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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孩子


    吕庆保铤而走险的行为早在赵或的意料之中, 行军打仗的经验为他留了几分警惕。


    他们先前听吕庆保说起吕夫人来启州接孩子之后,暗中命人去打听吕家姻亲,发现吕府娘家并不在启州, 所以赵或猜测这一场宴席或许也是个圈套。


    事实证明, 确实如他所料。


    贺宽在苏尝玉的惊讶中出现, 之后也将那位被五花大绑的匪徒首领拎到众人面前。


    在看到匪徒首领的惨状时,吕庆保不再是求饶,而是向赵或解释说匪徒身上的伤迹不是他造成的, 并且把当初泄露退路的事情全部倒了出来,也清楚明白地交代出匪徒是顺着他们定下的退路逃跑。


    至于完整的一个匪徒为何沦落到如今这般失声断手的样子, 他哪怕今日被杀都要洗清冤屈。


    赵或给他机会把所有罪行说完后, 偏头瞥了眼苏尝玉的方向, 回了他的话说:“本王没说是你害的。”


    吕庆保顿时哑口无言, 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候听见沈凭说道:“因为做这件事情的人,是苏画秋。”


    两人一唱一和间, 吕庆保抬头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向苏尝玉, 乍然明白对方的身份。


    苏尝玉眼神闪躲着众人投来的目光,最后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


    苏尝玉起先并不打算承认打残匪徒这个事实, 可当他扫见贺宽端着一本正经的模样, 那眼中却满是戏谑时, 猛然间幡然醒悟过来。


    他背脊瞬间僵硬,拎着金算盘朝后退去几步, 指着他们道:“你们,你们居然敢给本少爷下套!”


    天知道现在他有多委屈, 后知后觉明白今天这场鸿门宴竟然和自己也有关, 原来鸦川关口的那晚, 他们口中那些“军令如山”, 贺宽所谓的领罪受罚,还有赵或和骠骑兵的窃窃私语,以及沈凭的故意邀请。


    原来都是为了引他跟着前来,让自己落入这个圈套!


    贺宽执剑走向他,手疾眼快把他的双手锁住反剪在他身后,借着了得的功夫快速把人压制,顺势抢走他手里的金算盘,神情严肃缓缓靠近他的耳边,道:“这次看你往哪儿跑。”


    苏尝玉用力挣扎可却无济于事,最后恼羞成怒转头朝他啐了口,道:“伪君子,早晚本少爷丢你去喂鱼!”


    贺宽漠然视之,“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说罢,听见赵或朝他们下令道:“全部押下去,抄了吕唐两家。”


    随着一声闷响,只见失血过多的吕庆保面色苍白倒在了地上,面如死灰仰望着临近子时的夜空,深蓝的夜幕挂着闪烁的明星,他也在不声不响中落了泪。


    他气若游丝哀求道:“殿下,我想见见星儿。”


    他想见见自己的儿子。


    所谓虎毒不食子,也许便是这个道理,吕庆保为官做得一塌糊涂,但他为人父却教出了个通情达理的孩子,爱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以当他提出这个要求时,赵或并没有拒绝,而是朝骠骑兵扬了扬下颚示意去把孩子找来。


    片刻后,正当院子中的所有人都在收拾残局之际,那名委派前去的骠骑兵迅速跑了回来。


    赵或满脸疑惑,骠骑兵连忙作揖行礼道:“回禀殿下,府上的两个孩子失踪了!”


    刹那间众人面面相觑,沈凭抢先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骠骑兵回道:“下人发现府上有一处墙洞,在那里发现了玩剩的烟火和偷跑的脚印。”


    一夜之间,鸦川关口的山林上布满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骠骑兵进山搜寻时所举着的火把。


    众人会聚集在此,是因为他们想起初识两个孩子时,菜菜曾和吕星扬言要带他回家,去玩游戏。


    他们回想莫笑曾说起的“家”,记起菜菜那信誓旦旦的话,如今只觉细思极恐,当初他们认为那不过是孩子之间的玩笑话罢了,从未想过与此有关。


    难怪他总是看到两个孩子脏兮兮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难怪他们能躲开长辈的视线,拿着糖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早该发现不妥才是,而不至于现在悔不当初,自责没有认真去询问他们怎么弄脏衣袍。


    沈凭走得比任何人都快,这段时日他在鸦川关口不计其数进出,于他而言,通往迷宫的路太熟悉了,可即便再熟悉,他还是对那深渊中的橙色光芒感到陌生。当他再次站在悬崖边上时,就差把脚踏出,朝深渊中一跃而下揭开其中的秘密。


    狂风险些将他吹落之际,忽地一只手用力将他拽了回来。


    赵或盯着失魂落魄的沈凭时忍不住提醒道:“冷静些,想想还有哪里可疑的,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现在把你扛回去。”


    其实他的心里也很担心,但他能不断自我警醒,因为他们脚下踩着的鸦川口曾教他做过人,对于沈凭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也曾经历过,所以太清楚现在需要的是冷静。


    沈凭吃痛地拨开他的手,原地不断踱步暗示自己保持清醒,但是他脑海里的线索十分有限,即使他们在这里救过莫笑。


    思及此,赵或突然见他快步地朝着后方跑去。


    他连忙追上脚步喊道:“沈幸仁!你去哪!”


    沈凭边跑边回道:“暗河!”


    是的,他救起来莫笑的地方,曾让他们逃出生天的暗河,如果逆流而上会离开鸦川关口,那顺流而下的方向会是哪里?


    沈凭的话也让赵或如梦初醒,他们召集了部分骠骑兵跟随其后,顺着记忆往暗河的方向而去。


    一行人沿着暗河进入深山,果不其然越往深处去,便越是发现其中别有洞天。


    在所有人穿过狭小的岩石缝隙时,有骠骑兵意外发现了河道一旁有脚印,并且还发现岸边有小木船拖出的痕迹,经过脚印的对比后,他们笃定两个孩子从此地路过。


    随着他们穿过岩石缝隙,眼前豁然惊现钟乳石山洞,漫天的晶石在长明灯中熠熠生辉,暗河正是从溶洞下穿过,仿佛只要游过去,他们就能揭开迷宫的秘密了。


    当那深绿的暗河出现在沈凭的面前时,这一刻他竟不再惧怕那冰冷刺骨的河水,毫不犹豫下水。


    他们沿着一侧能瞧见的沙砾踩水顺流而去,如果没有沙砾可踩,沈凭会用那爬水的方式不断往前去,每当他快要撑不住时,身后总有一双宽厚的手掌将他架起,让他不至于溺水。


    直到他缓慢地穿过那垂吊而下的溶洞后,他感觉自己的胸口越发沉闷,脑海闪过一丝念头,告诉他这一次或许看到的不止是迷宫这么简单,也许他们会窥见深渊的秘密。


    可越是如此,沈凭对未知反而越发恐惧,他无法想象两个孩子为了一个承诺,能忍受严寒冒着生命危险去达成目的,来到这个所谓的“家”。


    骠骑兵为他们开路,当沈凭穿过溶洞刚要上岸之时,忽然瞧见率先上岸的贺宽从远处折身回来,矗在岸边一动不动,也忘了朝沈凭伸手把人从水里拉起。


    直到赵或出水后捞出沈凭,皱眉转头看向贺宽问道:“何事?”


    贺宽张了张唇却没有发声,此刻的他就像喉咙吞了刺一般,如何都发不出声,但那双眼睛却清晰可见带满惊恐。


    两人顿感不安卷席而来,沈凭不等他开口便拔腿就跑向骠骑兵的方向,莹润的双眼中渐渐看到那抹熟悉的橙红光芒。


    “让开!”他朝着远处的骠骑兵喊道。


    在他身后紧追的赵或试图把他叫停,“沈幸仁,不准去!”


    可已然来不及了,因为骠骑兵迅速分流让路的那一刻,沈凭透过一方洞口,看到了远处漫山遍野的尸首和徘徊尸海的恶狼,而那簇橙红色的光芒,是一口正在燃烧的巨口熔炉。


    原来迷宫铁门的背面不是出口,而是专属迷宫的乱葬岗。


    什么出口之人会得到解脱,其实都是死亡啊。


    除夕夜的子时,启州全城的上空,绽放着绚丽多彩的烟花。


    而偌大的鸦川关口的山谷下,只有寂寥呼啸的狂风卷过山间,人们总以为遮挡深渊上空的是云层,殊不知那是用性命烧制出的滚滚浓烟,盘旋在深渊中不是软绵雪白的云朵,而是数不胜数的冤魂。


    迷宫就像是吞噬欲望的机关,一旦有人打开便会像熔炉的火焰愈燃愈烈。


    沈凭拖着脚步走到熔炉的前方,耳边是恶狼濒死的呜咽声,还有新的一年吹来的风声,只是风中夹杂着让人呕吐的腐尸味。


    他双眼无神看着眼前的熔炉台阶,随后缓缓蹲下身捡起一块破碎的刺绣红布,他认得,是两个孩子身上的新衣。


    “怎么就成了这样呢”他自言自语道。


    但是只有熔炉嘶吼的火海声回答他。


    他不解,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起码不该在新年发生啊,这不是团圆夜吗?


    “怎么就成了生死离别”还是没人能回答他的话,而他的喉咙如吞针,扎得他全身发疼。


    即便有,也该是两个蹦蹦跳跳,会用小手捧着杏仁糖,眨巴着清澈真诚双眼的孩子回答他这句话才是。


    沈凭把那块撕碎的红布小心翼翼捧在手里,模仿两个孩子捧着杏仁糖的样子站在原地,他呆愣睁着猩红的双眼,看着那块碎布在他眼前逐渐模糊。


    然后见他十分缓慢地捧着手转过身来,慢慢地抬头看向身边的赵或,他没有落泪,但脸上满是恐惧和彷徨,声音哽咽地问道:“他们是不是还没和我看烟花啊。”


    还有说好的新年快乐呢?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和支持。


    第42章 垂钓


    所有事情在数日后尘埃落定, 吕庆保被收进了大牢中,莫笑则把另一人给送来了鸦川口。


    那人正是贺宽的父亲,贺远行。


    此次贺远行前来是奉命接替吕庆保一职, 但是他到来的当天, 恰逢贺宽把苏尝玉扣走去取匪徒的钱仓, 以至于这两父子错过见面的机会。


    不过,贺远行得知此事后倒没有流露出半点思念,反而向赵或请求早日把贺夫人接来启州。


    吕庆保得知两个孩子出事后, 接连几日在牢房中失声痛哭,不停忏悔过往所做之事, 如此过了几日, 他突然向狱吏取来纸笔, 自愿写下引咎辞官的文书, 并且供出所有罪行。


    当时狱吏把爰书递到赵或面前,那一沓厚厚的宣纸, 数量之多令人咂舌。


    赵或把事情安排到各个官署中处理, 有关越州结党营私之人的处置则交给了贺宽,最后便是妥善安顿两州难民。


    过了半月之余, 动荡不安的启州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渐渐稳定下来, 贺远行也向赵或和朝廷保证, 三年之期,将会交给皇帝一个繁荣昌盛, 百姓安居乐业的启州。


    至此,赵或和沈凭回京的日子也提上了行程。


    在离开鸦川口的前一天, 沈凭去见了林金伟。


    得知吕庆保等人遭了报应, 而启州被贺远行所接替时, 林金伟带着乡亲父老在启州落户, 有了官府的救济,这些难民的困境也得到了缓解,慢慢的,众人的心结也渐渐解开,愿意和周遭的百姓接触。


    林金伟主动提出带着沈凭上山放风,两人听着耳边渐消的烟花鞭炮声,逐渐来到一处半山腰,脚下的小路可见新泥,一看便知道是新辟的道路。


    拨开四周的杂草,直到三个小小的土堆出现在沈凭面前,他当即脚步停顿在原地,从诧异中缓缓转眼,看向鬓角生白的林金伟。


    对方朝他笑了笑,来到那墓碑面前轻轻擦拭,平静地说道:“大家说这里是村里的风水宝地,能看得见鸦川口山脉的春夏秋冬,有时候天边万里无云,还能瞧见启州之外,我想让三个孩子能走出启州,去看大好山河。”


    沈凭走到他的身边蹲下,新砌的墓碑一尘不染,碑前还能看到新鲜采摘的花朵。


    他未料林金伟会把自己带来这里,更不知百姓们为三个无辜的孩子找了归宿,他转头看向四周发现无花可采,又抬手翻找了下衣服,忽地像找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意外,随后把衣袖里的东西取出来。


    那是孩子给他送的一包杏仁糖,这段时日一直被他带在身上也舍不得吃。


    林金伟看着他把糖食均分在墓碑之前,此刻山中突然拂来一阵温暖的清风,恰好两人从墓碑前站起身,青丝拂过墓碑前方,像一场无声的告别,徒留花开花谢。


    他们行走在山间,听着头顶大风吹过树木的沙沙声,新年的残阳洒落在两人的身上,在他们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沈凭的眼前是启州地貌,此时他的心境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所有脑海里积压的事情都被暂时屏蔽在风中,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很重。


