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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悦恒


    南诏使节入城的消息传到驿站时, 沈凭正在后院投喂着攀越。


    曹光见火急火燎到他面前禀报道:“大公子,西城门出事了!”


    沈凭将手中的东西搁置,起身问道:“使节跑了?”


    两人说着便朝驿站外走去, 曹光见边走边说:“殿下扣下了使节和孟悦恒, 但百姓将回衙门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摇旗呐喊命殿下放人!”


    沈凭眉头一皱,上马车的动作停了下,大风把两人的衣袍刮得作响, 青丝在风里交缠。


    他忽感不妙,朝曹光见问道:“冯奇人呢?”


    曹光见好似突然想起这茬, 顿了顿道:“应该是带人在孟家设了禁障才是”


    话落, 他们当即明白赵或押不回人的原因在哪。


    只怕是孟家收到风声, 引导百姓前去了西城门。


    沈凭当机立断说:“你去告知殿下, 杨昆山带着衙门正赶来,让殿下在西城门公审!”


    曹光见闻言立刻行动, 沈凭看着他离开之后, 沉思了下,折返回到驿站中。


    官州西城门沸反盈天。


    赵或调了府兵为己所用, 扣下了孟悦恒和南诏使节, 向面前愤然怒斥的百姓祭出私通勾结的证据, 但百姓却宛如丢了神智,在狂风中为孟悦恒喊冤, 将官府骂得狗屁不是。


    曹光见好不容易从人潮中挤了进去,险些被推搡的人群撂倒, 待来到赵或的面前时, 后背不知被谁人从中作祟扫了一棍子, 敲得他的后背一声空响。


    他深知是自己身上的官服带来的祸, 但身不由己,只能忍气吞声,直到把沈凭的消息带给了赵或。


    当赵或听见沈凭去了孟家时,将目光落在一直垂头不语的孟悦恒身上。


    在这人声鼎沸的吵闹声中,赵或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怒视着孟悦恒少顷,立刻转头朝设障的府兵下令道:“府兵听令!”


    “在!”


    “把孟悦恒给本王押上城门!”


    孟悦恒依旧处变不惊,仿佛这样的情形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由着府兵将他驱赶上谯楼。


    不错,是赶,而非扣押,即使是听令于赵或的府兵,都不敢对孟家人不敬,生怕祸及自身。


    赵或利用为数不多的府兵将百姓堵在谯楼下,拎着孟悦恒立于茫茫人海之前,逼着他面朝谯楼下方黑压压一片的百姓。


    “满意了吗?”赵或俯身盯着这张镇定自若的脸,“这官州就是你孟家的天下,身处水深火热却不自知的百姓为你伸冤,十二卫因姓孟的瞻前顾后,孟悦恒,你这土皇帝,当得比本王这皇子舒服多了。”


    孟悦恒装模做样笑道:“殿下这话,若是被魏都那位听见了,恐怕对你我都不好。”


    哪知话落的瞬间,孟悦恒眼珠颓然睁大,城门下的百姓一片惊呼,只因孟悦恒半个身子被赵或提出谯楼外,从下方往上看,整个人如悬挂在城门上摇摇欲坠的枝桠。


    赵或冷声说:“你能把官州搞得兵将分离,让冯奇调动不了人手在孟家设障,这样的本事放在魏都独此你孟悦恒一人啊。”


    谯楼上的大风刮着呼呼作响,孟悦恒努力将呼吸平复后,用力偏头朝赵或看去,脸颊因血液倒流而涨红,看起来诡异狰狞,“到底是我孟家诡计多端,还是这群废物不堪一击,曾在沙场战无不胜的殿下,不应该比微臣更清楚吗?”


    他的话让赵或眼底闪过一丝警醒,但即使如此,赵或也并未将他放下,而是朝着李冠看去,“把人放了。”


    当时孟悦恒在他手中挣扎了下,直到听出来他放走的是南诏使节时,脸色大变吼道:“别!别让他离开官州!”


