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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溺水


    贺宽抓到匪徒的当日, 他带着骠骑兵在鸦川关口摸索到些许匪窝的线索,当时的匪徒疯疯癫癫地自言自语,骠骑兵从那不成句的话语中听见“迷宫”二字。


    后来押送匪徒进启州时, 贺宽便将骠骑兵派遣在鸦川口四周, 在山谷附近找到了匪窝的踪迹。


    他带着消息来牢房找到赵或, 两人从地图上推断出山谷是隔断所谓“迷宫”的分水岭,若要调查其背后的秘密,就必须要捣毁匪窝。


    原本赵或今夜计划带着贺宽潜入鸦川关口, 但后来他们得知匪徒在牢房中身亡,且知晓沈凭是离开牢房的最后一人时, 他们不得不改变原来的计划。


    只因递来这个消息给他们的人, 乃是唐昌民的下属。如此阳奉阴违之举, 着实引人提防。


    所以赵或在驿站中用膳之前, 派了贺宽去找唐昌民,借着调查匪徒死亡一事, 掩盖今夜和沈凭前去鸦川关口的行踪。


    但是万万没想到, 他们找到那山谷时,却有意外的事情发生。


    匪徒正举着火把铺天盖地在山林中搜寻人, 而他们两人恰逢到了匪窝附近, 为了躲藏匪徒被迫在山林中穿梭。


    山谷中有暗河伏流在其中, 路过的火光映在水面,清晰可见波澜绿光。


    匪徒的交谈声时远时近, 都被收尽在暗处两人的耳里。大致意思是迷宫有人逃离,且在这两个月里已有数人逃跑, 又因京城有官员来了启州, 令他们不敢放肆劫人, 只能在山谷里苟且偷生。


    待那脚步声过去之后, 山林中渐渐剩冷风呼啸,岩石后方站着的沈凭见状欲走出身来,不料又被赵或拦住了脚步,回首借着月色瞧见他朝自己轻摇头,示意站在原地别动。


    沈凭再度提高警惕,片刻后才在风声中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以及被压断的树枝声,顿时明白在他们附近还有人和他们一样,在躲着匪徒的搜寻。


    两人对视了一眼,脑海中猜测附近的人或许是匪徒今夜要找的人。


    赵或示意沈凭在原地站着,随后捡起脚边的石头给沈凭,让他把石子抛进暗河中,借着水声掩盖自己的脚步。


    暗河四周虽然有匪徒,但是人数并不多,许是因为这里靠近匪窝,匪徒们都将注意力朝外面分散。


    赵或时刻保持着警惕,细心留意周遭的动静,一旦有交谈声出现时便会藏起身影,不出片刻便摸索躲藏之人的方向。


    不过他却发现对方没了动静,似乎察觉到他的出现,两人竟陷入一场莫名的对峙中,久久不见动静。


    直到不远处再一次出现匪徒的交谈声,赵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可就在那匪徒即将路过自己的时候,忽然杂草里听见有动静响起,让他立刻意识到对方打算用声东击西的方式把自己暴露。


    赵或反应迅速,在匪徒发现异样前离开了原地,等到那火把逐渐出现在他前一刻站着的位置时,他悄无声息闪身到两名匪徒的后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动手了结的匪徒,让那两名匪徒发不出一丝动静。


    只是他没有接住掉落的火把,又逢天干物燥的寒冬,火把掉落的瞬间,火苗落在杂草上,那火势几乎是在瞬间朝着四周燃开。


    而赵或借着燃起的火光竟发现杂草中爬行的身影,刹那间明白那人应是匪徒今夜搜捕的逃脱者。


    为了得到有关匪窝的线索,赵或当即下决定把此人从匪徒手中抢到手,眼见那火势要燃到此人身上时,他不顾暴露的行踪,解下大氅把火势扑灭,避免了燃至另一处。


    当逃脱者发现身后出现的人时,惊恐的双眼中竟都是劫后余生的害怕,只是四周逐渐听见的喊叫声很快把两人的沉默打断。


    赵或的视线从他身体上缠着的绷带离开,快速扫了一圈四周涌来的火光,冷声说:“想活着就站起来!”


    那人一听顿时明白他要保自己性命,二话不说从杂草中起身,顶着对方给自己带来的压迫,顺手将腿部藏着的弯刀抽出,紧握在手与之对视,坚定的眼中似在等着赵或给自己下令。


    这样的信任纯属是在两人处境相同中才有的。


    匪徒的脚步声在靠近时渐缓,赵或手中的吞山啸还未出剑,他面朝沈凭藏着的方向,打算一旦杀出血路便把人带走。


    但是还未等赵或出手,突然间他们都听见暗河有落水的声音,就在他们分神的瞬间,四周的杂草中只见刀光剑影扑面而来。


    随着剑鸣声响起,吞山啸在出鞘的眨眼间,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瞬间落地,那厢才杀掉匪徒的逃脱者,见到这出色的反应时不由感到惊骇。


    但赵或仍旧面无表情和后续涌上来的人交手,他看着那些面目狰狞的匪徒出现在眼前那一刻,数年前的那一场败仗再一次重现交叠。


    年少的赵或初上战场,带着满腔的热血和寥寥百人从军营中离开,一意孤行深入鸦川口,试图潜伏在敌军阵营的附近,等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捣碎对方,却不料遭到反伏,他和随从如一盘散沙,被人打得四分五落无人支援。


    山林刀剑相交的尖锐声从未停止过,少年赵或拔剑挥向迎面袭来的敌人,也像今夜这般毫不犹豫地快刀斩乱麻。


    剑身划过对方银色的铠甲,刺耳的摩擦声在耳边被拉长,吞山啸被它的主子紧握在手,被灌注了杀戮的信念,把痕迹留在挥向之人的身上。


    随着温热的血液喷涌在他的面前,赵或一心只想征服这战场,带着他的人杀出重围,寒风从他耳边呼啸而过,带着此起彼伏的嘶吼声和铿锵交战声。


    他杀红了眼,脸上被溅满了鲜血,如同一匹浴血战场的兽类,带着同僚亲手把敌人的性命葬送,却又看着同僚一一死在眼前。


    当染血的吞山啸再度落在对方颈侧时,这一次的赵或不再带有丝毫犹豫,不给对方一丝喘息的机会,让对方人头落地,只为征服这曾令他感到耻辱的鸦川口。


    直到偷袭他身后的人,被他反手击败在赤手空拳下,他将那人踩在脚底剑指对方脖颈,逼问道:“迷宫在哪?”


    匪徒却不曾回答,而是试图反抗赵或,不料下一刻两眼放大,剩得不过是一具尸体在脚下。


    远处陆续看见火光涌来,赵或回首和那逃脱者对视,他眼中看到的不再是仓皇恐慌的目光,不再是落荒而逃的同僚。


    两人对视之间,忽然耳边又听见落水声从岩石后方传来,密密麻麻的追杀声逐渐由远及近,厮杀的两人都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


    就在赵或欲往沈凭的方向冲去查看情况时,突闻有羽箭破空传来的危险,他身体的动作远比他的思维反应更快一步,一个利落的侧身将那直击脑门的羽箭闪躲。


    逃脱者逐渐从赵或的目光中发现异样,大概明白在不远处的岩石后方,有他想要保护之人。


    在羽箭袭击赵或的之际,逃脱者迅速朝着岩石的方向而去,丢下嘶哑有力的一句话,“我救人。”


    虽为陌生人,但这三个字竟让赵或感到一丝放心,也给足了他断后的信心。


    落水声接二连三传来,是因为沈凭抓到想要去通风报信的匪徒,那匪徒受了重伤,显然也命不久矣,但是匪徒却想着用自己的鲜血染红暗河,利用流动的血水传递消息。


    沈凭发现时不停阻止,但其实更想知道这暗河是通向何处,无奈他不熟水性,只能和那重伤的匪徒不断纠缠,显然还是染红了暗河。


    当他看到逃脱者出现在眼前时,手中正把那重伤的匪徒从水里拖拽上岸。


    他还未来得及询问逃脱者的身份,便听见对方连忙上前扯住湿了半身的他,神色凝重说道:“来不及了,要逃了!”


    他看见那血水逐渐将暗河染红,察觉到大事不妙,立刻把手中的弯刀收起,随后闪身出岩石往赵或的方向投去视线。


    远处在断后的赵或恰好取下围剿之人的首级,抬眼对视上逃脱者的双眸,还未等逃脱者发话,他吼了声道:“带人走!”


    逃脱者颔首,转头看向沈凭,随后扫了眼四周说:“这条暗河可以逃。”


    沈凭闻言愣了下,顿时明白对方要带自己游泳离开,惊恐地提醒道:“这水是绿色的!”


    水清则浅,水绿则深,水黑则渊。


    然而逃脱者在这节骨眼上根本不理会,他看着水流的方向立刻下定主意,“我们要逆行。”


    沈凭明白事成定局,干脆不再为自己辩解,他盯着方才踩着那逐渐深不见底的水位,不由得咽了咽喉咙,只求这一次的游泳不再是香消玉殒的穿越。


    两人快速做好决定,只见那逃脱者跃下水里,回头看了眼沈凭,相互颔首之后,沈凭便跟着他的脚步下水。


    踏入暗河那一刻,阴冷刺骨的感觉瞬间卷席他的全身,冲击至他的神经停顿片刻,令整个人不断哆嗦,牙齿更是不断打架。


    沈凭总觉得自己和水八字不合,这回的水中逃命再一次证明了这个事实。


    他溺水了。


    因为不会游泳导致逃命的速度太慢,只能被那全身绑着绷带的男人拖着,他被迫临时学习潜水,争取活下来。


    直到他们躲开那一段逆行后,水流开始变得顺畅,却不想遇到陡坡,他潜出水面想要呼吸时恰好冲下陡坡,那一瞬间,冰冷而蚀骨的寒水在他呼吸那一刻灌入鼻息,直冲他脑袋令他险些昏迷。


    好在后来他喘上了一口气,靠着意识在冷水中如同滑行,就在他筋疲力尽的时候,才感觉到拖着自己的人松开手。


    可是当他意识到成功逃脱后,身体在那一瞬间如同被抽空了力气,他分不清自己是在水里还是在空气中,只想在缺氧前深吸一口气。


    然而却用力吸了一鼻子的冷水,那一瞬间,他才意识到差点把自己送走,如果不是有一道蛮横的力气将他从水里提了出来,只怕当场就被抬走。


    赵或拎着神智不清的沈凭在手中,把吞山啸丢在地上,立即把奄奄一息的沈凭搁置在草地上方,头也不回对那逃脱者道:“快把马牵来!”


    随后伸手用力拍打沈凭的脸颊,可却发现无济于事,他眉头紧锁着伸出手指探息,结果眉头越皱越紧。


    他的视线落在那苍白无色的脸上,从方才拍打时感觉到脸颊的滚烫,断然明白事态的严重。


    良久,沉思中的赵或仿佛做了重大的决定,僵硬的双手缓缓伸向沈凭的嘴边。


    当冰冷的指尖触碰到那瘦削的下颚时,只见指腹稍加用力捏开牙关,随着他深吸一口空气,身躯毫不犹豫俯下,含着一大口空气吻住那冰冷的薄唇。


    但在渡气的那一刻,他的瞳孔陡缩,脑海中因触碰的瞬间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怎么会是甜的?


    作者有话说:


    喜糖随便抓。


    明天有事不更,后天正常更,感谢支持。


    第32章 莫笑


    深夜的寒风从黑暗中呼啸而过, 卷起门前的寂寥,徒剩路过的人影。


    驿站侧门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人未下马便瞧见侧门被人打开, 屋檐摇曳的灯火闪烁, 屋内的暖气和烛光洒落在门槛前方。


    贺宽从驿站从走出来, 入眼看见赵或抱着一人快步走来。


    原本属于赵或的大氅,被他解下用来裹着怀里的人,当他走近时, 贺宽借着悬挂的灯笼才看清被他抱着的沈凭。


    “叫大夫!”赵或路过时朝他说了句。


    贺宽无暇去询问发生何事,留意到跟在赵或身后的男人, 那人除了脑袋和手掌以外, 竟还裹着厚厚的纱布, 只是那纱布染了血色, 此刻看起来就像是夜行的鬼魂似的。


    “莫笑。”走在前方的赵或突然顿足,回首看了眼满身绷带的人。


    莫笑闻言上前几步, 走过的地板都被他所沾湿。


    随后见赵或朝贺宽的方向扬了扬下颚, 接着说道:“跟着他去把身子搓干净。”说罢抱着人快速往厢房中去。


    沈凭很久没有见过亲生父母了,除了在梦里。


    他有美好的童年, 在父母相依为命努力奋斗的时候, 当他回到家里时, 会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他一起吃,即使他们经历了大起大落, 也从来没有让他饿过一顿饭,受过一次寒。


    这个时候的他, 能感觉到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


    是温暖的。


    赵或手中拿着浸泡过热水的脸帕, 仔细替床榻上的人擦拭身子, 每当听见呢喃细语时, 便会稍微靠近些,但最后什么都没听清楚,直到将一切安置妥当之后,他给发高热的人盖上被褥时,反倒听见对方喊冷。