    一路上林金伟和他讲了许多故事,言语中能让人感觉到跨越数月换来安稳后的释然,沈凭真心为他感到幸福,也在一字一句中体会到什么是来之不易。


    两人下了山,天边残阳渐消,他们在鸦川关口作了道别,但在沈凭欲转身离去之时,却见林金伟站在黄昏中若有所思看着自己。


    他以为对方还有难言之隐未道,将问时,不料听见林金伟说:“大公子是从未受过苦难之人。”


    沈凭当时听到后,率先联想到原主优渥的生活,有些难为情道:“也许正是如此,才让林叔觉得我不能感同身受。”


    但是林金伟却摇摇头说:“草民的意思是,大公子的性子,不该生在这个充满苦难的时代里。”


    沈凭当时怔愣了片刻,他看着林金伟良久,却始终没能从那双浑浊的眼睛中发现什么。


    在听见这句话的刹那,他好像在这个时代里被人理解,可又如同错觉转瞬即逝,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风,过了就过了,什么都没留下。


    后来他只是自嘲一笑,道:“命运总有作弄人之时,我既生在这个时代,便要做这个时代的人。”


    他已经被和平时代淘汰过了,如今不想再被淘汰,起码现在的他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世道浇漓,人心不古。


    最终两人在山前离别,从此莫问前程事,各扫门前雪。


    离开启州的马车即日启程,赵或等人婉拒了百姓的相送,赶在日出前离了城,朝着启州城的方向而去,接下来他们要去启州城和沈怀建汇合返京。


    马车行驶在官道之上,骠骑兵前后护送,嘎吱作响缓缓驶过狭长地带,积雪融化后的泥泞道路被车轮溅起碎石和泥巴,马车一路畅行,只留下被通行后踩剩一塌糊涂的路面。


    直至停下后,只见帷裳被人猛地掀开,苏尝玉从车上跳了下来,朝着面前恢宏华贵的府邸走去,嘴里不停念叨着“晦气死了”诸如此类的话语。


    门前候着的管事早已接到主子回来的消息,此刻见到苏尝玉气冲冲跳下车时,还为他捏一把汗。


    之后管事陆续派人把紧随其后的贺宽一并迎进府内,却不想贺宽只是站在门外的台阶下没有动作。


    直到前方的苏尝玉疑惑地回头看了眼,脑海突然想起苏贺两家的恩恩怨怨,遂嗤笑了声,朝管事说道:“不必请进来了,为魏朝立下汗马功劳的贺家可瞧不上我这等卖国贼。”


    贺宽仍旧一副面无表情的姿态站在暖阳之下,整个人傲然挺立气宇轩昂,带着一众披盔戴甲的骠骑兵立于大门前,一派看着像是随时抄家的架势。


    管事听到苏尝玉都这么说了,便也不好盛情邀人进来,连忙带着一众家丁快步跟上他的脚步进了府内。


    苏尝玉快步回到书房之中,翻箱倒柜好一阵子才找到一枚铜牌,随后揣在袖口中便转身离去,当他路过花园时,无意转头瞥了眼园子中的湖岸,只见一鹤发老者坐在石头上,手里捏着一根长杆正在垂钓。


    他当即顿足站在原地,思索片刻后清了清嗓子,站在廊桥下朝着湖边的老者喊道:“方老。”


    待对方转头看向廊桥上的人时,端倪苏尝玉片刻,忽地展颜笑了笑回道:“看来此行并非一帆风顺。”


    苏尝玉被他一眼识破却见怪不怪,走近些栅栏上朝他道:“这次是我失策没有听你的话,遭人算计失了钱财,就当是破财挡灾了。”


    只见老者依旧笑吟吟的模样,之后回头看向那迟迟不见动静的杆子。


    钓鱼一事可谓相当吸引苏尝玉,虽然杆子不在他的手里,但瞧着别人垂钓也会多问两句,他扫了眼湖面偶尔出现的水泡,好奇朝着对方问道:“钓多久了?”


    湖边的人回道:“三日有余。”


    苏尝玉闻言笑着离开栅栏,朝着府门的方向去,边走边道:“这里头的学问可不比你的本事少。”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花园之中,湖边的人却仍旧噙着笑意悠哉享乐,看着湖鱼从那无饵的钩前游过,喃喃自语道了句:“曲高和寡,愿者上钩。”


    走出府门的苏尝玉将铜牌取出,十分不爽地朝贺宽抛去,随后下逐客令道:“带着你的人和东西快滚。”


    四周有不少百姓围观在府门前,不知情的人都朝着苏尝玉指指点点,好像苏家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但贺宽侧开身子给他让路,颇有风度说:“劳烦苏当家带路。”


    苏尝玉皱眉,紧握着金算盘沉住气道:“你既能在苏氏的钱庄抓我,何须还要我跑这么一趟。”


    贺宽却依旧不动声色维持着原状,眼看时间越拖越久,四周看热闹的百姓就越多,苏尝玉和他僵持不下片刻,气得只能朝马车走去。


    在经过贺宽面前时为了泄气,还故意走近一些用肩膀撞他,结果把自己的肩膀撞得生疼,所以他更生气了。


    贺宽轻笑了声,随着一声令下,众人又洋洋洒洒地去取钱了。


    夜幕降落之后,整个启州城变得灯火通明,从前越州被外寇占领的年间,有不少外族的风俗便传进了启州一带,当地有个别的舞蹈融合了草原上的风格,跳出热情洋溢的气氛在,每当穿梭在大街小巷中,总有人被这些花样百出的场景所吸引。


    这本该是驻停欣赏的时候,人潮之中却见有数抹身影快速穿梭其中,若在一侧酒楼上俯视街道,稍微仔细一些,便能看见被追逐之人遭到了两侧包抄。


    沈凭带着沈怀建垂头走在人群里,当他抬起眼帘之时,透过喧沸的百姓看见前方紧盯的目光,当即作出反应,带着沈怀建从小巷中穿过,以此避开那些带着杀气的追杀者。


    今夜他打算和沈怀建出来补一顿团圆饭,但在用膳之际,却察觉到四周有视线盯着他们不放。


    等他们用膳过后,前脚刚出了酒楼,后脚那些坐在周围的人也跟随出来,他意识到有人冲着他们父子二人来,便连忙带着沈怀建往人多的地方挤进去,以此混淆视听寻机会逃跑。


    但是此时的状况看起来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只怕这些人今夜不达目的不罢休。


    躲进巷子的两人快速跑了起来,但巷子里同样鱼龙混杂,沈凭根本分不清四周的人是敌是友,加之沈怀建岁数大,持续消耗体力恐坚持不了多久。


    正当他打算窜进小楼躲藏时,刚一出拐角,突然暗中有两双手朝他们伸来。


    沈凭来不及惊呼,嘴巴便给一只大掌死死捂住,随后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落在耳边。


    “别出声,这群人是来杀你们的。”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和支持。


    世道浇漓,人心不古。——鲁迅


    最近玩游戏多了,对甜文的执念很大(背手)(走来走去)(随机抓到一个路人)(用力晃动衣领)


    第43章 疯马


    巷子中渐渐传来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沈凭抵在赵或的怀里,眼睛看向被莫笑护住的沈怀建,众人皆安然无恙, 各自屏着呼吸等着这阵脚步声消失。


    约莫半炷香过去, 巷子里才渐渐恢复了原状, 直到莫笑探出头看了眼四周,转头回来朝着赵或点了点头。


    之后赵或立刻松开捂着沈凭的手,下意识伸手拉住他的手腕, 拔腿一个劲地朝着出口的反方向跑,甚至还不忘回头提醒莫笑将沈怀建护好。


    沈凭快步追随在他的身后, 视线落在被扣着的手腕处。


    他知道自己的手腕免不了要肿一圈, 可此刻的他率先感觉到的不是疼痛, 而是心底涌上一阵难言的情愫。


    说不清, 道不明,像冬日里的一阵热浪, 但又像夏日里的一阵凉风, 会恰到好处地给他带来想要的。


    他的内心其实有一闪而过的念头,觉得自己好像有靠山。


    但是这个念头放在比自己岁数小的人身上, 又显得有些荒谬, 特别在这种逃命的时刻, 他感觉会有这种念头出现,纯属太自以为是了。


    一行人离开了市集的范围之后, 沈凭打算到驿站让沈怀建歇脚,回头再商讨对策。


    但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赵或打断, 因为赵或直接带着他们往城外而去。


    沈凭没有办法, 两人只能在途中把事情说清楚。


    赵或见他总跟不上自己的脚步, 而自己又要时刻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只好放缓脚步和他并肩而行,“你们出门不久后,贺远行派人快马加鞭把书信递来,信中说吕庆保在牢中自缢了。”


    “什么?”沈凭表示不可思议,因为他们在离开鸦川口之时,特意让吕庆保的亲友和他相见,只要他愿意改过自新,不过是在牢里吃几年苦头就能重见天日了,当时吕庆保听了劝,满怀希望等着出牢。


    赵或道:“贺远行毕竟为官多年,觉得吕庆保之死蹊跷,便亲自操刀仵作,才查出他是被人毒死的,而为他送菜的吕家人,在那过后一夜之间全部自缢而亡。”


    沈凭闻言连脚步都不由放缓了下来,眼看快到城门,赵或便也跟着他把脚步放慢。


    事出突然,众人都没能及时消化,直到片刻后有一辆马车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沈凭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又被人拽了起来,朝着马车的方向推去。


    只是这一次他反手快速把赵或扣住,神色肃然道:“不行,今夜必须兵分两路。”


    赵或扯他的动作顿了下,回头看了眼气喘吁吁的沈怀建时,心中明白今夜此行的风险颇大。


    在他沉默须臾后,颔首表示同意沈凭的提议。


    之后莫笑带着沈怀建先行,并且告知李冠会在何处等着他们,最后众人简单作了告别便兵分两路离开。


    其实今夜只要他们没有回驿站,那边埋伏的杀手就很快发现了不妥,分头行动的作用,不过是为莫笑和沈怀建的离开争取时间罢了。


    沈凭在路上拦下两位百姓,给了些银子把他们身上的衣袍换走,之后和赵或争分夺秒离开了启州城。


    骑马是一件吃苦的事情,至少对于沈凭而言是这样的。


    他有过和赵或一同骑行的经历,当初认为鸦川口那一次已经是粗暴,不想和今夜相比较,从前绝对能称得上是温柔了。


    这一次,他算是彻彻底底感受到全身上下散架,也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所以提前跨入缺钙的阶段,慢慢地经不起被颠簸。


    赶路的途中,他不止一次在想,恐怕不用见到杀手,他就会提前死在马背上了。


    然而世事无常,当他有了这个念头不久之后,杀手果真追了上来。他们两人走的是正常回京的官道,遭到埋伏也算是意料之中。


    荒郊野岭外,两人因遭了杀手的围剿被迫下了马背,沈凭整个人几乎是从马背上跌下来的,如果没有赵或搭了一把手,只怕他摔下来那一刻直接原地去世。


    待沈凭缓过神后,也意外发现了另一件事。


    这些在启州城对他和沈怀建追杀的人,此时见到赵或时却没有立刻动手。


    当他还在怀疑之际,听见杀手朝着赵或说道:“还请燕王殿下莫要插手此事。”


    此话一出,沈凭不仅笃定这群杀手不会对赵或动手之外,还推断出他们和魏都的人少不了干系,毕竟启州一事,他掀翻了两派的官员,还端了他们的钱仓,触及利益,不亚于行军打仗被迫断粮一般招人记恨。


    赵或手握吞山啸,皎洁的月色将他的面容照得十分冷峻,他没有因为杀手的话选择袖手旁观,而是开门见山问起沈凭也好奇的事情。


    “何人指使?”