    那是他的黄金,他的钱财,就只差这临门一脚了,却又眼睁睁看着不翼而飞,他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孟悦恒不停挣扎着身子,企图在赵或的手中逃开,可却在下一刻,身子蓦然朝下滑落些许,惊得他失声尖叫。


    赵或好心提醒道:“孟大人可要小心,若本王因你的挣扎脱力,这可不算是本王的过失了。”


    孟悦恒大口地喘着气,整个人倒挂在城门之上,风声在耳边嘶吼着,百姓铺天盖地的呐喊淹没在他急促的呼吸里。


    直到南诏使节落荒而逃的身影出现在城门下,他瞳孔骤缩,布满血丝的双眼紧随着使节不放,用力扯着嗓子喊道:“站住!别走!别走!给我回来!回来啊!”


    可那使节听见声音时脚步加快,如阴沟里的老鼠似的,被吓得东逃西窜。无论孟悦恒如何喊叫,使节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


    见状,赵或把人从谯楼外拽了回来,一把甩在地上,从怀中把关文和罪行的证据通通取出,抛到他的脚边,居高临下看着他说道:“孟家的罪状数不胜数,你当真认为今日能躲得掉吗?”


    孟悦恒从死里逃生中恢复镇定,他的视线扫见面前的罪状,目光在钟嚣那字眼上停留片刻,随后见他瘫倒在地上,仰躺望天放声大笑几声。


    “谁说我要躲的?”他笑得极其夸张,可眼底却看不见一丝喜悦,“原来是钟嚣吗?为了科举吗?他找上京居然没人杀他,可笑,他凭什么觉得自己能靠一身白衣救官州百姓?他难道还认为击鼓鸣冤都能沉冤得雪?他十年寒窗怎抵得过我三代从商!”


    他从地上缓缓爬起身,拖着脚步站在赵或的面前,续道:“何况,今日你都说了官州是我的,就算我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天涯海角,他此生被迫扎根于此,如何能逃呢?


    眼看他抬脚走到城墙前,俯瞰着那些仰望自己的目光,眼中充斥着兴奋,却又带着几分隐忍的落寞。


    他感觉自己拥有了这些人,可又觉得虚无缥缈未曾存在,让他抓不到,没有丝毫归属感。


    “为什么要逼我?到底为什么要逼我!”他朝着所有人大吼,宽袖一甩,又见他抬手指向赵或,凶神恶煞地喊着,“若我拿不下这黄金!我拿什么坐稳这个家主的位置!你知道那老头整日在我耳边如何折磨我吗?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却要来毁了我!”


    他双手抱头,表情痛苦,癫狂地大叫道:“我什么都没有!就连这个家主的位置我都争不过,我还能拿什么去立足,我还怎么活得下去!我就是个没用的东西!”


    赵或蹙眉问:“孟家是何人当家?”


    孟悦恒怒道:“除了那个老头!还能是谁!他握着孟家不放,谁能拿得到手!”


    他又抬手指着赵或大喊:“你别逼我,赵或,你可知孟家的手段逼死了多少官员,只要今日我朝着底下的百姓承诺减税,你连官州的城门都走不出去!”


    赵或在这句话中恍然间明白一事,步步逼近问:“你借招兵买马占据田良,吞并大小作坊削减利益,就为了制造百姓举步维艰的局面?”


    孟悦恒无力笑道:“是啊,不然朝廷怎会拨款赈灾?不然今日这群百姓如何来为我出头?殿下啊殿下,老头在官州扎根多年,我孟家的势力在官州不容小觑的啊。”


    他脸上浮现着轻蔑,似乎这一切都让他引以为傲,让他有盛气凌人的底气所在。


    可这一切,都被区区黄金所毁掉。


    他掩面痛哭,却又很快抹干泪水,行为举止变得怪异。


    随后在众人的默不作声中快步跑到谯楼中央,朝着底下的百姓大喊:“父老乡亲们!今日众人若能为我撑腰,孟家必将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让燕王殿下为乡亲们减轻赋税徭役!求乡亲们为我证明清白!”


