里烟火缭绕,香客往来频繁,不外乎开导过去、渡厄现在、祈祷将来,总给人一种被俗世俗情的欲望包裹的感觉,不是真正的清静。


    打京城的方向策马疾驰来一个年轻公子,朝着‘是非观’的方向驶去,到山下,他撂下了马,如同一头中了箭簇的伤兽,跌跌撞撞地沿着青石小路,狂奔到了道观门口,他一开始轻轻叩门,后面疯了似的,用拳头砸。


    “谁呀,天还没亮,做什么呢!”道观里,一个中年男人困倦地问。


    敲门声不绝如缕,越来越大。


    “要烧香拜佛,去旁的寺观去,这儿是私产,再捣乱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中年男人言语中有几分严厉。


    观外的砸门声忽地消停了,不多时,响起抹疲累的年轻男人声音:“海叔是我,定远侯周予安!”


    那个叫海叔的中年男人立马换了副态度,声音里含着恭敬和欢喜,忙说:“小、小侯爷稍后,老奴这就去禀报小姐!”


    天快要亮了,牛毛雨迷迷蒙蒙,到卯牌时分,变大了些许,道观两旁的凤尾竹林被雨浸透,多了几许萧索清冷的诗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是非观里传来,大门吱呀声被打开,鱼贯出来两个婢女和一个中年管事,最后走出来个二十来岁的女人。


    女人身量高挑,哪怕穿着宽厚的道袍也遮掩不住窈窕曲线,鹅蛋脸,新月眉,容貌或许远不如春愿那样秾丽绝美,也可能比不过衔珠那样明艳妩媚,但自有一番味道,她就像清清淡淡的一片茶,或卷或舒,透着股隽永的书卷香气。


    她正是唐慎钰的未婚妻——褚流绪。


    褚流绪身上披着件鹤氅,眉头还凝结着昨夜的梦魇,碍于身份,她立在槛内,借着灯笼微弱的烛光瞧去,周予安在观门口晕睡过去了,他还穿着官服,浑身被雨水打透了,整个人以一种极难看的姿态趴在地上,头发散乱,脸色苍白,不远处还有一大块呕吐出来的秽物。


    “嗳呦。”丫鬟庭芳立马掩住口鼻,“这是怎么回事哪,小侯爷怎喝了这么多的酒?”


    褚流绪蹙起眉头,几次三番想踏出门槛,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出去,有条不紊地指派道:“海叔,你去山下寻小侯爷的马匹,别叫人牵走了,庭芳、木兰,你们两个赶紧搀扶小侯爷去厢房,赶紧烧热水,再端上两个火盆来,快快给他擦洗更衣。”


    这般嘱咐完后,褚流绪侧身站在一边,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丫鬟和管事各自忙乱。她则关上观门,回到自己的房中,在柜中找了套半旧的水田衣换上,舀水洁面,化了个淡妆,自顾自地做了碗八宝擂茶吃,并没有因为道观来了客,就乱了心神,自有丫鬟们照顾呢。


    她从书架拿了本书,在灯下默默翻看,看了几页,用朱笔做了些批注后,又从墙上取下那把焦尾古琴,弹了两首曲子。


    待天蒙蒙亮时,褚流绪这才出门。


    她打着伞,不慌不忙地走去隔壁院的厢房,还未到,就听见里头两个小丫鬟叽叽喳喳地说笑——


    “小侯爷有两个多月没来了罢。”——


    “怎么,你想他了?”——


    “呸,别胡吣,人家什么身份,咱们什么身份,我要是想,那也是想他带给咱们的新鲜果子和布料。”——


    “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他凤凰似的眼睛长在了头顶,哪会记得咱们,那是给小姐带的。”


    听到这话,褚流绪抿唇笑,她在京都举目无亲的,这三年来多是小侯爷在暗中接济照料——


    “哎,小侯爷的脸怎么生的这样白,比女子的肌肤还要细呢,你说他身上会不会也很白?”——


    “你这坏蹄子又思春了,既然这么好奇,方才海叔给他换衣擦洗的时候,你怎么不跟着伺候呢?保不齐小侯爷看你温柔体贴,就把你带回去当通房。”——


    “呸,姐姐你越说越过分了。”——


    “要不趁他没醒,我给你把风,你偷偷看一眼?”


    外头的流绪脸微红,周予安确确实实是长安顶有名的好相貌,这两个丫头哪,忒不懂规矩了——


    “木兰姐,你说小侯爷经常来探望咱们小姐,是不是钟意小姐呢?”——


    “嘘!别胡说。咱们家一日没和那个姓唐的泼才彻底退婚,小侯爷就一日是咱们小姐的表弟,且不说咱们小姐如今是出家人,自打那事过后,她就心如死灰,对男女之情再也没了兴致,再说小侯爷,这位主儿往日就算再胡闹,但在咱们小姐面前,多规矩稳重哪,他一直将小姐当成亲姐般敬重。”


    听到此,流绪轻叹了口气,面上明显多了几许愁容,女人将伞收起来,立在墙根下,冷着脸推门而入,她淡淡扫了眼屋里,周予安此时已经换了衣衫,躺在小床上睡得正沉。


    “别吵着小侯爷休息。”流绪一脸的清心寡欲,淡漠吩咐:“你们俩把他的官服清理下,记住了,不要过水,就用手巾细细地擦,擦完后从我香料匣子里找龙涎香熏熏,再去小厨房做点清淡暖胃的粥菜,好了,都去干活儿吧。”


    待那两个多嘴多舌的丫头走后,流绪紧蹙的眉头略松了些,到底刚开春,清晨还是冷得很,褚流绪刚准备关门,但顾忌着清名礼数,于是将门大开着,她用铁筷子往炭盆里夹了几块银丝炭,坐在床边不远处的椅子上,寻了本李易安诗词集,认认真真地翻阅。


    不知是不是为书中那凄婉到极致的字句伤着了,褚流绪长叹了口气,忧愁上了眉头,她歪在椅子里,手托腮,怔怔着望着熟睡的周予安,他瘦了些,这两来月,他去哪儿了?到底为什么酗酒?他每回情绪失落时总会来是非观找她说话,把她当成了最信任的人。


    因为他们有共同讨厌的人,不知不觉,就成了知己、挚友。


    这时,周予安不晓得梦到了什么,嘴里喃喃呓语,喉结也轻微地滚动。


    流绪很想过去替他掖一下被子,可这几步的距离实在太远,她过不去,有时候她挺羡慕那些糊涂丫鬟的,随着自己的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其实她多少也听过不少小侯爷的风流韵事,知道有女人为他自尽、为他神伤,也知道他花心,可……


    褚流绪苦笑了声,三年之期就到了,届时她就没有再留在京都的理由了。


    就在此时,床上的男人发出痛苦的轻吟声。


    褚流绪瞬间坐端正了身子,抿了下唇,试图遮掩被风吹乱了的心,抬眼瞧去,周予安已经醒了,他手按在脸上,疲累地深呼吸。


    “醒了呀。”流绪莞尔笑。


    “嗳呦!”周予安瞬间坐了起来,急忙左右乱看,“我竟没发现你在这里坐着。”他用掌根揉太阳穴,忽地发现自己穿着干净崭新的衣裳,忙问:“表嫂,我的官服……”


    流绪摇头笑道:“你喝醉了,天不亮就过来砸门,吐了一地后就晕倒了,我叫下人将你搀扶进了厢房,是海叔给你擦洗换衣的。”顿了顿,流绪很自然地将手安放在腿面上,笑道:“马上就到我哥哥忌辰了,我年前给他做了几套衣裳,本打算烧给他,恰好今儿你来了,就先紧着给你换,你可别介意。”


    “怎么会呢。”周予安摸了把身上穿的棉袍,这衣裳的料子是最好的,针脚又细密,非常合身,可见做衣裳的人是用心了的,男人拱手笑道:“真是多谢表嫂了。”忽地,周予安拍了下脑门,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惊慌道:“我真该死,怎么把秽物吐到表嫂的观门口,我这就去给你挑水清理。”


    “不用不用,你且休息着。”流绪忙过去阻拦,将书卷起来,按在他肩膀上,让他躺下。


    “嗳呦。”周予安本就头晕虚弱,身子直挺挺朝后仰去,手下意识地乱抓,抓住了女人的腕子。


    “做什么呢!”流绪脸瞬间通红,心里小鹿乱撞,忙用书本打掉他的手。


    “对不住对不住。”周予安一脸的慌乱,瞬间丢开流绪,甚至往后挪了几分,用力打了自己脸一巴掌,急忙道歉:“刚才晕劲儿上来了,冒犯嫂子了,我真是该死!”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阵脚步声。


    两个人各自分开,流绪重新坐回到扶手椅里,周予安则盖着被子,坐在床上,仿佛刚才尴尬的小事没发生过似的。


    丫鬟木兰提着食盒进来了,给自家小姐和侯爷各见了一礼,竹筒倒豆子般地笑道:“侯爷的马已经牵回来了,拴在后院的厩里,官服我们也清洗过了,正架在炭盆前烘着,这是刚做好的粥饭,热腾腾的解酒最好了。”


    放下吃食后,丫鬟自觉退下,厢房的门开着,但这个院子的小门却关上了。


    外头依旧下着雨,淅淅沥沥的。


    屋里很安静。


    流绪起身,沏了壶热茶,给男人倒了杯,笑道:“这是去年冬天梅花上收集的雪水,你尝尝。”


    周予安听话地喝了口茶,他舌头早都被宿醉弄麻木了,尝不出咸淡,连连夸赞好香,他斜眼偷摸觑向表嫂,她就像一朵经历了风雪的玉兰花似的,清雅至极,又冷淡至极,满屋子最多的就是书和茶,才名满京都,写的闺怨诗词上至宫里的尊贵娘娘,下到秦楼楚馆的下九流,都会念上几句,这三年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邀她赴宴赏花,她目无下尘,一一拒绝了,若是旁人,她连门口的台阶都不让踏,踏了也要用水清洗几遍,更别提睡她的厢房,用她观里的碗筷了。


    周予安唇角浮起抹笑,默默坐在床上,手里端着紫米粥,筷子扒拉着小口吃,时不时地长吁短叹。


    “怎么了?”流绪抿了口热茶,心里转了个过儿,大概明白了几分:“是不是那位指挥使大人又欺辱你了?”


    周予安冷笑了声:“他现在可升成了从三品高官,欺辱我,不是很平常的么。”说着,周予安一口粥都吃不下了,将碗放在炕桌上,一个大男人,手捂住脸,放肆地哭起来。


    流绪大惊,也不顾上什么礼数、体统了,忙坐过去,坐到床边,看着男人余醉未醒,痛哭得身子都弓起来,她也难受,几次三番想抬手轻抚他的背,安慰安慰他,但到底没敢,她的礼教最多只能让她坐在床边。


    “怎么了?你给我说说。”流绪用书摩挲着男人的背。


    “褚姐姐!”周予安不叫嫂子了,他激愤之下,直接趴在褚流绪的腿面上哭,口里发出如野兽班的怒吼声,宣泄着自己的愤怒。


    而流绪则动也不敢动,双臂悬在半空,身子完全僵直。


    他们两个都是被唐慎钰伤害过的人,相互倾诉取暖,何必冷心冷肺地推开他呢?


    流绪低头,望着他的脑袋,柔声问:“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周予安哭着,将在留芳县发生的事讲给嫂子听,什么名妓沈轻霜被薄情郎辜负,什么他们兄弟在留芳县做局报复,都说了,单单没说他和玉兰仙厮混的事。


    发泄了通,周予安情绪稍稍和缓过来,他坐起来,疲累地靠在墙上,因哭过,眼尾稍许红,越发显得邪气,愤恨道:“表嫂,你看他,我家对他恩重如山,好,便不用他报恩,起码别一直打压我啊,这一路,我给他跑腿打下手,帮他在留芳县散布时疫谣言,这才没能让人犯逃了,我替他杀人,清理断后,没功劳苦劳总有点吧,是,我是瞧不起那个婊.子,那也是他一开始隐瞒了那女人的身份,只说她是陈银的侄女,后头出事了,他才给我说那是陛下同母异父的姐姐,我想着弥补弥补,给那女人送点礼,别叫她将来说我的坏话,你猜他做了什么?”


    流绪坐回到扶手椅上,冷笑道:“他那么自私,肯定不会让你接近那个女人。”


    “对!”周予安气道:“在留芳县时,他防我就像防贼似的,不许我和那女人说一句话,等回京的时候,他又故意把我支使到利州办差,鬼晓得这一路他们俩单独相处发生了什么,我知道他那个人心胸狭窄,一直嫉恨我家老太太刻薄他的事,我就怕他在这种裉节儿上给我使绊子,所以我一到了罗海县,忙不迭地置办席面,哪知道那婊/子却端着架子,说我在贿赂她,天爷呦,她这个公主能不能封成还未可知,倒当着众人给我难堪了,肯定是那狗崽子挑唆的!”


    说着,周予安更恨了,都咬牙切齿了:“她不领我的情,却把那狗崽子的平安扣戴脖子上了!表嫂,他们肯定有奸情,一定睡了,你要管他啊,你现在名义上还是他未婚妻,可不能看着他去攀高枝!”


    其实流绪对唐慎钰睡不睡旁的女人并不感兴趣,她看重的是予安的心,这半天,他一直在提那个留芳县名妓,看着有点恼羞成怒了。


    “那么你呢?”流绪颇有些紧张得问:“你是不是对那个女人……”


    “嫂子你想哪里去了!”周予安从不在流绪跟前说粗话,这会儿也忍不住了,骂道:“一个破烂货,值得我看一眼么?我这样的门第,将来是要娶嫂子这样的名门淑女的!”


    流绪松了口气,脸有些发烫,啐了口:“瞧你,连我也编排上了。”


    “真的!”周予安急得身子往前探,手举起:“你在我心里,就是这世上最干净有才的女人,除了皇帝,没人配得上你,不,皇帝也不配!”


    流绪被逗得噗嗤一笑,难得脸上的冰雪消融了,用书本隔空打男人:“你这人啊,惯会油嘴滑舌的!”她顿了顿,柔声问:“你是因为这事才酗酒的?”


    周予安摇了摇头,眼里的狠厉更浓了,捏住拳头:“这狗崽子百般跟我保证,说他在那贱人跟前说尽了好话,也在陛下跟前替我美言过,一定会让我官复原职的,结果呢?”周予安愤怒地砸了下床,“结果就是他连升两级,而我,只给我赏了几个金银锭子,我周予安缺银子么?这分明就是唐慎钰在羞辱我!”


    “我并不意外。”流绪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道袍,冷笑道:“唐慎钰本就是虚伪狡诈至极的人,当年为了保住自己的官名,丝毫不顾婚约情分,嘴上哄着说帮我托关系走动,实则管都不管,甚至害得我哥哥由从犯变成了主犯。”


    流绪鼻头发酸,痛哭道:“娘亲去世的早,父亲只顾着和他的续弦挤眉弄眼,是哥哥教养大的我,长兄如父哪,哥哥是个懦弱的人,我知道他没那个胆子做出舞弊的事,肯定是旁人陷害他的。”


    流绪恨道:“可他们呢,父亲为了名声舍弃亲儿子,姓唐的泼才见死不救,害得哥哥绝望之下,连案子都等不得查清,就、就……”


    说到激动处,流绪泣不成声:“我侄儿还不到五岁就没了爹爹!”