    其实这个问题不过是废话,杀手未必会回答,今夜看这架势,沈凭和杀手两者之间,要么你死要么我活。


    但众人万万没想到,赵或的下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他朝杀手们接着道:“你们若说了,这沈凭,今夜让你们杀了又何妨。”


    沈凭险些当场吐血,他心中骂赵或王八蛋的同时,还不断反省自己为什么要兵分两路。


    干脆一起死了算了。


    杀手也未料赵或会如此爽快,见杀手们相觑一眼,为首发话之人手执长剑上前行礼,道:“还请殿下把人交给我们以后,尔等必将答案相告。”


    话落,他们之间却陷入了一阵良久的沉默,唯有四周树梢刮动时沙沙作响的声音。


    在杀手等待回答之时,忽地听见赵或身后的人传来一声轻笑,待杀手正眼再看向赵或的那一刻,只剩一具无头尸体直直向后倒去。


    赵或回头朝沈凭咧嘴一笑,“别怕,成功了睡一起,失败了躺一起。”


    沈凭:“”


    非要生同衾,死同穴是吧。


    人头落地,周围的杀手瞬间严阵以待,众人看着赵或时,各自脸上都流露出惊恐之色,因为无人知晓在这眨眼间,吞山啸到底是如何出的刀,又是怎样在快如闪电的速度下,把那几步之遥外的人斩于刀下。


    赵或收回脚缓缓转身,月色照清他脸颊上的一丝鲜血,巨剑被染了红,衬得他犹如夜间张了獠牙的猛兽。


    沈凭站在他的身侧,嘴角仍旧噙着浅笑,在这血腥的场面前渐渐变得从容不迫。自从在迷宫见了满山令人作呕的尸首后,眼下再看见血淋淋的尸体时,他早已没了初见那般感到的恐惧。


    倒是他脸上挂着的笑,让人感觉远比尸体更加惊悚,那双生得漂亮的丹凤眼此刻正轻敛着,含笑看人之时瞧着都觉得风情,他又生了一张风流的脸,平日若好生端详多少觉得勾人,可此时此刻,只有莫名的诡异。


    沈凭望着那些伺机而动的杀手道:“原来是世家想杀我啊。”


    话落,只见几位杀手快速相视,这一举动便让两人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群龙不可一日无首,何况在这生死关头,杀手丢了领头便如同一盘散沙。


    只听见有杀手站出来剑指赵或道:“殿下可想过此举的后果?”


    赵或其实并不想和他们废话多说,但刚才既将事情挑明,他也想知道谁是幕后指使,“本王奉命护送沈氏父子回京,若出了差池,诸位可曾想过本王会被陛下怪罪。”


    谁知杀手脱口而出道:“自有皇后娘娘护着你!”


    闻言,沈凭眉梢微挑,似笑非笑朝皱眉的赵或看去。


    这下真相大白了,原来是后宫那位要沈家死。


    既已知晓,赵或便不再多说,眼眸一沉,掌心一收,吞山啸起。


    四周的杀手虽人多势众,但是面对赵或仍旧差距悬殊,沈凭很识趣地躲在攀越的身边,也为淡定吃草的攀越感到讶异,总归还是影视里演的不错,只要没有惊马,马都是置身事外的。


    沈凭在鸦川口见识过赵或的本事,眼下看着他轻松对付这些杀手时,自己纯属当成动作片的打戏来看。


    吞山啸的锋利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震撼,只要触碰到那剑身必然见血,且赵或的那几招,完全是冲着杀手的要害而去,显然今夜他是不打算留活口了。


    然而总有意外发生,杀手带来的马被误伤受惊,马蹄突然在乱战中急踏,那鼻中打了一声响啼,随着鼻息喷出一口浊气,嘶鸣声响在这场乱战之间。


    沈凭从淡定自若开始变得提心吊胆,因为惊马竟朝着赵或的方向冲撞而去,赵或明显也有所发现,但是他们打斗的道路两侧皆是无路可退,只能速战速决寻机闪避。


    当他杀剩一人时,正要闪躲疯马的那一刻,脚踝遽然被人死死拽住,他甚至来不及了结那将断气的杀手,眼看危险将至,突然他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


    在赵或偏头的瞬间,一把长剑朝着他脚边而来,砍向杀手拽着自己脚踝的手。


    沈凭在千钧一发之际虽让赵或脱困,但终究还是没能赶得上逃命,疯马迎面踩来,他只觉得腰腹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眨眼间整个人被马蹄踢远,最后狠狠地撞倒后,带着天旋地转滚落在一侧。


    “沈幸仁!”赵或抛下吞山啸朝他冲去,慌忙地把人从地上抱起,视线落在被捂住的腰腹,“还能不能上马?”


    沈凭大口地喘着气,整个脑袋嗡嗡作响一片空白,额头因剧痛而冒了冷汗,眼下他窝在赵或的怀里,试图寻到一丝慰籍。


    他当真是命途多舛啊。


    赵或见他眼皮渐沉,立刻将人抱起跑向攀越,着急地喊着:“别睡!说好一起亡命天涯,你别早走一步!否则本王砍了奈何桥让你一辈子都在地狱里!”


    沈凭在他的胡说八道里找回一丝清醒,咬着牙小声道:“求你叫个救护车我好痛记得让医生打麻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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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同衾,死同穴——题烈妇张沈氏殉节事古体九解其八·陈肇兴


    第44章 药膳


    一场对沈家的遇刺, 被赵或无情瓦解在剑下,沈凭为救人受了伤,虽未及致命, 但还是令他昏迷了几日。


    当夜赵或带着他快马加鞭离开, 和李冠等人汇合后, 立刻命人从附近找了大夫为沈凭诊治。


    最后大夫断定是严重的内伤,要求细心调理一段时间才能继续赶路。


    沈凭醒来后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他神情惺忪呆滞地看着床顶许久, 才从疼痛中找回了些清醒,当时他想伸手掀开被褥检查伤口时, 偏头却发现床榻边上趴着个人影。


    待他借着烛火的光亮, 逐渐看清那人原来是赵或。


    沈凭把掀被的动作收住, 视线落在赵或的脸颊上, 瞧见他眼下布满的乌青时,心想必是几日没有好好歇息所致。


    方才醒来的小动静并未把人惊醒, 可想而知整个人睡得沉, 只是那眉头却一直紧皱着,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沈凭不想将他吵醒, 慢慢转头看了看窗外, 天边有一丝晨阳冒尖, 猜想天色将亮,只好便睁着眼发会儿呆。


    他将启州之行的点点滴滴回忆梳理, 贺远行虽接手了启州,但终究兵微将寡无人可用。


    而现在唐昌民的位置仍旧无人接替, 他如今又受了伤, 一时半会儿难回京, 只能让沈怀建先行, 也打算暗中观察一番,看看朝中两派在这次之后对沈家的态度。


    此次皇后的做法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虽然有得罪世家的原因在里面,但并不至于赶尽杀绝。


    思前想后,他怀疑魏都是否有人做了激怒世家之事,并和沈家有关,才令皇后对他们下此毒手。


    正当沈凭还在沉思时,耳边忽然听见浅浅的梦呓声。


    沈凭扯回思绪,悄悄挪动身子靠过去,打算把话听清楚些,谁知门口突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也因此把床边睡着的人顿时吵醒,吓得沈凭立刻把眼睛闭上装睡。


    随着耳边听见一阵窸窣声,还有故意放轻的脚步,之后便是吱呀的开门声响。


    沈凭竖着耳朵把所有动静听走,外间虽有交谈,但他们许是怕吵醒自己,刻意把声音放得很低,让人只能听见模糊的几个字。


    他无法从“药膳”“红枣”“猛火”等等的字眼中拼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气馁地选择不再去听,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还是让他感到意外。


    赵或去了又回,手里端着两个碗朝床边走来,照着顺序先把汤药备好,随后给沈凭小心翼翼喂了下去。


    被伺候的人虽然在装睡,但还是很赏脸地咽了下去。


    却没想到听见一声“唔”后,赵或用气息喃道:“居然没吐出来。”


    那既然都这么说了,沈凭为了演得逼真一些,自然是要吐出来些的。


    然后他就听见赵或迷惑道:“怎么又吐了。”


    当他这句话说出来时,沈凭险些没忍住失笑,可担心暴露之后很难解释,只能憋在心里笑过就算了。


    一碗药好不容易喂完之后,他感觉到嘴角有帕子拭擦的触感,很轻很软,动作十分温柔,让他有那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还在装睡,想睁开眼看看赵或的神情。


    但很快他又被嘴边的汤匙给分了神。


    因为有药汤在前,他的嘴里苦涩难言,可是赵或现在喂给他的汤水却是甜的,许是连续喝了几日药汤,他觉得呼吸都是药的味道,以至于这一点甜被无限放大。


    他能嗅到中药掺杂其中的味道,但是都被香甜的药材所代替,也让他忽然想起来方才他们的窃窃私语,也许指的便是这个。


    一旦尝到了甜,任谁都不愿舍弃,起码沈凭是这样的。


    这碗药膳将他舌腔中的苦味全部冲消,也让他心情大好。


    待那药膳见底之后,忽地听见赵或道:“好起来就带你去练武吧。”


    沈凭:“”原来这才是药膳的目的。


    随后听见空碗被搁置一旁的声响,他感觉到有人在自己面前,但是隔着一段距离,随后身上的被褥就被人轻轻扯住盖好。


    沈凭能感觉到自己被人盯着,忽远忽近的距离,让他的呼吸都变得不平稳。


    片刻后,他听见赵或轻叹说:“罢了,免得伤着自己。”


    “那你护着我吧。”突然一道声音打断赵或的自言自语。


    赵或手里还捏着被褥,只见俯视着的人睁眼带笑看着自己,眼中狡猾难掩,明显看出不是刚醒的状态。


    刹那间赵或连忙松开手里的被褥,猛地从床榻离开,但他的身子高大,动作迅疾,只听见一声闷响,后脑勺磕到床顶,下一刻就看见他捂着脑袋连连后退,满脸震惊地盯着床榻上慢慢起身的人。


    “你,你何时醒来的!”他指着沈凭质问道。


    厢房门被人推开,屋外守着的李冠和莫笑闻声冲了进来。


    沈凭掀开被褥坐在床边,脸色略带病白,但整个人精神尚佳,他揉了揉脸颊说:“卯时醒的,看到你睡着就没喊你。”


    赵或似乎想到自己喂药时所言,虽没有过分的话,但却还是让他登时红了脸,斥道:“简直胡闹!本王回去必让御史台参你一本!”


    沈凭好笑问:“参什么?参我欺骗殿下感情吗?”


    赵或慌张地扫了眼左右两边的侍从,语无伦次怒道:“参你不知廉耻!”


    沈凭透过帷幕瞧见缓缓进屋的沈怀建,便懒得和他斗嘴,遂道:“好,但殿下可别忘了方才答应我之事。”


    赵或道:“答应你什么?”


    沈怀建神色担忧出现在众人面前,恰好听见沈凭回道:“当我的贴身保镖啊。”


    沈怀建闻言叹了口气,“凭儿,不许胡闹。”之后转头看向赵或行礼,“殿下息怒,令子绝无此意。”


    “谁说没有的。”沈凭笑着朝赵或挑眉。


    赵或被调戏得不知所措,指着沈凭凶道:“你简直得寸进尺!”最后吵不过,气得直接甩袖转身离开。


    沈怀建想要跟着去送人,不过被李冠笑着拦了下来,待他们陆续离开之后,这屋内便只剩沈家父子两人。


    屋内虽开了窗,但还是无法散去其中浓重的药味,暖炉在一旁烧得劈啪作响,父亲的关怀不绝于耳,最后的话题还是转向了遇刺的事情上。


    沈凭沉疴未愈,想要起来活动身子骨,但这念头很快被身上的疼痛打消,未料这次受伤竟能这么戏剧,但好在沈怀建平安无事,他除了痛之外只觉得万幸。


    沈怀建从赵或口中得知了原委,但并未因此责怪赵或,甚至还替赵或说了好话。


    一番交谈中,沈凭才得知自己被赵或衣不解带地照顾。


    他回想赵或那乌青的双眼时忽地笑了笑,心底莫名淌过一丝暖意,被堂堂皇子照顾两次的自己,经验和感想颇深,原来看似不拘形迹的人,也有无微不至的时候


    沈怀建道:“接下来可有打算?”


    沈凭再度陷入思索之中,他对沈怀建几乎没有隐瞒,深知对方在朝堂摸爬滚打多年,面对要事相商,他也会把内心的想法说给这位父亲。


    他回道:“还请父亲先一步回京。”


    沈怀建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过,“你想打听何事?”


    沈凭道:“清流派在启州之事落定后做了什么。”


    自打他在启州回信给陈写之后,如此杳无音信一月有余,他疑心清流派暗中有了动作,但故意隐瞒不在魏都的沈家,从而让世家对吕家数口人命下狠手,还要对他们父子二人追杀至此。


    而种种迹象,身在京城的赵抑到底知不知情?


    他现在必须要借着行动不便暂离魏都,以便回京后能防患于未然。


    沈怀建道:“好,为父会派人把消息递出来给你,你务必好好养伤莫要折腾。”


    沈凭点头答应道:“父亲放心,若有变数还请父亲以保命为重。”


    办法总比困难多,这次之后,他做墙头草的意志力更强了,他倒要看看这盘棋是谁在下。


    沈怀建交代两句欲离开,但沈凭想起另一桩事,拦着他问道:“不知父亲可有人才助力贺大人?”