    日月如梭,梦境就像跑马灯,一帧帧从沈凭的脑海里划过。


    后来家里变得有钱了,他拥有更优渥的生活,有着羡煞旁人的物质条件,他能接受更好的教育,做一切他喜欢的事情,体验惊险刺激的人生,却不会在饭点的时候回家,不会回到空无一人的房子,而是在远离家的地方避暑避寒。


    他甚至不太记得父母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了吵架,也因此让他生了叛逆,不断躲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但他永远不会忘记成年的那天,是法院的调解员给自己过的生日。


    当时的他认为男儿有泪不轻弹,觉得在陌生人面前哭是丢脸的行为,所以当事情都告一段落后,他回到家门口,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在自己面前分道扬镳,连哭都忘记了。


    那个冬天,他不知道该往哪边跑才是对的。


    但他亲身感受到什么叫心灰意冷。


    赵或看着床榻上的人渐渐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即使他不断地给沈凭添被,却没有缓解对方丝毫冷意。


    他为这间厢房摆上了数个暖炉,屋内的气温将贺宽和大夫都逼走了两轮,唯独只有他带着满头大汗守着床榻。


    赵或根本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守一整夜,他的内心权把沈凭溺水生变这件事情,归咎在了自己的身上。


    腊月的启州雪花飘絮,鸦川关口的几座山脉又染了白,黑色的岩石偶尔因雪融冒尖,但不过半日又被覆上一层白衣。


    厢房内的窗叶被打开,屋外的寒风随之涌了进来,顺势带走厢房中浓郁的药味。


    沈凭经过整整一日反复的高烧后,在鸡鸣时分才缓缓转醒,睁眼间,他率先看到赵或身穿一件里衣倒在圈椅中熟睡。


    那件里衣被汗浸湿又被暖气烘干,但赵或却还是不以为然,衣不解带照顾着屋内的人。


    后来沈凭从贺宽的口中得知了此事时,他的心底说不上什么滋味,想要找机会当面感谢却又被赵或敏锐地躲掉。他索性换了种方式去缓解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尽可能不去怼人,尝试言听计从,但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仍旧时不时上下打量自己。


    直到莫笑漏嘴说出溺水渡气的事情后,他总算明白赵或这几日的异样。


    一碗令人皱眉的苦汤被沈凭喝至见底,随后见他嫌弃地把药碗推远,抬头看向四方桌坐着的三人。


    他的面前摆放着赵或买来的蜜枣,不过他没有要吃的意思,良药苦口利于病,待那苦味散去后他的口中只剩甘甜,他把没有吃的蜜枣推到莫笑面前,示意给对方吃。


    莫笑年纪不过弱冠,一番收拾后整个人看起来也神清气爽许多,虽看着小但却年少老成,办起事来从不拖沓,且愿意吃苦受累,明显是被世事磨练出来的。


    但是贺宽去调查莫笑时,回来的消息却说他是个孤儿,属越州无籍之人,因他所生长之地被有籍的百姓抢占,导致有关他的事情少之又少,加之他不愿透露自己的过往,逐渐成了一个身份不详之人。


    而他跟在贺宽身边的这段时间里,除了那满身不愿解下的绷带以外别无异样。


    如今莫笑虽愿意成为他们的随从,但赵或对他并不知根知底,无可奈何之下,他们决定今日坐下来好好谈完之后就让他离开。


    莫笑开心吃掉沈凭给自己递来的蜜枣,但却发现面前的三个人沉默不语,他心中以为是自己的存在,会碍着他们谈论公事,吃完蜜枣后,他便打算起身。


    “坐下。”赵或喊停他。


    莫笑又带着忸怩坐了下来,只是见众人不语又令他坐如针毡,为了躲避他们的审视,他只能整理着身上的绷带分散注意力。


    沈凭听见赵或说完又闭麦,转头看去时瞧见他朝自己颔首,眼中的意思就是“本王把这件事情交给你了”。


    他无奈扶额,转眼看向莫笑,视线不自觉落在他手臂的绷带上,好奇问道:“你夏天可还要绑着这些带衣?”


    莫笑听见他所问时抬头看去,十分坚定地点头:“我不能没有它。”


    话落,不止沈凭,就连另外坐着的两人都微微皱了下眉头。


    沈凭回想他带自己逃走时发生的一切,又问:“所以你在迷宫的时候也是这般?”


    提到“迷宫”二字,明显发现莫笑的身子僵了下,只见他躲开沈凭的视线回道:“后来才这样。”


    他基本是一问一答,如果被问起不想回答的话时,则会选择无限沉默。


    沈凭发觉他如此,选择避开迷宫的事情,话锋一转说道:“你如今脚踩的启州城里,和你同为无籍之人数不胜数,你可知他们接下来会去何处吗?”


    谈起有着同样遭遇的难民时,莫笑眼神闪烁道:“很久之前我们只想去魏都讨个公道,如今只求不要留在启州便足够了。”


    “为何?”赵或在此时开口询问道。


    谁知莫笑却闭口不谈其中的缘由,把赵或急得皱眉吼道:“臭小子!是谁救的你!”


    莫笑小心翼翼抬眼看他,回了他这句话,“你”


    旁边坐着的贺宽忍不住失笑了一声,抬手轻拍赵或的臂膀,安抚他不要着急。


    沈凭吸了吸鼻子,因沉疴未愈引起头疼,用指腹揉了下额角的不适。


    赵或本想挥开贺宽的手好好教训一顿莫笑,余光看见沈凭阖眼时,他偏头看去压低了些声说:“不适就回榻上躺着。”


    沈凭摇了摇头,按了下发酸的眼皮道:“没事。”


    一边的莫笑也转头朝沈凭看去,他知道对方这场大病是因自己枉自做的决定所致。


    这几日因担心沈凭也没能睡得安稳,但自己又不通病理,只能给对方找些补身子的食物送去。


    现在又见沈凭为了自己硬撑,心中总归过意不去,思忖片刻,才支支吾吾说道:“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们有关迷宫的事情,而是那里太危险了。”


    甚至连他自己这一次的逃难,都是在山谷藏了数日才成功,若没有遇到赵或,恐怕他还要匍匐前行十余日,才有可能离开那附近,或许从此葬身在鸦川关口也不意外。


    沈凭缓缓睁开眼,面前被人推来一杯热茶,那熟悉的臂缚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赵或,不过余光里的赵或则若无其事坐着,仿佛那热茶是凭空出现的。


    他握着茶杯取暖,望着莫笑说道:“既然知道危险,为什么不敢告知其中原委,让我们替你做主。”


    莫笑低头看着手腕的绷带道:“若没有这一次的死里逃生,我根本不敢想象能找到迷宫的出口,就连那日与你从暗河逃脱,我都不晓得会去往何处。”


    沈凭道:“所以你选择逆流而上?”


    莫笑点头承认,小声说:“只要能离开迷宫,哪怕是九死一生,我也要去试试。”


    他从未见过迷宫的真面目,但他内心的深处,会永远对那个没有出口的地方感到恐慌。


    沈凭将声音放软,温声道:“你是从出口逃掉的吗?”


    莫笑摇头道:“我把抓我们回去的匪徒打晕才逃的。”


    沈凭又问:“你可知出口在哪?”


    莫笑仍旧摇头道:“不知,我只听闻找到出口之人会永远得到解脱。”


    所有想调查的方向都指向同一个地方,但却又像一个死局把人困住,如今剿匪一事刻不容缓,若不再这么做,只怕遇刺案到最后会被草草了结。


    但沈凭却有了犹豫,生病时做的梦让他记挂着启州城的沈怀建,想起他在这个时代的父亲。


    如今沈怀建平安无事,他们也能安然无恙回到魏都活着,那眼下继续追查下去的意义又在何处?


    倘若挖掘出匪徒身后之人,会令沈家的处境如履薄冰,他不如选择及时止损便罢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和支持。


    第33章 帕子


    就在沈凭陷入沉思的时候, 赵或则问起莫笑另一件事情,“你可在迷宫里见过什么人?”


    这个问题不禁吸引了沈凭的注意力,他们将目光都朝莫笑注视着, 等着他把话说出。


    但是莫笑却在思索须臾后摇头, 道:“我们记不住任何人的脸, 只知道要在那些人的欢呼声里不断窜逃,像老鼠一样被人嘲弄。”


    此时的贺宽垂眼想了下忽然说:“听他这么说,我倒是记起一件道听途说的事情。”


    他看向众人续道:“我和苏尝玉交手时, 曾有人提醒他去看抓鬼游戏。”


    话落,只见莫笑恍然一惊道:“对, 追杀我们的人就叫鬼!”


    赵或问:“什么意思?”


    莫笑说:“如果在迷宫里遇到死胡同时, 博弈失败则死, 若成功便继续找出口, 直到时间结束。”


    贺宽问道:“结束时你们会被带去何处?”


    莫笑回道:“去做苦役,有些在里面待了很久的人告诉我, 这些匪徒为两州有权有势之人倒卖来路不明的货物, 匪徒从中抽取过路费替他们找人消耗这些东西,换取远比互市里更高的市价。”


    话音未落, 他眼前的三人面面相觑, 同一时间想起那批被截留的铁制品。


    赵或凝视着贺宽道:“派人找苏尝玉, 这一次结束后,本王倒要看看他做多少黑心买卖!”


    贺宽抿唇不语, 接了命令后起身离开了厢房。


    屋内的暖炉在燃烧中噼啪作响,透过窗口能看到外面天地茫茫一色。


    随着房门被关上, 莫笑将落在门口的视线收回, 眼中的光芒渐渐淡下, 他喃喃说道:“但那日追杀我的人似乎比从前多了。”


    赵或询问道:“此话怎讲?”


    莫笑说:“我在山谷附近躲藏的几日里, 平日出来搜寻的匪徒不过数人,但那夜接二连三出现的匪徒,更像是围剿何人似的。”


    闻言,沈凭眉头微蹙后顿时抬首,神色凝重地问道:“此事可属实?”


    莫笑不假思索道:“不错。”


    一个令沈凭感到惊恐的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缓缓把头垂下,搭在桌面上的手指渐渐握起。


    赵或在桌下的脚轻轻触碰了下他,当他抬头和自己对视的瞬间,捕捉到他眼底闪过的一丝怒气。


    坐在一旁的莫笑不明所以,但他发现赵或给自己投了个示意离开的眼神。


    他从圈椅中起身,看着沈凭纠结了下果断地离开了厢房,在他欲要把房门拉上时,赵或伸手将其拦住,两人一并走了出来。


    赵或出门时恰好瞥见驿站门口正在谈事的贺宽,他看见对方脸上的肃然,意识到有事情发生,转眼看向身旁的莫笑,思忖少顷后说:“走吧。”


    莫笑点了点头,正准备转身时又感觉到那语气的微妙,不安地看着赵或问道:“殿下可还有事要我相助?”


    其实赵或起先将他留下,是打算利用他为骠骑兵引路进山谷中,但又考虑到他没有沙场的经验,且山谷地势险峻,若再生意外,逃生的希望恐怕远比那日更加的渺茫,索性决定放他一条生路,让他自生自灭罢。


    “天涯自有相逢,就此别过吧。”赵或淡淡道。


    可闻言的莫笑却脸色骤变,着急说道:“可救命之恩”


    赵或说:“就当你用今日所言相抵了,不用记挂在心上。”


    他的余光瞧见走进驿站朝楼上而来的贺宽,面对莫笑的欲言又止干脆回绝道:“不必再跟着。”


    “不行,我爹娘教我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此刻的莫笑变得十分固执,就连垂着的双手都紧握成拳,非要把报恩这件事情贯彻到底。


    但赵或的耐心有限,见他如此执着,心想找个毫无特长的理由打发掉,便问道:“那你可有一技之长?”


    莫笑被问得一时语塞,他想到自己的武功对比赵或简直天壤之别,又想到自己出谋划策的本事放在他们面前属实杯水车薪,无论文武,对于他们而言只有画蛇添足的作用。


    赵或见他思考不出所以然,便打算劝他释怀去追求光明的未来,结果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看见莫笑憋红了脸坚定盯着自己,“我会做饭!”