    周予安抱起被子下床,很自然地裹住女人,就这般“守着礼”,隔着被子抱着她,由着她发泄心里的委屈。


    “这些话,除了你,我没法对旁人说。”流绪靠在男人身上,痛苦地啜泣:“侯爷哪,我是个没用的人,但你不同,你有身份权势,将来一定要越过他,把他狠狠踩在脚下!”


    “你放心,我肯定会。”


    周予安摩挲着女人的头发,其实这时候他若是想更进一步,表嫂不会拒绝,但现在还不到时候,男人蹙起眉头,脑中忽然浮起那个屡屡拒绝他的贱人,那张介乎稚嫩和美艳间的脸,狠毒的手段,闪躲的眼神,还有邪气的行事。


    周予安唇角浮起抹浅笑:我其实一直在怀疑一件事,苦于没有证据,等我查清了,你们就等着被满门抄斩吧。现在他们在做什么?狗崽子想必欢天喜地的筹备着庆贺升官,那女人,估计正做着当公主的春秋大梦罢!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大帅爱搓澡17瓶;天空华炎10瓶;小小瑜.2瓶;晴苍、58183735 1瓶;-


    如果不出意外,你们心心念念的裴肆下章就出来了。


    这里,非常感谢一位小天使【一起追星星吧07】,给我建立了超话,大家没事可以去超话留留言,感谢各位读者对冷门作者小夜微冷的喜欢和支持!


    第55章 朕不会再叫你吃一点苦(二更合一)


    数日后


    自打下了春雨后,天就一日暖胜一日,旁人都换上了夹的,春愿在吃凉血药,怕冷,所以一直穿得很厚。


    这几日倒也没发生什么,本以为做了主子,就能躺着享清福,也不尽然,依旧“忙”得很。


    早起空腹一碗清炖燕窝,然后就是繁杂的梳妆穿戴,跟着雾兰和老嬷嬷学宫里站行跪拜、用饭吃酒、言行举止的规矩。


    晚上香汤沐浴,头发丝儿要用玫瑰香油养护,身上不同的地方,要抹有不同的润肤膏子,这么一整套下来,没一个时辰可完不了。


    闲暇之余,春愿也会拐弯抹角地打问几句宫里的情况,譬如就晓得了如今这位垂帘听政的郭太后的一点事。


    郭太后出身显赫,父亲生前是平定西垂游牧蛮族的功臣,加封魏国公,这郭太后本身既有将门虎女果断犀利的一面,又精通经史,先帝春秋鼎盛的时候,她约束家人,管好后宫里的莺莺燕燕,先帝缠绵病榻的时候,她又能和阁臣一内一外守住朝堂,堪称仁德贤后。


    贤德?


    春愿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将唐大人和雾兰等人的描述仔仔细细地咂摸了遍,越发觉得这女人的厉害。


    早年最得先帝宠爱的有两位妃嫔,周淑妃和胡美人。


    周淑妃因牵扯毒害皇帝,被族诛,年仅十三的女儿懿荣公主被剥夺封号,遗弃囚禁在冷宫数年。


    胡美人被抢走了儿子,叫先帝送去外地幽居十多年。


    而有权势的孙贵妃和她的儿子三皇子,也因为谋反被杀。


    最后风光活着的,就只有这位郭太后了,手上没沾几斤血,能走到现在?


    这几日,宗吉经常过来,前儿晚上甚至不顾陈银的阻拦,住了一晚,因此府里的守卫更严了,所以这些天春愿一直都没见唐大人来。


    有时候她惊慌得夜里睡不着,就想着,万一大人不晓得府里的情况,贸然摸进来,若是被那些侍卫抓住,他的名声不就毁了么!说不定,那起恨他的人以此为借口,还会参他意欲谋害圣躬。


    所以,她身边一定要有个可信的人,既能给她教读书写字,又能随时出入府邸,给她和大人传递消息。


    春愿手托腮,叹了口气,不知道唐大人找得怎么样了?


    这会子正是晌午,没什么事,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兽首金炉里点着李王帐中香,炭盆里的火燃得正旺,春愿腿上盖了厚厚的鹅绒被,正坐在暖炕上做针线活儿,做久了眼睛酸,刚准备眯一会儿,就瞧见雾兰急匆匆地从外头进来了。


    “小姐,可不敢睡下!”雾兰鼻尖上都冒汗了,忙蹲了个礼:“黄忠全差小太监快马加鞭地过来传话,说用罢晚饭后,陛下要带皇后娘娘来探望您!”


    春愿一惊,睡意全无:“皇、皇后?”


    “正是呢。”雾兰疾走几步过来,三两下就将鹅绒被叠起来了,见小姐略有些慌神,忙笑道:“小姐莫担心,那报信儿的小太监走之前又补了句,说陛下就怕您耗费心神接驾,特交代下来了,皇宫里什么都有,用不着特意准备,今儿只是家人小聚,若是太正式了反倒不好,备点茶水果子就行。”


    春愿了然,心里却想着,皇后比不得宗吉,到底是隔着的,更应当花心思。一时间,春愿还没有想好怎么应对,忽地瞧见雾兰秀眉微蹙,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怎么了?”春愿轻声问。


    雾兰忖了忖,半跪在地上替主子穿绣鞋,笑道:“奴婢想着,陛下虽说不用预备,可今儿是您第一次见皇后娘娘,虽说皇后是出了名的温厚贤德,万事都以陛下为先,但咱们这边得把该有的礼数和尊敬做足了,娘娘面上有光,于小姐将来也有益不是?”


    春愿俯身亲扶起雾兰,“难为你事事替我思虑,咱俩想到一处了。”


    她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之前听雾兰嘀咕了一嘴,皇后郭嫣出身自然是极高贵的,但姿色平平,性子温吞,远不如贵妃德妃她们会讨好宗吉。


    这样的世家贵女,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实打实地敬重才最好。


    春愿冥思苦想了许久,冲雾兰招招手,道:“你了解陛下和娘娘的口味,叫后厨预备上几道硬菜,然后你给我打下手,我亲自包些饺子。”


    拿定主意后,春愿叫下人将府邸里里外外清扫了遍,她在厨房里待了一下午,特特调了三种馅儿,虾仁鸡肉馅儿、香菇冬笋火腿馅儿和羊肉大葱馅儿,包了约莫一百来只,厨房这边预备好后,她又紧着沐浴更衣,听取了雾兰的意见,挑了件素净袄裙,化了淡妆,发髻上只戴了支金步摇,这样看起来比华服浓妆少些攻击性,更端庄亲和。


    戌牌时分,天色渐渐黯淡了下来。


    花厅里暖如春昼,春愿进来出去了十几趟,心里还是有些焦虑的,皇后是大家闺秀,必定是饱读诗书的,万一她在人家跟前露了草包的怯怎么好?这一下午,皇后人没来,倒先陆陆续续派人送来了十来车的礼。


    那她准备的,是不是有点忒寒酸了?


    正胡思乱想间,春愿听见外头传来个小太监恭敬的声音“来了”,她连忙整了整衣裳,刚挑帘子出去,就看见宗吉从院门脚底生风似的进来了,他没让那些侍卫太监们跟着,就只留一个黄忠全。


    宗吉今儿穿了身岫色圆领长袍,黑发玉面,眼睛永远那么亮,笑得两靥生出浅浅的梨涡,十分的清俊,忽地,有个矮矮胖胖的小姑娘跟来了,一开始春愿还当是个丫鬟,定睛一瞧,那姑娘衣着华贵,头发梳成了妇人的样式,应该就是皇后郭嫣。


    “阿姐!”宗吉率先挥了挥手,笑得爽朗:“外头冷,朕不是交代过了么,你不必出来接驾的。”


    春愿莞尔,笑着疾步迎了上去,依照之前嬷嬷们教的,恭恭敬敬地跪下给皇帝和皇后行了大礼。


    “哎呀,快起来!”宗吉急忙扶起春愿,扭头对跟上来的皇后笑道:“阿姐是不是跟朕说的一样,特懂礼数?”


    说着,宗吉给黄忠全使了个眼色,没理会皇后,强拉着春愿的手先进屋了。


    春愿顾着皇后脸面,忙扭头瞧去,却发现皇后好像并未生气,浅笑嫣然,颔首跟着。


    进屋后,春愿急忙挣脱宗吉,侧身垂手立在一旁,恭敬地等待着皇后。


    一阵清淡月季花香袭来,皇后郭嫣便进来了。


    春愿偷摸瞧去,皇后个头不高,刚到宗吉肩膀,长得挺清秀,面相看起来很有福气,圆圆的脸,丹凤眼,皮肤很白,额头冒了两颗疙瘩,显然精心打扮过,化了浓妆,又穿着厚重的华服,总给人种小姑娘强装大人的感觉。


    到底是第一次见面,且人家还是身份高贵的皇后,春愿多少有些局促不安,刚想着再给皇后行个礼,没想到宗吉横身插到她们两人中间,不动声色地阻止了她,对皇后笑道:


    “朕说得没错吧,朕的姐姐是不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你也别拘着了,今儿是家宴,这里又没有外人,放松些。”


    “是。”郭嫣抿唇笑,说是放松,但也只是将端着的手略放下些,上下打量了着这位阿姐,眼里闪过抹羡艳之色,她守着礼,温声道:“头先听陛下说起过好几次,总算见到阿姐真人了,阿姐眉眼间果然和陛下有几分相似,的确当得起国色天香四个字。”


    说着,郭嫣蹲身福了一礼,眼里透着真诚:“前两日陛下龙体不适,幸而用阿姐的血做药引,服了药后,陛下身上的痛楚果然减轻了很多,此番真是多谢阿姐了。”


    春愿忙行了个更重的礼:“娘娘言重了,这都是妾身应该做的。”


    前两日第一次取血,原以为会很多,没想到只是扎破她的指尖,往药粉里挤了四五滴而已,起初她惴惴不安了一整晚,万一没用的话,宗吉岂不是会怀疑她的身份?万幸,老葛医术出神入化,宗吉服过以她血为引的药,发病时的疼痛比从前减轻了大半。


    郭嫣颔首,习惯地虚扶了把春愿,习惯地说着训练有素的场面话:“阿姐这些日子在京中住着习惯么?下人们用的可还趁手?”


    宗吉见他的皇后这时候还一板一眼地端着老成,弄得气氛有些不自在,他掩唇咳了声,环视了圈四周,故意用更民间的方式笑着打趣春愿:“朕带着媳妇儿来了你家做客,阿姐连口热茶都不给上,真真是小气,以后可不敢来了。”


    春愿跟宗吉更亲近些,笑着横了一眼:“茶饭早都预备下了,左等右等,总也不见你们来,都叫人热了三四遍了呢。”说着,春愿扭头,高声朝外头道:“雾兰,快传饭。”


    因着要招呼皇上皇后,临时在花厅附近支起个简单的“厨房”,故而一声令下后,底下人动作极快,没一会儿就鱼贯端着几样精致荤素菜肴,还有四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上来了。


    虽说宗吉总在嘴上说家宴、姐弟什么的,可春愿牢记唐大人给她教的“分寸”二字,她忙恭敬地请帝后坐了上座,亲自布菜,同时盘算着该怎么与帝后说话,当年小姐掏心窝子对杨朝临的妹妹,给她置办了丰厚的嫁妆,没成想到头来竟连门都进不去,可不叫人寒心么。


    所以呵,这姑嫂之间相处的门道可深了,可以不喜欢对方,但面上功夫必得做足了,便是不能交心,也要你来我往地相让礼敬,不能把宗吉架在中间,否则他偏了这个,那个就得生出怨怼的心。


    春愿忙将避毒筷子布好,望着坐得端端直直的皇后,蹲身见了个礼,笑道:“今儿一下午,娘娘不断送来了赏赐,妾身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


    说着,春愿扫了眼包得精致的花边饺子,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换了种更家常的语气,对郭嫣道:“妾身两手空空来的京城,吃的用的全都是陛下给的,没想到娘娘也待妾身这么好,宗吉说今儿是家宴,依照我们乡下的习俗,弟媳妇来做客,阿姐是要包饺子给你们吃的,我也不晓得你们俩的口味偏好,就包了荤素三样。”


    宗吉显然十分满意,他偷偷冲阿姐比起个大拇指,凑近桌子嗅了嗅,直接用手拈了只大葱羊肉的,谁料烫的直摸耳朵,边嚼着边笑:“好吃!”随之,他用筷子夹了只冬笋馅儿的,放进皇后碗中,温声道:“朕反复给阿姐说,不必太拘礼,你瞧她,这两日身子才见好,手指刚取了血,带着伤亲自为你下厨,这份心实在难得,真的是很敬重你了,她在京中举目无亲,出身又不好,你晓得的,长安这些个官眷贵妇,一个个眼睛都长在了头顶,攀来比去的,朕忙于朝政难免会倏忽,你是朕的妻子,以后一定要多多照顾阿姐,只要皇后肯多示亲近,旁人自然会尊敬她,不敢怠慢她。”


    春愿鼻头发酸,她猜了一下午宗吉要带皇后来的缘故,没想到竟是这。


    “臣妾遵旨。”郭嫣忙起身行礼,她的笑比方才刚来时自然了很多,主动上前来扶住春愿的胳膊,让阿姐入座,坐下后,夹起饺子,只吃了一小口,温声道:“都是一家子骨肉,阿姐日后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尽可让雾兰进宫来找我,我一定替你办妥。”


    “那妾身日后就得多劳烦您了。”


    春愿颔首致谢,如今尊敬礼数尽到了,那就得显示些亲近,于是,她温柔地打量眼前这对年轻夫妻,自打进门起,她就发现郭嫣的双眼几乎没离开过宗吉片刻,真心喜爱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春愿削尖了脑袋想了一下午,不晓得该送这位尊贵的弟媳妇什么礼,可算让她想到了。


    只见春愿从袖中掏出只巴掌般大小的紫檀木匣子,打开,里头是小姐的遗物——那对能证明身份的燕子银锁,她手指轻抚着银锁,含泪望着郭嫣,柔声道:“这是我家传的物件儿,并不值什么钱,但于妾身意义非凡,一只宗吉收着,另一只我戴了二十多年,如今便送给你们,希望你们夫妻和顺,一辈子相濡以沫,不离不弃。”


    果然,这话说到了郭嫣心坎上了,她端着的礼数放下了六七成,红着脸,连连摆手:“这太贵重了,我、我不能……”


    “既然阿姐赠给咱俩,就收着吧。”


    宗吉从匣子里勾过一只银锁,亲手给皇后戴上,亲昵地手指刮了下皇后的鼻梁,“豆豆,这个银锁回宫后你一定仔细收好,可不敢叫旁人晓得了,尤其是母后和寿康宫那位,这便算是咱俩的定情信物啦。”


    听见这话,皇后脸顿时羞红了,含情脉脉地望着宗吉,轻轻点头,总算是完全把体统架子放下了,小女孩儿似的撇撇嘴,小声埋怨:“嗳呦,当着阿姐呢,你怎么又叫我的那个名儿!”


    说着,郭嫣望向春愿,手指绞着帕子,撒娇道:“阿姐你可要管管这个小魔王,当年他当太子的时候,可坏了,笑话我眼睛小得像黑豆,就给我取了这么个诨名!”