    只见沈怀建思忖少顷,最后轻摇头道:“总之不能是沈家的门生。”


    这句话再明显不过了,他看出沈凭或许有意扶持陈写,即便陈写是人才,也绝不是眼下能动用,恐会招来杀身之祸。


    而沈凭能问出这句话,也意味着两派的人他都不会举荐,就必须要找一位既合理又不突兀的人选出现,否则沈家只会越发寸步难行。


    沈怀建离开之后,沈凭便扶着床沿缓缓站起身,许是躺久了,他起来的时候关节各处咔咔作响,仿佛要断掉似的。


    直至他走到了窗边才算稳住身子,感受着屋外新鲜的空气,也因此让脑袋清醒了许多。


    他顺着屋檐朝着客栈之外看去,只见攀越又被绑在大树下,几个小孩围着他吵闹但又不敢靠近,嘴里还在不断夸着攀越,惹得攀越愈发抬高了脑袋朝着天空喷气,别提多骄傲了。


    沈凭想起赵或红着的脸不禁偷笑,心里也盘算着回头要不要哄一哄,思索间,一辆马车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车内很快下来一青年男人。


    此人气质翩翩颇有读书人的模样,那席锦袍做工精致花样独特,看着便知是大户人家所用,那华贵马车虽暂时落脚此地,但此去的方向显然是入京。


    起先沈凭还不甚在意,直到看见赵或的身影出现,他快步走到攀越面前,气势汹汹把扯缰绳想闹事的统统孩子赶走。


    而就在此时,这位锦衣男人竟靠一眼便认出了赵或的身份,连忙上前朝对方恭敬行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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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赠礼


    沈怀建被李冠护送回了京城, 而沈凭则是借着养伤的理由,留在了客栈中静观其变。


    他听了大夫的话,一旦能正常行走之后减少卧床休息, 只不过他走路的速度比从前缓慢不少, 有时候不想走动, 就会选择在书房练字。


    但他因担忧沈怀建而心不在焉,这段时日练字的成效不佳,赵或也瞧出来了, 但并未嘲笑他,反而还给他写了几沓字帖送来临摹, 偶尔瞧见沈凭的笔锋不标准时, 还会上手演示一番, 把先前的调戏皆抛掷脑后。


    沈凭见他没有在自己面前撒气, 但每逢自己朝窗外看去时,总能瞧见他找攀越的麻烦, 久而久之他以为赵或是气未消, 决定寻个日子去哄哄人。


    当他的身子日渐痊愈,便瞒着赵或出了趟门, 到附近的集市上转悠了一圈, 很快他就发现了有趣的玩意儿, 是一些来自百姓的手工品。


    其实沈凭觉得赵或过了弱冠之年,恐怕不会对这些小东西上心, 但他还是忍不住挑了一件回去,顺手买了莫笑曾提起过的桂花糕。


    回到客栈门前, 他听见一群小孩在吵吵嚷嚷, 转头看去时, 只见攀越又被前些天的孩子扯着缰绳胡闹, 一副非要去惹怒攀越才肯善罢甘休的架势。


    这些天攀越被挑衅时,几次都不耐烦在原地乱转,试图把围绕在身边的小孩吓走,可越是如此做,那些小孩便越兴奋。


    有一日攀越甩开缰绳之时不慎打到小孩的脸上,结果把人弄哭了。


    后来孩子的长辈找上门教训攀越,好在赵或及时拦下安抚,最后还刻意当着长辈的面前,对攀越一顿训斥,如今攀越又遇小孩欺负,别提多憋屈了。


    沈凭眼见攀越不断踏蹄,生怕又将孩子踩到,连忙上前靠近攀越安抚。


    直到攀越情绪稳定下来,他才转头朝着身边的几个孩子温柔地笑了笑,然后默默朝他们伸手,示意他们把缰绳递给自己。


    但小孩调皮,结果不言而喻,缰绳没拿到,那群小孩甚至还用力拽起攀越,大吵大闹,似乎预料到只要他们一哭,大人总会站在自己这边。


    就在攀越和他们相互拉扯之际,沈凭无奈,只能抬手伸向攀越的身上,随着一声清脆的铁扣声响起,缰绳脱落,眨眼便瞧见那群胡搅蛮缠的孩子全部朝后摔倒,滚得满身脏兮兮的。


    沈凭带着无害的笑朝他们走去,有孩子见状莫名被吓哭,其余那些见他拿走缰绳时,开始在原地大吼大叫无理取闹。


    此情此景,若是换做旁人恐怕要上前苦口婆心哄一番,但是站在他们面前的沈凭,见过各种千奇百怪的小孩。


    “孩子们,来吧,哥哥陪你们玩。”只见他笑脸盈盈说着,但却举起手中的缰绳,故意朝着地上狠狠甩了一鞭子。


    空气中眨眼间传来一声清脆响亮的鞭打,吓得地上的几个孩子满脸惊恐,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


    四周顿时听取哭声一片,但沈凭可不惯着,有两个最闹腾的站起身后还不服气,想要对沈凭动手打人。


    沈凭把缰绳扣好,随后解开攀越,转身往两个凶神恶煞的小家伙看去。结果一回头,看见俩小孩已经被赵或拎起来举在半空中,任由他们如何拳打脚踢亦或是挣扎都没用。


    下一刻,赵或就把他们丢到了府兵的手中,直接下令道:“送去衙门管教,父母亲来了也一并管教一番。”


    两个调皮的孩子看见府兵瞬间噤声,连方才那股嚣张跋扈的气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乖乖臣服在铠甲之下。


    沈凭心情大好,礼貌目送两个孩子离开,刚要上前和赵或打招呼,却发现自己的腿脚迈不开,他连忙低头一看,才发现攀越绕着他来回走的时候,已经把缰绳从缠绕在自己身上,如待宰羔羊献给主子享用。


    走过来的赵或有些哭笑不得,把人解救出来后赶着攀越去放风。


    沈凭正想着把今天买来的糕点送给赵或时,突然听见一道爽朗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连忙把动作止停,将东西收了回来。


    两人转头朝着来人看去,原来竟是那日瞧见的锦衣男子。


    对方来到面前之后率先朝赵或行礼,“参见殿下。”


    赵或道:“孟大人可是去体恤百姓了?”


    只见对方略带难为情道:“殿下说笑了,此地有隶属的官衙,微臣不过是去采风罢了,体恤可万万不敢当。”


    说着他转头看向赵或身边站着的人,视线大方地将人上下打量,最后神色恍然道:“这位可是沈府大公子?”


    沈凭见他轻松认出自己,便也回礼道:“正是在下。”


    “久仰大名,在下孟悦恒,大公子也许有所不知。”他说时拢了拢衣袖正打算继续说下去,却被沈凭接上了话。


    沈凭道:“去年秋闱中脱颖而出的官州榜眼,我猜得可是对的?”


    只见孟悦恒点头笑道:“不错,正是在下。”


    三人在树下站着交谈了起来,沈凭大概得知他此行赴京城是为了任职一事,贺远行如今去了启州,孟悦恒便有了更多大展拳脚的地方。


    清流派的吏部尚书看见他积极进取的态度,遂向朝廷申调他上任官州掌监财政的主事,上有人带,下有人管,稳扎稳打磨练起来必然是前途无限,算是清流派在官州相中的人。


    沈凭虽为吏部侍郎,但才上任不久便去了启州办案,这数月以来,有关魏都的事情都是陈写帮他传达,多少也了解到科举的动向。


    当孟悦恒说起官州时,他们的话题渐渐转移到鸦川口的事情上,赵或和沈凭都没有透露其中的细枝末节,倒是孟悦恒谈起鸦川口平息后,官州的财政得了些许改善,但百姓仍旧寸步难行缓不过来,即便官州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在经济复苏的问题上依旧受阻。


    从他的话中沈凭逐渐明白为何魏都会让他上京,年轻人禁得起折腾是一回事,重要的还是不断向魏都的这群老狐狸多学习。


    不仅要学习如何治理官州的经济隐患,还要学着人情世故。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攀越潇洒完回来后也打断他们的对话,众人瞧着天色不早,便约了一起用晚膳。


    经提醒,沈凭才记起自己手里还有东西要交给赵或,想着等孟悦恒离开再相送。


    怎料孟悦恒又折身回到两人面前,踱步来到照看攀越的赵或身边,把手中一个雕花食盒递出。


    他出手阔绰,又懂保持距离,双手把食盒递到赵或一侧说道:“下官听殿下的侍从提起桂花糕,特地命人从魏都附近买了些来,还请殿下笑纳。”


    一听是桂花糕,赵或抬眼扫了眼那食盒,眼底的思绪看不出什么异样,然后转头又继续打理攀越,“既然都进了魏都,还特意买过来作何?”


    他的话令孟悦恒顿时哑然,但很快又接上说道:“下官担心殿下安危,不巧此行多带了护卫,所以才跟随身后相护,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面对被质疑,他也能神情自若把目的说出来,坦坦荡荡不加以掩饰,还能让人安心收礼。


    沈凭有些难堪,悄悄把手里的东西藏好,尴尬地朝着攀越对视了一眼。


    片刻后,瞧见莫笑从远处抱来新鲜的嫩草,青草才被他放下,就看到赵或给自己递了个眼神,随后留意到孟悦恒手里拿着的食盒。


    莫笑抬手往身上拍干净,忙不迭上前,用双手将食盒接过来,而孟悦恒见状也很识趣的行礼离开。


    直到孟悦恒消失在视线时,莫笑才转头朝赵或说道:“殿下,待属下取来银针。”


    这是用膳之前必要的工序。


    但赵或从草堆中转头喊住他的脚步,“等等,打开给本王看一眼。”


    莫笑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把食盒当着他面前掀开。


    随着一阵清香的桂花味飘出来,落入他们眼中的是精致松软的桂花糕,是那种无需品尝,光从外表就能知道是出入口即化的上乘品。


    这下子沈凭便更加难堪了,他恨不得把手里提着的桂花糕塞攀越嘴里。


    可面对如此可口的点心时,赵或却一反常态,瞥了眼后又继续捯饬着手里的草,“行了,你拿去吃了吧。”


    莫笑一脸意外,“啊?”


    这会儿就连沈凭都表示不理解,难道是吃惯了皇宫御厨的手艺,连魏都的招牌都瞧不上了吗?


    好吧,恐怕他手里的桂花糕,连攀越都会嫌弃。


    赵或眼角的余光瞧见沈凭抬手摸鼻尖,以为他是被草灰沾了鼻腔,偏头说:“还不回去躺着养伤。”


    沈凭这次倒没拌嘴,闻言轻咳了两声,捂着身后的点心回了厢房,心想晚点练字的时候把这糕点当作零食吃了。


    但没想到夜里他的厢房门被人敲开,当时他的手里还拿着松松软软的糕点吃着,注意力都在赵或手里的书信上。


    他一眼认出那是沈府传来的书信,虽然套了永安学堂的信袋,但知道这是沈怀建用偷梁换柱的方式把消息传出。


    两人踱步走到书案前,沈凭把剩下的桂花糕塞进嘴里连忙拆开书信,随着他的注意力都在信中的内容时,逐渐会看到他慢慢蹙起的眉头。


    他抬头朝赵或的方向看去,只见对方把案上摆着的桂花糕拿起,一口塞进嘴里吃了起来,边吃还边点头,瞧着也并不像是嘴刁的人。


    沈凭有些奇怪问道:“孟悦恒送的你怎么不吃?”


    赵或眉眼抬了抬,待咽下嘴里的糕点时才说:“没有杏仁的桂花糕吃得索然无味。”


    作者有话说:


    莫笑:白嫖一顿。


    攀越:嘁!


    第46章 老虎


    夜风微凉, 自那窗棂飘进厢房中,吹散屋内的桂花香,带来春日的气息。


    沈凭把心思放回书信上, 赵或在一旁吃得欢, 好奇地问道:“你从何处买的桂花糕?”


    这味道虽逊色些母后宫中的, 但吃起来还是十分香甜的。


    沈凭随口道:“就镇上,瞧见新鲜出炉就带了回来。”


    赵或眼尖看到桂花糕一旁放置的手工品,那是一只用陶瓷烧制出来的小老虎, 金黄色的虎身,栩栩如生的表情, 高傲且精致。


    他一手拿着桂花糕, 一手捏着陶瓷老虎在手, 端详着又问:“你买这些作何?”


    沈凭沉浸在书信中, 皱眉看着信中提及的事情,闻言脱口回道:“哄你的。”


    但话落, 他捏着信的手顿时收紧, 脑袋一热,耳朵霎红, 厢房陡然剩一阵漫长的沉默。


    此时此刻, 他完全不敢抬首朝赵或看去, 只能继续捏着手里的信端看,佯装什么事请都没有发生。


    而当事人赵或就显得更加呆愣了, 他捏着老虎在手,听着那令人咋舌的话, 脸颊也不由发热, 他心中反复骂自己多嘴。


    随后清了清嗓音, 主动打破僵局道:“本王, 瞧着也没有这么小巧玲珑。”


    谁知反倒惹得沈凭失笑,他从信中抬头看去,视线落在他手里的那枚小老虎上,若有所思道:“浓缩的都是精华。”


    赵或嫌弃道:“丑。”


    沈凭没有计较他的话,而是聊了两句有关手工品的妙处,说着朝他走去,随后把手中的书信伸出,递到赵或的面前道:“你要不要看看?”