    莫笑这铿锵有力的一声,惊得不远处前来的贺宽都稍作顿足,带着满脸的疑惑和赵或相视。


    房门再度被推开,这一次唯有赵或只身走进来,他看见沈凭离开了茶桌站在窗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在听见开门时也只是回眸淡淡扫了眼。


    沈凭道:“我想把菜菜先接走,但是会打草惊蛇。”


    赵或说:“现在要尽快找到唐昌民和匪徒之间勾结的证据,否则菜菜就会成为他拿捏你的把柄。”


    在莫笑谈起匪徒追杀的人手徒增时,他们都在后知后觉中记起另一件事情,是沈凭在大牢前和唐昌民说的话。


    其实匪徒在临死前给了沈凭隔墙有耳的暗示,只是他在当时没有琢磨明白其中意思,而是在出了大牢后,见到唐昌民的那一刻心中才生了警惕。


    那日他刻意把那句听着云里雾里的话说了出来,是想看看唐昌民有什么异样的变化,但是对方却表现得很平常,如今通过莫笑所言中推断,那是有意的伪装罢了。


    当天沈凭还说了句想去看看,但实际他的内心并没有打算,坏就坏在赵或成了他的突发状况,两人“一言不合”就成了患难之交,彻底撞到了枪口之上,险些成了匪徒刀下亡魂。


    沈凭转身背靠在窗边,微微侧头抵在窗叶上,眼眸垂落神情若有所思道:“不能打草惊蛇”


    在他自言自语间,赵或正把玩着手里的吞山啸,“方才骠骑兵查到唐昌民在匪徒死的当晚去了大牢,但很快就离开了,现下只需把苏尝玉找到,待骠骑兵到位便把匪窝端掉,让苏尝玉指认一二,就能名正言顺能把唐昌民捉拿归案。”


    话落少顷,赵或却没有听见有人回话,他摸索着身上的片刻,却好似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正当疑惑之际,抬头朝沈凭看去时却不由一愣,想讨要帕子的话,卡在喉咙中没有说出来,只因被那凭窗斜倚的人影给吸引住。


    窗外暖阳投进厢房中,恰好有几缕明媚被沈凭挡住,将人照得耀眼夺目,他生得一副称得上风流的好皮囊,若非不是这张摄人心魄的脸,只怕丢在百花街都不会有人看他一眼。


    但此时的沈凭却多了些愁绪忧郁,虽为正事所困,可让旁人见之仿佛就是那为情所困的浪子,叫人不由想打听上几分,以此借机靠近他。


    “我知道了!”沈凭忽然拍掌一喊,也彻底把失神的赵或给喊回了魂。


    赵或清了下嗓子,心中纳闷为何沈凭长得张不会说软话的嘴。


    窗边站着的沈凭抬脚朝他走去,随后落座在他的面前,一双好看的眼睛带着算计看着他说:“不如我们将计就计。”


    赵或给自己到了杯水喝掉,待杯子搁桌上一放,道:“洗耳恭听。”


    沈凭说:“这一次不仅要打草惊蛇,还要引蛇出洞。”


    晚间用膳之时,沈凭前去了一趟唐家,唐昌民为他准备了满桌的佳肴,好在他从来不会挑食,唯独对柿子过敏,不过能见到柿子的季节并不算多。


    他去唐家吃饭是想看看菜菜罢了,离开的时候虽然菜菜鼓起勇气挽留了他,但是很快就被唐昌民劝了回去。


    沈凭见状没有说什么,只是问了菜菜想不想和自己去玩,但菜菜只说他约了吕星带回家玩,沈凭没有强求,做了日常叮嘱后就离开了唐家。


    回到驿站后,他回想起陈写给自己的信,寻了掌柜取来纸笔后挑灯回信,顺道拟了一封有关处置唐昌民的信递到璟王府,如今真正要处理起清流派的官员时,总归还是绕不开赵抑。


    书信还未晾干,厢房的门被人敲开,只见赵或拿着吞山啸出现,向他寻取锦帕拭剑一用。


    沈凭起身给他去取锦帕,那厢赵或正好走到书案前,当他看到那东倒西歪的字时,不由笑出声来,“字如其人是本王听过最大的笑话。”


    里间的沈凭听见这番嘲弄并未生气,不但大方承认了字丑的事实之外,还反问他道:“这难道是燕王殿下夸人的方式吗?”


    赵或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沈凭拿着锦帕走出来,路过他面前时一把塞进他的怀里道:“用这帕子买你一句夸够不够?”


    烛火照应在两人之间,赵或看着近在咫尺的眼眸时忽地心中一紧,下意识抬手想要去抓怀里的手腕,不料被对方敏锐地躲了个干净,只抓到险些飘落的锦帕。


    沈凭回到圈椅中坐下,把晾干的两封信都折起来装好,完全没有注意到赵或眼中扑空后的神色。


    赵或看着他在信封上写的落款,注意力慢慢回到书信上,还不忘接上他方才的话道:“买夸不如买字。”


    沈凭提笔时昂首朝他看去,带笑道:“这算是自荐吗?”


    赵或冷哼道:“起码本王写不出这般丑到没边的字。”


    见他带着一副傲慢的姿态时,沈凭脑海里突然想起在听雨楼练字的经历,心里竟起了兴致。


    他把书信放好之后立刻为赵或铺展起桌面,待笔墨纸砚准备就绪,赵或也很识趣地把东西搁置一旁,挽起袖口执笔蘸墨,落笔前还不忘朝沈凭挑衅了眼,随后行云流水在宣纸上写下“颠倒众生”四字。


    当沈凭看见他挥写出的字时,不禁有所感叹,也从这字的风格中,轻易分辨出他和赵抑之间的区别。


    一人潇洒不羁,一人清雅沉静。


    而没有铅笔的自己则超凡脱俗。


    “你的字不像名门望族的世家能写出来的。”赵或搁笔瞥了眼那书信,拿起吞山啸和帕子在手,“也算是自成一派了。”


    沈凭只是笑笑不答,他无法解释简笔字的由来,就像他无法让人相信他不属于这个时代。


    赵或看着他站在书案前,表情认真观摩自己写的字,忽然感到有点难为情,随即想借公事转移注意力,“骠骑兵已经开始放出风声,这几日出门时多加小心别被拐了。”


    “好。”沈凭点了点头回道,心里盘算着让赵或写个帖子给自己临摹。


    赵或见他看得入迷,随手拿起帕子欲拭擦吞山啸,结果却在那到那帕子时停下了动作,“沈幸仁,这帕子”


    他狐疑抬眼看去续道:“怎会和皇兄的一样?”


    沈凭闻言扭头看了眼,想起先前弄脏赵抑的帕子,后来没赔回去就自留了。


    他边收拾宣纸随口回道:“本来打算送他的。”


    说着自顾自整理出一沓纸递到赵或的面前,接着朝他笑道:“用这帕子劳烦殿下为我量身定制一副字帖如何?”


    不料,赵或却莫名其妙沉了脸色,将手中的帕子用力丢回书案上,冷冷哼道:“你做梦!”


    作者有话说:


    赵惊临:我没有吃醋。(昂首)(叉腰)


    贺见初:哦,那把帕子丢了。


    赵惊临:行。


    莫笑:啊为什么?(挠头)


    李冠:江湖上的事情


    第34章 变故


    骠骑兵把剿匪的风声发出去不久, 鸦川口很快有了动静。


    匪徒出山对有户籍的启州百姓动手,并且这件事情在后来的几天里愈演愈烈。


    百姓们扒出吕庆保所在住处,意外和那些无籍的难民一并联手, 直接抄起家伙逼攻吕庆保的住宅, 甚至连带唐昌民的家门都被踩烂。


    事发突然, 沈凭不得不每日都去一趟唐家,及时了解菜菜的安危。


    他每每瞧见唐昌民见到自己欲言又止时,心中总恨不得将他撕碎。


    可是无奈菜菜在他手中, 眼下又遇到匪徒企图生事的情况,没有当众揭开唐昌民的嘴脸都算礼貌了。


    他的疏离几乎体现在一举一动中, 哪怕是再蠢的人都能感觉得到。


    随着吕星被百姓误伤撞倒后, 吕庆保终于忍无可忍前来找上唐昌民, 给他施压尽早解决这件事情。


    听上门时, 沈凭正隔着一扇屏风给菜菜投喂零嘴,吕庆保气势汹汹地赶来, 说话间口无遮拦, 显然是被气得够呛。


    唐昌民在他生气间,不断给他挤眉弄眼示意隔墙有耳, 但吕庆保却涨红着一张脸仍旧喋喋不休。


    直到他说到有关自己述职, 奉劝唐昌民不要毁了他的好事时, 唐昌民终于忍无可忍,朝着屏风的方向喊了句“求大公子出手相助”。


    此言一出, 吕庆保的声音戛然而止,顺着他视线朝屏风的方向看去, 朦胧间他才发现这屋内竟还有他人, 顿时脸色刹白身子僵住, 目不斜视盯着前方, 直到沈凭牵着菜菜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沈凭神色平静地扫了眼两人,声音淡淡道:“我父亲在启州遇刺一案,至今都没有水落石出,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鸦川关口那群匪徒,两位大人身为启州的父母官,竟然要我一介外人施以援手。若是殿下回京把这件事情禀报陛下,吕大人的述职如何顺利?唐大人的声名如何能保?”


    他的眼中不带一丝客气,话里行间也表态了置身事外的立场,他谅面前的两人未必听不出他的意思。


    可偏偏就是有人装傻充愣,还真的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吕庆保心系自己的官途,刚才也将自己对述职的重视都表现了出来,眼下他只想把事情处理掉,无论是谁,只要有办法能助他一把升官便是爷。


    他上前半步道:“大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虽为启州人,但终究还是一介文官。如今匪徒越发猖狂且训练有素,只怕不是一般人能对付得了。”


    沈凭闻言睨了眼低头哈腰的唐昌民,然后回道:“你们不能武,难道我看起来像能飞檐走壁的人吗?”


    吕庆保听出他的嘲讽,只能讪笑道:“各有千秋嘛。”


    “那你们就去找能剿匪的人。”沈凭说罢牵着菜菜的手绕过他离开。


    但他们出了厢房之后,屋内的两人又紧接着追了出来,为首的吕庆保紧跟在身后喊道:“大公子留步!大公子!”


    听见他在身后跟着喊时,菜菜就像受了惊似的,碎步越走越快,不多时已经是牵着沈凭离开的画面了。


    沈凭察觉到他对吕庆保的害怕,干脆快步上前,弯腰一把将菜菜抱起在怀里,可却发现这个孩子的体重似乎更轻了些。


    他隔着厚重的衣袍抚了下菜菜的后背,随着他的眉梢微微蹙起,转头再瞥向唐昌民时,眼底闪过一丝恨意。


    原来菜菜看似发胖的背后,竟全是用衣服撑大的!难怪他每每带吃的过来,这个孩子都吃得狼吞虎咽!


    沈凭抱紧菜菜的手掌悄悄紧握成拳,他现在真的恨不得立刻把孩子带走,出了这个门,向外面那些击鼓鸣冤的百姓,彻底揭露唐昌民这张腐败的嘴脸。


    长廊的寒风从他们之间呼啸而过,把人的脸颊吹得通红干燥。


    他们僵持在原地一言不发,沈凭靠着深呼吸不断平复自己的心情,他反反复复问自己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受膈应,明知可以带着这些无辜的人离开启州,远离这些只会饱食终日的吸血鬼。


    可他转念间又感觉到很心疲,因为他的能力有限,有限到只能确保自己完好无损,他甚至连自己的父亲都险些没有护着。


    良久之后,沈凭把抱着的菜菜放下,半蹲在地上抬首看着他,孩子的眼睛清澈童真,没有掺杂任何杂念在其中,喜怒哀乐都会表现在脸上,还会贴心安慰满是愁绪的大人。


    他凝视着菜菜的这片刻里,脑海里掠过万千思绪,最终还是化作一声无力的长叹,缓缓垂头而下,为点头哈腰的两人支招,“带上孩子,告诉百姓这个孩子无籍的身份。”


    面前站着的两人相视一眼,随后打量起菜菜,逐渐明白他要出手相救。


    吕庆保将身边躲着的唐昌民拽出来,示意他好好表现。


    收到暗示的唐昌民也很识趣,上前弯腰说道:“大公子请说,下官定当言听计从。”


    沈凭牵起孩子的双手,指腹摩擦着那柔嫩的手背,语气倦怠说道:“想要快速平息民怨,就把你养着菜菜的事情说出来,眼下你的态度至关重要。”


    只要百姓瞧见他们一视同仁,对无籍之人都照顾有加,定当心软听劝。而菜菜这个身份,就会成为唐昌民最好的保护色。


    从前难民们出事众人袖手旁观,是因为他们的利益没有受到威胁。


    但如今的情况变得不同了,百姓不分籍贯同仇敌忾,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才抱团取暖。


    而赵或他们的计划长远,并不打算单纯解决匪徒了事便打道回府,他们要肃清的不仅是匪徒,还有百姓之间的隔阂,还鸦川口附近百姓的安宁。


    有了沈凭的提议后,唐昌民马不停蹄抱着孩子照做。


    那日他在唐府门前对着百姓慷慨陈词了一番后,效果非同凡响,百姓们纷纷带着期盼离开了府门前,闹事的频率也在一夜之间骤减。


    只是唐昌民并不好过,因为沈凭支招的时候,还要求他必须说出亲自剿匪一事。


    这句话无异于表态了他和匪徒之间撕破脸皮,以此激怒匪徒们有所动作,一旦他们来找上唐昌民就相当自投罗网。


    赵或得知沈凭利用孩子这件事时并没说什么,而是和贺宽快速布防有关围剿行动,很快他们便收到有关迷宫的消息。


    就在此时,贺宽还给他们带来了迷宫的入场券,得到进入迷宫的机会,无疑让众人对剿匪变得胸有成竹。


    很快赵或召集了众人前去官府中会面,吕庆保和唐昌民也不例外地出现了。如今他们都踩在一条船上,吕庆保为了升官发财愿意奉命行动……


    而唐昌民表态了立场之后,虽然背地里提心吊胆着,但总归还是有私心在,他知道匪徒被清剿,自己也能活得光明磊落些。


    如此一来也算是有了共同目的,所以赵或很坦荡地和他们分享剿匪的计划,把逃生的后路一并分析出来,以便遇到突发情况能有退路。


    当时吕庆保和唐昌民听着一脸茫然,直到贺宽把迷宫的事情告知,那两人才后知后觉自己要跟着去剿匪。


    闻言的两人神色各异,吕庆保本想拒绝,却在看见居高临下的赵或时又收住了嘴。


    那厢的唐昌民见他没说话自然不敢附和,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被带进了鸦川关口中。