    “哪有!”宗吉挺着胸脯:“分明是咱俩在你豆蔻之年第一次见的面,为了纪念,我这才这么唤你,你看我这么对过旁的女人?”


    春愿掩唇偷笑,得了吧,也不晓得是哪个,头先挤兑衔春,非要给人换个名字叫闲话。


    “皇后的眼睛不小呀,瞧这双丹凤眼多漂亮有神!”春愿帮腔郭嫣,手隔空划着宗吉,笑骂:“依我看,陛下倒是个大嘴巴!”


    宗吉故作生气,斜眼觑向春愿:“哎呦呦,看来我以后要是和豆豆吵架了,阿姐肯定不站我这头,帮她欺负我。”


    这几句说笑过去,气氛顿时暖了很多,不知不觉,天已经擦黑了。


    宗吉又吃了两只饺子,忽然放下了筷子,朝桌面扫了眼,勾唇浅笑:“只有菜,却没有酒,显得单薄了些。”说着,他轻咳了声:“皇后这两日咳嗽,来人呐,端点姜酒过来。”


    话音刚落,外头侍奉着的黄忠全连忙将厚帘子挑起,紧接着,衔珠竟端着漆盘从外头进来了,这女人卑微地躬着身子,饶是换上了寻常婢女的服饰,髻上也不见金银钗环,依旧美貌动人,她脸上的红肿未消,还能清晰地看见掌掴过的痕迹,走过来后跪在郭嫣跟前,双手将漆盘举过头顶,唇紧紧抿住,显然在极力克制情绪。


    郭嫣显然也是一惊,她不晓得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一时间没敢去端酒。


    “你怎么来了。”宗吉斯条慢理地用帕子擦手,俊脸满是嫌弃。


    衔珠眼里泛起了泪花儿,没敢说是黄公公命她来的,泪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奴婢糊涂,昔日在勤政殿当差时顶撞过皇后娘娘,特来请罪。”


    宗吉随手将帕子掷到桌上,冷哼了声:“你这贱婢心眼子也忒多了,上回在阿姐跟前嚣张跋扈,阿姐仁慈放过了你,今儿可是又想献媚邀宠了?朕不是说过了么,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肤浅张狂的脸,去,跪外头掌嘴去。”


    郭嫣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了,她忙端起那杯姜酒,一饮而尽,笑道:“算了吧陛下,今儿花好月圆,大可不必为了一个奴婢生气,她年纪小不懂事,臣妾从未将她放在心上。”


    宗吉白了眼衔珠,惜字如金:“滚!”


    衔珠再也忍不住,手捂住脸痛哭出声,抱着漆盘跑了出去。


    不知不觉间,方才还其乐融融的家人团聚,忽然就变了点味道,一时间,花厅里安静得很,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宗吉面上淡淡的,不晓得是喜是怒,忽地,他斜眼望向皇后,笑道:“你进宫也快两年了,今儿还是头一次出来,那朕就赏你个恩典,许你回家探望下魏国公夫妇,记得赶亥时回宫就好。”


    郭嫣忙起身谢恩,显然是欢喜的,忽地又蹙起眉来,笑道:“臣妾出来的匆忙,又未穿华服,这般回家省亲,一则怕失了天家威严,再则今儿臣妾专程出来探望阿姐,宫内外是不知情的,魏国公嘴碎,怕是又要百般打问,将来在大娘娘跟前嘀咕就不好了。臣妾方才喝了一盏酒,现下头晕得紧,莫不如就在车里等陛下。”


    宗吉显然不喜欢旁人违逆他,颇有些烦躁:“既然你不想去魏国公府,那就回宫去,朕说不准今晚在阿姐这里过夜,你难不成要在马车里坐一晚上?”


    一旁的春愿见皇后脸上颇有尴尬之色,心里也是慨叹,君心难测哪,方才还像小夫妻似的笑着打趣,这会子又成了君臣。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得替皇后解解围,便大着胆子按住宗吉的手,笑道:“陛下你说巧不巧,前儿雾兰还说呢,这府里数毓秀阁的地气最好,院子里有一棵枯了好几年的石榴树,经过场春雨后,竟又活过来了,我命小福薄,怕压不住这样的福气,方才娘娘说有些醉酒,何不叫雾兰扶娘娘去毓秀阁歇一歇。”


    宗吉自然晓得阿姐的心思,转动着大拇指上戴的扳指,点了点头,对郭嫣道:“石榴象征着多子多福,确实是福兆,皇后就过去略歇一歇,等朕用罢饭后,带你一道回宫。”


    “是。”


    郭嫣蹲身行礼,感激地朝春愿笑了笑,忙退了出去。


    待皇后一走,宗吉立马命黄忠全关上门,他张开双臂,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完完全全将皇帝的体统礼教抛了去,拿起筷子就猛吃饺子,嘴里含含糊糊地抱怨:“有她在跟前儿,我总放不开,真是烦得很。”


    春愿摇头笑,其实她也松了老大一口气,柔声道:“慢些吃,仔细噎着。”她起身舀了碗汤,很自然地给宗吉端过去,笑道:“娘娘果然跟传闻中的一样,庄重有礼,她真的很敬爱你,事事都替你考虑到了,连带着待我也不错。”


    “阿姐看人准,豆豆脾气是出了名的好。”宗吉夹了筷子辣萝卜,笑道:“原本母后是想给我定她姐姐郭嫆的,那郭嫆样貌更美,很会读书,事事掐尖要强,小时候起就以太子妃自居,时时跟在朕后头显眼,而且言行体统非常严苛地要求自己,逼着自个儿学管家理账和交际应酬的本事,十几岁的小孩跟三四十的大人似的,很让人烦,朕宁愿不当皇帝,也不想娶她,朕偏偏要娶她妹妹,跟母后闹了很久,母后拗不过朕,总算松了口,其实母后也是观察了豆豆许久,看准了她沉默话少,宽厚聪慧,更重要的是和朕的性子能互补,便欣然同意立豆豆为后,哈哈哈,阿姐你是不知道,这事传出去后,郭嫆立马就给气病了,到现在都没好呢。”


    春愿了然,原来如此,她不敢多评议皇后,只是稍“埋怨”了句:“哎呦,你今儿忽然把娘娘带来,弄得我措手不及的。”


    宗吉用筷子头把饺子戳开,将里头的虾仁夹到春愿碗里,笑道:“你回京城有些日子了,宫里的礼数也学得很好,是时候进宫给母后请安了。”


    春愿心里一咯噔,食不知味的,低下头,怯懦道:“要、要不算了吧,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宗吉大手覆上春愿冰凉的小手,摩挲着阿姐有针眼的指头,柔声道:“阿姐这样爱护我,我总要给你争取点什么。其实朕叫你见一见皇后,也是这个道理,朕怕你见了郭太后会乱了手脚,所以总要有个身份尊贵的人在旁帮扶着你。”


    春愿心里难受得紧,泪如雨下,她何德何能,让宗吉如此费尽心思关爱。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宗吉凑上前去,用自己的袖子替春愿擦泪。


    “就是想哭。”春愿越发难受,这回完全没有算计,反握住宗吉的手,柔声问:“这两日身子怎样?发病时难不难受?若是我的血没什么用,你可要老实说,咱再找更好的大夫。”


    “原就不是什么大病,就是身上比常人热一点。”宗吉连声宽慰着,他今晚看见阿姐小心翼翼奉承皇后的样子,就心疼得紧,而一想到在密档里看到她前半生在风月场子里强颜欢笑,被那些恶人践踏得遍体鳞伤的事,更是难受,阿姐比郭嫣大不了多少啊,却受了这么多的罪。


    想着想着,宗吉眼圈也红了,望着春愿,哽咽道:“放心吧,朕不会再叫你吃一点苦。”


    ……


    后头姐弟俩说了好一会子话,就散了席面,春愿恭敬得将帝后送出王府,目送他们车驾远去后,这才回去,待洗漱罢,已经子时了。


    春夜如水,连风都带着几许温柔。


    躺在床上,春愿久久不能入眠,脑子里乱糟糟的,宗吉是真心爱护她的,若是将来有一天发现这个阿姐是假的,该多伤心?他的这个热毒,真的无法根治么,老葛医术那么好,应该有本事给宗吉调理吧,也不知道老葛和小坏搬去哪里了。


    下次再见着唐大人,试着问一问他。


    对了,明儿宗吉就让她进宫,先拜见郭太后,再去见生母胡太后,这可是顶重要的大事,唐大人知道么?他今晚会偷偷进来找她说话么?郭太后那样强势的人,该怎么应付啊。


    就这般,春愿在焦虑不安中睡着了,还没来得及做梦,就被雾兰等人推醒了,往纱窗那边一看,天还黑着,还不到卯时。


    雾兰忙笑着说,今儿是小姐进宫多大日子,当早早准备。


    好么,她被这些丫鬟嬷嬷们侍奉着沐浴、焚香,换上华美庄重的吉服,梳了繁复精致的发髻,戴了沉甸甸的首饰……等一切预备好后,都已经巳时,因化了妆,也不敢吃东西,就喝了几口燕窝粥,待宫里来人接时,差不多都到日中了。


    在马车里时,春愿还小憩了会儿,养了养精神,等进了宫,换乘了软轿后,她就紧张得毫无睡意了。


    这便是皇宫么?


    软轿由四个太监抬着,前后跟了数个婢女嬷嬷,春愿端端正正地坐在里头,手心早都冒了汗,口干舌燥,甚至都有些耳鸣,若放在从前,打死她都不敢相信这辈子居然有这种运数,竟会有进皇宫的一天。


    原本,她是动都不敢动的,实在是好奇,便偷偷将轿帘掀开条缝儿,往外看,到底是皇宫,远比淮南郡王府要巍峨气派多了,两人高的红墙,连绵不绝的亭台楼阁,宫娥太监们排成一行,各见了贵人经过,自觉地低头行礼。


    春愿咽了口唾沫,小声问跟在一旁的雾兰:“到慈宁宫了么?”


    雾兰躬身凑近轿子,笑道:“才刚到绛雪轩。”见小姐紧张得唇微颤,手紧紧地绞着帕子,雾兰从袖中掏出盒薄荷叶,递给小姐去闻,压低了声音,宽慰道:“您放心,陛下早都安排好了,慈宁宫有皇后娘娘在呢,会顺利的。”


    春愿深嗅了口薄荷叶,顿觉得神清气爽了很多,其实她心里真的很没底,万一郭太后心血来潮,问几句她读过什么书可怎么好?


    正心烦意乱间,春愿忽然瞧见远处廊子里走过来个年轻男人,起初她并未在意,不经意间多看了一眼,顿时就痴楞住了,虽离得远,但依旧能瞧出那人身量挺拔,真真生了副好相貌,如朗月、如清风,又如青松上的一抹雪,可远望而不可攀。


    想那周予安也算是一等一的俊美了,可竟比不上这男人的一半。


    饶是春愿这样冷情的人,刹那间心跳也快了两分,急忙放下帘子,可好奇之下,两指夹起帘子又看了眼,蓦地,她发现身旁的雾兰俏脸微红,双目紧随那个出奇俊美的男人。


    “咳咳。”春愿清了清嗓子。


    雾兰脸顿时通红,回过神来,那么沉稳的人,竟有些慌乱了,忙笑着问:“怎么了小姐?”


    春愿下巴朝廊子那边努了努,小声问:“那位公子是谁?”


    雾兰掩唇轻笑:“他就是奴婢之前说起过的裴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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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春愿第一次用惊艳来形容一个男人


    正说话间,软轿忽然停了,雾兰走上前来,掀起轿帘,说已经到了地儿了,依着规矩不能再乘轿辇,为表尊敬,要走着去慈宁宫。


    春愿依言下轿,抬头望了眼,今儿早起还艳阳高照的,哪知过了晌午后,天忽然阴沉下来,这宫里的一砖一瓦都是规矩,越发显得沉闷而严肃。


    她不由得往廊子那边看去,发现那个“裴肆”脚步好快,早都不见了踪影。


    “小姐在看什么?”雾兰搀扶着春愿往前走。


    春愿不是多嘴多心的人,但还是没忍住,轻声问了句:“刚才冷不丁瞧见那个裴什么的,可是京城哪家公侯门里的世子?”


    雾兰掩唇笑,她挥了挥手,让身后跟着的嬷嬷婢女们脚步慢些,不要跟主子太近,这才凑近了春愿,压低了声音,摇了摇头:“不是的小姐,裴肆是宫里的公公。”


    “嗯?”春愿声调不由得拔高了几许,十分的诧异,她抿了抿唇,淡淡笑道:“方才离得有些远,也没看真切,我瞧他穿着官服,眉眼间有几分凌厉,便当他是武官或是哪家公子,没想到竟是……”可惜了。春愿心里这般感慨。


    “小姐看得真准。”雾兰脸上的余红未散,哪怕那人早都走了,她依旧朝廊子那边多看了几眼,莞尔道:“奴婢记得,他和奴婢同年进的宫,至今已有十二年了,他一开始在尚膳监当差,熬了几年终于有机会能给先帝送膳,因他的长相在一堆太监里实在太出众了,又识字,先帝心里喜欢,当即把他留在了御前,做了侍药太监。七年前,他几次三番替先帝试药试出了毒,功劳巨大,先帝破格,叫他进司礼监历练历练,要知道,多少有能力有才干的大公公们熬一辈子,都摸不到司礼监的门呢,可是他却不愿,跪下声泪俱下地哀求,说他才十七岁,资历太浅,且感念先帝的知遇之恩,坚持要留在先帝和郭娘娘身边侍奉,先帝听着也动容,还是赏了他恩典,叫他为直殿监的掌印,平日仍在御前侍奉。”


    春愿对于各种内宫衙门,听得是一头雾水,但从雾兰的字里行间里,她隐约揣摩到了,这个裴肆当年是深得先帝宠信的,而且心计也深,近身留在掌权人身边,远比孤身去司礼监和一群能力超群的大太监们厮杀要划算得多,能得到更长远的利益。


    春愿笑了笑,问:“那现在呢?”