    赵或看着上方密密麻麻的字摆手,“你说吧,懒得看。”


    说罢便顺手把小老虎揣兜里放着,随后拿起桂花糕接着吃起来,顺道走至书案前方端详起被临摹的字。


    沈凭道:“陛下赏了清流派,其原因是遇刺案有功。”


    他看着赵或想取笔的手顿住,但并未说话,他便接着说:“吏部尚书徐泽海半月前向朝堂递呈我报回去的折书,并向陛下信口承诺遇刺案和护送典籍之事必成,以此换来孟悦恒上京。”


    厢房内的温度骤降,两人片刻都没有对话,显然赵或也听懂了其中意思,无非是清流派坐享其成启州的功劳。


    沈凭来回看了两次这封书信,在说起赏赐之事时,刻意做了隐瞒,因为皇帝赏赐的不仅仅是清流派,最重要的是赏赐了璟王赵抑。


    如今人人皆知沈家为璟王府谋事,即使沈凭是踩着刀尖一步步向上爬,但在两派中人仍旧认为这是赵抑的功劳。


    他是沈凭在官途上的贵人,这一点不容置疑,可实际两人关系如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吏部自科举制改革成功以来,在朝堂上几乎是风调雨顺,因有功在先,沈凭也沾了这层庇护,减少了许多明面上的麻烦。


    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沈家因为徐泽海的所作所为,遭到世家的追杀,显然是有人不再容忍他的存在,只要他一日没有回到魏都,处境都称得上岌岌可危。


    沈凭的视线落在垂眼写字的赵或上,这一路他完全属于依附赵或而生存的人,甚至可以说,没有入京之前,赵或就是他的护身符。


    他看着赵或认真地在宣纸上留下几行字,细看其中的诗句没有太多意义,也许是因为自己临摹了赵或的字有一段时间,反而看出此刻他书写的字中带着几分急躁。


    待提笔之时,只听见赵或道:“清流派有意拉拢孟悦恒,但官州的情况远比他今日所说的要严重许多,你可知为何?”


    沈凭轻摇头,又见赵或接着说:“官州地大物博又有河业,虽然和鸦川口隔着其他州县,但这些州县都是靠着官州谋生,可有一点比较特殊,官州临近南诏,近年来朝廷战事的重心在北越关山外,渐渐对南诏的骚扰视而不见,也导致了官州受到影响。”


    官州和江州是海上行商的大州,江州临近魏都,自不会有找死的上门闹事。但官州不一样,两只脚都能横跨和南诏的州界线,如果真的要打起来,官州必是遭难当先。


    沈凭对于各州地理只有模糊的了解,都是从前在魏都道听途说罢了,眼下谈起这类问题的时候,他忍不住向赵或请教道:“既然如此,为何北越关山有战事时,官州还能风平浪静度过?”


    “红利。”赵或从圈椅中起身,伸手又拿了一块桂花糕,“在战事的这几年里,官州是赋税逐减的唯一之地。只要对方是南诏人,为了一口饭,无论士农工商都会被压价,哪怕南诏人拿着手里的货物兜售给回我们,价格如何只论成交,一旦成交都被称作买卖自愿,人人吃亏自然赋税不涨反降。”


    沈凭道:“即使是吃亏也做这样的买卖?”


    赵或笑了笑说:“是啊,这件事情上,天下间最委屈的恐怕只数苏尝玉。”


    只有他的商行遍布天下,他的钱财多少,和他的委屈成正比。


    闻言,沈凭的脑海里想到另一件事,遂问道:“如今魏朝的兵制可是兵农合一?”


    听见他关心起兵制时,赵或的眉梢微挑,颇有耐心回答道:“不错。”


    府兵制讲究兵农合一,但其中还有一点是不可忽略的,那便是府兵早期的基础相当于免除部分赋税,若是按照赵或所言,官州在府兵制时期还会锐减纳税,说明不仅仅存在着经济的问题。


    对于作为现代人的沈凭而言,历史问题的产生离不开时代的发展,如今的魏朝方平战事,实行府兵制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战后经济的局面,节省开支把钱投入到其他地方去,例如科举改革的推行。


    然而,官州用红利换来战事年间的相安无事,深究下来不过是司农仰屋之举。


    所以对于现在的魏朝而言,改善官州经济问题为首要,以此终结和南诏人之间的不平等条约。


    沈凭道:“南诏等的是官州弹尽粮绝之时便会趁虚而入,清流派要孟悦恒上京,也许是有了可行之计,且看一看他们如何破局。”


    即使他拥有现代思维的想法,放在现实面前都是纸上谈兵,没有实际的问题摆在眼前,他也只能像现在这般静观其变,用好事多磨劝慰自己。


    赵或则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走到茶桌前倒了杯茶。


    沈凭扫见桂花糕被吃得一干二净时,心中暗暗舒了口气,幸好不是嘴刁的人,不然真的很难伺候。


    他转身朝后看去,只见赵或搁下手中的茶杯偏头问道:“回京之后可有打算?”


    沈凭道:“殿下所指的是什么?”


    他心中猜测是关于启州官职举荐上任一事。


    赵或神色平静,深邃的眼眸毫无波澜,听闻沈凭的反问没有给出回应,好似不在意般,更像是随口提的一句话而已。


    “早些歇息,明日护送你回京。”说着他抬脚朝门口走去。


    沈凭故意逗弄道:“殿下这话的意思,可是今后都成了我的贴身侍卫。”


    站在门前的赵或闻言顿足,回头看他道:“你少得寸进尺。”


    沈凭一脸无辜说:“无妨,若是殿下不愿意,本公子倒是可以委曲求全喊那称呼。”


    赵或神色一滞,想到被男人喊出那羞耻的称呼时,整个人都忍不住头皮发麻,他眼神凶狠盯着沈凭,语无伦次道:“你简直,你简直不可理喻!”


    说着猛地把门打开,气冲冲地朝外头走去,最后连门都不关,惹得屋内的人一阵大笑。


    翌日,整装待发的众人从客栈离开,朝着魏都的方向而去。


    他们距离魏都还有两日的距离,因护送孟悦恒的队伍声势足够,这一路上引来不少围观之人,每每在驿站逗留时,都有好奇的人上前和他们攀谈。


    不过赵或总是臭着一张脸,也因此吓跑了欲攀近的人,沈凭虽渐渐适应,但舟车劳顿也难免晕车,加之身体还未痊愈,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吃药敷药耽误了不少时间,拖拖拉拉到了第三日才算回到魏都。


    沈府的老管家早早便到城门候着了,而有关启州的功劳,在他们入京之前皇帝已经对赵抑作了嘉奖,加之皇帝开春后前去江州微服出巡,对他们更是无暇顾及。


    所以一行人回到当日不过尔尔,就像是一场从冬到春的旅行,空手而去,空手而归,沿途却是险象环生。


    沈凭回到府里当晚,就收到自璟王府送来的补品,当时他因为长途跋涉早早歇下,是沈怀建替他接待了姜挽,最后沈怀建替他转交了一封书信给对方,寒暄几句后便作了告别。


    时至几日后到了春分,皇帝出巡之夜前,朝中传出有关启州官员的调动,上任之人乃是去年科举制中的探花郎,前阵在京时任六部中的小官,名唤蔡羽泉,越州人。


    不日后,陈写到访沈府,来到后被老管家引进明月居的书房中,恰逢沈凭在窗边下棋,正一筹莫展之际,陈写上前坐下加入对弈,轻松破解一局死棋。


    陈写看着逐渐推起的棋局,话里有话道:“大公子下了一盘好棋。”


    沈凭把指腹压着的‘車’直接推入对方领地,平静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


    那一封举荐信,是他在赌赵抑会不会信自己。


    陈写道:“陛下出巡后,蔡羽泉后脚跟着离京了,可要派人盯着?”


    “不必。”沈凭抬手离开棋盘,“他不属于两派中人,世家看不起难民之籍出生的,清流派眼下意属榜眼孟悦恒,见他在京城又不起水花,不会刻意去找他麻烦。”


    或许赵抑根本不是相信自己,而是清流派认为蔡羽泉没有威胁罢了。


    陈写有些不太理解,又问:“我瞧着他在六部的政绩也平平无奇,大公子到底为何要提拔他。”


    沈凭想要下棋的手顿住,思忖少顷后继续推起面前的棋子,“启州的百姓相信他一定能做好。”


    陈写:“此话怎讲?”


    沈凭:“因为他能感同身受。”


    作者有话说:


    有关府兵制的说明:只借此引出剧情,细枝末节切莫信以为真,想了解请参考相关文献。


    可能会改书名爬榜,谢谢支持。


    第47章 踏春


    皇帝带着赵抑和官员下江州微服出巡, 眼下只有尚书省的三位宰相留在京中处理政事。


    出巡的细枝末节沈凭了解得不多,只因他们回京之时,已是整装待发之际。


    他有些好奇, 赵或会不会关心出巡之事, 毕竟朝廷中人皆知, 此次出巡没有赵或的身影,且赵或并未提前知晓。


    美名其曰是他们刚从启州归来,需休息一段时日, 不宜出行。即便众说纷纭,但也无人敢揣测皇帝的心思。


    不过闲言碎语如一阵风过去, 久而久之沈凭便也抛掷脑后, 平日除了抽空前去永安学堂以外, 不是上值就是回府练字。


    徐泽海作为沈凭的上级, 掌管着吏部大小事宜,这次因启州一事得了赏赐, 却没有一点功劳落在作为下属的沈凭身上。


    许是出于心虚, 不希望沈凭添油加醋和旁人谈起此事,便一改从前那般冷眼旁观沈凭做事, 见面也都是眉开眼笑, 偶尔还为沈凭指教两句。


    一来二往的, 徐泽海也看出他有些本事。


    他作为吏部尚书,说到底骨子里还是惜才之人。


    沈凭数次前来向他谦虚讨教, 令他在其余同僚面前涨了脸面。如此一来,他对沈凭也多了几分心软, 面对吏部有人想对沈凭使绊之时, 他开始主动出面阻拦。


    直到众人看见徐泽海带着沈凭下朝回来, 渐渐地, 大家开始一改从前排外的态度,减少对沈凭的百般阻挠。


    沈凭回了办差院,把书案上的奏疏稍作整理,意外看见一封有关官州官员调任的折子,他停下手中动作,翻开看了眼。


    随后他把目光投在其他奏疏上,拿起一封启州的折子斟酌片刻,之后提步离开,朝着徐泽海的办差房而去。


    刚一踏进屋内,就瞧见几位同僚前后走来,看模样应是刚商议完事情,路过时和沈凭相互颔首行礼。


    徐泽海正在盥洗,听见声音后偏头看去,见到是沈凭时脸上不禁露出笑意,发现他手中拿着两封奏疏,便率先问道:“又被何事困住了?”


    沈凭讪笑着上前,把手中有关启州的折子打开放在书案上,待人来到那折子的面前时,才道:“贺大人几日前递来的奏疏,希望吏部能为他物色几位人才输送至启州。”


    徐泽海一边擦手一边低头看那折子,只见他看完之后笑了两声,道:“都启州的事情了,你断比本官熟悉,此事便由你做主。”


    沈凭略带惊讶,正想着推辞,结果被他立刻摆手拦住。


    徐泽海把手中的帕子放下,拿起那折子递回去给他,续道:“你只需记住本官说的一句话,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闻言,沈凭把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连忙朝着对方拱手行礼。


    在他行礼之际,徐泽海瞧见他还拿着一封官州的奏疏,遂问道:“官州有何事发生?”


    沈凭听见他问起手中的折子,立即上前双手递去说:“回禀大人,官州举荐了上任的几位新官员,属下未曾经手过此事,不敢擅自安排,便带着折子请大人指教一二。”


    徐泽海见他弯腰垂头的谦卑之状,心中十分欣慰,笑着接过翻看。


    之后他把折书摆在面前,指尖点了上方的官员姓名和政绩,稍作分析一番,给了沈凭一些中肯的建议。


    沈凭用心记下,受教后行礼。


    当徐泽海看见如此毕恭毕敬的下属时,竟突然感慨道:“如今的孩子啊,真的是一个比一个出息了。”


    沈凭道:“晚辈难当大任,能得大人引路,实乃晚辈修来的福气。”


    徐泽海落座在圈椅中,臂膀搭在扶手上道:“你可知官州这几个为何不起色?”