    谈起这张入场券,他们还得多亏贺宽找到了苏尝玉的踪迹。


    据说苏尝玉不愿露脸见人,但贺宽点了两句镖局运铁制品的事情,虽然苏尝玉还是没有出现,但很知趣地给他有关迷宫的消息。


    从苏尝玉的只言片语中所了解来看,迷宫是黑市的最大交易之地。


    有了入场券后,只要按照定下来的时辰出现在鸦川关口指定的位置,就会有头戴黑色头巾的匪徒带领他们进去山谷,并且走了一段路后还会出现马车接送。


    只是马车没有帷裳,就像一个行走的密封木盒,待马车停下后便会有人打开门相迎,当出了马车那一刻,震耳欲聋的高呼声瞬间包裹四周。


    有关剿匪事宜其实计划已久,赵或和贺宽两人为了此事不眠不休数日,最后决定下来的战术几乎完美无缺,可当他们看见迷宫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惊。


    以沈凭当时脑海里的描述,就是山谷中被掏了一个足球场面积大小的场地,被密密麻麻砌起的高墙划分出数不清的路线,交易的人全部站在半山的栅栏前方,俯视着脚下迷宫中的人群逃生。


    那些人群就像是蚂蚁一般散落在迷宫各处,身后被举着利器的匪徒追赶,他们就像被鬼吊在身后的凡人,拼了命地在这偌大的迷宫中存活。


    而在半山上围观的人都能看见唯一的出口,出口的方向透着些微橙红色的光芒,仿佛那就是这些逃命之人的希望,只要出到了那个位置,就会活着离开似的。


    交易声此起彼伏,但赵或早已失去了耐心,当看到脚下迷宫里血腥惨叫的一幕时,他握在手中的吞山啸因用力而颤抖,所有的隐忍都体现在他那满是怒意的双眼中。


    只见迷宫中有一个小孩被逼至绝路时,接踵而来的是四周响彻云霄的喊声。


    周遭围观之人不断喊着“杀了他!杀了他!”,这一句话时时刻刻都会出现在不同的场合中,有时候能看到匪徒被手刃,有时候能看到逃命者死于匪徒刀下。


    无论何时何地,在这些做买卖的人眼里,仿佛只有胜负才会让他们暂时忘却金钱交易,投入在令他们更兴奋激动的疯狂里。


    赵或怒睁着眼,全程目睹那个孩子被利器瓦解,最终忍无可忍地抬头,朝对面半山上站着的贺宽看去颔首,示意发兵端了匪徒的老巢。


    但万万没想到,接下来竟出现了令人费解的一幕。


    鸦川关口的匪徒如同得了号令,集体发疯开始驱赶在座所有交易的人,就连迷宫的抓鬼游戏都停止下来,在众人的迷惑不解中,这一场黑市交易平白无故暂停。


    紧接着一声巨响自山间传来,搅乱众人一切行动,变故如索命的厉鬼奔着迷宫而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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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滚石


    从半山往偌大的迷宫看去, 可见其中的难民们如一盘散沙作鸟兽散,惊叫声传遍山谷四周,他们被匪徒粗鲁地推向出口的方向。


    而半山上驱赶商人的匪徒一旦见到反驳者, 基本刀起刀落把人斩杀, 毫无人性可言, 生怕留下一点证据。


    只是为时已晚,骠骑兵从四面八方涌进来,贺宽率先来到沈凭面前把人带走。


    但是沈凭死死握着栅栏不松, 目光往远处追随着,因为在片刻前, 他亲眼看到赵或从栅栏翻身而下, 朝着迷宫的出口而去, 尝试营救难民们。


    贺宽挥手派了几位骠骑兵跟上赵或的脚步, 正当他想上前拽走沈凭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突然沿着半山的走廊动身, 往迷宫出口的方向快速跑去。


    “大公子!”贺宽快步追上他的脚步大声喊道, “快离开,殿下不会出事的!”


    他们两人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 并肩作战的这数年里, 没人比他更了解赵或的本事, 即使说他是战场上天生的决策者都不为过。


    但是沈凭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他的目光焦灼, 死死盯着迷宫出口的位置,仿佛那里有一只红色的大掌牵扯着他。


    贺宽身负赵或给自己的命令, 只要发兵剿匪就必须要保护无辜之人的安危。


    而沈凭越跑越快, 面前的栈道本就拥挤, 只要前方的人挡在中央, 基本没有后方之人的路。


    见状贺宽心里一横,索性翻身踩上墙面的岩石,一跃落在沈凭的面前,直接挡住他的去路。


    沈凭连忙刹住脚,身子踉跄了下,立刻伸手扶着栅栏稳住身子,他拧眉看向贺宽,喘着气道:“让开。”


    他的语气比起平日更加冷漠。


    但贺宽的态度十分强硬,道:“大公子不要让我为难。”


    沈凭无法对他解释自己的反常,但他看到迷宫里的人全部被驱赶到出口时,总觉得事有蹊跷。


    他犹豫了下,道:“出口不对劲。”


    贺宽皱了下眉,转头朝那出口的方向看去,此时的赵或在他们的视线中逐渐成了一个点,眼看即将抵达出口附近。


    就在这须臾间,突然又听见一声巨响传来,赵或也在这声音响起急停下了脚步。


    一扇厚重的铁门落在迷宫的出口,硬生生将路口闸死,将出口堵得密不透风,完全把他们燃起的希望全部掐灭。


    沈凭感觉到自己呼吸一滞,视线在赵或转头看来之际对视而上,许是隔着远,他们没有看清对方眼底的思绪,但是却感觉到扑空后的怅然若失。


    四周皆是骠骑兵和匪徒刀剑交加声,想翻越栅栏逃跑的匪徒来不及做心理准备,只剩一具尸体滚下了山下的迷宫围墙之下。


    赵或站在围墙一侧和他们两人会合,四周的打斗声渐渐消停,还能听见山谷的风声从山缝中呼啸进来,鼻息间皆是各种气味夹杂。


    沈凭缓缓朝着迷宫的围墙靠近,身后的贺宽正向赵或禀报剿匪一事,没人注意到他逐渐和那出口越走越近。


    正当赵或下令带人收拾的残局时,他们的脚下忽然感觉到一阵轻微的动摇。


    沈凭越是靠近出口的铁门,他的呼吸也在慢慢变重,可他仍旧无法止住自己的脚步,不断朝着出口靠去。


    “快跑!有滚石封口!”突然在远处的栅栏上方,有人朝着偌大的山谷大喊一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这一刻循声看去,只见一名满身带血的骠骑兵惊恐地看向他们。


    沈凭当时的注意力都被那迷宫的出口所吸引,直到双肩被一双手给握住时,才彻底将他从深陷的着迷中被拉回。


    他回头一看,入眼瞧见赵或满是复杂的双眼。


    赵或发现他的不妥,但已无暇顾及询问,二话不说把他快速牵起朝着山谷入口的方向跑离。


    山谷内的道路十分崎岖,沈凭的速度完全跟不上赵或的脚步,他只能尽力地踩到能落脚的平石上,但终究还是落下一大截。


    赵或察觉到他的处境,尝试放慢些脚步,并且让贺宽带着骠骑兵和受伤的百姓率先离开,随后见他回头凝视满头大汗的沈凭,似是不耐烦地“啧”了声,朝后快步跨去。


    沈凭余光瞧见有一抹人影快速迎来,紧张逃命使得他的脑袋处于宕机状态,身上所有的动作还在进行时,唯有脸色大变和赵或迎面撞上。


    哪知下一刻他的身体猛然被拦腰托起,随着天地间景象在眼中发生颠倒,那一瞬间的沈凭仿佛失去了呼吸,整个人被赵或扛在了肩膀之上,最后只剩五脏六腑和四肢百骸在奔跑中剧烈颠簸。


    这种被扛着走的滋味并不好受,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速度比他自己费力找路逃跑时更快。


    即使赵或身上扛着一个人,也完全没有太大的影响,这显然是长期训练有素出来的体能,就连他压着这宽阔的肩膀都如同一块坚硬的石头,可想而知这厚实的衣袍之下,这副身躯的体态如何饱满结实。


    沈凭平生第一次感觉和同性的差距悬殊。


    如若现在眼前有一面镜子,他都羞于露出用健身器材打造出来的薄肌。


    恐怕那都不够赵或一拳吧。


    沈凭在感觉快被颠出脑浆之前被放了下来,他们当时还没有完全离开山谷,因为在出山谷的路口不断出现滚石,众人只能趁机钻过滚石的缝隙快速离开。


    滚石从山坡滑落而来,引起一阵又一阵的地动山摇,他们站在骠骑兵和百姓的最后,陆陆续续看着众人渐渐被疏散。


    但是赵或总是狐疑地偏头看向沈凭,因为他察觉到对方有意无意往远处迷宫的铁门看去,山间冷风拂面而过,吹起两人的发丝。


    “走。”直到赵或朝他叫了一声。


    沈凭回头时才发现轮到他们出山了,可就在此时,他呼吸间眉头倏地紧皱,猛地朝赵或的身体推了一把,突然大喊道:“快出去!是炸药!”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感觉这山谷里有蹊跷,并且总能闻到山风吹来中夹杂的焦味,甚至连这从天而降的滚石都是莫名其妙。


    因为是炸药作祟,只有炸药才能撬动巨石令其滚落,目的是将整个山谷堵死!


    沈凭话落的那一刻,赵或再也不等拖拉疏散的人群,和贺宽同时下令给骠骑兵,拎着为数不多的几人迅速朝那狭小的路口冲出去。


    随着一缕月色出现在沈凭的眼中,鼻息间也逐渐嗅到愈发浓烈的炸药味,他惊恐地回头往身后看去,只见最后离开的赵或正被滚石堵在出口。


    与此同时,他们的耳边再一次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


    “赵或!”


    “殿下!”


    沈凭脸色大变瞳孔骤缩,他的四肢几乎是在意识到来之前已经朝赵或跑去,巨石从天滚落,卷席半山上所有的植被,如天塌的黑影覆盖在半空上,如浪潮般的窒息感涌上所有人的心头。


    如果沈凭没有抓到赵或的手,如果他们没有闪身朝陡坡翻滚而去躲避危险,也许今夜的鸦川关口,会成为所有人心中的噩梦。


    陡坡的翻滚速度极快,但沈凭伸出去救人的手未曾松开过。


    危急关头他接住了赵或的手,但实际在滚落的过程中,他是被赵或搂在怀里护着,生死之际他们只能抱紧对方避险。


    经过几周猛烈的翻滚下山之后,随着一声巨大的闷响传来时,所有一切都归于平静,只剩山林鸟惊余落的寂寥。


    清冷的月色洒落在山林之中,陡坡下方始终不见动静,劫后余生的两人未见松开对方,徒留粗重的呼吸声交缠在他们之间,两人的衣袍都破烂不堪,那是在翻滚时被枯枝碎石所刮破。


    沈凭脑袋一片空白,全身更是止不住颤抖起来,并非是他不愿意松开赵或的手,而是他四肢僵硬难展,根本无法从死里逃生后的冲击中缓过来。


    抱着他的赵或明显也意识到这一点,只是他不知该如何安抚,只能尝试开口去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沈幸仁,你还好吗?”他略显笨拙地发言道。


    沈凭只感觉有一道空灵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埋在赵或怀里的脸颊缓缓抬起,一双无神空洞的眼睛把赵或看得怔愣。


    这下好了,把魂都给吓没了。


    赵或一时语塞,也不知作何表态才好,许是他在战场摸爬滚打久了,也算见过大风大浪,面对这种九死一生的场面还能十分镇定。


    坏就坏在,他堂堂魏朝三皇子,被众星捧月惯了,完全不懂安慰人,顿时觉得棘手极了。


    他绞尽脑汁片刻后,正打算复问一遍对方是否还好时,突然听见一句低语。


    “你能,打我一下吗?”沈凭愣愣地问他。


    赵或讶异地“啊”了声,为他这稀奇古怪的要求感到意外。


    沈凭又道:“我还活着吗?”


    他想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还活着。”赵或木讷地回他的问题。


    沈凭眼角起红,带着后怕道:“我没有知觉了,打我一下吧”


    赵或见他红了眼眶,当即心慌意乱,立刻把压得麻木的手臂腾出来,甩了两下回血,随后低头看着怀里的茫然委屈的脸颊,不确定再问一遍,“你,认真的吗?”