    雾兰眼里尽是敬佩的神采,低声道:“先帝病重后,郭娘娘要帮着料理朝政,娘娘并不完全信任司礼监的陈公和夏如利他们,更倚重信赖相处多年的裴肆,这不,在先帝驾崩前几个月,大娘娘为保太子顺利登基,新设了个‘驭戎监’,这个驭戎监和司礼监一样,也设有掌印、秉笔、提督和随堂等职,但也不完全一样,驭戎监最主要有两宗差事,一宗是管皇庄、皇店和园林的财务,第二宗呢,就是管威武营,这威武营是新设的亲卫军,都是从京中和地方各个大营卫中选出来的骁勇善战之人,可谓精英中的精英,现在虽只有两千余人,但战力绝不可小觑,裴肆而今是正五品的提督,兼理威武营事,宫里宫外身兼数职,两头跑,眼看着将来驭戎监的权势要盖过司礼监了,他的风头也肯定会压过陈公和夏如利他们。”


    春愿心道果然和她猜的一样。


    听雾兰的描述,这裴肆和唐大人应该是同岁,都年轻有为,手段心机都深沉。


    京城果然藏龙卧虎。


    正说话间,春愿瞧见长街尽头站了数人,原来是皇后。


    郭嫣穿了正红绣金牡丹华服,高髻左右各戴了支金凤衔珠步摇,比昨晚上家宴时更显庄重和成熟,她身后躬身侍立着少说十几个嬷嬷和太监宫女。


    春愿谨记之前学的规矩,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大礼:“妾身燕氏拜见皇后娘娘。”


    “阿姐快起来。”郭嫣疾走几步上前,亲自扶起了春愿。


    郭嫣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美人,阿姐她穿了身茱萸粉绣迎春花袄裙,颜色不张扬,但也不会过于死板沉闷,化了精致的妆,眉心贴了花子,昨晚是清水芙蓉,今儿就是华茂春松,她来了,仿佛给这座沉闷了一冬的宫殿,注入一抹春色。


    “想必诗中的名花倾国两相欢,就是阿姐这样的。”郭嫣素来注意自己的言行,但看见阿姐,不免夸了句,她是真的挺喜欢这个会说话的阿姐。


    “娘娘言重了。”春愿颔首,温声笑道:“您母仪天下,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呢。”


    郭嫣俏脸微红,再次打量了圈春愿,踮起脚尖,将阿姐发髻上的步摇取下,转身从嬷嬷捧着的紫檀木匣子里拿起朵粉白绢做成的“文殊兰”,替阿姐戴上,笑道:“姑母慈悲信佛,昨儿刚斥责贵妃穿戴太过奢靡,你第一次见她,戴佛花比步摇、臂钏更好些。”


    春愿忙蹲身道谢:“多谢娘娘提点。”


    郭嫣莞尔,望向阿姐身后捧着锦盒的太监宫娥,摩挲着春愿的胳膊,柔声问:“都准备好了罢。”


    春愿亦扭头看了眼,这些上呈给郭太后和胡太后的礼,多是宗吉和郭嫣小夫妻俩最近暗中准备的,其中有个白玉菩萨,真真儿是雕刻的栩栩如生,宝相庄严,通身不见一点瑕疵。


    春愿鼻头发酸,忙笑道:“陛下和娘娘替妾身备好一切,妾身略添了几件而已,真是深谢娘娘了。”


    “应该的,阿姐不用这般客气,陛下现在在勤政殿听政,那会儿叫人来传话,说马上也会到慈宁宫来。”


    郭嫣携着春愿的手朝慈宁宫走去,笑道:“等拜见过两位太后,你再去我宫里坐坐,我早让小厨房做了几道精致点心,我喜欢和阿姐说话。”


    春愿抿唇笑,有郭嫣在,想必拜见大娘娘应该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同时,她心里也是十分慨然,郭嫣贵为皇后,但却一点也没有那种傲慢刁钻的架子,脾气性子真是极好的,之前叶氏在勤政殿时,仗着宗吉的喜欢,曾放肆地将郭嫣拒之门外,郭嫣也没生气,反倒是太后出面撵走了叶衔珠。


    昨晚上,宗吉有意替郭嫣出气,叫叶氏进来奉酒,郭嫣见着叶衔珠落魄了,也没有露出半点嘲讽得意之色,更没有出言羞辱,对于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阿姐,郭嫣更是事事考虑周到。


    宗吉是个有福的,娶了个好媳妇。


    经过两道门,一行人就到了慈宁宫。


    春愿紧张得要命,心砰砰直跳,回想着嬷嬷们教的礼数,还有昨夜准备好的吉祥话,正惴惴不安间,她发现慈宁宫门口站了数人,除了太监宫娥和侍卫之外,竟有刚进宫时看见的那位裴肆。


    这是什么意思?


    郭太后让裴肆出来相迎?那太后人挺好的嘛。


    正在春愿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发现那个裴肆不慌不忙地躬身走上前来,恭敬地给皇后行礼问安。


    “小臣裴肆,见过皇后娘娘。”


    春愿偷偷打量着裴肆,这个权阉声音清冷,不似寻常太监那样阴柔媚气,离得近,她便更能看清雾兰口中的这位京都第一,个头和唐大人差不多高,果然貌相出奇的好,骨相皮相无可挑剔,春愿第一次用惊艳来形容一个男人,可这个裴肆又没有半点脂粉气,相反,近年来在军营中行走,给他多添了几许威严,而宫中十多年的浸淫权术,又让他唇角时时刻刻勾着抹浅浅的笑,这个笑很凉薄。


    总之,丰神俊朗,会让人忍不住多看他几眼,但凌厉冷漠又会让人觉得他似茂茂青松上的雪,寒不可攀。


    春愿忙低下头,拘束地守着礼。


    郭嫣倒是落落大方,虚扶了把裴肆,问:“太后这会儿应该午睡醒了吧。”


    “是。”裴肆含笑,躬身道:“小臣刚侍奉大娘娘刚用了药,现在娘娘正和懿宁公主说话呢。”


    郭嫣略皱眉,懿宁怎么来了?怎么没人给她说。


    “本宫也许久未见公主了。”郭嫣携着春愿绕开裴肆,笑道:“正巧,今儿给公主引见个新友。”


    谁知裴肆横身挡在郭嫣面前,略扫了眼春愿,淡淡笑道:“太后说过了,今日只见陛下的皇姐懿宁公主,不见外客,娘娘请回罢。”


    春愿只觉得如同迎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脸臊得通红,原来裴肆并不是迎她,是赶她。


    “这里没外人。”郭嫣还是稳得很,轻拍了拍春愿的胳膊,以示安慰,笑道:“想必提督也听说过这位姑娘和陛下的关系,燕姑娘今日特来叩拜太后,对了,陛下待会儿也会过来,你去……”


    “太后这两日身子不适,不宜见生人。”裴肆直接打断郭嫣的话,并作出恭请皇后离开的姿势,扫了眼太监们端着的那尊白玉菩萨,不动声色地提醒:“从来都是请菩萨,没听过把菩萨当成礼来送,太后特别看重佛事,头先有个宫女将檀香错点成了沉香,被大娘娘打了板子,撵去了浣衣局,皇后还是把菩萨带走吧。”


    春愿听出来了,裴肆的意思很明白,若是再不走,便是贵为皇后,恐也会被太后责罚,他还叫皇后赶紧把这个所谓的燕姑娘弄走。


    “娘娘,算了吧。”春愿轻拽了下郭嫣的袖子。


    郭嫣依旧不放弃,再次挺身上前,语气也严厉了几分:“裴提督你这是在威胁本宫么?”


    “不敢。”裴肆略躬身,忽地站直了:“太后有懿旨。”


    郭嫣忙带着春愿跪下。


    裴肆垂眸看着眼前两个女人,那双眼冷的深不见底,却笑着:“皇后不能规劝陛下,言行不当,罚禁足坤宁宫一个月。”


    郭嫣一怔,眼里闪过抹震惊,轻咬住下唇,又准备要说几句,再三权衡了番,恭敬地磕了头、领了旨,恨恨地瞪了眼裴肆,一声不吭地带春愿离开了。


    两个女人就像落败了的斗鸡,又尴尬又气恼,可又不敢抱怨,憋闷地往前走。


    郭嫣叹了口气,眼睛都有些红了,颤着声:“对不住哪,阿姐。”


    春愿从前经历过太多折辱,这种其实算不得什么,皇后就不一样了,身份如此尊贵,不仅当众吃了个闭门羹,还被郭太后责罚了,面子里子都挂不住。


    “该说对不住的人是我。”春愿搀扶着郭嫣,心里真得十分抱歉,“因为我这么个微不足道的人,让娘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郭嫣苦笑:“我倒是没什么,就怕陛下……哎,他那个脾气肯定要跟姑母闹去的,也怪我,没有把事考虑周全,其实太后很疼爱陛下的,也是很担心陛下的身子,若是等上一两个月,等药引子非常明显地起作用了,也等到阿姐温厚的美名传到太后耳朵里,那时候才是最佳的进宫叩拜的机会。”


    正在两人说话间,只见远处乌压压行过来不少人,宗吉穿着龙袍,高坐在肩舆上,他原本瞧起来很高兴,眼睛里泛着欢愉的神采,乍看见皇后和阿姐垂头丧气地从慈宁宫的方向走过来了,顿时了然,急忙拍着扶手,让抬肩舆的侍卫停下。


    宗吉一把推开要搀扶他的黄忠全,疾步匆匆地奔过来,担忧地望向阿姐,皱眉问皇后:“怎么回事?”


    皇后行了个礼,忙搀住宗吉,细细想了下,温声笑道:“母后今儿头疼,吃了药睡下了,臣妾不敢惊扰她老人家,想着如今春色正好,正能带阿姐逛逛御花园。”


    春愿立马明白过来皇后的意思,也上前来笑道:“哎呦,我今儿好像吃错了东西,肚子疼得紧,一阵阵地犯呕,妾身可不敢在御前失仪了,得赶紧去瞧瞧大夫。”


    宗吉心里明镜儿似的,没理会皇后和阿姐,瞪向雾兰,冷声问:“你说!”


    雾兰吓得身子猛地一颤,立马跪倒在地,觉得像有把刀子架在脖子上般,真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她原本就是勤政殿伺候的,晓得陛下的脾气,支支吾吾地回:“大娘娘叫裴提督出来传话,说今儿不见生人,还,还禁足了皇后娘娘……”


    不等雾兰说完,宗吉就愤怒地甩了下袖子,叱责皇后:“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亏得朕如此信任你!”


    见陛下龙颜大怒,所有奴婢都吓得跪倒。


    郭嫣被叱责,委屈地掉了泪,她晓得宗吉的脾气,你越是劝,他越是火大,只能他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就知道哭!”宗吉剜了眼皇后,说着,他一把拽住春愿的腕子,大步朝慈宁宫的方向走:“朕还就不信了,裴肆那狗东西还敢拦朕!”


    春愿从没见过这样盛怒的宗吉,她更担心皇后,急忙扽住宗吉的胳膊,哽咽着求:“陛下你别这样,求你了,别去了好不好。”


    而此时郭嫣也追了上来,从另一边拽住宗吉,连声劝:“陛下,请陛下三思,臣妾知道您筹备了好多日,也知道您着实心疼阿姐,只是这回您瞒着太后,默不作声地将阿姐接回京都,她本就不高兴,先缓一缓……”


    “缓什么!”宗吉一把挥开皇后,显然是火气上头了:“我是皇帝,难道连这点权力都没了?她把我管得像笼子里的雀儿似的,什么都得按照她的意思来,这皇帝还不如让她……”


    宗吉到底还有点理智的,及时闭了口,但积压在心里的憋闷实在难以宣泄,蓦地看见郭嫣在跟前,想着他的婚姻也被掌控了,喜欢谁也不得自由,气得拔下皇后髻上的白玉簪,猛地摔到地上。


    刚发完火,宗吉就后悔了,尤其见皇后哭得梨花带雨的,是啊,旁的妃嫔由不得他做主,可是皇后却是他心仪的,自己选的,宗吉急忙抓住郭嫣的双手,跺了下脚:“豆豆,你别恼啊,朕不是冲你的。”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春愿姐弟和皇后急忙望去,原来是裴肆带了侍卫从慈宁宫的方向过来了。


    宗吉正愁气没处发,丢开皇后的手,疾步走上前,不等裴肆行礼,他扬起手,啪地打了裴肆老大一个耳光。


    裴肆人白,侧脸顿时浮起片红,他不慌不忙地跪下给皇帝磕头问安,笑道:“陛下是要去慈宁宫拜见大娘娘么?真是不巧了,她吃了药,刚睡下。”


    宗吉想起方才婢女说,就是这个裴肆阻拦的皇后和阿姐,他气得踹向裴肆的肩膀,喝道:“竖阉小子,朕叫你说话了么?怎么,仗着太后宠信,连朕都要顶撞?”


    “小臣不敢。”裴肆恭敬地磕了个头,双手端在腹前,颔首笑道:“大娘娘说,陛下前些日子被只蝴蝶哄得无心政事,如今聒噪的蝶儿没了,不晓得又从哪儿飞来只麻雀儿,惹得陛下三番几次出宫,将龙体置于险境当中。”


    宗吉晓得裴肆在说谁,喝道:“你给朕闭嘴!”


    “陛下!”裴肆打断宗吉的话,自顾自起身,笑道:“太后懿旨,陛下近来荒废了学业,应当立即回上书房听大学士授课。”


    说着,裴肆给跟前的几个心腹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些太监会意,咬了咬牙,上前去搀扶宗吉。


    “敢碰朕试试!”宗吉怒不可遏地踹那几个太监,扭头冲自己带来的侍卫们喊:“还愣着做什么,给朕打这些狗奴婢!”


    裴肆冷眼扫了眼那些侍卫,笑道:“太后娘娘的懿旨,你们敢违逆?耽误了陛下功业,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说着,裴肆躬身给宗吉行了一礼,“小臣恭送陛下。”


    话音刚落,那些慈宁宫太监们强将宗吉“搀扶”上了肩舆,抬着往尚书房方向去了。


    宗吉又气又恨,拳头连连锤着扶手,回头骂道:“裴肆,你等着,朕饶不了你!”他担忧地望向春愿,强笑:“没事儿阿姐,你别怕啊,豆豆,你照顾好阿姐……”


    话还未交代完,宗吉就被人抬着跨过道门,转头向上书房那边去了。


    乍没了二十来号人,长街忽然就冷了下来。


    郭嫣简直心急如焚,担心死了宗吉,忙要追过去瞧瞧,可又不能将阿姐撂在这座冷漠的宫城里,她深呼吸了几口,稳住心神,急步走向春愿,强笑道:“阿姐你别担心啊,没事的……”


    还没走几步,裴肆就挺身上前来,横身挡住皇后,笑道:“娘娘,您该回宫了。”


    饶是郭嫣再好性儿,看见丈夫被强抬走了,这会儿也有些恼了,叱道:“裴肆,你知道什么是尊卑有别吗?”


    裴肆挥了挥手,让慈宁宫的嬷嬷们上前来“搀扶”皇后,莞尔:“小臣自然明白何为尊卑,大娘娘不仅是您的亲长、婆母,更是扶持陛下登基的太后,那么皇后娘娘,您知道尊卑么?”


    说着,裴肆躬身见礼:“小臣恭送皇后娘娘。”


    话音刚落,那些个嬷嬷强将皇后扶上凤舆,抬着往坤宁宫去了,皇后跟宗吉一样,顾不得什么体统了,扭头喊:“雾兰,好好侍奉姑娘回府,耐心等着。”


    不多时,郭嫣也被抬走了。


    长街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春愿和她府里那些无权无势、瑟瑟发抖的奴婢,还有裴肆。


    忽然经历这样的变故,打得春愿措手不及,这可是天下最有权势夫妻啊,就这样被抬走了,之前她总不明白,唐大人和首辅为何要费尽心思把她从留芳县弄回来,现在,似乎懂了点。


    天灰蒙蒙的,忽然下起了雨,滴滴答答打在地上。


    春愿蹲下身,单膝跪在地上,将皇后摔成两截的白玉簪子拾起来,她心里难受,屈辱、愤怒,还有心疼,眼泪不知不觉地夺眶而出,同雨水一起,掉落在地。


    这时,那个裴肆走到了她跟前。


    春愿身子一颤,唐大人虽然冷漠强势,好歹还有几分情义,讲道理的。


    这个裴肆啊,简直一点人味儿都没有!