    沈凭打开折子研究,却没能看出名头来,“属下瞧着这几位很是努力。”


    不料听见徐泽海轻笑两声,看着他懵懂的神色道:“努力在天赋面前,不值一提。”


    说着他从把书案的抽屉拉开,从里面取出一份字画,那字画被展开时,上方的一首诗词出现在沈凭的眼底。


    徐泽海接着道:“这可是去年科举中杀出的一匹黑马,此人靠着一首《关洲词》突出重围,成为去年科举先河的榜眼。”


    而他此刻手里拿着的字画,右下方的落款正是孟悦恒。


    沈凭没有说话,而是由着他对孟悦恒的才华赞不绝口,脸上流露出来的,都是对手里字画的稀罕。


    徐泽海滔滔不绝道:“官州人才辈出,科举制实行之后,其余州县皆是寒门子弟拔得头筹,唯独官州是例外。谁能想到榜眼身后是官州一方商贾?士农工商,从来都是商人最不起眼,可想而知,孟家出了个榜眼对他们来说,那可是祖坟冒青烟,几辈子积下来的福气。”


    听到这里时,沈凭倒是来了些兴趣,问道:“既是人才辈出的大州,为何不在官州设立各类试题,以便官署选拔人才?”


    “为的是头破血流,要的是人中龙凤。”徐泽海小心翼翼收起手里的字画,“即便是闻名官州的才子,都不如人家随手提笔的名作,这就是万里挑一。”


    春风送暖,下值后,沈凭踩着斜阳朝着官府外走去,门外站着的侍卫见到他出来时,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沈凭颔首抬脚离开,这几日他投放心思处理吏部的人际关系,事到如今得到的结果还算不赖,不仅少了许多麻烦,还换来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小道消息。


    可惜这些消息目前于他而言并无用处,不过最起码掌握了些小把柄在手,也算是对得起启州辛苦一趟,不至于被人空手套白狼。


    他站在道路一侧,目光落在远处缓缓而来的沈府马车,正欲抬脚上前时,耳边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为了避险,他被迫停下脚步打算让路,不料转头看去时,熟悉的一匹骏马赫然出现在前方,而那马上潇洒着招摇过市之人,除了赵或别无他人。


    “沈幸仁!”人未至跟前,那响亮的喊声快要传遍千山万水。


    而赵或这一喊,引得四周不少路过之人举目看来,把一心追求低调的沈凭弄得好不尴尬。


    随着一声长吁,攀越稳稳停在沈凭的面前,甚至朝着他重重喷了口气以示欢喜。


    沈凭抬手在攀越身上捋了把,心想这鬃毛的手感也太好了,而赵或则利落翻身下马到他身边。


    “本王喊你了,你是装没听见吗?”赵或语气霸道说。


    沈凭瞥了眼他,淡淡道:“听见了。”


    赵或道:“那你为何不应我?”


    沈凭道:“丢人。”


    赵或:“”


    远处沈府的马车停在路边,家丁见到站在沈凭身侧的人时,很识趣没有上前打扰。


    攀越在沈凭手中变得乖顺起来,赵或见之低声道了句“吃里扒外的东西”,许是离得近,攀越听见了主子的声音,靠上朝他挪了下示好。


    两人站在街边,很快就有人将路边的石灯点燃,沈凭余光瞧见一侧有红光亮起,转头看去时,发现树上给满了灯笼。


    他疑惑道:“这么喜庆?”


    然后就听见赵或在一侧说道:“上巳节到了。”


    沈凭闻言有些意外,照理说这个节日十分古老,但是逐渐到了现代便鲜少有人知晓,俗话说“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指的便是上巳节。


    而那曲水流觞宴,流传千古的《兰亭序》便是三月三所写。


    他忽地想起几日前,在永安学堂见到了张子航,对方曾问他是否要参加学子的宴席,当时他被公事缠身不敢贸然答应,想来就是上巳节的活动了。


    沈凭问道:“可有安排?”


    赵或思忖道:“喝酒。”


    谁料听见沈凭轻笑一声,即便不说,也知这笑声的含义是嘲讽他们酒量不行。


    赵或哼道:“这次必不会输你。”


    不过沈凭却表示没有兴趣,“你们喝吧,我回府练字。”


    这种带有目的性的邀请,起步就是生死局,他就算酒量再好,也经不起这般折磨。


    赵或见他提步离开,立刻伸手去拉他的手臂,把人拽到面前才松手,“当日整个魏都的人都在街上,你留在府里头多无趣。”


    沈凭道:“那你陪我练字。”


    赵或:“”这人简直满肚子算计,就知道利用自己。


    沈凭道:“你看,你是个不负责任的。”


    赵或急道:“本王如何不负责了?本王对你几乎有求必应!”


    沈凭笑道:“那你陪我练字。”


    赵或:“”行,又被摆了一道。


    见他不回答,沈凭又道:“既然不能,就”


    赵或打断说:“本王陪你去踏春。”


    踏春,顾名思义就是要出游,但沈凭一心扑在公事上,只有下值后才能去参加上巳节。


    往年王公贵族和文卿大臣都会临水设宴,由于皇帝带着大臣出巡江州,遂今年宫宴也作了取消。


    赵或进宫见了皇后,因后宫嫔妃设宴,宴请了宫外大臣家中女眷前来,赵或觉着无趣便寻机离开,之后朝着沈府的方向而去。


    刚一到,就瞧见沈凭从官府回来,身上还穿着一袭正红的官服,恰好一抹黄昏落日照在他的身上,刹那间整个人看起来熠熠生辉。


    沈凭把人请进府内,路过兰亭水榭时,逢见沈怀建在修剪院子的花草。


    瞧见皇子大驾光临府内,沈怀建连忙搁下手中的活儿朝赵或走去,两人有说有笑间,沈凭回了明月居更衣。


    等到赵或再瞧见他时,已是一袭蓝白的锦衣走来,比起身着官服,眼下的他多了几分风流倜傥的气质在。


    入夜的魏都人山人海,昌盛大街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摩肩接踵从四面八方涌来,纷纷围在昌盛大街一处护城河边上。


    上巳节有祓禊的习俗,人们会在水边沐浴,通过自洁而消弭疾病,有吉祥如意的意思所在。


    但又因身在京城,不少人讲究体面高雅,虽不会光明正大在水边沐浴,但会制造各种有趣的活动接触水为自己消灾。


    沈凭是无神主义者,一度认为没有什么事情是金钱不能解决,如果不能,那就是钱不够多。


    像这种节日的习俗,他来也只是图个热闹,并不影响明天还要上班打工。


    他和赵或并肩站在桥上,身后跟着的是李冠和莫笑两人。


    从前若是只带李冠一人不算显眼,但自从莫笑跟了赵或之后,李冠几次劝他把身上的绷带解了,但他死活不听,像一头倔驴似的。


    甚至说多几次后,莫笑干脆把绷带缠上了脖颈,引得愈发注目。


    好比此刻两人站在主子身后,来来往往的人群,总会有人分一些打量的视线给莫笑。


    沈凭倒是悠哉,手里拿着赵或给他买来的糖葫芦吃得津津有味,视线落在长河两岸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河面上飘浮的花灯鱼贯而入飘向远处,百姓欢喜雀跃的声音萦绕耳边不止。


    赵或把手里的糖葫芦吃完后,偏头朝一侧看去,问道:“瞧出了什么花样?”


    沈凭嚼着嘴里的糖葫芦,含糊不清说:“太平盛世。”


    赵或听得清楚,骄傲笑道:“那是,这还有本王的功劳呢。”


    这一点无可置疑,沈凭咽去食物说:“看到殿下如此出息,我也可以安心苟活了。”


    赵或见他诚意不足,撇嘴说:“哼,有本王在,你就偷着乐过日子吧。”


    正当两人说笑之时,忽地听见耳边传来一道高亢的喊声。


    “惊临!”


    众人闻言顿时循声转头看去,只见桥上人来人往的街道中,出现一抹胖墩墩的身影,对方手里抱着热乎乎的板栗朝他们招手,脸颊两边还塞着没吃完的零嘴,撑得整张脸憨态可掬。


    待那人拔腿跑到他们面前时,赵或皱眉道:“谢长清,你的侍卫呢?”


    谢长清笑得两眼弯弯,道:“今夜同游之人带着侍卫,不怕。”


    李冠打趣道:“又和哪家姑娘出来?”


    不想谢长清一听脸色煞白,用手肘撞了下他的腹部道:“少胡说八道,本少爷心中只有安姑娘。”


    赵或道:“行了,你的安圆护着长姐去江州出巡,整日就知道吃,真打算拿着谢氏的名头去娶人家?”


    又被暗示肥胖的谢长清一脸苦恼,嘀咕道:“她还瞧不上我姓谢呢。”说着把剥开的栗子塞进嘴里,泄愤似的吃了起来。


    赵或转移话题问道:“话说今夜你是只身一人吗?”


    毕竟是当朝丞相府的少爷,无人随行简直可疑。


    被问起的谢长清当即回首,在人群中不断寻着那身影,最后兴奋一指道:“还有他!”


    众人抬眼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不料竟是孟悦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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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偶遇


    孟悦恒上前率先和赵或行礼, 随后扫了圈众人后,才瞧见站在赵或身后的沈凭。


    两人相互行礼,一旁的谢长清忙不迭上前, 解释他们如何相识到结伴而行。


    说着孟悦恒话锋一转, 聊到他们在来的路上看到京贵在附近设宴。


    闻言的谢长清连连点头说:“惊临, 方才我路过时见到那群人,个个朝我问起你在何处,不如你随我过去见一见, 招呼两声便走?”


    他作为谢文邺的儿子,遇到他的都少不了要拉拢一番, 试图攀上些关系。


    从前的谢长清和魏都的纨绔子弟并无区别, 花天酒地乃常事, 若不是赵或曾警告他不许靠近沈凭, 恐怕都扯上了关系。


    虽然现在的谢长清弄不明白,为何赵或没有做到以身作则, 仿佛整天和沈凭形影不离。


    赵或清楚那些京贵的脾性, 一旦见到谢长清就不会轻而易举放过,所以大概能猜到他和孟悦恒走近, 绝非是区区猜灯谜相识, 或许孟悦恒还出手替他解围了。


    若真如谢长清所言, 京贵们都在找自己,那今夜也是个不醉不归的局, 倘若不去露面,恐怕谢长清今夜也是避之不及。


    思及此, 他回头看了眼身侧站着的沈凭。


    沈凭看见他投来的目光, 大概明白对方要离开的意思, 遂道:“去吧。”


    这其中的人情世故太多, 想躲也难。


    赵或扫了眼李冠,示意对方护送沈凭,而李冠领会其中之意也颔首回应。


    孟悦恒这时候似想起什么,上前招揽沈凭道:“听闻大公子酒量奇好,今日不知可有机会一睹风采。”


    沈凭心想这算什么风采,不过是求生的技能被他掌握了而已,“明日还需上值,不宜过度饮酒。”


    听见他推辞时,赵或的心底竟生出些玩心,靠近些他道:“小酌一杯不算过度。”


    沈凭见他又想给自己找事儿,干脆贴上前刻意拉近距离,用气息耳语道:“若是殿下招架不住他们,可以选择求我啊。”


    他将语调拉长,听着十分调侃,令赵或的耳边总觉得痒痒的,躲开抬手挠了挠耳垂,冷哼道:“本王今夜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直接扬手带着谢长清等人离开,只留李冠一人陪在沈凭的身边。


    沈凭下了桥后,沿着河岸一直而去,他将四周的嘈杂声收入耳里,认真地融入在这个时代中,感受着这里的风土人情。


    有时候他会好奇,朝李冠询问一些民俗,对方也很有耐心为他一一解答。


    直到他走到一个小摊子前,为上方摆着的陶制品而停下脚步,摊主在烧制成型的陶瓷上作画,片刻后,栩栩如生的动物便会出现在眼前,摊子上方摆着五花八门的工艺品,也吸引了不少来来往往的人围观。


    沈凭留步的原因很简单,这些让他想起那只陶瓷小老虎,不知赵或拿走之后是不是丢掉了,毕竟那天看他脸上的神色并不中意。


    又见一只白虎在店家手中诞生,站在沈凭身边的李冠突然指着说道:“这老虎,和主子身上那只金色的很像。”


    他的话让沈凭蓦然愣了下,随后转头朝他看去,打听道:“什么金色的?”


    李冠道:“主子从启州带了只陶瓷老虎回来,与方才那白虎相似,整日捏在手里盘玩。”


    沈凭转身沿着河岸继续走着,又问:“方才我瞧着那白虎挺丑,他竟不嫌弃吗?”


    其实这是胡话,若是丑又怎会吸引人。


    李冠却不知他套话,只道:“主子可稀罕了,倔驴问主子那物从何而来,主子说天上掉下来的。”


    沈凭闻言失声一笑,又听见李冠续道:“倔驴说那东西太小不够霸气,配不上主子,主子说他不懂事,还逮着他,逼他硬是夸了几句好看才罢休。”


    身边的沈凭笑而不答他的话,倒是问起他话中指的另一人,“你说的倔驴是何人?”