    沈凭呆滞地点了点头,随后看见对方朝自己伸手而来。


    鼻尖忽地传来轻微的疼痛,只见赵或用手指小心翼翼捏着他的鼻子,软声问道:“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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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迷雾


    迷宫的入口被彻底封住, 骠骑兵清点了人群,所有参与黑市交易的人,以及推动爆炸一事的匪徒, 统统被扣押回了官衙中。


    但启州的百姓并不为这样的结局买单, 因为赵或等人没有抓到匪徒的首领, 在百姓的眼中,他们就是一群空手而归的废物,甚至引起爆炸的声响, 导致鸦川关口附近的百姓难安。


    这样的消息就像是一阵狂风,以极快的速度, 在新年将到之前卷席了整个启州大地。


    平复民怨一事被吕庆保揽在身上, 赵或等人则为了另一件事忙得焦头烂额。


    山谷爆炸当日, 唐昌民意外死在了逃跑的途中, 他是被滚石砸中的第一人,眼睁睁死在最初被匪徒驱赶的人群里。


    唐昌民一死, 那些和匪徒勾结的事情就成了死无对证, 且匪徒的首领在当日消失不见,这如同是一场计划好的阴谋, 在神不知鬼不觉中, 让赵或等人不断陷入查无可查的循环里。


    远在启州城的沈怀建收到消息时, 派人快马加鞭送来家书给沈凭,当时的沈凭经过一夜无眠, 总算缓过神给沈怀建报平安。


    菜菜听说沈凭生病之后,吵闹着要去见他, 很快骠骑兵把菜菜接到他面前, 不过当时吕星也陪着他一起前来。


    许是一段时间未见沈凭, 两个小孩都十分黏人, 就连路过的赵或他们都没有放过,那天他们陪着两个孩子玩到黄昏落日。


    后来他们打算把吕星送回吕庆保的身边,但吕星却吵着要带菜菜回家,嘴里嚷嚷着菜菜现在无家可归,可以去他家玩。


    沈凭担心菜菜会害怕吕庆保,若还是寄人篱下过得束手束脚,还不如不去更好。


    只是他没想到菜菜对这件事情表示同意,沈凭和赵或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当作是两个孩子之间难得的友情,不再插手菜菜的选择,唯有离开的时候,嘱咐两人不要每每都弄得满身泥巴跑出来。


    唐昌民死后,沈凭面对鼎沸的民怨选择不再追查遇刺案,他看着吕庆保没日没夜操劳只觉无奈,后来赵或便也放弃查案,去官衙写了快报送往朝廷,之后带领骠骑兵入鸦川关口收拾残局。


    赵或一心想要把迷宫的入口撬开,可却遇到一个极为棘手的问题,堵在迷宫出口的岩石是被精心选中的,仿佛是为了应对这一天的到来。


    屡屡几次入山,赵或都是灰头灰脸回来,除了带回满身的风尘仆仆,其余什么都没有。


    倒是鸦川口那些埋怨的百姓们,在吕庆保不留余力的下乡中逐渐平息,众人一波三折,表面各司其职,实则相互配合,卖力把迷宫之事处理妥当。


    沈凭则为了难民落户一事不停奔波,直到在吕庆保的相助之下,越州终于传来收回难民入户的消息。


    可谁料,当沈凭将此事告知了林金伟后,他们却是十分抗拒,表示不愿回到越州。


    沈凭问不出所以然,自打沈怀建离开启州之后,林金伟几乎拒人千里之外,其余父老乡亲更是闭门谢客。


    如此一来,沈凭不得不和吕庆保多次上门拜访,但都无疾而终,他不依不挠整日守着,结果在一天夜里,因风寒倒在了回驿站的路上。


    彼时还在鸦川关口的赵或闻言后,连忙从山谷附近赶了回来,甚至带上了启州的大夫来为沈凭治病。


    菜菜和吕星前来探望,但大夫担心风寒传给两个小孩,还没交谈几句便被骠骑兵带了回去。


    后来吕庆保特意前来送补品,不过都被赵或拒之门外,那厢房除了赵或便只有大夫能出入其中。


    月黑风高,光阴罹难,万壑千岩,繁星点点,蜿蜒三州的鸦川口山脉,如一条潜伏在深夜中的黑蛇,张开血盆大口迎着黑夜的到来。


    两抹人影从山林中快速穿过,直到抵达在一处悬崖之上才停下脚步。


    山风险些将两人的大氅吹翻,从他们口中呵出的白雾还未成型便被吹散。


    两人朝着脚下一处闪烁着微弱橙红光芒的暗处看去,隔着伸手不见五指的裂谷深渊,眼前这深不见底的山谷只有呼啸的狂风,如鸦川口山脉的一条伤疤,斩断他们对底下未知的探索。


    赵或偏头看向身侧的人,道:“找不到路可以通向下方,白天看下去都只有无尽的云雾,唯有乌云遮月才能瞧见异样。”


    这是骠骑兵接连几日在山谷附近发现唯一的线索,他们的确撬不开迷宫入口的岩石,不过为了掩人耳目,赵或带人在入口四周装模做样,实际暗中派贺宽沿着迷宫为中心,向周围展开数日的搜查。


    因为他们认为唐昌民被砸死一事太过于巧合,背后之人不仅仅想藏着迷宫的秘密这么简单,更像是毁尸灭迹,把和迷宫有关之人通通处理掉。


    在此之前,赵或曾把这一次剿匪的路线坦诚给启州的官员,但藏着与众不同的东西在其中,那边是逃生的后路。


    而知道后路的人屈指可数,其中一人便是吕庆保。


    对于唐昌民之死,起先他们只是对吕庆保心存怀疑,而林金伟拒绝回越州的事情更让人迷惑不解,他们索性以装病试探一番。


    不料,他们通过两个孩子发现突破口。菜菜和吕星成为吕庆保打听消息的手段。


    如此一来,沈凭选择将计就计装病下去,出门时则会让莫笑顶替自己留在驿站中。


    沈凭朝着悬崖处慢慢走出半步,屏着呼吸朝脚下看去,除了那诡异的光芒之外只有无尽的黑暗。


    “迷宫所有的入口都被人刻意堵住,为了藏起扇铁门后方的秘密,如今最怕那里不是出口。”他收回脚步,神情凝重扫了圈四周,最后收回视线陷入沉思中,“若骠骑兵还要继续搜查,我可以继续装病为你们争取几日。”


    “不必。”赵或摇头,“今夜带你出来其实还有一事,只是不便在驿站说罢了。”


    两人相互对视着,将各自眼中的思绪一并看清。


    赵或道:“会有一人告诉我们答案。”


    话落,只听见远处的山坡下方传来枯枝踩断的声响,窸窣的脚步声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月色藏在昏暗的乌云后,但并未让出现的这位白袍男子失色,而在此人身后,能瞧见贺宽冷着一张脸紧跟后方。


    沈凭的脑海中当即闪过一个人名,苏尝玉。


    “苏尝玉带到了。”贺宽的语气中隐隐听出厌弃。


    直到他们站在面前之后,沈凭才看清苏尝玉的样貌,他的手中捏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金算盘,狭长的眉眼暗藏着精打细算的锋芒,嘴角挂着一抹狡黠的笑容,一袭白袍虽将他衬得如同翩翩君子,可实际和他的行事作风完全截然相反,富贵公子的气质他并非没有,而商人该有的狡猾他是一个不落。


    一双眼睛将人看尽,若是对视久了总叫人坐立不安,也正因如此,旁人更容易自乱阵脚露出破绽,让人在刹那间怀疑这人是否真的会读心。


    苏尝玉朝赵或行礼道:“草民拜见燕王殿下。”


    随后保持着作揖的姿势看向沈凭,“这位大人也安。”


    态度称得上非常敷衍了。


    沈凭没有说什么,反倒赵或看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由皱了下眉头。


    站在一边的贺宽见状时忍不住警告,道:“端正点。”


    苏尝玉似笑非笑道:“知道了,贺大人。”


    但其实没有任何改变。


    四人远离悬崖的位置,避开寒冬的冷风站在一处岩石后方。


    今夜苏尝玉是带着有关迷宫的线索而来,他无论和谁交谈都全程直视着对方的双眸,即便是别开眼也只是思索须臾。


    对于赵或向他问起黑市交易的幕后时,他躲了下视线,不过很快就给了答复。


    他直视赵或道:“无论是谁从鸦川关口过都要留下过路费,但这笔钱不会保证货物安全抵达启州亦或是官州,倘若想要一路畅通无阻,还需要把货物的利润分出来,这些钱的流向很简单,表面上是修建迷宫所用,但实际是给两州的官员。”


    其余三人相觑一眼,赵或问道:“即使是官府过路也不例外?”


    若是如此,那便意味着官员变相贪了朝廷的钱。


    “自然,连我也不例外,何况是官府。”苏尝玉虽如此口出狂言,但赵或也并未责怪,反而是一旁的贺宽带着满脸的不快,仿佛苏尝玉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是有罪的。


    沈凭垂眼思忖道:“这几日吕庆保能把百姓迅速安抚到位,恐怕和此事脱不了干系。”


    苏尝玉看着他笑道:“毋庸置疑,你猜为何苏氏能一家独大?”


    他推了下算盘的金珠续道:“因为我无法接受和旁人分利。”


    这也就能解释吕庆保为何会殷勤相助唐昌民,俗话说得好,枪打出头鸟。只要唐昌民一死,鸦川口的脏银皆会流到吕庆保的口袋中,他能用这笔钱财快速解决任何事情。


    闻言,贺宽似想到什么,收起脸色说:“我派人去越州打听了大公子所提之事,结果和你所想的差不多,吕庆保和越州的官员通风报信,谈拢了为难民提供户籍一事,如今那越州的官员被骠骑府暗中扣下来,只怕嘴硬不了多久就会招了。”


    在落户一事敲定下来后,沈凭发现林金伟不愿在越启两州留下,加之所有的事情都过于巧合,吕庆保平息民怨的速度之快又毫无破绽,也让沈凭怀疑的方向变多。


    事到如今,他们大概也明白一事,吕庆保看似安顿百姓,实则拿着那笔巨款达到封口的目的。


    苏尝玉的看了看夜色,忽地转眼朝他们说道:“看来时辰差不多到了,今夜我心情颇好,多准备了一份见面礼给殿下。”


    赵或道:“什么?”


    苏尝玉一笑:“殿下找了多日的匪徒首领,不慎落我手里了。”


    闻言,赵或瞬间起了警惕心,一阵光芒从众人眼前闪过,只见未出鞘的吞山啸抵在苏尝玉的脖颈,他冷声质问道:“骠骑兵在本王布下的退路里都没找到的人,你又如何抓到的?”


    匪徒首领凭空消失的事情,是他们这段时日费解的存在,他们怀疑过启州上下的百姓,却唯独没想过会和一个从未出现过的人有关。


    在吞山啸架在脖颈的那一刻,苏尝玉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色。


    他快速冷静下来后轻笑了一声,缓缓转头朝贺宽看去,语气带了些戏谑道:“我好无辜啊,贺大人。”


    众人朝贺宽投去视线,听见苏尝玉接着道:“你怎么能出卖殿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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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伤疤


    贺宽向赵或解释泄露后路一事, 是因为苏尝玉想要鸦川关口的掌控权。


    随着鸦川关口日渐贪婪,两州的商人受到严重的影响,当这个盘越来越大的时候, 他便不愿和任何人去分享。


    贺宽非常明确告诉他要摧毁匪窝的决定, 苏尝玉虽未曾表态过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不过随着他提供迷宫入场券此举来说,他是支持剿匪计划的。


    可他终归还是策无遗算的商人,若只是剿匪还两州百姓清净日子, 于他而言其实根本没有获利什么。


    所以他主动和贺宽联络,并且以供出他们手中扣下铁制品的卖家为条件, 去换匪徒首领取得其钱仓。


    镖局以性命去保下卖家的秘密, 就这样被苏尝玉轻而易举用作筹码利用。他料想贺宽不会拒绝, 因为比起一份贪官的名单而言, 钱仓那都是蝇头小利。


    苏尝玉毫不掩饰自己奸商的行径,贺宽手握越州骠骑府自然不怕他耍心机, 两人带着新仇旧恨竟然达成了合作。


    只是苏尝玉得到了匪徒首领后, 并没有交出贪官名单,贺宽不得不派人盯着他, 不日后, 收到苏尝玉提出要见赵或。


    谁料今夜相见, 竟把贺宽摆了一道。


    贺宽意识到自己被耍,但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他向赵或自主请命回营受罚, 苏尝玉也彻底摆脱控制, 实现了自由。


    众人下了山, 贺宽便骑马回营, 很快苏尝玉的人把布袋装着的匪徒首领押了过来,一番赔笑中还将贪官的名单递给了赵或。


    赵或拿到东西后由着他离开,这时驿站的马车却急匆匆赶来,为首的骠骑兵迅速上前禀道:“殿下,吕庆保在驿站迟迟不走。”


    准备离开的苏尝玉闻言回头看了眼,但上车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


    赵或朝骠骑兵问道:“可是莫笑被发现了?”