    春愿感到了种恐慌和寒意,她低下头,咬紧牙关,一句话都不敢说。


    裴肆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纤弱的女人,淡漠问:“听说姑娘如今住在前淮南郡王府?”


    春愿啜泣着,点了点头。


    裴肆又问:“姑娘在短短数日时间内,就能让陛下和娘娘如此厚待,想必是有几分伶俐的,你觉得,你适合住在那里么?”


    春愿想吃了裴肆的心都有了,她摇了摇头,怯懦道:“妾身愚笨,陛下让妾身住哪里,妾身就住在哪里。”


    裴肆嗤笑了声:“哦,原来不懂哪。”紧接着,他又补了句:“那姑娘应该懂得怎么离开皇宫吧,请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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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就算吃了也要吐


    春愿就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灰溜溜地回了王府,不,不对,依照裴肆的话,她是妄图攀扯金枝的麻雀,被驱赶出了皇宫。


    她担心宗吉,担心郭嫣,帝后就这么被软禁起来了?


    她想立马见唐大人倾诉,可大人已经很多天没消息了;


    她想拿着唐大人给的平安扣,去找司礼监的夏如利和瑞世子,可听说这二位去顺安府迎佛去了,远水解不了近渴;


    她甚至想到了周予安,快算了,姓周的绝非善类,他现在都自顾不暇了,有什么本事得罪郭太后!


    春愿忽然浑身无力,觉得自己比尘埃还卑微无助,她吃不下、坐不住,可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下来,今儿宫里闹出这样难看的事,怕是早都传扬出去,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没道理唐大人听不到,不来找她询问。


    入夜后,春愿就直奔佛堂的那个偏院去了,嘱咐底下人,她要为陛下娘娘祈祷,谁都不许来打扰。


    ……


    偏院前两天就拾掇出来了,在一个小独院里,院中有一棵菩提树,四面墙壁上篆刻了《金刚经》,而佛堂是两间大屋打通的,外间供奉了菩萨,里间是供休息的小室,原本有架软榻,坐上去咯吱咯吱乱响,她叫人搬出去,并且让下人砌了个稳如磐石的炕。


    丑时,外头仍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时不时还传来几声春雷。


    佛堂里昏暗得很,春愿盘腿坐在蒲团上,往金炉里插了三炷清香,怔怔地望着案桌上的那尊金身泥塑菩萨,这是王府的旧物,菩萨头和莲座有些斑驳了,青烟缭绕间,倒显得有几分诡异的恐怖。


    春愿不信神佛,当日她在雪地里祈求过老天爷,愿折寿换小姐活命,可小姐还是没了;前淮南郡王府的贵人恭敬地供奉着佛祖菩萨,可家还是被抄了。


    可今晚,她决定稍微信一信,使劲儿敲木鱼,心里诅咒着郭太后和裴肆那个死太监!


    已经过子时了,还是没有半点动静,难不成唐大人今儿又不来了?


    春愿叹了口气,手扶着案桌起身,刚准备走,忽然听见外头传来轻微的窸窣声,长久身处危险,让她瞬间紧张起来,身子也不由得贴到了墙壁上,这时,纱窗上飞速闪过抹黑影,门被人一点点推开,从外头进来个穿着夜行衣、黑布蒙面的高大男人。


    春愿一下子就认出是唐大人的身形,她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没说,直接冲进他怀里,抱住了他的腰,忽然就哭了,来到京都后,她一直战战兢兢,宗吉、陈银、郭嫣、周予安,甚至雾兰和衔珠,都不是好相与的,都需要削尖了脑袋应付,她就像紧绷的线,就快要断了。


    “怎么了?”唐慎钰拎起耳朵听院子里有没有动静,同时将门关好,方才刚进来,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她一眼,忽然就被抱住了,他轻轻往开推着女人,“外头下了雨,我衣裳湿着,你先松开。”


    春愿没听,就抱着他,委屈地哭着。


    “别哭。”


    唐慎钰多少听见几句宫里的事,他轻轻摩挲着女人颤抖的身子,一瞧,数日未见,她比从前精神头好多了,大抵底下人尽心侍奉,再加上珍贵的补品进补着,这丫头长了点肉,似乎还蹿高了点,更惹眼动人,她穿着茱萸粉的华服,发上戴着朵“文殊兰”,乌蛮髻松散了,妆也哭花了,显然从宫里回来后,她没有换洗,直奔佛堂这边来了,一直在等他。


    唐慎钰一把横抱起女人,大步走进里间,他坐到扶手椅上,紧紧地搂住她,什么都没问,什么也都没说,任由她无声地痛哭。


    “大人,都十多天了,你到底去哪儿了!”春愿晓得大人是她的上官,某种程度的“主子”,但小姐把她托付给大人,大人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如今最信任的人,她拳头砸了下他的心口,努力地克制自己的脾气、情绪,可还是忍不住抱怨:“你知不知道,那晚上咱们说要准备个僻静地方会面,我第二天就叫人把这个佛堂收拾出来了,几乎每天晚上都过来烧香拜佛,等你,你总也不来!我还当你死在外头了!”


    唐慎钰噗嗤一笑,柔声道:“你府里守备越来越森严,我尝试了几次,总不敢进来,等摸准了巡守时辰,才敢进来找你。”


    他抱着她轻轻摇,吻了吻她的发髻,老实交代自己最近的去向:“我刚升了官,不仅差事杂务多了,而且还有很多俗人席面要应付,再加上最近我姨妈生辰,我少不得要去侯府和予安一起筹备,还要帮你查雾兰,找教你识字念书的可信人,确实分.身乏术,没顾上找你,你要理解。”


    春愿眉头微蹙,撇了撇嘴。


    唐慎钰晓得她不高兴了,摇头笑笑,从怀里掏出一小盒胭脂,擩进她手里:“前儿路过芙蓉坊,听见如今长安时兴这种朱砂红色的胭脂,就给你买了。”


    春愿心里稍微舒服了点,打开胭脂盒,小指蘸了些,往自己唇上抹,大胆地将唐慎钰蒙在脸上的布巾扯下,亲了亲他的下巴,数日未见,他倒没什么变化,还是那般的俊朗精神。


    “一见面就非礼我。”唐慎钰笑着打趣,吃了几口她唇上的胭脂,见女人情绪总算稳定下来了,男人松了口气,忙问:“今儿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同我说说。”


    春愿刚压下去的火,又死灰复燃了,她坐直了身子,晓得时间宝贵,便细细将昨晚宗吉将郭嫣带来见她,今日安排着让她进宫叩拜两宫太后,没成想郭太后一点面子都不给,叫那个裴肆将宗吉强送去上书房,又把皇后禁足坤宁宫。


    说到愤怒处,春愿使劲儿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恨恨道:“郭太后罢了,人家是嫡母,是大娘娘,可那个裴肆算什么东西!大人你都没瞧见裴肆有多可恶嚣张!”


    唐慎钰面上平淡,勾唇冷笑:“我一点都不意外,太监本就是依附在权利下的鹰犬,狗仗人势罢了。”


    春愿还是气,手勾住大人的脖子,撺掇着:“他把我赶出宫,讥讽我是麻雀,我真的不恼,也没放心上,可裴肆凭什么那样对宗吉和皇后?大人,你能不能想法子将他套麻袋,丢进黑巷子里,狠狠打他几棍子,不然这口气我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简直要难受死了。”


    唐慎钰皱眉,面色十分严肃:“你不要轻举妄动,裴肆可是京都出了名的毒蛇,你动他一下,他必定要咬你百口,本官都不敢轻易得罪这厮。”


    “可、可……”春愿轻咬住下唇,还是不死心。


    唐慎钰轻轻摩挲着女人的背,眉头紧锁,尝试着安抚:“太监乃低贱之辈,即便是到了陈银那种地位,但在皇帝和太后跟前,也要卑微地自称老奴,你今日见过裴肆,想必听见他自称小臣罢,满京都也就他有这份尊荣待遇。”


    春愿对那个样貌出众的裴肆一点好感都没有,咬着后槽牙,讥讽道:“阿愿晓得,他背后有大人物撑腰嘛!可我就不明白了,郭太后怎么如此宠信他,把他纵得要上天,都欺负到帝后头上了。”


    唐慎钰眼里尽是暧昧,坏笑:“头几年宫里有个传言,说裴肆是郭太后的私生子,还有说裴肆跪舔太后……”唐慎钰清了清嗓子,没再说下去,正色道:“以讹传讹罢了,裴肆是家臣出身,不仅知根知底,又忠心,手段还毒辣老练,远比陈银和夏如利可靠多了,郭太后自然倚重些,你记住,以后见了裴肆绕着走就好了,千万不要得罪。”


    “嗯。”春愿心里仍愤怒,但没敢再说了,她叹了口气,忖了忖,轻声问:“大人,京城波云诡谲,人心诡测,阿愿是个糊涂人,可也听见看见不少,那个……你和首辅是不是要对付郭太后?”


    唐慎钰没承认,也没否认,笑着问:“怕么?”


    春愿梗着脖子:“那有什么可怕的。”


    唐慎钰莞尔:“古往今来,不论什么政变,都难免死人流血,不说旁的,七年前丹凤之变,老葛那样无辜,还不是被夷了三族?当时死伤流放了几万人,这次不晓得又要……”


    他怕吓着春愿,也不方便透露太多,没再说下去了,怔怔地盯着桌上的油灯,陷入了沉默当中。


    春愿轻咬下唇,愤愤道:“我觉得你们做得对,就要打压打压这老婆子,否则她也太蛮横了,瞧把宗吉给管得,一点自由都没有。”


    唐慎钰只是笑,并未说话。


    若郭太后性子蛮横,并不是什么大毛病;若她只是插手政事,试图干涉皇帝婚姻,文官士大夫也能忍耐;可她设立驭戎监,组建威武营什么意思?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春愿心里挂念着宫里的帝后,一脸的愁容,双手搭住唐慎钰的肩膀,皱眉道:“现在可怎么好?郭太后都把宗吉给软禁了,大人,你要救救他。”


    “本官可没那个本事。”唐慎钰笑笑,眉梢一挑:“你别担心,如今看似陛下受委屈,可其实这是好事。”


    “啊?”春愿声调不由得拔高,摇摇头:“我不懂。”


    唐慎钰沉吟片刻,轻抚着女人颤抖的身子,试图用一种更容易明白的方式,解释给她听:“这局棋,最重要的还是皇帝。郭太后从小将陛下抚养长大,不仅有养育之情,而且还有扶持之恩,十几年的母子情,不是一朝一夕、一点小摩擦就能消除的,纵有抱怨,中间有皇后等人调解,太后再退一步,哄几句、松松手,大家又能太平和乐地过下去,首辅哪怕有匡扶帝业之心,但陛下这边若是拿不准主意,他也无能为力,可只要……”


    “只要什么?”春愿听得一知半解。


    唐慎钰笑道:“任何一个皇帝,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君威君权遭到觊觎挑衅,只要有了不满怨怼的心,日积月累,总会有无法忍耐的一天,届时只要天子振臂一呼,群臣自然响应云集,所以阿愿,你要做的就是不动声色地推波助澜,让宗吉越来越反感郭太后,叫他们之间母子情破裂,譬如你今日做的就很好,为了陛下忍让、退步,陛下是个烈火性子,自然更为你抱不平,一定要为你出头的,咱就看看你这个公主能不能得封。”


    “封不封公主,我不感兴趣……”春愿叹了口气,这些争权夺利,真真让人心烦。


    大人说的这些朝局争和谋算帝心,她看不破,也不大能听得懂,可却也明白了两分,若是再任由郭太后这样集权下去,宗吉这皇帝估计就成了傀儡。


    她从一开始就明白,唐大人在利用她完成某个目的,起初,她抗拒过,在给小姐报完仇,也曾一度得过且过,可如今……


    宗吉是小姐的亲弟弟,是完完全全对她好,没有任何目的地爱护她这个阿姐,今儿宗吉更为了她,受到如此屈辱。


    所以为了宗吉,她也要坚持下去。


    想通了这层,春愿深呼吸了口气,打起了精神,笑着问:“大人,阿愿会在里头配合好您的,放心吧。”


    正说着,春愿忽然感觉头晕晕的,胃里一阵翻涌,实在难受得紧,她没忍住,一把推开唐慎钰,弯腰大口吐了起来,将下午吃的那几口八宝擂茶全都吐了。


    “怎么了?”唐慎钰忙凑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背,担忧地问:“是不是来京城水土不服?”


    春愿嘴里发苦,又呕了几口,摇摇头:“不晓得,这两日总觉得疲倦,什么都吃不下,就算吃了也要吐。”


    正说着,春愿身子猛地一震,不敢再说了。


    唐慎钰一开始也没在意,忽然倒吸了口冷气,咽了口唾沫,望着女人,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最近来那个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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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上次什么时候来的那个?


    春愿手附上肚子,绞尽脑汁回想,声音都颤抖了:“上次来,还是在留芳县……距离现在差不多一个多月了。”她真有些怕了,一把抓住唐慎钰的袖子,慌道:“按道理,这个月应该在几天前来的,现在却一点消息都没有,而且我这两天老是呕酸水,完了完了,肯定是中了。”


    唐慎钰也有些慌,要当爹了?他紧抿住唇,用鼻子深呼吸,很快冷静下来,惊惧也随之而来,如果阿愿有了,这事儿传出去,那可真麻烦了。


    “你能确定吗?”唐慎钰望着春愿,轻声问:“你真把月事时间记清楚了么?”


    “……”春愿皱眉,她本就被种种谋算人心,还有今日去皇宫却被驱逐的事,弄得心烦意乱,见唐慎钰这么冷静,顿时火冒三丈,语气不免尖刻起来:“什么时候来葵水,我是女人,当然记得很清楚!我倒想问问大人,你这么问是意思?怕我怀孕威胁到你的前程?乱了你们要做的大事?”


    其实她很清楚,她和唐慎钰之间就是互相利用、互取利益的关系,现在纵然有了孩子,做掉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怎么一点欢喜的表现都没有,哪怕装一装呢。


    “我没有啊。”唐慎钰想的和春愿完全不一样,越是这种时候,他越要冷静下来,两个人不能全都乱了。


    他沉声道:“我的意思是,除了没来葵水,有呕吐疲累反应,你还有没有旁的特征?比如……”


    “你怕了?”春愿冷笑着打断唐慎钰的话,一把挥开男人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大人放心,阿愿出身欢喜楼,这种事见多了,懂得怎么处理。”


    她心情原本就是阴雨连绵,现在简直糟透了,成了瓢泼大雨,忽然,她想起了杨朝临,当初小姐兴冲冲说怀孕了,那个畜牲第一反应就是震惊,紧接着质疑孩子的身份。


    “这个孩子肯定是你的!”春愿头有些晕了,大口呼吸,身子阵阵发冷,她泪如雨下,瞪着唐慎钰骂:“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的,只图一时的爽快,一旦听见女人有了,就吓得把头缩进了王八壳子,就不承认了!”


    唐慎钰被骂的三愣五迷的,他什么话都没说呢!