    李冠道:“除了莫笑还能是谁。”


    两人谈笑风生穿过人群,沈凭会有意无意在他的话里打听赵或,有时候顾着听还不慎撞到路人,直到被一声叫骂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待沈凭循着视线转头看去,才发现两人沿着河岸来到了百花街附近。


    而那叫声正是从一处副食店门前传来,店门前围了两层人浪,除了站在阶梯上叫骂人的店家以外,那被骂之人背对人群,只在人潮缝隙中瞧见忽隐忽现的背影。


    沈凭被凑热闹习惯了,对于这种丢人现眼的时候,他深知双方有多大的勇气,眼下他不在第一现场,也没有心思上前看这场热闹,打算和李冠绕道而行,却在人海里听见一道熟悉的反驳声。


    “本少爷限你三日搬离,否则就派人把店被砸了。”


    李冠瞧见他停脚后问道:“大公子想去何处?”


    沈凭皱眉回身,视线穿过人群投向那店门前,仔细一看那背影,顿时感到意外,“竟真的是他。”


    李冠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没有琢磨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还是提醒道:“此事并非吏部所管。”


    他想说的沈凭再明白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凭这人活着的优势就是听劝,知道被骂的人是谁之时,便不打算插手,恨不得赶紧离开。


    可下一刻,只见人群的百姓惊呼,又听见那店主大喊“打人了”“卖国贼欺压良民”诸如此类的话。


    恰巧当时沈凭欲转身,听见后抬眼朝店门看去,不想这一眼,便被逮着个正着。


    他躲开苏尝玉诧异的双眼,连忙拽着李冠转身跑开,怎料那苏尝玉不管不顾,为讨一个公道,直接对着逃跑的背影大喊一声。


    “请吏部侍郎沈凭沈大人,替草民做主——”


    沈凭听出他这一声高喊,几乎是耗尽丹田的气息,否则也不会在喊完之后徒留自己尴尬,而他则喜笑颜开地在咳嗽。


    其实吵闹的原因无非是续租,店主不满自己黄金地带的铺子被调高租金。


    而苏尝玉也不愿做赔本买卖,认为几年前定下的铺租对比如今不合适,会引起其他店主不满。


    两方协调不来便起了争端,苏尝玉原本处于上风,但被踹出门后,又让那店主喊了句“卖国贼”,如此一来瞬间失了优势,只能任人指指点点。


    沈凭当时想逃不仅是出于李冠的提醒,还有一点是他在魏都太过于引人耳目,一旦有人认出自己,处境和苏尝玉大差不差。


    一个卖国贼,一个墙头草,背负骂名的两人可谓是同病相怜,半斤八两的东西凑在一起只会事倍功半。


    沈凭意识到这一点对他们不利,便立刻派李冠找来京兆府,官府出面后,那店主也不能强词夺理,一个时辰过去,这件事情才算解决完。


    之后苏尝玉带着一身轻松出门,身边还跟随着满脸疲倦的沈凭,两人一看天色,不知不觉中竟将到子时。


    “辛苦大公子了,今夜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本少爷统统给你买来。”苏尝玉十分大方说着,还顺手搂上了他的肩膀,给旁人瞧见一副情谊深厚的模样。


    沈凭扬手挥开他道:“日后少在大街上喊我,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和京兆府打交道真的太累了,看似废话却又句句暗示。


    苏尝玉将全程的周旋都收入眼底,心底清楚这有多么耗费精力,自然在态度上也颇有诚意,“不如去那八仙楼听小曲放松放松。”


    但见沈凭摆手,表示没有兴趣。


    忽地苏尝玉想到有关他的传言,靠上前压低声道:“画仙楼如何?我知道里头有两位小倌的本事过人。”


    他这句话险些没让沈凭踉跄摔至地上,虽然取向的事情不是秘密,但苏尝玉又是怎得知晓其中行情。


    这不禁让他带着狐疑的眼神看去,只见苏尝玉摸了摸鼻尖心虚道:“行商嘛,总有些古怪的客人需要照顾。”


    说着他自己的耳根都红了起来,在沈凭的目不斜视中终于忍不住认怂,红着脸当面发誓再也不说这种胡话了。


    最后惹得沈凭纵声笑道:“苏画秋,你就只有敲算盘这点本事了。”


    听见他取笑自己时,苏尝玉虽红了耳根,但还是坦荡承认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说着还不忘再争一口气,道:“咱们平分秋色,你沈幸仁也好不到哪去。”


    沈凭笑着反问道:“难道还有我沈凭不敢争取的东西吗?”


    谁知看见苏尝玉忽地顿足,一双精明的眼珠子看了眼不远处,随后和他对视说道:“有一事你不敢争。”


    沈凭好奇道:“何事?”


    苏尝玉指着前方,道:“自古情关难过。”


    话落,沈凭顺着指着的方向抬眼看去,只见八仙楼前,孟悦恒扶着赵或跌跌撞撞地走出来,赵或整个人的重心偏倚,很明显看出完全依附于他人行走。而孟悦恒扛着这具身子也十分吃力,只能抓着赵或的腰身稳住脚步。


    如此状况之下,四周却无一人敢上前相助,只因喝醉的赵或搂紧了身边之人,任何人上前都让他引起警惕驱赶,唯独对卖力支撑自己的人毫无防备。


    苏尝玉还在说着风凉话,但沈凭在此时此刻竟一句都听不进去,呆愣看着远处亲昵倚靠的两人失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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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祓禊


    一到节日的宴席上, 这些京贵们玩得比谁都花,宴席的前期也许会因为身份稍微收敛,但到了喝高之时, 便不管不顾, 为了尽兴花样百出。


    而赵或为了护着谢长清, 自然是没能躲过。


    沈凭来到八仙楼的前方,身形不稳的两人在面前摇摇晃晃,他并未主动上前搭手, 而是目光定定地看着不省人事的赵或。


    孟悦恒看见来人时有些意外,但很快就留意到他身侧站着的另一人。


    他朝沈凭笑道:“大公子若是来早些救场, 恐怕殿下便不会如此了。”


    “是吗?”沈凭偏头扫了安然无恙的他, “这么说来, 倒是显得我不近人情了。”


    孟悦恒道:“大公子果真会说笑。”


    但是沈凭没有回答他的话, 静静看着落在赵或腰间的那只手收紧。


    孟悦恒又道:“大公子不如替我搭把手,让下官把殿下送回府中。”


    沈凭扫了眼他吃力的模样问道:“莫笑人呢?”


    孟悦恒:“在照顾谢少爷。”


    话落, 沈凭偏头看了眼后方的李冠, 示意对方进去找人,随后微微侧身, 收起眼底的思绪, 朝孟悦恒说:“那就辛苦你送殿下回府吧, 回头本公子在殿下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他转变的态度让苏尝玉蓦然笑出声来,也令孟悦恒有些愕然, 未料他竟不是来相助自己。


    正当孟悦恒皱着眉头准备把人扛走时,突然听见神智不清的赵或喃喃说话。


    沈凭瞧见时缓缓上前一步, 担心他是否因不适想吐, 不想刚一上前, 就听见赵或含糊不清道:“幸仁”


    短短的两个字, 让沈凭的背脊顿时僵住。


    其实搂着赵或的人最是清楚他在念叨什么,且还听了数次,只是不想说罢了。


    孟悦恒见沈凭站在原地一言不发,打算把身上的人先带走,他欲开口命沈凭让路之时,却有人抢先一步上前打断。


    苏尝玉佯装踉跄朝前扑了下,恰好撞到了沈凭的后背,还不忘着急解释道:“哎呀,我这风湿腿又犯了!”


    被撞到的沈凭一个趔趄,身子猛地朝前跌去,整个人毫无防备扑到了赵或的怀里。


    可是赵或哪能将他接住,只见沈凭立刻抬手扶人,忙不迭伸手扯住他的衣领往自己面前拉回。


    因这一撞,原本还架着人的孟悦恒,脚跟不稳崴了下脚,他招架不住失重,下意识把赵或松开。


    眼看众人要全部倒地,幸好苏尝玉好心出手相助,等他们再回头看向赵或时,对方已经倒在了沈凭的肩头上,一双长臂圈着沈凭不放,如八爪鱼似的完全黏在了沈凭的身上,如此一看,何止亲密。


    孟悦恒见状想上前,忽地眼前一黑,只见苏尝玉握着算盘伸手抢先拦住去路,他瞬间疑道:“苏当家?”


    话一出,当即见到沈凭和苏尝玉都朝他瞥去,随后那两人相视看了对方一眼。


    很快,苏尝玉敛起眼底的神色,朝沈凭说:“幸仁,殿下交给你了,我瞧着这位公子满身酒气,便由我先看管,你先走一步,我们改日再聚。”


    孟悦恒闻言抬手轻轻一嗅自己,都没喝酒哪来的酒气?


    苏尝玉则朝沈凭推了一把,完全没有意识到赵或这具身体带来的压力,若非李冠出门时手疾眼快帮了一把,只怕又要摔一跤。


    待马车渐行渐远后,苏尝玉才慢慢转身,看向若无其事整理衣袍的孟悦恒,忽觉没兴趣欲离开。


    但孟悦恒却抬首朝他看来,抱拳道:“苏当家。”


    苏尝玉停下脚步,直视着他带笑的双眼,听着对方报上名来。


    深夜的马车穿梭在魏都的大街小巷中,不久后停在气势恢宏的大门前。


    有了李冠的相助,沈凭很快把赵或从车内拽了下来,原本他打算就此告别,但赵或的长臂死死勾住他的脖颈,有种要把人勒死的错觉。


    李冠见状无从下手,虽然他清楚自家主子的酒品不差,顶多也就是胡言乱语罢了,哪像今日这般烂醉如泥。


    无奈之下,他只能充当搭手的人,直至送到了院门前,沈凭喊住他的脚步。


    “去给他端些醒酒汤。”沈凭气喘吁吁道。


    李冠立即意会,把人松开后转身快步离开,留下他一人拖着赵或进院子中。


    湖面被夜风拂起涟漪,在月色的照耀之下波光粼粼。


    赵或迷糊的呢喃还在耳边,沈凭的专注力都在他赐予的重量上,只能断断续续听见几个字眼。


    两人踩在铺满雨花石的小道上,脚步不稳之时会把石子踢到湖水中,沈凭试问已经是用尽力气才能稳住脚步,可赵或的手总不安分地勒着他,让他呼吸不顺畅,像湖里失去氧气的鱼,就差没有翻白眼。


    他想加快些脚步把人送回去,但事实证明,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因为他被雨花石绊住脚尖,整个人眼看往前跌去,却又因为不敌赵或,两边失重,被迫双双朝一侧的草地滚去,倒在湖边。


    之后的片刻里,院子一片寂静,只有清风穿过树梢的声音,还有细微的虫鸣声,而那草地上的两人则一动不动。


    两人各自躺在地上,沈凭轻喘着气,睁眼无力地望向夜幕的星空,无视一旁被摔疼之人的嘟囔声。


    太累了,还是等人来吧,沈凭心想。


    可是才做好的打算,却被身侧缓缓起身的人给打断。


    一抹黑色的身影将沈凭眼前的夜景全然挡住,他看着赵或坐起身时有些意外,他知道这人不是没有意识,但未必会因摔跤而轻易酒醒。


    “做什么?”沈凭敷衍地问他。


    喝醉的赵或隐约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可却无从辨别是何人,只道:“冷。”


    沈凭一愣,心想这是夏季怎的会冷,但余光瞥见有波光闪动,偏头看去,忽然明白他们倒在了湖边,临水寒湿重,加之喝了酒,的确会感觉到冷。


    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无可奈何,只能缓缓从草地起来打算将人扶走,“那走吧。”


    他说着便把人从草地扯起来,赵或也很配合地站起了身,只是他在原地不动,似乎从方才耳边传来的声音中辨识出了什么,但又不确定,只能试探地喊了句:“沈幸仁?”


    沈凭随意回了句,“是我,走吧。”


    但话落,他整个人被一道蛮横的力气拽住,抬头看去,瞧见赵或眯着眼,正迷迷糊糊地打量着自己。


    “又怎么了?”沈凭问道。


    赵或弯腰贴近些后凝眉问:“你可祓禊了?”


    沈凭不解地摇头,还没来得及回话,下一刻就被他反握住手腕,朝着湖边走去。


    见状的沈凭连忙拦住说:“别去!大半夜的别发疯了赵惊临!”


    可是喝醉的人向来我行我素,见他下一步要抬脚进那湖中时,沈凭拔高声叫停,“到了!”