    骠骑兵上前走近了些,他俯身过去听见几句耳语后脸色微变。


    随后见他偏头朝沈凭看去,神色凝重道:“快回驿站。”说罢抬脚轻松跨上马车。


    那厢沈凭留意到苏尝玉的马车还未离开,疑惑地投去目光,瞧见对方正把打量天色的视线收回来。


    沈凭想到此时夜已深,鸦川关口还存在危险,索性抱着试探的心态走到苏尝玉的面前,问道:“深夜行路危险,苏当家不如到驿站歇脚一夜,明日再走也不迟。”


    苏尝玉看向他带着几分诚意的双眼,犹豫了下才颔首,道:“不知可会叨扰,似乎你们还有事要处理。”


    沈凭回头朝身后纹丝不动的马车看了眼,转头说:“不碍事。”


    苏尝玉听见时眉梢轻挑,之后点头应下,道:“那就有劳大公子了。”


    一行人驱车回了驿站,沈凭则在驿站后门下车,之后靠着赵或声东击西引开了吕庆保等人,悄无声息潜进回厢房中替换莫笑。


    众人回到才发现并非吕庆保纠缠不走,而是两个孩子不放心沈凭的身体,吵吵嚷嚷几天要来见探病,甚至买了沈凭从前给他们带的零嘴。


    吕庆保打算翌日把两个孩子带过来驿站,谁知奶娘半夜发现两个孩子失踪,吓得吕庆保动用府兵出门招人,直到发现孩子跑到了驿站。


    见状,沈凭也不能继续藏着,干脆卸了发簪,在冰天雪地的日子里换了件薄衣,用冷水洗了把脸,制造出病态的模样后,才从厢房中出来和两个孩子见面。


    厢房门被打开时,两个孩子立刻拔腿冲向面色苍白的沈凭跟前。


    他们两个都很懂事,没有像从前那般扑倒人,而是急忙地刹住脚步,之后从满是泥巴的衣兜里,取出一袋杏仁糖递到沈凭的面前。


    沈凭当时形容不出心里的滋味,他只觉得受宠若惊,这种被人惦记在心里的感觉,竟在穿越后会死而复生,让他那一刻如鲠在喉,所有准备好的措词都成了无言,只会蹲下身用双手接过他们递来的杏仁糖。


    朴素小巧的糖果在他掌心沉甸甸地躺着。


    吕星率先开口道:“幸仁哥哥,爹爹以前说过,吃药之后再吃一颗糖就会好起来的,我和菜菜见你吃药都不吃糖,所以给你带了过来。”


    随后菜菜也跟着上前,伸手拿开糖衣上沾着小叶子,带着些忸怩道:“弄脏了一点点。”不过很快他又摆手解释,“但是里面不脏的,我和星星都护着的,哥哥别嫌弃,撕开糖衣吃干净的就行。”


    沈凭鼻尖酸涩,他极力隐忍着自己的情绪避免眼眶发红,吞去喉咙的哽咽,与他们平视着,轻声说:“怎么会嫌弃呢。”


    明明感恩都来不及。


    之后他朝着吕星看去,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只见他把杏仁糖放回袖口中,伸手把两个孩子拉在怀里,自然而然地为他们轻拍去衣摆上的泥垢,“怎么又弄脏了衣服呢。”


    孩子们各怀鬼胎看了眼对方,眼中带着狡猾,干笑着不说话,仿佛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般,眼睛如小鹿似得转溜。


    却不想这些小动作都被赵或收尽眼底,他上前揉了一把两个小脑袋道:“如实招来,不然就让骠骑兵带走。”


    菜菜吓得背脊一僵,倒是吕星还带着嬉笑反驳道:“你胡说,烧杀抢掠才被带走的,我们不偷不抢,行事光明磊落,骠骑兵不能抓我们走。”


    闻言,赵或和沈凭的神色皆是一顿,相互对视了眼并没接话,反而一直在旁边围观的苏尝玉听见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众人朝他看去,吕星发现有新面孔毫不忌讳问道:“这个哥哥是谁?你也很好看。”


    童言无忌,天真无邪的夸赞直击人心,让行走江湖见惯人性丑恶的苏尝玉都为之一愣,他失笑的原因是孩子的话放在其父亲面前显得讽刺,只是他原本打算调侃一番的心思,却因这句无心的赞美改变了主意。


    苏尝玉自问自己没有良心,但此时决定还是做一回好人,免得给孩子留下童年阴影。


    他弯下腰回答吕星的话,“我啊,是一位不良人。”


    两个孩子听见时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就好像他们戳破了哄骗小孩的话一样,满眼亮晶晶地嘲笑对方劣质的演技。


    苏尝玉也不和他们计较,只道了句“小鬼头”后起身不再说话。


    沈凭瞧着夜色已深,两个孩子其实也都面带疲色,他将孩子抱紧在怀柔声说:“哥哥病好之后就去找你们好不好?”


    两个孩子乖巧地点了点头,菜菜贴近了些他,小声问道:“快过年了,哥哥到时候会来陪我和星星一起看烟花吗?”


    话落,众人才想起再过数日就到除夕,恍然间才察觉新的一年要到了,细算来到启州也有数月,未料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但如今事情还未尘埃落定,他为了让两个孩子远离这些权欲的纷争,不得不和他们保持着距离,避免孩子再被利用。


    正当他想着要拒绝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吕庆保靠了上来,微微弯腰朝着众人眉开眼笑道:“下官斗胆,想请殿下和大公子前来家中过个早年,毕竟两个孩子对二位都念得很。”


    沈凭听见他借着孩子的名义邀请时,眼底闪过一丝冷漠,淡淡道:“大人在鸦川口难不成也有府邸?”


    他倒想看看这人能家财万贯到什么地步。


    吕庆保讪讪说:“实不相瞒,其实内人的娘家就在此地,区区寒舍不值一提,还望殿下和大公子赏脸。”


    说着他还不忘看向苏尝玉,其实早在众人出现时,他就将此人端详了遍,这人虽身着素净的白衣,但缎子却是上乘的,能出现在皇子身边的,即便不是什么官宦人家也定是富贵之人。


    吕庆保朝苏尝玉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又是如何称呼?”


    苏尝玉虽恶名远扬,但却鲜少抛头露面,出现了也未必能被人认出,他笑了笑回道:“在下画秋。”


    吕庆保道:“还请公子也能赏脸前来。”


    苏尝玉瞥了眼赵或等人,道:“好啊,他们去,我便去。”


    赵或冷冷扫他一眼,见到两个孩子朝自己投来期待的目光,“也罢,朝廷也到了休沐之际,若无要事从缠身,去一趟也无妨。”


    话落,吕庆保满脸点头称好,“有殿下的到来必将蓬荜生辉。”


    “行了。”赵或摆手阻止他谄媚的话,目光落在举手揉眼的孩子上,知晓是时候要孩子歇息了,随后偏头看向莫笑下令吩咐,“送一下吕大人。”


    但是不远处的莫笑充耳不闻,视线一直落在菜菜的身上,仿佛被这个孩子吸引住一般,盯着的双眼中布满不可思议。


    “莫笑。”赵或又唤了一声他。


    恰好吕庆保离着莫笑近,顺道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不想却把莫笑吓得打了个冷颤。


    赵或和沈凭都察觉到他的异样,却碍于眼下不好多问,打算把吩咐的话再说一遍。


    但是却被苏尝玉迅速拦了下来,他主动请缨道:“我来吧,今夜大家都累了,这点小事让我来做。”


    沈凭蹲在地上久了,站起时手脚麻木,身子不禁晃了下,赵或见状手疾眼快抬手扶稳,心想做戏做全,便顺道把人扶进包厢中,进去之前回头朝失魂落魄的莫笑看了眼,示意进屋谈话。


    那厢莫笑极快地跟上脚步,整个人如同被触动了某些思绪,等到关上门转身看向他们时,满眼带着惊恐和害怕。


    沈凭皱眉道:“怎么了?”


    莫笑急促地吸气,试图压制自己失控的情绪,一边手忙脚乱地解开手腕的绷带,露出两道狰狞的伤疤给他们两人看。


    沈凭看清这熟悉的伤疤时,溘然冲到他的面前把那手腕拽着,诧异望着狰狞的疤痕,脑海中回想起离开菜菜,压低声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莫笑惶恐地抬头看向他,声音颤抖说:“是环链的标记!迷宫,被困迷宫的人,都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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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不甘


    莫笑第一次坦白自己的过往, 他在回忆中惧怕,虽然今夜他只将一部分的痕迹展露出来,但实际上, 类似这样可怖的旧伤遍布全身, 令人见之不寒而栗。


    在莫笑挽起衣袖扯开绷带的时候, 沈凭抓着他的手臂不断查看。


    他恨不得此时此刻马上离开,去拦下吕庆保的马车,他要把菜菜带回来。


    赵或察觉他的不妥, 悄无声息走到门后,用高大的身子挡住出路。


    好在沈凭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念头, 当松开莫笑时, 神色仍旧处于不安。


    他的脑海中忽然回想起初来启州之时, 唐昌民和吕庆保一唱一和把孩子从他们手中带走, 想起在唐家抱着不长斤两的菜菜,仿佛一切变得有迹可循。


    这些人, 从一开始就知道菜菜是从迷宫而来, 即使把孩子带走也未曾善待,等着他们离开启州后, 或许会打着给孩子找收养之人的名义, 实则丢回迷宫中让其自生自灭。


    沈凭不断深吸着气冷静下来, 盯着地面道:“什么歧视难民,什么无户无籍, 不过是谋财的工具而已。”


    赵或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心底慢慢把这数月调查的线索牵连起来, 逐渐揭开鸦川关口的迷宫身后, 那一场庞大黑暗的欲望掠夺。


    由越州的官员挑起对难民的歧视, 让无家可归的难民愈发增多, 逼得他们离开越州朝着魏都的方向而去。


    一旦途径鸦川口,这些难民如同羊入虎口,成为迷宫里的猎物,供人消遣供人观赏,以此噱头吸引着天下的商人前来,让鸦川口逐渐发展。


    官匪勾结,吞并赃银。


    现在吕庆保借他们之手铲除了所有的参与者,独吞所有不知去向的钱财,用这些钱财来堵住悠悠众口,让他们对迷宫查无可查,直到他们离开之后,启越两州将被他一手遮天。


    不怪乎林金伟不愿回到越州,也许对他们而言,当初选择路过鸦川关口是他们最后悔的决定。


    厢房门被人推开,门边站着的人朝两边闪躲,只见苏尝玉拿着金算盘出现在他们面前,脸上难得见到几分严肃,他看着整整齐齐的一屋子人,蓦然轻哼了声道:“好啊,这死老头的算盘都打在我的头上来了,居然想让我给他打听匪徒钱仓的事情。”


    话落,他望着众人朝自己看来,脸上也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很淡定地往地上的绷带看去,直到视线落在莫笑的手腕上才略显诧异,不由靠上前低头仔细打量起他手臂的伤,突然指着手腕的位置道:“这不就是那批铁制品勒出的伤口吗?”


    众人顿时一惊,赵或率先向他问道:“可是被见初拦下那趟镖局的货?”


    苏尝玉抬起头来道:“不错,那批东西一看就像拿来拷人的,诡异得很。”


    他想起方才送走的孩子接着说:“刚才离开的那个孩子,手里也有同样的痕迹。”


    “是的。”沈凭不禁皱眉,望着莫笑捡起绷带遮挡起那些伤痕,“吕庆保等人利用典籍将这批东西运送进鸦川关口,用作在迷宫难民身上。”


    闻言,苏尝玉脸色微变,转眼带着些尴尬道:“苏家的镖局不开箱,这是江湖规矩,要不是贺见初告知我此事,我断是不会知晓的。”


    赵或虽没有怪罪他,但还是落井下石,道:“哪日若是在荒郊野岭瞧见苏氏镖局的箱子,本王还真不知能开出些什么来。”


    沈凭心想不是金银珠宝,必然就是皮肤碎片了。


    说到这里时,苏尝玉也不好意思再接话,讪笑地挪开脚步往角落站过去。


    整理好绷带的莫笑抬手搓了把脸,收拾起自己的情绪后,又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但是他们都能看见他眼中的杀气。


    赵或和沈凭相视一眼,随之命他先坐下来喝杯水,听着他们商讨有关接下来的行动。


    但莫笑却摇头说:“殿下,大公子,只要能让吕庆保得到报应,哪怕你们让我赴死,我也愿意。”


    赵或静静看着他半晌才道:“你不必去迷宫。”


    “为什么?”莫笑猛然间跨出一步,眼睛瞧见他淡淡扫了自己一眼,又忙不迭地把脚收回来,“殿下,属下不懂为何从你们入鸦川关口开始,却从不带着属下,若是殿下觉得属下本事不足,大可给机会属下去磨砺,就算是死在鸦川关口,属下也心甘情愿。”


    他不等赵或回答,情绪激动举起满是绷带的手臂,接着说道:“殿下可知那些匪徒诱骗我们之时,口口声声说那里才是我们的家,要我们带上那些铐链,说那些是我们回家的信物,可是最后却是永无天日的逃命!而如今这些绷带下的所有痕迹,全是拜迷宫所赐!殿下难道还不能理解吗?”


    赵或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反问他道:“想知道为什么?”


    莫笑很坚定地点头说:“是!还请殿下告知。”


    赵或把吞山啸解下放在茶桌上,冷声道:“这是命令。”


    他慢慢转过脸朝他看去,眼底的冷漠如锋锐的刀剑剜骨,他一字一句续问道:“拒不服从,严惩不贷。这个道理,贺将军没有教会你吗?”


    莫笑心头一震,立刻站在原地垂头不语,不再敢去直视赵或的双眼,把遇事的不满全然吞进肚子里。


    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赵或,从鸦川关口初次交手起,赵或杀人不眨眼的狠戾一直在他面前挥之不去。


    他入了迷宫被血腥洗礼之后,太追求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他的求生欲从未如此强烈,也明白要生存便少不了握刀杀人,他在迷宫里卧薪尝胆将自己磨至出鞘,却在遇到赵或时被打回原形。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过如此。


    如今他每日紧随骠骑兵其后刻苦训练,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回迷宫中报仇,把那些不知所踪的同伴带出来,但日复一日直到骠骑兵行动,他都没能再回一次鸦川关口。


    如今被以军令的理由搪塞,他当然不甘心。


    赵或缓缓朝他走去,压低声问:“心有不甘是吧。”


    莫笑咬了咬牙,“是!”