    忽然,他明白过来了,阿愿其实一直没能从沈轻霜去世的痛苦中走出来,而且,她眼睁睁见证了沈轻霜屡屡怀孕,又屡屡被所谓喜爱她的男人们抛弃伤害,对于怀孕,还是很害怕的。


    唐慎钰什么都没说,直接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她一开始挣扎、谩骂,甚至还咬他,后来,她不动了,难过的哭,就像一根小草,在风雨中无助地摇摆。


    春愿双臂无力地垂下,泪如雨下:“大人,我,我害怕。”


    唐慎钰摩挲着她的后背,安抚她:“有我在,你怕什么?”


    “嗯。”春愿哽咽着点头:“对不住,方才阿愿失态了。”


    唐慎钰就这般抱着她,等她哭得没那么厉害了,身子不颤抖了,情绪逐渐平缓下来了,他将她牵到炕边,把她抱得坐上去。


    随后,唐慎钰倒了杯滚烫的水,又把四方椅扯过来,他坐下,把杯子擩进她手里,轻抚着她的胳膊,柔声道:“快喝几口,缓一缓。”


    春愿点了点头,用袖子把眼泪抹去,接过杯子抿了口,整个人都舒服了些,蓦地发现大人的胸口湿濡濡一片,右手边也被她咬得快出血了,她低下头,轻声问:“疼不?”


    “没事儿,跟蚊子叮了似的。”唐慎钰笑笑,他扶住杯子,喂春愿多喝了几口热的,柔声道:“我明白,骤然换了环境,身边又尽是豺狼虎豹,你纵使受了委屈,也不敢说,更不敢发脾气,憋闷了许久,肯定会有忽然爆发的一天。就跟你之前说的,我现在是你唯一信赖的亲人,你不跟我发火,又跟谁去发呢?况且你若是有孕,也确实是我做下的错。”


    春愿泪如雨下,哭得停不下来:“快别说了,这种事两个人都有错。”


    唐慎钰轻抚着她的胳膊:“阿愿,以后遇事不要慌,任何事都有解决的办法。我知道你害怕我会是另一个杨朝临,可是姑娘,你现在身份不一样,纵使我是个畜牲,但你也不会是沈轻霜。”


    “嗯。”春愿含泪点头,心情已经好了很多,她双手紧紧攥住杯子,担忧地望着唐慎钰:“可,可是我现在不该怀孕,会坏事!”


    唐慎钰莞尔:“这就是我刚才要问的了。”


    他双手捧住女人颤抖的小手,思路十分清晰:“我虽说是个男人,但也晓得,女人的月事有时候不太准,早几天迟几天都有可能,而且你出现呕吐疲累的现象,也有可能是吃错东西,或者太过焦躁疲惫的缘故,按理来说,咱们一直都很小心,且老葛说了,他给你吃的凉血药的药性偏寒,如果以后准备要孩子,一定得停药调理,所以在某种意义上,也起到了避子的作用,这么看,你应该不会怀。这样,现在我问你,你回答,好不好?”


    “好。”春愿情绪逐渐平缓下来,现在看看,她方才的确是太慌太激动了。


    唐慎钰沉声问:“你前些日子刚取过血,太医定给你诊过脉,他当时可有说什么了?”


    春愿回想了下,摇了摇头:“他只说我气血不足,需要调理,给我开了好多进补的方子,旁的倒也没说。”忽然,春愿身子一震:“大人,我听说厉害的大夫能诊出来女人从前有没有小产或者怀过孕……”


    唐慎钰忙道:“放心,早在清鹤县时,老葛就给你用药调理过,你的脉象会被人误以为小产导致失血过多,这点绝不会出任何问题。”


    他沉吟了片刻,蹙眉道:“而且若是你真怀了,太医定会上报,陛下这会儿就该怀疑孩子的父亲到底是我和予安中的谁了,宫里什么消息没有,我觉得应该没怀。”


    春愿忙道:“有没有可能太医没诊出来?我在欢喜楼见过的,有个头牌姑娘感觉自己有了,前一天脉没有把不出来,第二天却诊出来了。”


    “你顾虑得有理,还是得再找大夫诊诊脉,确认一下。”


    唐慎钰起身,在内室里来回踱步,猛地瞧见外头供奉的那座金身泥座菩萨,他忽然有了主意,急步行到春愿跟前,按住她的肩膀,“这么着,后儿我休沐,到时候你以供奉菩萨,需要本人虔诚为由,亲自去一趟相国寺,迎回尊佛爷回来,想必旁人也不会怀疑,去罢相国寺,你再去趟附近的普云观,随便你说抽签、看手相都行,到时候我会安排个大夫,扮成道士的模样,不动声色就给你把脉诊了。”


    “好。”春愿心里默念了两遍相国寺和普云观,望向唐慎钰:“我记住了。”


    忽地,她神色黯然,手指揩着杯子口,冷不丁问:“没有怀自然好,可凡事总有个例外,若是真有了,该怎么处理?”


    唐慎钰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个最理智的解决方式,但他现在不想那么理智,望着女人,笑道:“这个看你的意愿,如果你想要,那我就想办法让你顺利生下来,这是我的责任,我唐慎钰算不得好人,但自己造下的孽,还是得扛。如果你不想生,那咱就不声不响弄掉。”


    “我……”春愿低下头,犹豫了。


    “别急着回答,这两天,你先想想吧。”唐慎钰手轻抚着她的脸,擦掉她的眼泪,笑着问:“刚吐了这么多,定饿了吧?”


    春愿白了男人,撇撇嘴:“还说呢,今儿担惊受怕了一整日,哪里顾得上吃。”说着,春愿放下水杯,忙问:“之前我不是让你查雾兰的背景,查的怎样了?她是谁的人?”


    唐慎钰拿起杯子喝了几口,笑道:“她从前也是官小姐,家族落败后充入了宫中为奴,后头在勤政殿伺候,算是陈银的人,而陈公本就忠于皇帝,所以,雾兰算是你弟弟的亲信,其实奴婢有私心正常,她被衔珠抢了管事的位置,定要借机夺回来的,等你日后站稳脚跟,有意无意赏她点恩典,把她流放在外的父兄弄回京都,她必定对你感恩戴德,你用着也更放心。”


    “好。”春愿松了口气,看来雾兰目前可以信任。


    忽然,唐慎钰满眼尽是促狭:“查雾兰底细的的时候,我倒意外知道了另一宗,头几年,陈银看雾兰老实本分,发觉出来妮子仰慕裴肆,于是有意做个媒,让他们俩做对食。”


    春愿一头雾水:“什么叫对食?”她手做出扒饭状,“面对面吃饭?”


    唐慎钰啪啪拍了下手:“就是太监和宫女做夫妻,这本是宫里的常事,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裴肆看不上雾兰,冷冷拒绝了。”


    春愿哦了声,翻了个白眼,不禁讥讽了几句:“也不知道雾兰图什么,跟他对食,还不如找根棒槌呢,又乖巧又听话,还不会出去找野女人,干净又放心。”


    唐慎钰笑得暧昧:“棒槌哪有人好看。”


    春愿一想到裴肆那桀骜刻毒的样子就生气:“好看有个屁用,小白脸子就算长成了朵牡丹花,可也少了二两肉,算不得真男人,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活着多余!”


    唐慎钰坏笑着促狭:“这你就不懂了,得道仙女和咱们这种俗人想法不一样,人家根本不屑床上这点事,更看重那种心和神的感觉。”说着,唐慎钰觍着脸凑过来,垂眸往下看:“所以还是本官好,对吧,起码二十斤!”


    春愿耳朵红了,手掌推开他的脸,故意打趣:“就你?二十斤?大人您也真好意思说,毛毛虫那么一点点,风一吹就飘走了。”


    “好呀你!”唐慎钰立马要解衣带,“气”呼呼地笑骂:“来来来,你把你袖子卷起来,咱们比划比划。”


    春愿“吓”得直往后躲。


    忽然,两人四目相对,噗嗤一笑,如同寒冰遇到了春风,瞬间融化,几句玩笑过去,之前所有的不安、焦虑,全都没了。


    唐慎钰并未宽衣解带,他蹲下去,蹲在她身前,抱住她的腰,侧脸紧紧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什么话都不说,就是笑着听,觉得新奇。


    春愿抚着他被冷雨打湿的黑发,笑着问:“听见什么了?”


    正在此时,院子里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抱着的两人同时站起来,很默契地,唐慎钰贴墙站好,春愿整了整衣襟,静静等着。


    不多时,外头传来雾兰颇焦急的声音:“小姐,陛下来了,您快去瞧瞧吧,他喝多了。”


    “好,知道了。”春愿应了声,深深地望向唐慎钰,显然十分不舍,淡了口气,轻声说:“我走了啊,后儿见。”


    唐慎钰点了点头,担忧地看着她,手指隔空戳向她的肚子,用口型说:小心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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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裴肆往里走了几步


    从佛堂出来后,春愿叮嘱雾兰,说她方才在内室抄了些祈福的经文,为表虔诚,不许下人进去洒扫,等她见完陛下后,还要来继续抄写的。


    春愿知道,离开大人后,她就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一切,不能畏惧退缩,只能硬着头皮上,细细盘算了下,她的任务就是不动声色地挑拨宗吉和郭太后的母子感情,那么现在宗吉来王府,可想而知,要么是闹脾气,偏偏和郭太后对着干,要么就是担心阿姐有没有事,委不委屈。


    那她该怎么应对?


    春愿忽然想起了欢喜楼的玉兰仙和金香玉两位小姐。


    她们都遇到过相同的事,恩客的老婆上门大吵大闹,甚至还动手打了勾男人魂儿的狐狸精。


    这两位头牌小姐委屈么?当然气恨,可她们应对的方式却不一样。


    玉兰仙小姐卖惨,哭哭啼啼地卷起袖子,跟恩客老爷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和疼痛,不住地说夫人蛮横,丢了老爷您的脸,是,当时那位老爷心疼玉兰仙掉的那几颗金豆子,甜言蜜语的哄着,又给买了几件首饰,可后头却再也不来了;


    而金香玉小姐,她并未抱怨,笑着说这么点伤没什么的,反而劝那位老爷,欢喜楼的都是逢场作戏的流萤,但夫人却是要陪伴老爷一辈子的女人,夫人是担心老爷的名声和身子,这才过来闹,老爷喜爱奴家,是奴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真不要因为奴家就伤了夫人的心,不仅如此,金香玉还劝着那位老爷备上一份厚礼,去哄哄夫人。


    结果呢,那位老爷更加怜爱金香玉小姐,几次三番要纳她为妾,族中耆老皆站出来反对,可也拦不住,后头,那位老爷忽然得了急症暴毙了,这事才不了了之。


    且不提这里头的是非对错,单单两位小姐的做法,就够揣摩了。


    如果这时候她哭哭啼啼地卖惨,说郭太后的不好,可能会适得其反,惹得宗吉反感。


    所以在去见宗吉前,春愿赶紧换了身窄袖碧色家常的衣裳,头发也梳整齐了,给人种安稳平静、无事发生的感觉。


    雨已经停了,天黑乎乎的,四下里泛着种清冷的潮气。


    府里的守卫比平日多添了两倍,毓秀阁院门口守着披坚执锐的侍卫,院子里垂手侍立着许多太监侍女,一个个屏声敛气,时不时地斜眼朝上房觑去,生怕待会儿不幸,被挑中进去奉茶。


    春愿疾步匆匆过来,抬眼望去,上房灯火通明,里头时不时传来摔杯子砸碗的声音,陈银和黄忠全守在门口,愁眉苦脸的,见她来了,陈银面上一喜,三步并作两步下来,略点了点头,便算见过礼。


    “小姐来了呀。”陈银还是那般的沉稳,发丝都不曾乱一抹。


    这时,里头又不晓得砸了什么,发出咔嚓地巨响。


    陈银身子随之一颤,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人,柔声道:“今儿宫里的事,让小姐受委屈了。”


    春愿摇了摇头:“妾身没什么的,听说大娘娘今日身子不适,确实不适合打搅她老人家,改日妾身焚香沐浴后再去叩拜,想必也是可以的。”


    陈银眼里浮起抹赞赏,他挥了挥手,让跟前的人退后些,凑近春愿,不动声色地暗示提醒:“小姐博古通今,能这么想最好了,不说别的,胡娘娘十多年才能回到京都,您现在的身份见不到大娘娘,太正常了。小姐也别太难受,郭娘娘对您没有任何恶意,陛下也明白这点,他就是跟大娘娘闹个小情绪,过两天就好了。”


    “是。”


    春愿蹲身见礼,以示感谢,陈银的暗示很明显,宗吉这么生气还是因为郭太后的强势,而且现在根本就是儿子和母亲闹别扭撒娇,离家出走了,还远上升不到皇帝和太后这么高的层次。


    春愿深呼吸了口气,提起拖泥裙走上青石台阶,刚推开门,一股酒味就迎面扑来,屋子里乱得很,书本被撕了个粉碎,地上到处都是花瓶和茶盏碎片子,宗吉站在屋正中,他手里攥着只酒壶,穿着燕居常服,面颊虽说带了点潮红的酒气,但眼里清明着,显然并未喝多,只是在宣泄而已。


    “谁!朕不是说过,不许进来打扰朕么!”宗吉愤怒地喝了声,转身,才发现门口是阿姐,他手摩挲了把脸,长出了口气,态度和情绪好了很多,笑道:“阿姐,你来了呀。”


    他环顾了圈四周的狼藉:“是不是吓着你了?”


    “没有呀。”春愿笑着摇了摇头,进来后关上房门,她并没有问:宗吉,你怎么了?


    而是默默蹲下身,将地上的碎瓷片子拾起来,包进手帕里,温声说:“你当心些,别踩到了,这东西扎脚可疼了。”


    赵宗吉疾步奔过来,单膝跪地,一块帮着捡,借着昏暗的烛光,他打量着面前的女人,阿姐她看上去风轻云淡的,衣衫、发髻甚至妆容都完好,可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显然是揣着小心,怕他担心。


    宗吉紧抿住唇,面颊越来越红,一开始还能默默地拾掇地上的狼藉,忽然,他手紧紧攥住,呼吸也开始粗重起来,猛地抬眼,直勾勾地盯住女人,问:“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朕?”


    “啊?”春愿怔住。


    宗吉居然笑了:“堂堂一国之君,在长街上被个阉竖呼来喝去的,那狗奴婢甚至还叫人强行把朕和皇后各自押送回去,朕算个什么东西?”男人一把抓住女人的双肩,逼近了,问:“朕是不是很可笑?”


    春愿被吓到了,一时间脑中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一个濒临失控的帝王。


    “说话呀!”宗吉摇晃着女人的肩膀,显然愤怒和酒同时上头了,狞笑:“在你眼里,朕是不是像个孩子?在宫里受了委屈,没本事解决,竟灰溜溜地躲在这里了?朕是不是个怂包软蛋?”


    春愿咽了口唾沫,像宗吉这种烈火脾气的人,你越是跟他讲道理,他越反感,而且他很聪明,心里藏得事多,重压也大,不过是想要找个理解他的人,能倾听他宣泄情绪的人,而不是一个苦头婆心劝他,告诉他这么做对,那么做不对的人。


    春愿深呼吸了口气,她直接抱住宗吉,轻抚着他僵硬的肩膀、后背:“咱们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姐弟,你不高兴了,不来寻我,那又该找谁呢?”