    说罢,果真见那将要跨出的脚顿住,随后缓缓朝湖边蹲下身,沈凭也强行牵着,也只能跟着他蹲在湖边。


    此刻他累得整个人埋脸在膝头,心里只求李冠快些过来。


    还在思索时,忽地感觉到手臂一阵冰凉,沈凭猛地抬首朝面前看去,只见自己的袖口被挽起,赵或带着一脸认真给他洗手。


    “洗濯祓除,去宿垢疢。”他的嘴里还在念经似的重复道。


    这是今夜在护城河上,沈凭听过最多的一句话,意味着洗去洗去病痛和灾祸,祈求福祉降临。


    恍然间,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面前的侧脸上,湖光映在对方眼中,将其中的诚恳和认真看得清清楚楚。


    月如玉盘高挂深空,照得湖面上的两抹身影绰绰。


    赵或慢慢转脸向他看去,四目相对的瞬间,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喝醉的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傲慢,平添了些亲近,又因他本生得高大,让人觉得十分有安全感,如若是平易近人的性子,恐怕周遭都想依赖上他。


    他凝望着沈凭,小声道:“年年岁岁,平平安安。”


    湖光在沈凭眼底攒动,藏了几分不知名的情绪,他怔愣了许久,才低声回道:“谢谢。”


    他的声音很轻,但却真情实意。


    “幸仁。”赵或又莫名其妙叫了他一声。


    沈凭疑惑看着他,却瞧见他的视线缓缓移开。


    赵或朦胧的双眼落在那微龛的唇上,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喉间,舌尖舔过干燥的嘴角,他仿佛置身在梦中,除去这令他未能餍足的唇,其余所有物在眼前如飘渺,聚精会神看着那龛动的唇面。


    “我想尝尝。”他呢喃说着,松开湿漉漉的手朝面前袭去。


    沈凭欲询问一番,却在眨眼间,全部的话都卡在喉咙,他的脸颊被赵或捧住微扬。


    下一刻,赵或的五官在他的眼中倏地变大,令他瞳孔顿时骤缩,眼睛骤睁,感受到温热的触感袭击双唇,卷入舌腔的搅动让他的大脑变得空白。


    两人唇齿间疯狂磕碰,生疏的吮吸,野蛮的夺取,交汇的酒香,都让沈凭呆滞在原地不知所措。


    “大公子!醒酒汤来了!”远处突然间听见一声高喊。


    沈凭从李冠的喊叫中回过神来,惊慌失措间,抬手想要挣脱开赵或,却发现自己竟手脚颤软。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凭心底一横,只好用尽全力朝着赵或怀里一推。


    “扑通——”惊天的水花刹那间拍到草地上,将岸边的沈凭淋得一身湿透。


    湖面如画的月影被打散,院子徒剩落荒而逃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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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流言


    朝堂众人皆知一事, 骁勇善战的燕王落病,在炎热夏季染了风寒,病来之时如山崩地裂, 竟让这位少年将军卧床不起, 闭门不出。


    昌盛大街的酒楼门庭若市, 小厮上前迎接马车里走出来的人,“大公子,少爷在包厢等您了。”


    沈凭朝小厮颔首, 递上碎银后便被引到楼上去。


    门一推开就瞧见在其中坐着的身影,对方闻声把手中的金算盘放下, 转头笑道:“欢迎光临小店。”


    不错, 此刻他们身处的酒楼, 正是苏家万千家业中的其中一处。


    屋内摆置着数个冰鉴, 即使在炎炎夏日也能感受到清凉,其奢侈的程度并不亚于王公贵族。


    沈凭缓步上前落座在他的对面, 看着桌上的鱼肉佳肴提不起兴致, 唯独对一道冰镇的凉菜提起些食欲。


    两人面前只有茶水,其实屋内摆放着酒坛, 但显然苏尝玉打听过沈凭的酒量, 遂不敢轻易在他面前惦酒。


    他细细端详沈凭的脸颊, 最后落在对方唇角泛红之处,那里明显有未愈的伤痕, “看来那夜的状况相当激烈啊。”


    沈凭语塞,抬眼冷冷扫他道:“再胡说八道立刻走。”


    “得罪得罪。”苏尝玉连忙闭嘴转移话题, 将眼底的调侃收起, “那孟悦恒可不是什么善茬。”


    沈凭咽下口中的食物, 淡淡道:“我知道。”


    苏尝玉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问道:“你既然都清楚,还约见我作何?”


    沈凭搁下长箸,端起茶杯泯去一口茶水,和他对视道:“能一眼认出你的人寥寥无几,若你无意,今日恐剩我一人独坐此间吧。”


    闻言,苏尝玉的神色一凛,似笑非笑端详着他,眸色渐渐沉下。


    他知道沈凭话中所指,上巳节当晚他初见孟悦恒,对方只瞧见他腰间的金算盘,便能笃定自己的身份,如此八面玲珑又观察细致之人,当时也挑起了他的兴趣,后来选择留步与之谈话。


    苏尝玉正色道:“既然如此,那就开门见山说话,你想从我这里了解孟悦恒可以,但今日不知大公子带了什么与我交易?”


    他不做亏本买卖,如果得不到,他宁愿毁掉。


    沈凭道:“我只有一条明路。”


    金银珠宝,他不缺。


    酒色财气,他不要。


    那就只有让他源源不断生财的东西。


    不想他话落,就听见苏尝玉轻笑一声,道:“这天下行商路,只要我苏画秋碰过的,你有听说过哪条不挣钱的吗?”


    沈凭:“没有。”


    苏尝玉:“那不就行了。”


    说着他从椅子上起身,脸色冷漠续道:“大公子不对,也该叫你沈大人,好歹你也是朝中三品官员,像今日你我同座的事情,我自问见过不少,也参与了不少,如果没有值得让我刮目相看的东西,还望莫要耽误相互的时间。”


    话落,他转身甩袖朝着门口的方向离开。


    沈凭看着面前的佳肴不曾挽留,只是缓缓道:“苏当家不防去打听一下魏都的坠楼案,想必你身后那位先生会更清楚。”


    拉开门的苏尝玉闻言脚步顿住,只见他在原地顿足片刻,后闭门离开。


    待阖上门的那一刻,沈凭才暗自松了口气,虽然今天他带着十足的把握来,面对这样的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是不得不说,被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难免容易方寸大乱。


    调查孟悦恒并非是他的冲动之举,和孟悦恒相识到如今,种种迹象都在向他证明一件事情,此人上京绝非受清流派之请这般简单。


    孟悦恒冒着被议论的风险,去接近作为世家派的赵或和谢长清,这一点已足够叫人生疑。其次便是上巳节一眼认出苏尝玉,让他记起从启州回京初见孟悦恒当日,此人面对赵或同样如此。


    只能说明孟悦恒对王公贵族或是赫赫有名之人,皆是了如指掌。


    抑或是,此人了解一切对他有利之人,意味着他也许不属于任何一派,却又能在这些人中左右逢源,谋求所得。


    沈凭从酒楼中离开,甫一出门,就听见路过身边的百姓在交头接耳。


    “是啊,今早又见大夫被赶出燕王府。”


    “听说燕王这次病倒后变得凶神恶煞,见人就骂,连路过的狗都要被抓到大理寺拷问。”


    “现在大伙都说啊,殿下得了这病后性情大变,盼着他能尽早恢复正常,省得发病乱咬人。”


    沈凭:“”


    几日不见,赵或在外头的风声怎么就变成神经病了?


    他思索着走向马车,瞧见迎上来的家丁,随口问道:“燕王府那边,什么动静?”


    家丁挠头道:“听闻三殿下得了风寒后卧床不起,瞧着状况好像是病入膏肓了。”


    沈凭一时语塞,这么大一个男人,还这么年轻,天天起早贪黑练武,落水而已,不至于病得这么严重吧。


    一旁的家丁看出他怀疑事情真相,左右悄悄看了眼,随后小声补道:“大公子有所不知,老人常言一直不生病,一得病都是大病这句话真不错,听说燕王府近日出门的大夫,不是摇头就是叹气,这事儿瞧着不像假的。”


    沈凭问道:“区区风寒,至于吗?”


    岂料家丁长叹,似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不好外扬,叹去一口又一口的气,瞧着十分惋惜。


    沈凭闻言停下脚步,忽感有些渗人,偏头皱眉看了一眼家丁,薄唇紧抿,脸色略带凝重上了马车。


    待马车的帷裳落下,家丁挥鞭欲赶马之时,只听见马车内传来一声命令。


    “掉头去燕王府。”


    燕王府中,那位被百姓盼着早日恢复正常之人,此刻正在靶场中拉弓射箭,脸上瞧不出丝毫病态,倒是那眉头迟迟未见舒展。


    不久后,身侧见莫笑走来,到了他的面前行礼后道:“殿下,又有大夫上门自荐了。”


    说着还补充了一句,“这是今日第三位。”


    随着弓弦发出一声闷响,倏地羽箭如闪电朝前方的箭靶射去,最后正中靶心。


    赵或不满地“啧”了声,不耐烦道:“都打发掉,告诉他们本王没病,能跑能跳!”


    还能不能让他安心闭关练武了。


    莫笑支支吾吾回道:“可是殿下,这京中都在传传一些对殿下不利的谣言”


    赵或冷笑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能传什么胡话污蔑本王!”


    何况上一个传他谣言者,都被他马前斩送进轮回道了。


    话落,却不见莫笑回答,赵或瞧见他欲言又止,烦躁催促道:“再不说就去把人打发走,别杵着又不练武。”


    莫笑无法,只能低着头快速说了几个字,可专心射箭的赵或没有听清楚,拉开弓时还让他重新说一遍。


    无奈之下,莫笑唯有闭上眼,大声吼道:“外头说殿下不举!”


    “咻——”一支羽箭射出高墙之外,消失得无影无踪,四周来往的侍卫佯装耳聋快速离开。


    “什么?!”赵或猛地把手里的大弓拍到案上,满脸震惊地看着莫笑。


    而此时不远处的长廊下,又见李冠走来,直至面前禀报道:“殿下,大公子求见。”


    赵或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来作何?”


    李冠不解说:“关心殿下身子。”


    想到方才莫笑所言,赵或只觉有不好的预感,抬脚朝着府门外而去,边走边问道:“人呢?”


    李冠跟在身后说:“正和上门自荐的大夫闲谈中。”


    话落间,跟在后方的李冠和莫笑神情一愣,目送着他们的主子宛如一阵风消失在眼前。


    而沈凭此时正闲适地捧着茶水喝着,正厅内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位大夫满脸愁容坐着,脸上不似沈凭那般轻松,多的是不安和局促。


    府中的管家招呼完两人后,刚一转身,就看见远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快速跑来。


    年事已高的管家只能微眯着眼端看,直到看清来人时,还没来得及行礼,那人影从眼前消失不见,他那句“殿下安”都没能追上半分。


    沈凭放下手中的杯子,瞧着大夫束手束脚的样子时,欲打算安慰一番,不想眼前闪现出一道人影,惊得厅里的两人都怔住片刻。


    见状,他们从圈椅中起身,朝喘着粗气的来人行礼。


    赵或还未发话,那大夫医者父母心,不仅自报家门,还拿出成功案例以证本事,提高信任度。


    但是滔滔不绝下来后,赵或直接开口赶人,“出去。”


    大夫愣住,道:“殿下,此事可万万不能耽搁了。”


    “本王叫你出去!”赵或拔高声喊道。


    要说这赵或的气场,本就足够让人退避三舍,眼下发起怒来,简直像要吃人的猛虎,吓得那鼓起勇气前来的大夫惊恐不已,最后也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沈凭望着大夫摇头叹气离开后,终于明白外头的流言蜚语从何而来,只能说有些百姓吃盐太多,整日闲得慌。


    他的视线还在那大夫身上停留时,忽地眼前被一胸膛挡住,让人眼前一黑不禁后退一步。


    随后他抬首看向赵或,只见对方黑着脸瞅着自己,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倒也让沈凭又理解了百姓。


    赵或语气不善道:“谁允许你笑了?”


    “有吗?”沈凭下意识回道,慢慢地把咧开的嘴角收回来,但眼中仍旧带着笑意,“我没笑啊。”


    赵或看着他脸不红心不跳撒谎时,气得抬手一把掐住他的脸颊,稍稍用力拽向自己,朝他欺压身子而去,“本王明明瞧见你笑了,老实交代,那大夫和你胡说八道什么了?”


    沈凭被捏得神色一顿,望着近在咫尺的脸颊时,恍惚间,他仿佛置身在上巳节那晚,整个人四肢僵直站在原地。


    赵或见他分神,不耐烦地用力掐紧了些,威胁道:“再不说我就将你就地正法!”


    沈凭被脸颊的疼痛拉回思绪,又闻言他的恐吓,不由轻声一笑,竟敛着勾人的眼波朝他身下扫去,带着调戏的语气道:“殿下这么着急想要证明自己,是真的不举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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