    “好。”赵或垂眸看他,“明日卯时,到训练场见我。”


    莫笑一愣,却死活不肯抬头看他,只道:“遵命。”


    赵或道:“回去歇息。”


    “是!”


    随着包厢门被人重重关上,让角落里的苏尝玉都不禁颤了下,之后他从暗处走了出来,若无其事地笑道:“他的野心太过于明显,不磨一磨只怕吃亏。”


    现在的莫笑就像一把才抛光好的刀,连剑鞘都没打好就想着出剑,恨不得挥向所有为之所恨的人,企图杀得片甲不留换来一世英名。


    殊不知不以力畏人,不以锋示人,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该以钝示人,当以锋策己。


    赵或垂下的眼帘看不出其中的情绪,只听见他淡淡道:“藏锋慰忠骨,出鞘镇山河。”


    翌日天光未亮,雪山之下的一处平地,正值冷风寂寂卧榻酣睡之时,却已然见有人在冰天雪地而立,覆雪的地面被脚印和剑身拖出杂乱无章的痕迹,这些痕迹就像是雪地中的伤口,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赵或一袭常服站在原地,眼神平静地看着前方,对面站着的莫笑单手握剑暗暗喘着粗气,寒风从他脸上刮来带走额角上滴落的汗水。


    还未等那汗水落地结晶,一抹身影倏地从风中闪过,银剑穿透天地间的雪花,快速朝着赵或的方向刺去。


    远处的雪地中,沈凭撑伞而立,见状心中一紧,连提着吞山啸的手都不禁用力握紧了些,为雪地交手的两人感到提心吊胆。


    银剑迎面而来,赵或不慌不忙地举剑挡下,面对逼近眼前的一双充满肃杀的眼睛时,他只冷哼了声,随后见他手腕忽转,反手拨动莫笑的剑身,令其跟着自己的节奏出招,待莫笑双手张开直直往他腰间下手之时,赵或侧身弯腰后仰,一抹银色的光芒从他眼前逝过。


    赵或利用银剑支在地面借力往后拨手,整个人朝前方滑出,脚尖被他推出厚厚的积雪,很快莫笑的下一招已从身后袭来,只见赵或脚尖一转,瞬间掉头,剑身峰回路转,以风驰电掣之速迎上对方的攻击。


    莫笑未料偷袭失败,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不想就在这一瞬间的分神,赵或骤然发力朝他推来,逼得他拼命后退。


    他不敌赵或的力气,数步之后脚跟生了慌乱,随着赵或挥开两人相抵的长剑时,一声尖锐的剑鸣几乎将耳膜刺穿。


    在莫笑应接不暇之际,腹部遭受一掌击来,眨眼间他身体顿时失重朝后跃起,随着一阵滞空后狼狈滚落在地,全身上下沾满着积雪。


    他连忙从地上起身蓄力反击,不料抬手之间,银剑直击喉颈,胜负分明。


    赵或居高临下剑指他,压迫感如高山雪崩卷席至眼前,他那无动于衷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一双深邃的眼眸如无底深渊,气场之大使人无法忽视。


    这一刻,莫笑握剑的手彻底松开,在他的面前缓缓垂下头,轻声道:“属下知错了。”


    闻言,赵或把剑从他面前移开,淡漠道:“你没错。”


    莫笑猛地抬头,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拍掉身上的积雪,让其沾湿自己的衣袍,着急地追着赵或离开的背影说:“殿下,我真的知道错了,今后一定好好训练,绝不怀有二心。”


    他被打服了,发自内心的佩服。


    两人一路走到沈凭的面前,赵或听见时偏头朝他看去道:“那你可知本王为何不让你前去剿匪?”


    莫笑被问得一脸茫然,随口答道:“殿下觉得我打不过他们。”


    赵或一时间无语凝噎,深吸了口冷气后又吐掉,翻了翻眼帘索性不去看他,干脆把这个问题抛给沈凭替自己回答。


    沈凭笑着把手里的吞山啸递给赵或,将他手中那把宛如玩具的银剑接回来。


    随后转头看向莫笑,瞥了眼那裹着绷带的手耐心解释道:“因为殿下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做。”


    赵或眼神闪动了下,伸手把沈凭的伞柄接过,撑着对方和自己在雪地里站着,一言不发听着他们两人交谈。


    听见另有安排的莫笑眼睛一亮,脸上难掩激动问道:“属下一定把事情办好。”


    沈凭抬眼看了看赵或,见对方不动声色,遂回道:“要你去接一人来参加吕大人的新年宴席。”


    莫笑道:“谁?”


    沈凭道:“官州刺史贺远行。”


    他们要在这场宴席中,给吕庆保送上新年贺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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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易传·系辞传下·第五章》


    藏锋慰忠骨,出鞘镇山河。——人民英雄纪念碑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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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除夕


    飞天大雪如幕, 晶莹剔透的雪花如空灵扑扇的蝴蝶,振动着薄薄羽翼落在人间,纷纷扬扬飘絮在冷风之中。


    因新年宴席的缘故, 苏尝玉也留在了鸦川口, 目的是想一睹这场鸿门宴, 他有错觉这场新年宴席会十分精彩。


    鸦川关口的悬崖之谜还未解开,自赵或给莫笑寻了个理由打发出鸦川口后,莫笑就带着命令离开启州, 快马加鞭去接应贺远行。


    没了他装病,沈凭不得不好起来, 否则根本无法分身去调查。


    一场遇刺牵扯出这桩滔天的贪案, 以及其阴谋背后的餐腥啄腐, 慢慢的连沈凭模糊了自己在找的答案, 而沈怀建那句警醒也常常在他脑海中浮现。


    在这数月里他逐渐明白当官的道理,居庙堂之高, 忧民忧君, 处江湖之远,关注国家安危。


    国之大义家之无情, 沈怀建要他查的是百姓的冤屈, 不再是遇刺案。


    只是沈凭太清楚现在的自己达不到这般境界, 他惜命不错,是因为遭受了抛弃只想好好活着, 但若要他对旁人感同身受,只怕他还是做不到。


    他和赵或从鸦川关口回来, 对于迷宫的入口至今一无所获, 虽然做好了封山重新开路的准备, 但每日仍旧会搜山, 希望能在离开启州之前有些眉目。


    风平浪静几日之后,在除夕前夜,沈凭收到了魏都的回信,一封来自陈写,一封来自赵抑。


    拿到书信后他们便回了厢房中,沈凭率先把赵抑的信拆开,宣纸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宁可限于择人,不可轻任而不信。”站在一旁的赵或把书信上的话念出来,“皇兄的意思是随你处置。”


    沈凭缓缓把宣纸折叠起来,拿着走向点燃的烛火前方,“唐昌民如今一死也没什么可处置,或许王爷还有其他意思。”


    赵或坐在圈椅中朝后倚去,抬手支着额角看向烛台前的背影,“你我在此调查已久,皇兄又知我不是轻易善罢甘休之人,如今我手中握着先斩后奏之权,想必皇兄料到会有官员掉马,是想让你派人前来接替。”


    话落,沈凭缓缓转身朝他看去,被他一语惊醒梦中人,眼中带了些不可思议道:“所以王爷想肃清启州为己所用。”


    他没意识到自己这番话有多不敬,若是被旁人听见,恐怕怀疑璟王府有结党营私之疑。


    不过赵或只是皱了下眉,但并未责怪于他,反而问道:“你心中可是有合适的人选?”


    闻言,沈凭却顿了顿,忽地带着可疑打量了他片刻,“我是该说真话呢,还是假话?”


    说着他转身看回烛台,随后把手中的宣纸举起朝火光递去,看着火苗把宣纸点燃,一缕灼热的火势倒映在他眼中,金色的火焰涨高的瞬间又熄了下去。


    于他而言,这些不过是平常的禀报,赵抑让他左右为难,不会给明确的决定,是为了让他用行动去站队清流派。


    赵或淡淡道:“你安排任何人都与我无关。”


    沈凭收回手,回身走向桌面上的另一封信,他边打开边问:“殿下难道不好奇,我想选的人,所属朝中哪一派吗?”


    赵或的视线落在身侧放着的吞山啸上,搭下的眼帘看不见其中思绪,“无论何人总比是世家的好。”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但是话落良久却没有听见回应。


    当他抬首朝沈凭看去时,只见对方带着意外看着手中的书信,充耳不闻他方才所言。


    赵或带着狐疑直起身子,还未从圈椅中站起来,便瞧见沈凭惊喜地看向自己,那双明眸中恍若看见星辰,让人怔愣了下。


    随后见沈凭朝他快步走来,边走边把手中的书信递到他的面前,略带激动道:“探花郎的弟弟找到了!”


    “什么?”赵或立刻起身,他的身影瞬间把面前的人圈起,伸手接过书信快速看完后,眼中不由诧异,“是菜菜?”


    沈凭点头道:“不错!信中提及了菜菜的小名,我们只需和菜菜确认他的姓名即可。”


    赵或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为这件事情发自内心感到欣喜,“对,明日便是吕家的除夕宴,到时候就能水落石出了。”


    这数月来,难得有一件事情让沈凭感到欣慰,事与愿违的经历太多,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好消息,让他的内心忽地生了些许成就感。


    这个结果就像是对他小小的肯定,让他止不住心花怒放。


    思索间他想把赵或手中的书信取回来,但在伸手握住的那一刻,却发现对方并没有松开还给他。


    “嗯?”他抬首朝对方看去。


    只见赵或竟有些愣神地瞧着自己,好似一桩木头干杵在原地。


    沈凭又喊了一声道:“惊临?”这是他第一次喊赵或的字。


    赵或猛地把手松开,回过神来朝后退了一步,后知后觉方才是他喊了自己的字,目光怪异道:“放肆,谁允许你对本王如此不敬!”


    沈凭听着他的疯言疯语时冷哼一声,道:“是啊,我又对你不敬了。”


    说着他转身往书案走去,把书信收拾放好在一侧。


    赵或闻言他敷衍且冷嘲的话语时又不满,执起吞山啸上前道:“沈幸仁,你别不识好歹,你出门瞧瞧,这天底下有谁像你这般在本王面前放肆,你这是仗着本王的”


    “仗着什么?”沈凭突然打断他的话,抬眼朝他挑了挑眉,“宠爱吗?”


    他的语气颇有几分暧昧,就连那双好看的丹凤眼都变得含情脉脉,叫人看得面红耳赤。


    赵或瞳孔顿时放大,但心头好似有千万蚂蚁爬过一般,挠得他心痒痒。


    烛火将两人的脸庞映得鲜明,他的视线从沈凭的眼眸下移,最后落在那两瓣薄唇上,刹那间回想起鸦川关口溺水的那一夜。


    一种食髓知味的感觉忽地涌上心头,让他竟在不知不觉中暗自滑动喉咙,紧抿着唇不语。


    “是宠爱,我说的对吗?”沈凭垂眼拿起桌上的毛笔蘸墨,一顿鬼画符在宣纸上落下两个字,再抬首看向赵或时故意轻唤,“惊临。”


    他故意把尾音拉长,屋内暧昧的气氛瞬间蒸发到极致,将赵或惊得耳廓瞬间涨红。


    平日赵或和他水火不相容,何尝见过这副神态的沈幸仁。


    此时沈凭只是虚虚倚在书案前,烛火摇曳的光影之下,那身段好似柔弱无骨,让他感觉手中握得不是吞山啸,而是那曾触碰过的纤细楚腰。


    这一刻,赵或感觉身体跌入火海,燥热感令他口干舌燥,他的舌尖舔过唇面,腹部似有异样,脑袋一片空白。


    他试图转移注意力,目光朝着书案看去,却在看清那宣纸上的荤字后,整个人像受惊的猛兽,吓得连连后退,用吞山啸指着沈凭磕磕绊绊道:“你、你不知廉耻!”


    “啊?”沈凭佯装无辜望着接连后退的人,眼中含波似的,“春心荡漾是罪吗?”


    “死罪!”赵或拔高声结巴吼道。


    不料只见沈凭抬手,两指形成圈,搭在伸出的舌尖前,挑起的眼角暗送秋波险些勾出了丝,吓得赵或大惊失色,满脸通红,慌不择路的掉头逃跑。


    沈凭目送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厚颜无耻喊道:“相公你别走啊!”


    不过对方还是越跑越快就是了。


    待那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沈凭把书案收拾了一番准备临摹练字,看着赵或给自己写好的字帖时,忽然感觉赏心悦目。


    和他一个现代人玩荤的,到底还是嫩了点罢。


    翌日过了午后,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驿站的后门,苏尝玉带着沈凭一同下楼,正好瞧见从外头回到的赵或。


    沈凭神色如常扫了眼他,随后视若无睹地和苏尝玉往后门而去。


    但是赵或瞧见他若无其事的态度顿感不快,一想到昨夜寒冬,自己因为他而泡在冷水中受尽折磨,今早再见又是这副常态时,那种被人戏耍的羞耻愈发强烈,连跟上的脚步都加快许多。


    直至追到后门,他看见马车上被打开的镖箱时神色一凛。


    苏尝玉发现他突然出现不由一愣,连忙转身行礼道:“殿下。”


    一旁的沈凭见状也准备行个礼,但被赵或上前打断,只见他拿起镖箱的铐链蹙眉问:“是那批铁制品?”


    苏尝玉点头道:“不错,大公子为除夕宴备的贺礼。”


    赵或转头朝沈凭看去,“你说的贺礼就是这个?”