    她明显能感觉到,宗吉的身子渐渐柔软下来。


    “你怎么会是怂包软蛋呢?”


    春愿柔声道:“人活在世上,怎么可能会事事顺心呢?不高兴就发泄出来,若是憋着心里,迟早要生病的。”


    宗吉双臂无力地垂下,下巴抵在女人的肩头,闭着眼无声地哭。


    春愿轻拍着他的背,任他宣泄愤怒和难过,良久,等他情绪渐渐缓了下来,她才松开他,望着眼前这个清隽俊朗的男人,柔声问:“吃过饭没?”


    宗吉如同只霜打了的茄子,摇了摇头。


    春愿掰开男人的手,把他掌心攥着的那只碎瓷片取走,柔声问:“要不要吃点?”


    “没胃口,不想吃。”宗吉嘟囔了句。


    春愿摇头笑,扶着宗吉起来,带着他往软塌那边去了,她还是吩咐外头候着的黄忠全去准备些夜宵,随之,她从立柜中取出薄毯,替宗吉盖在腿上,又给他沏了杯浓浓的茶,递过去。


    “喝点,能解酒。”


    宗吉踢掉靴子,盘腿而坐,喝了两口后,就把茶盏放在炕桌上,他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望向春愿:“阿姐,我心里烦得慌,你陪我喝两杯。”


    春愿手附上小腹,很自然地推掉了:“我这两日身子不爽利,不想喝。”说着,她从果盘里拿了只橘子,细细地剥.皮,掰开一半给宗吉递过去,柔声道:“我有个至交好友同我说了一句话,越是遇着事,就越要稳住,若是不吃饭,人的脑子就转不动了。”


    宗吉嚼着橘子,点了点头,忽地拍了下桌子,愤愤道:“主要是母后今儿实在是过分,前儿朕同她提起过此事,她也没表现出生气,甚至笑着说抽空儿了会召见你。可今日又算怎么回事,忽然就翻脸,一点面子都不给咱们,阿姐你都到慈宁宫门口了。”


    “那有什么的。”春愿掩唇轻笑,“从前我外出赴局子,正唱着曲儿,那些老爷一个耳光就打过来了,哪管你有没有理。”


    宗吉听见这话,立马坐起身来,手附上女人冰凉的小手,恨道:“是哪个混账东西打你了!”


    “都过去了,好没意思的,别提了。”春愿拍了拍宗吉的胳膊,笑道:“这也怪你,既然人家太后娘娘说改日会召见我,那你怎么就忽然把人领去了,都不带知会一声儿的,再说啦,我不姓赵,也不是皇亲国戚,有什么资格进宫呢。”


    “可你是我姐姐,而且你的血还在给我治病呢,你是我的恩人!”宗吉眉头都拧成了个疙瘩,怔怔地盯着酒杯:“她就是在打压我,嫌我最近和首辅走得太近,不大听她的话了。”


    春愿谨记唐慎钰给她教过的,宗吉由郭太后抚养长大,现在可能是有小抱怨,但总不至于伤及母子情分。


    所以,决不能卖惨挑拨,相反,还要不断地说郭太后的好话。


    春愿吃了块橘子,笑道:“朝堂的事,我听不懂,但今儿我说一句不中听的,你可别恼。”


    宗吉抿了口酒,胳膊撑在炕桌上:“你说。”


    春愿想了想,试着将自己代入真心疼爱弟弟的阿姐,柔声道:“咱们亲娘出身不好,不能给你一个有背景有靠山的娘家舅家,而且听说她这些年一直在外地居住,几乎没怎么照顾你,都是太后娘娘抚养的你。要知道,将一个襁褓里嗷嗷啼哭的小婴孩养这么大,真的很不容易,吃喝上、读书上,肯定都得用尽心血的,更何况太后还将你扶持着当了皇帝,想必这些年大娘娘为了你,也受过不少气吧。”


    宗吉低下头,手指将橘子按在桌上碾:“母亲她,哎,确实很疼我。”男人眼尾红了,似有些难以启齿,他连喝了好几杯:“记得我小时候出了天花,母亲几乎几天几夜没合眼,一直在跟前守着我,后头她晓得那些奴婢私下议论,说我肯定活不了了,她一个个地收拾,赐死的赐死,杖毙的杖毙,就是听不得别人说我的不好。”


    春愿咽了口唾沫,瞧,多深厚的母子情,得亏她没说郭太后坏话啊。


    宗吉搓了把脸:“当时大皇兄和三皇兄已经年长,都在谋夺那个位置,娘是正宫,其实将来不论谁当了皇帝,她都稳坐慈宁宫的,可她为了我,为了给我争,做下了……”宗吉深深垂下脑袋,难以启齿:“大皇兄活着的时候,我才三岁,记不清了,可三皇兄我记得的……七年前丹凤之变,哎,娘她一举把挡在我前面的、对我有威胁的,全都铲除了,死了好多人……算了,不说了,”


    春愿记得唐大人给她说过的,七年前丹凤之变,死伤几万人,牵扯进来的皇亲国戚数不胜数,譬如谋反的三皇子阖家、这座府邸的前主人淮南郡王、老葛……


    “不想说就不说了。”春愿将炕桌撤下,她坐过去,让宗吉躺在她跟前,像拍小孩子似的,轻轻拍着宗吉的胳膊,柔声道:“大娘娘是尊长,我不配,也不能说她老人家什么,只是宗吉,阿姐还要说你一句,为人子首先要做到孝顺,而且,不管你和大娘娘之间怎么了,万不能伤了皇后的体面,她夹在你们娘儿俩中间很难做的,你看你,今儿一生气,就吼了她,还把她的簪子摔地上了,她被禁足都是因为我,你要是再苛待她,我可真不能再在京城待了。”


    宗吉脸红扑扑的:“哎呦,朕、朕当时火气上头了,不过豆豆脾气好,不会介意的。”


    “脾气再好,也经不得你这么折腾。”春愿食指轻戳了下宗吉的额头,哀声叹了口气:“你看我,过去经历的那些事再不堪,我也熬过去了,因为我知道,我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一直心里有我,等有一天他考中了、出息了,肯定会带我走出这泥坑,可没想到……伤我最深的,就是我最爱的人。”


    说着,春愿抹了下眼泪,替宗吉掖了掖被子:“越是亲密关系,越需要努力经营,皇后是你的结发妻子,你可不能寒了她的心。”


    “嗯,朕记下了。”宗吉笑着点了点头,甚至竖起手发了个誓:“朕绝不会辜负豆豆,不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扔下她,一辈子爱护她,这总行了吧。”


    春愿噗嗤一笑,心想今晚这关算是过了,忙换了个话头:“对了,今儿……都没见到咱娘。”


    宗吉立马回过神儿来,其实胡太后这些年有个老习惯,每个月都要斋戒茹素数日,祈求老天爷保佑她儿子平安,再加上畏惧郭太后,为了避事,胡太后今日一大早又斋戒祷告去了。


    他怕说了阿姐不高兴,更加怨恨胡瑛重儿轻女,便笑道:“胡太后身子不适,得了风寒下不了床,她心里也念着你呢,过几日,朕带你见见她。”


    “嗯。”春愿点了点头,她念着佛堂里的唐慎钰,也不晓得他怎样了,便对宗吉笑道:“再待一会儿,你就回去罢,我看天阴沉着,估计后半夜又要下雨。”


    “不回。”宗吉头枕在胳膊上,翘起二郎腿,闭上眼:“这几日朕就在阿姐这里住,反正母亲一日不见你,朕就一日不回去,急死她!”


    ……


    春愿总以为宗吉这话是在赌气、开玩笑,没想到这小子还真的在王府里住下了,宫里一波一波地派人来接他,他就是不回,甚至还乐呵呵地说,这下总算能松快了,再也不用卯时就起来念书,也不用没完没了地听政,看朝臣打嘴仗,更不用被母后拎着耳朵去后宫。


    他倒乐得自在了,可把春愿却愁坏了,都不敢去佛堂,每日家还要削尖了脑袋,想着如何有分寸得与他说话,还得发愁到底有没有怀孕。


    就这般战战兢兢过了两天,到了与唐大人约好的日子。


    春愿天不亮就起来了,催促着雾兰去准备出行的马车和香烛供品等物,特特嘱咐了,随行的侍卫不需要太多,两三个就够了,务必要低调些。


    天不是很好,阴沉沉的,冷风里带着几丝雨,刮过来凉飕飕的。


    听雾兰说,相国寺那边的野桃花这两日开了,春愿特特穿了藕粉色的夹袄,化了淡妆,吃了几口粥饭,想着这么早,宗吉还睡着,便没去毓秀阁打搅,直接出门,谁知刚走到王府正门口,就看见里里外外聚了好些人,剑拔弩张的。


    春愿没敢过去,躲在影壁后头瞧,不禁吃了一惊,得,冤家路窄了。


    在府外,那个叫裴肆的来了,他穿着和北镇抚司镇抚使很像的大红蟒服,长身玉立在台阶之上,依旧俊美无俦,在他身后是二十几个手执长刀的卫军,一个个生的精壮有力,穿着银麟细铠,十分有气势。


    而在府内,陈银只带了几个太监,稳稳当当地对峙着。


    陈银显然并不畏惧裴肆,这老人目光如炬,一手背后,另一手扫过府外的那些卫军,轻笑着问:“裴提督,你这是要做什么?”


    裴肆抱拳,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挥手叫人将皇帝的御辇抬过来,冷冷道:“小臣奉太后娘娘的懿旨,特来接陛下回宫,请陈公行个方便,让一让。”


    陈银并没有要让的意思,亦朝皇宫那边躬身见礼,笑道:“老奴奉陛下的旨意,在此守着,不许任何人打扰,陛下身子不适,不宜轻易挪动。”


    “陛下是一国之君,必须得回宫处理朝政!”裴肆往里走了几步,蹙眉道:“若是耽误了大事,想必陈公负不起这个责任罢!”


    陈银心里明镜儿似的,朝堂自有郭太后和内阁诸相守着,众人各司其职,乱不了。


    说白了,还不是大娘娘坐不住了,要把这不听话的儿子强行往回拉扯。


    陈银淡淡道:“老奴不敢,裴提督言重了。”


    “陈公知道就好。”裴肆傲慢地冷笑了声,带着卫军和御辇就要进府里。


    可就在此时,陈银往前走了两步,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小几十岁的年轻后生,笑道:“裴肆你可想清楚了,里头这位爷是九五之尊,上回在宫里,你已经放肆过一回了,陛下看着大娘娘的面儿,又顾着你给他当过两年的伴读,没理会你。可陛下宽容了你,你不能屡屡蹬鼻子上脸,你若是再走进一步,那就等同于谋反,按律,就地绞杀。”


    裴肆勾唇狞笑:“掌印,你吓唬我啊。”


    陈银气定神闲一笑:“不信的话,提督可以试试看。”


    裴肆面色阴沉着,忽然,他瞧见里头影壁跟前有抹藕粉色倩影,不觉望过去,发现就是那个罪魁祸水,那女人显然在偷偷在瞧“热闹”,蓦地与他四目相对,吓得溜了。


    裴肆不屑地冷哼了声,拱手冲陈银摆了摆,笑道:“姜还是老的辣,陈公厉害,小臣受教了,小臣这就回宫如实禀报太后,请她老人家拿个主意。”


    陈银莞尔:“大家各为其主,提督请吧。”


    ……


    这边。


    春愿心砰砰直跳,方才那个裴肆忽然看过来,目光像淬了毒的羽箭般锐利狠辣,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发现她在偷看。


    就算发现了又怎样,反正他不敢进来。


    春愿心里还是蛮畅快的,死太监,你也有今天!可同时又惴惴不安,郭太后已经叫人来寻宗吉回宫了,可宗吉还在和他老娘使性子,坚决不回,哎呦,万一郭太后认为是她扽住皇帝,迷惑了皇帝,会不会把这口锅扣在她头上。


    真是麻烦死了。


    雾兰见姑娘神色郁郁,忙问:“小姐,咱们今儿还出去么?”


    春愿眉梢上挑:“当然了。”她记着唐大人叮嘱过的,裴肆是京都出了名的毒蛇,见了一定要绕着走,于是皱眉道:“咱们从偏门出府,别走正街,哪怕绕远些,可千万别碰上那个谁了。”


    为了避开裴肆,春愿特意在府里待了小半个时辰,约莫着那条毒蛇应该快回宫了,她这才出府。


    上马车时,已经巳时了。


    街上的店面铺子大多都开了,摊贩夸张地叫卖着,人往来不绝。


    春愿懒懒地窝在软靠里,雾兰此时正在给她捶腿,时不时问她要不要喝水、吃点心。她不晓得有没有身孕,实在是怕吃了吐,惹人怀疑,便摆了摆手,只说昨晚陪宗吉聊得太晚,有些乏,要歇一歇。


    刚有了点睡意,马车忽然停了。


    春愿懒得睁眼,皱眉问:“怎么了?”


    这时,有人在外头咚咚咚叩了三下车壁,紧接着,一个清冷的男人声音响起:“燕姑娘,方不方便说几句话?”


    春愿心里一咯噔,瞬间惊醒,裴、裴肆?怎么是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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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裴肆笑笑,这事有意思了


    春愿屏住呼吸,头皮阵阵发麻,怎么回事呢,裴肆不是早都走了么?难不成他一直蹲守在王府外,就等她出来?


    他想做什么啊!


    “燕姑娘?”


    裴肆又敲了几下车壁。


    春愿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骂道:催催催,催命么?


    她斜眼看向雾兰,发现这丫头脸早都红了,竟不自觉地理头发,甚至还用小指去抹唇边的胭脂。


    “小姐,这、这……那、那……”雾兰都紧张得口吃了,眼里泛着盈盈秋水,询问着春愿。


    春愿知道这遭肯定逃不了,反正大人以前教了,只要你拿定了主意不开口,没人能从你嘴里撬出东西,想到此,她深呼吸了口气,给雾兰使了个眼色。


    雾兰会意,跪在车壁跟前,轻轻地将车帘子打开,看了裴肆一眼后,抿住唇,瞬间低下头,红着脸小声唤人:“裴提督。”


    裴肆忽略掉雾兰,抬眼直接往马车里头的另一个女人看去,燕姑娘她坐在不远处,穿着藕粉色-银线绣野桃花的袄裙,乌蛮髻上并未戴名贵金银首饰,只戴了两支银托嵌珍珠簪子,一朵宫纱堆成的文殊兰,腕子戴了只羊脂玉镯,化了淡妆,低着头,弓着背,眼睛盯着自己足尖,看上去有些惊惧畏缩。


    春愿用帕子掩唇,脸稍微往另一个方向侧了侧,轻咳了几声。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裴肆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打量她,她难道是囚犯?


    裴肆目光从那女人身上移开,转向雾兰,笑着问:“原来你也在哪,自打我去了驭戎监,咱们有半年多没见了吧。”


    雾兰耳朵都红了,娇羞地笑嗔了句:“奴婢昨日陪小姐进宫,在长街上见着了,提督忘了?”


    “瞧我这记性,最近事太多了。”裴肆笑着摇摇头,像聊家常般问雾兰:“你们这是去哪儿呀?”


    雾兰脱口而出:“相国寺,我们府里供奉的是以前的旧物,金漆都掉了,小姐今儿要去迎一尊菩萨哩,这种事亲自去才虔诚。”


    春愿忙拽了下雾兰的袖子,心里真是气得不行,小白脸子一笑,这妮子什么都招了,这才叫鬼迷心窍。哼,得亏她的唐大人做事谨慎,最终约见的地方其实在普云观。


    她装作畏惧怯懦,头都不敢抬,小声问:“提督有、有事么?”


    裴肆笑笑,迅速扫了眼车内,两个女人腿边放着些上等供品和黄纸香烛什么的,他也没兜圈子,直接发问:“陛下离宫两日了,全然不管祖宗基业、太后娘娘,甚至抛下了皇后和后宫妃嫔,却去了姑娘那里。”


    春愿头越发低垂。


    暗骂,又不是我撺掇得宗吉离家出走的,有什么你去问郭太后啊,问问她到底怎么逼迫宗吉?问问你自己,到底怎么狗仗人势的,不过,既然这个裴肆是唐大人盖棺定论的毒蛇,不敢惹的狠人,那么她就装傻。


    春愿嗯了声,像个老实人似的,实话实说:“是的,陛下在我府里的毓秀阁住着,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所以我不敢怠慢他,也不是说不敢怠慢,陛下的吃喝自有陈掌印和黄忠全公公等人照料,裴提督尽可放心。”


    “我的话,姑娘很难懂么?”


    裴肆皱起眉头,走近了几步,直勾勾的盯着那女人,“姑娘是聪明人,想必懂得什么叫安分守己吧。”


    春愿手紧紧攥住裙子,暗骂,老娘怎么不安分守己了?吃你家还是喝你家了?


    裴肆虽笑着,但面上冷冷的,用轻柔的语气,说着伤人的话:“那日姑娘去慈宁宫拜见,大娘娘宣了懿宁公主过来说话,没有见你,姑娘难道回去后没想想这是什么意思?陛下姓赵,他的皇姐应当是尊贵无比的公主,这才能让陛下面上有光。”


    春愿已经很生气了,眼睛都红了,低下头没说话,这阉竖虽然没说半个脏字,但却比骂人还剜心刻骨,意思很明白,宗吉的姐姐是公主,你这种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野麻雀,身份低贱,会让宗吉在朝臣跟前没面子,怎配和懿宁公主比。


    见那女人委屈地掉眼泪了,裴肆并没有怜香惜玉,依然不放过,笑道:“姑娘与陛下见面不过月余,而大娘娘抚养了陛下整整十五年,孰轻孰重,姑娘心里应该很有一杆秤。姑娘是个明白人,应当知道陛下该回宫了,而不是继续留在外头与太后继续怄气。”


    春愿实在忍无可忍:“那又不是我把他绊在外头了,真的呀,不信提督可以问问雾兰或是府里旁的人,陛下这两日天天睡大觉,谁都不理的。”


    她没有发火,反而像个愚蠢的怨妇一样,眼里噗哒噗哒地掉泪,嘴中没完没了地絮叨:“我说不来京都吧,陛下硬把我接来的,我是个没用的糊涂人,陛下叫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的呀。府里的大丫头们打架拌嘴,一个个牙尖嘴利的,都有了不得的大人物背后撑腰,我也不敢管的呀。”


    春愿简直泪如雨下,像终于找到个可以倾诉的对象,望着裴肆,急得身子都前倾了:“真的呀,我在京都住得很不自在,想走,可是陛下不叫我走。譬如吧,我特别喜欢养猫,我以前养了只通身雪白的猫,是蓝眼睛的,真的白白净净,一根杂毛都没有的,不晓得叫谁给偷走了,我哭了半个多月呢,来了京都,就也想养一只,可伺候我的大丫头衔珠娇滴滴的,怕有毛的活物,我也不好意思了,你说为了这么个小事何必闹得大家都不愉快,所以我就不养了,可晚上天天做梦,梦见逗猫儿玩。再譬如吧,府里的嬷嬷们要教我学规矩,我的老天爷呦,一个下午我就跪了整整五十四回,膝盖都青了,这是陛下交代下来的,我也不敢不做的呀,还有今早上,我想喝点红枣米粥,她们硬要我喝什么燕窝粥,那个没有味道,很难喝的,但是又特别昂贵,我舍不得倒掉,逼着自己喝了两碗,对了……”


    裴肆见这女人唠唠叨叨的没个重点,就像个爱说是非的俗妇,你说东,她给你扯了一百八十里的西……他实在是懒得再听,略抱拳见了个礼,拧身就走。


    “哎,提督。”春愿见那条毒蛇被她给烦走了,她一脸的“错愕”,睁着无辜的泪眼,喃喃自语:“我说错什么了?哎,都嫌弃我。”


    雾兰头微探出去,不舍地看着裴肆远去,可又要顾着安慰自家姑娘,忙放下车帘子,簇拥过来,柔声劝:“小姐别多心,裴提督他就是这么个冷漠性子的人,说话虽然有点直接,但对您绝对无恶意的,其实这事主要还是陛下和大娘娘在闹别扭,将您夹在中间了。”


    “嗯,我明白的。”春愿只觉得雾兰聒噪得很,她才懒得管裴肆是什么脾气、做派,手指点了下自己的唇角,故意对雾兰笑道:“兰儿,你说话太快了,瞧,这里都流口水了,快擦一擦。”


    雾兰脸臊了个通红,急忙转过身子,用帕子去擦唇角,心里小鹿乱撞,真是太丢人了。


    ……


    这边


    裴肆和那个女人说完话,只觉得耳边似乎又十几只蜜蜂,嗡嗡的,正准备坐马车离开,脚刚踩在脚凳上,忽然,从旁边小巷子里冲出小厮模样的人,冲他躬身见了个大礼,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圈,压低了声音:


    “裴提督,我家小侯爷想要拜见您。”


    裴肆蹙眉,左右看了圈,街面上除了往来不息的商贩百姓,几乎没什么贵人,不耐烦地问:“哪家的小侯爷。”


    小厮忙道:“定远侯周予安,街上说话不方面,小侯爷早在东仙居预备了桌席面,就在不远处,请提督过去喝两杯。”


    裴肆冷笑了声,“本督今日很忙,小侯爷有事,可以去驭戎监递上帖子,轮着他时,自会差人请他来。”


    说着,裴肆直接上了马车,他闭眼小憩,手揉了下略有些发痛的太阳穴,忽然睁开眼,定远侯,周予安?这厮是大娘娘的远亲,若是没记错的话,他还是唐慎钰的亲表弟,好么,唐慎钰是铁杆首辅党,和司礼监的陈银、夏如利私交都不错,这回唐慎钰悄摸声地把那位燕姑娘接回来,瞅瞅,首辅和陈银保着连升了两级呢,不过那周予安似乎没什么动静。


    想到此,裴肆两指夹起车帘,他冷眼看向那个周家小厮,淡漠道:“食肆酒楼人多眼杂,本督今儿穿了官服,不方便过去,叫小侯爷到马车上说话。”


    交代罢,裴肆懒懒地窝进软靠里,盯着自己手背上的青色筋脉,寻思着,他之前奉郭太后之命,暗中查阅过唐慎钰交上来的留芳县密档,字面上无甚出奇,不得不说,唐慎钰这差事办得还算漂亮,也怨不得陛下这么爱护这个姐姐,遭遇也确实坎坷了些。


    大娘娘不愿意见燕姑娘,除过陛下和首辅走得太近之外,也确实不喜这个陷过污泥的女人,哪怕陛下这边早都给这女人另准备了个干净体面的出身,什么福宁县县丞的养女,因病多年未嫁。


    呵。


    裴肆不屑地嗤笑了声,有趣,真的有趣,周予安这回是跟着他表哥一起外出办差的,这小子心地狭隘,回京后功劳又没他的份儿,难不成要卖兄求荣?


    正想着,马车忽然沉了沉,车帘子被人从外头挑开,进来个年轻俊美的男人,正是周予安。


    周予安满面堆着笑,恭敬地抱拳见礼:“下官拜见提督大人。”


    裴肆笑着虚扶了把,拍了拍车壁,示意心腹可以驾车走了。


    马车摇曳间,裴肆打量着眼前的周予安,穿着豆绿色圆领直裰,头戴紫金冠,腰间悬挂着香囊和玉佩,怀里抱着个锦盒,确实长得可以,不过眉眼间算计太深,身上脂粉气过重,终是不入流的下品。


    而坐在马车口的周予安也暗暗端量着裴肆,年纪很轻,丰神俊朗的,浓密似墨的黑发束在金银丝线编就的网巾里,手指洁白修长,手背上的青筋彰显着力量,指甲修剪得很短,挫得一点毛刺都没有,小指戴着只岫玉戒,很少有人能让他生出自惭形秽之感,裴肆就是其中之一。


    “要见提督尊面,可真真是难。”周予安颔首微笑,“下官三日前就给驭戎监递上了拜帖,哪知提督贵人事忙,无暇顾及,下官便斗胆,在此地等着。”


    裴肆不喜欢和周予安这样的人打官腔、假客套,便直接问:“小侯爷有事不妨直说,大家都忙,不必绕弯子。”


    “提督快言快语,下官敬服。”周予安再次拱手,笑着将锦盒打开了,里头是一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弥勒佛,奇得佛爷脖子上的那串佛珠却是淡黄色的,真真是巧夺天工,价值连城。


    “下官晓得提督侍奉大娘娘多年,也信佛,正巧偶然得到这尊弥勒佛,下官福薄,不敢消受,特特送给提督大人,那个……”周予安俊脸微红,似有些难以启齿:“满京都谁人不知大娘娘倚重裴提督,提督年轻有为,稳坐驭戎监,掌威武营事,眼看着就要压过司礼监了,不知威武营中可还有空缺,在下不才,愿为提督效犬马之劳。”


    裴肆心里冷笑,原来是求官。


    他扫了眼那尊弥勒佛,促狭了句:“本督记得小侯爷从前很得太后的喜欢,你怎么不去寻大娘娘?”


    周予安真是尴尬得要死,小指挠了下下巴:“这不是……去年出了那个谁上吊的事,娘娘恼了我,不光没见我,连我家老太太数次往宫里递拜帖,都石沉大海了。”


    裴肆顶看不上这种风流薄性的浪子,不动声色地引导话头,他转动着小指上的碧玉戒指,笑道:“令表兄近日风头很盛,叫他给你在北镇抚司安排个差事,想必不难。”


    周予安眼皮生生跳了几下,低下头,啐了口:“他现在正春风得意,哪里顾得上我,自打我父亲去世后,我们走动得就少了。”周予安诚挚地望向裴肆:“提督,在他手下我是出不了头的,求提督给下官个机会。”


    裴肆笑道:“想你父亲先定远侯当年也是叱咤京城的一号人物,不想嫡子竟也……倒不是本督不答应你,只是威武营各个坑差不多都定下人了,而且都是绝对向大娘娘和本督效忠的,用着放心。”


    周予安拿捏住裴肆口中“差不多”那三个字,寻思着大约还有机会,他素来傲气,这会子也不免跪下金腿,向这位京都权阉求道:“下官和大娘娘有亲,自然会全心全意地侍奉娘娘和提督,这回外出办差,下官真真是出了血力气,可唐慎钰记恨着当年在我家里受的那点委屈,刻意打压我,他和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夏如利交好,这些年夏如利明里暗里也给我使了不少绊子,我是真真出不了头……”


    裴肆可不会轻易被说动,他左胳膊撑在车壁上,手指撑住头,像看猎物似的,看着周予安,笑道:“本督懂小侯爷的意难平,可公归公,私归私,你要是想进威武营,总得让本督看看,除了那尊弥勒佛,你还有什么东西。”


    周予安自然知道,裴肆说的不是钱帛财物,他往前挪了两步,压低了声音:“他们找回来的那位燕姑娘,其实是个妓.女,下官自打回京后,一直暗中留意着王府,看到陛下几次三番来府里探望他姐姐,这回更是整整两日未回宫,今儿早上提督去接陛下,吃了陈银的闭门羹,不止提督,想必大娘娘也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头疼得紧。”


    “这事我知道啊。”裴肆嗤笑了声:“出身不好又有什么打紧,你小侯爷祖上还是打铁的呢。”


    周予安脸通红,手心都冒出了汗,他狠了狠心,狞笑道:“那提督可晓得,燕姑娘和唐慎钰关系匪浅,回京时,唐慎钰和她走的水路,两人都年轻,血气方刚的,发生点什么也未可知,下官亲眼看见,唐慎钰前天晚上潜入王府,足足待了一个时辰才出来!”


    裴肆心里一咯噔,这事儿倒有点意思,但他嫌弃地扫了眼周予安,笑道:“小侯爷眼里就只有男女裤.裆里这点破事么?纵使两人真的私通,那又有什么,男未娶女未嫁,又碍不着旁人什么,而且别说,这两人本督都见过,还是满相配的,说不定将来是一段佳缘呢。”


    周予安心都跳出嗓子眼了,他真的很想把自己怀疑的那件事告诉裴肆,奈何还没有证据,而且唐慎钰背靠万首辅和司礼监,权势正盛,太后也还未彻底和首辅撕破脸……万一他说了,岂不是把他失职的篓子捅出来了?而且现在他也摸不准裴肆。


    这事是他手里最大的杀招,不能全搂出来。


    裴肆一直在观察周予安,这人目光闪烁,显然心里还藏着更大的秘密,他也没逼问,手拍了拍车壁,让心腹停下马车,淡淡下逐客令:“驭戎监事多,再加上太后这两日身子不适,本督有些忙,就不陪小侯爷聊了。”


    “可……”周予安还不放弃,好不容易逮住的机会。


    “你带着弥勒佛回去吧。”裴肆打了个哈切,闭眼小憩,挥了挥手:“小侯爷既然找到本督,开了回口,本督自会替你留意的。”


    周予安不敢再说下去,躬身见了个礼,抱着锦盒下车了。


    马车慢悠悠地摇曳在长安街上。


    裴肆将车窗推开些许,挥动着袖子,往外驱逐烂俗香气,他回想着方才周予安说的那番话,倒也不是完全没用,忽然,他想起了那个穿着藕粉色夹袄的女人,若是真私通,那女人估计不是诚心出城迎佛。


    这事有意思了。


    裴肆拍了拍车壁,让随行的心腹太监阿余到车窗这边来,挑眉一笑:“不回宫了,掉头出城,去相国寺。”


    ……


    天阴沉沉的,偶尔飘一两丝冷雨,京都长安,天子脚下,便是城外都热闹非凡的,相国寺是国寺,前来上香祈福、还愿的百姓、贵人不少,香油味儿离三四里都能闻见。


    春愿一行人去相国寺后,供奉了海灯,虔诚地磕头跪拜,甚至还用了几口斋饭,恭恭敬敬地迎了座檀木观音,前前后后耗费了不少时辰,大约申时,才出了山门。


    在往回走的时候,春愿“正巧”看见唐大人骑着马,在他后头几个小厮抬着顶软轿,轿子里坐着个中年妇人,唐大人时不时地回头,笑着和那妇人说话,唤着姑妈,一行人朝普云观去了。


    春愿故作愁眉苦脸,对雾兰说,近日诸事不顺,不晓得是不是冲撞了什么邪祟,她想去离相国寺最近的道观卜个卦,顺便再替陛下求个平安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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