    沈凭似笑非笑道:“自然。”


    铐链是他深思后做的决定,起先他想送金银珠宝,甚至名人字画,但总觉得缺少一些冲击性的东西。


    直到他想起菜菜,想起莫笑,甚至想到迷宫里那些不知所踪有着同样遭遇的百姓,他忽觉没有什么比铐链更能揭露一个人暗藏的欲望恶念。


    所以他托贺宽把这批货取来,同样是用苏氏镖局运送,只是他们在镖箱上做了装饰,让其看起来更加喜庆罢了。


    吕庆保为了这次的宴席费尽心思,既要办得奢华却又要低调,他连着数日派人修葺了花园和府门,让其看得更加体面。


    吕星和菜菜身着一袭红色新衣,提着红灯笼站在府门前相迎他们进府。


    众人一路上欢声笑语,孩子们拿着压岁钱,相争着子时后要如何给他们拜年,那眉飞色舞的模样逗得众人喜笑颜开,全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之色。


    沈凭没有急着去打听菜菜姓名,他们决定过了今夜,必会好生安置两个孩子。


    众人移步去了花园煮酒畅谈,席间沈凭靠着惊人的酒量把诸位长辈都吓跑,两个孩子也在团圆饭过后因玩闹离席。


    透过高墙偶尔能看到夜空上升起绚烂的烟火,原本该是热闹的团圆家宴,最后席上剩得不过寥寥数人。


    赵或一直在小口抿着热酒,脚边摆满暖炉噼啪作响,仿佛另一场烟花近在咫尺绽放着。


    众人见他沉默不语便也不好作声,吕庆保则以主人的身份大方上前和赵或交谈。


    上座的赵或抬起眼帘看向面前举着的酒杯,眼神好似左右飘渺了下才集中起注意力,当他看清是吕庆保敬酒时,倏地恍然大悟。


    他捏着酒杯高声问道:“话说今夜本王的贺礼还未送给吕大人。”


    吕庆保受宠若惊道:“殿下降尊亲临吕家已是微臣毕生荣幸,招待不周在先,微臣万万不敢受殿下赏赐啊!”


    但赵或却已起身绕出坐席,无视他的阿谀奉承,搁下酒杯后抬手拍了拍掌,喊道:“来人,把贺礼带上!”


    随着一阵车轮的轱辘声传来,众人的目光纷纷朝着远处出现的推车看去,骠骑兵护着镖箱缓缓来到宴席中央。


    当吕庆保看清镖箱刻着的“苏”字时,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待收回视线时,连忙转身跪下行礼,怎料被赵或伸手拦下。


    赵或道:“不如大人先去开箱,等看清楚了再来叩谢也不迟。”


    吕庆保脸色一僵,犹豫半晌后选择乖乖听话。


    随后见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眼神死寂目视前方的镖箱,原地伫立良久后,才舍得拖起脚步缓缓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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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王法


    “怎得?领殿下所赏之礼, 还要酝酿一番情绪吗?”沈凭见他久久没有打开镖箱,缓缓从坐席中起身朝他望去。


    吕庆保扭头看向他,讪笑道:“大公子有所不知, 能用镖箱所运的, 必然是十分贵重之物, 下官大喜过望。”


    他隐去镖箱上看到的“苏”字,心中忐忑不安。


    沈凭踱步来到镖箱旁边,边说边伸手朝向镖箱前侧的锁扣, “既然大人担心失态,那便让本公子为你打开吧。”


    只见吕庆保快速伸手拦下, 笑着说:“还是下官来吧。”


    但他没想到沈凭用手拨开他的臂膀, 二话不说直接掀开那箱盖, 双眼看着吕庆保的神情从笑脸盈盈变成大惊失色。


    他拍了拍手掌道:“吕大人, 殿下让我转告你,礼轻, 情意重。”


    满箱的铐链在月色之下泛着冷冷的银光, 如同数不清的双手,忽地从镖箱中伸了出来似的, 吓得吕庆保惊叫了两声朝后踉跄几步, 哪知他的脚跟踩中衣摆, 整个人直直朝后仰头倒下。


    待赵或走到他的面前时,他已经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跪在对方脚边。


    “殿下!殿下这是何意?微臣不解, 微臣不解啊!”他还想浑水摸鱼把自己置身事外。


    只是赵或完全不给他装糊涂的机会,而是走向镖箱, 任由吕庆保跟在身后爬着。


    直到赵或在镖箱前顿足, 抬手扶着箱子边沿, 将重达上百斤的镖箱覆手翻了下来, 随着铁链哗然落地,清脆的铁链声响彻整个院子,顷刻间整箱的铐链全部被他倒在吕庆保的跟前。


    他单膝蹲了下来,随手捡起铐链拿着,目光冷厉地盯着他说:“迷宫的事说不清楚,今夜本王就把这些,全部拷在吕府上下之人的手脚。”


    吕庆保猛然抬头看去,脸上被吓得煞白,拼命地朝他磕响头,“殿下!殿下万万不可,他们是无辜的,万不可被拷上此物!”


    “是吗?”赵或压着怒气反问,“所以迷宫里的百姓,就活该被你拷上是吗?!”


    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怒火,把手中的铐链狠狠砸到吕庆保的身上。


    吕庆保被吓得身子一颤,连着眼中隐忍的泪水一并流了下来,他只能不断地朝着赵或磕头求饶。


    赵或站起身,俯视着他道:“如实招来。”


    这一次吕庆保不敢再继续隐瞒,匍匐在地上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


    迷宫是官匪勾结的标志物。


    鸦川口早在前朝年间就闻名越启两州,前朝年间失了越州后,前朝太子提出设立鸦川口为边防要地,所有进入魏朝的外族人,都必须要在鸦川口受检。


    在当初的启州,面临着随时会被入侵的危险,太子此举大大提高了百姓的安全感,而事实证明,加强鸦川口的边防,的确换到了来之不易的和平。


    但越州被收复之后,鸦川口的边防逐渐向北越关山移去,渐渐鸦川口便成了无人占领之地。


    但是其中通行的规矩和巡检并未撤去,且许多人会选择从启州过关,能更快抵达魏都,避开中州的汛期。


    如此一来,便有人看到了鸦川口的漏洞所在,自从有人在山林抢劫到手之后,诸如此类的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


    其实官府并不是没有想过剿匪,但是钱可通神,何况是区区的凡夫俗子。


    获益的匪徒勾结不了一个,便广撒网下去勾结其余人,总会有人上钩。


    这个道理匪徒都能懂,难道这些满腹经纶的朝廷官员会不懂吗?


    所以与其便宜了他人,还不如自己收入囊中。


    显然吕庆保如此,唐昌民如此,就连那越州勾结的官员亦是如此。


    但是多行不义必自毙,遇刺案他们不能亲自动手,便开始指望匪徒替他们善后,谁知沈怀建因为一个小小的善举得了难民们的相助,最终这件事情传到朝堂中去,引起了皇帝的重视。


    沈凭垂眸看着他问:“为何要杀我父亲?”


    吕庆保把头贴在地面上,哑着嗓子道:“因为,因为沈大人发现了这些难民,打算传递折书回京。”


    沈凭道:“所以你们担心朝廷派人下来调查,导致事态暴露,就干脆斩草除根,顺便把典籍的功劳揽在身上是吗?”


    他的最后一句话不过是猜测罢了,但是未料吕庆保听见后,当真点了点头,让人不禁呼吸一窒。


    只要这些官员任意一人带着《明盛大典》回京,受到嘉奖乃必然之事,最重要的是沈怀建可能在启州身亡,其官职空置。


    一旦他们胡编乱造令人信服的理由,秘书监这个位置信手拈来,一步登天竟变得易如反掌。


    何况眼前的吕庆保过年之后上京述职,《明盛大典》的功劳于他的官途而言简直是锦上添花。


    沈凭只觉得眼前有瞬间的晃神,他根本不敢去想象沈怀建如若没有施以援手,是不是真的就命丧黄泉了。


    吕庆保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两人,磕破的额头还在不断渗血,模样狼狈道:“殿下,大公子,求你们给一次机会,微臣是被钱财鬼迷心窍不错,但那迷宫的事情微臣真的未曾涉足过,只知道那些匪徒不断地找微臣要人,至于做什么微臣真的不知道!”


    见他狡辩,赵或抬脚猛地踹在他的胸膛上,大步上前用剑鞘指着他怒道:“信口雌黄的狗东西!这就是你教唆越州官员,让他们洗脑越州的百姓歧视难民,对人命袖手旁观的理由吗?”


    吕庆保忙道:“殿下,听我解释,那是误会,误会!微臣是盼着他们公平竞争!”


    赵或冷声道:“再抵赖一句,本王今日就卸了你!”


    吕庆保又从地上爬起来,双手作揖哭喊道:“殿下、殿下你信我,微臣一定对此事负责到底,那些无籍的难民,微臣一定给他们落户启州,还有从前的那些赃款,微臣也如数上缴国库,微臣拟一封血书在百姓面前游行示众,求得百姓们的原谅!”


    他想用一番行动将悔改的决心表现出来,以此求得将功补过的机会。


    当时的赵或抿唇不语并未回答,虽然他知道这是吕庆保铺好的后路,但是无可置疑的一点是,吕庆保发现两州如今处于民心动摇的局面,前有唐昌民出事已让百姓惶恐不安,如若启州刺史再一次出事,只怕整个启州必将如一团烂鬻。


    关键时刻,最为难的人竟是赵或。


    他无人可用,他也不能随意用人。


    吕庆保从他沉默中看到了希望,不怕死地朝着剑鞘的方向而去,靠近后不断劝饶道:“殿下,微臣发誓,定在上京述职之前将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


    他说着还抬手抵在额间,泣不成声地朝天发誓。


    但赵或却果断回绝道:“不必上京述职了。”


    他冷冷的一句话让吕庆保顿感天打雷劈,只见吕庆保再度跪走到他脚边哭道:“殿下!臣年事已高!好不容易挣得功劳上京述职,如今一家大小都盼着微臣能出人头地!”


    赵或忽地脸色一沉,睨着他问:“官至三品的启州刺史,还不够你出人头地吗?”


    话落,吕庆保神色大变,闻言赵或续道:“还是说,吕大人其实想坐在谢丞相的位置?或者,本王的位置?”


    “殿下息怒!”吕庆保重重朝地上磕头。


    但赵或懒得废话多说,他看了眼脚边散落一地的铐链道:“引咎辞官。”


    “殿下!”吕庆保见已无转圜之地,突然直起身朝他看去,不知悔改道:“此事微臣不过是犯了监管不严之罪,那些所谓的贿赂根本无迹可寻,如今迷宫被堵,微臣也寻不着入口,殿下今夜这般赶尽杀绝,可否拿出证据证明此案和微臣有直接关系?”


    他说着便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带着


    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势对峙,仿佛要将他的罪名全部洗清。


    赵或面无表情凝视着他,“这就是你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吕庆保高声道:“微臣不是为自己开脱,殿下从前常居军营中并不知这朝中的律例,如今殿下虽为大理寺卿,那殿下也应当以确凿的人证物证方可定夺朝臣,不然微臣也能说这些事情是唐昌民当初逼迫我所致!”


    站在一旁的沈凭和苏尝玉闻声不由感到可笑,今日总算见一回什么叫恬不知耻。


    沈凭回想现代讲究录音和书面的物证,这不,眼前就出现钻空子的人了。


    但是赵或却不吃这一套,正当他想将先斩后奏之权取出,逼吕庆保乖乖就范时,忽然间四周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待他们转头往周围看去,入眼瞧见院子被数不清的黑衣人包围,个个手持长剑目光凌冽看着赵或等人。


    “殿下,多有得罪了。”吕庆保倒退几步远离原地。


    待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吕庆保悄无声息撤到黑衣人的面前,眼神变得贪婪凶残,前一刻还哭丧的脸颊此刻竟带着胸有成竹的笑,如同那迷宫中罔顾人命的匪徒,除了贪念欲望之外寻不见一丝良心。


    吕庆保抹了一把脸道:“不瞒诸位,匪徒首领的确是我放走的,唐昌民太贪心,甚至试图吞了魏都那群人的利益。你以为他是被石头砸死的吗?不是的,他觊觎匪徒手里的金银珠宝才被那些匪徒杀的,那里的钱不比国库的少。”


    面对突变的状况赵或表现得十分冷静,并且不顾会随时攻击的杀手,缓步走到沈凭身前站着,将人挡在身后,朝向吕庆保道:“若那匪徒就在本王手中呢?”


    吕庆保释然道:“无碍,只要今夜过后,那些钱总会到我的手里,殿下与其关心我的钱,不如关心一下自己的性命。”


    不料他却见到赵或失声一笑,脸上瞬间变得警惕起来,皱眉问:“你笑什么?”


    赵或把吞山啸拿在手中掂了掂,道:“吕大人说魏朝律例,那你可知,有本王在的地方,便是王法。”


    话落,倏地一支长箭自半空中破势而出,在众人猝不及防之间那长箭带着锋芒穿入吕庆保的腹部。


    痛苦的嘶吼声瞬间响彻院子,在吕庆保中箭跪下的那一刻,院子高墙处探身出数不胜数的骠骑兵。


    与此同时,一块金色的腰牌落在他的跟前,“如朕亲临”四字骤现在众人眼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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