    然而这一次,他发现所有的百姓只是静静看着不语,有人的脸上甚至出现厌恶和质疑,一刻前的沸沸扬扬竟在眨眼消失,就连赵或和李冠都感到疑惑,未料百姓们竟突然间偃旗息鼓。


    眼前的变化之快,让孟悦恒感到难以置信,心中升起一阵莫名的焦虑感,逼得他想要爬上城墙,冒险向百姓证明一切。


    岂料就在他双手攀上城墙那一刻,谯楼侧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悦恒。”


    孟悦恒听见的刹那间一惊,缓缓转头看向远处,入眼看见沈凭和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并肩而立。


    他立刻把手松开,再也不敢朝谯楼下的百姓看去,片刻前的撕心裂肺全然收敛起来,神色带着紧张朝来人小声问候道:“父亲”


    沈凭打算抬手扶着孟老爷上前,不料见他拄着拐杖率先走了出去,将到孟悦恒前面时,倏地将拐杖抬起,狠狠敲在他的身上,厉声骂道:“孽子!孽子!没用的东西!废物!”


    孟老爷打得用力,气得涨红了一张脸,但手中的动作和嘴里的辱骂丝毫不曾停下。


    赵或朝沈凭看去,发现他被划破的衣袖下那瘆人的伤口,眉头不由紧锁。


    一个时辰前。


    沈凭从驿站赶到孟家时,冯奇正被家丁和府兵联手扣在正堂前。


    冯奇衣衫破烂,身上有几处显眼的伤口,那是和府兵起争执所受的伤,他受了命令前来孟家设障,可无奈府兵屈服于孟家之下,他试图唤醒这些同僚,却在反抗的过程中遭两方攻击,最终落得如此狼狈不堪的下场。


    沈凭在管家的引领之下来到正堂,亲眼目睹了孟家真正的家主——孟连峰。


    孟连峰端坐在太师椅中,双手朝前撑着拄拐,打理得干净体面,和正堂上的腥风血雨格格不入,那双浑浊的眼珠将所有变化深藏,却又极具有压迫感,眼神如利刀将人刨开。


    他见到沈凭出现时只问了一句话,“他是不是又失败了?”


    沈凭看清屋内大大小小光鲜亮丽的一家人,看清这些兄弟姐妹神色的千变万化,看清坐在主母位置上方,那位老夫人脸上的憎恨。


    忽然间,有一种十分熟悉的窒息感扑面而来,他将打量的目光收回,站在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面前,把袖中有关科举舞弊的罪状取出递过去。


    直到孟连峰看完后,勃然大怒将其撕碎时,沈凭才作请道:“孟老爷随我移步吧。”


    孟连峰扶着拄拐站起身,他的身子骨还算硬朗,脾气更是倔得很,只要有手有脚他都不要旁人上前搀扶。


    可是其余人见他起身却纷纷阻拦,坐着的老夫人倏地上前,面色难看说道:“老爷,你还要为这孽子收拾多少烂摊子才满意?”


    孟连峰并未接话,只听着周围一言一语的劝说。


    “他要是能把这些歪心思放在科举上,又怎会落得今日这般地步!”


    “要不是他,老爷你早就安享晚年了!他一点都不考虑我们这个家!”


    “他闯祸又不是替我们闯的!能不能别总是烦着我们。”


    “他还不如其他兄弟姊妹,净给我们添乱。”


    “能盼着他有出息做梦都要笑醒。”


    孟连峰被诸如此类的话围绕,脸色也逐渐变得阴沉,但他还是在沉默中义无反顾朝前走去。


    有人见状走出来阻拦,但被沈凭当即喊停了脚步,可谁料有鲁莽者将他推倒,冯奇瞧见时立刻挣脱禁锢上前相助,不想在推搡中又起争端。


    沈凭撤在冯奇的身后,想要堵着这些人出门的脚步,谁知见一男子朝着孟连峰冲去,沈凭拔腿冲过去拦下脚步,亲眼看着那人把袖口中藏着的匕首取出刺向孟连峰,他们生怕此行一去,会将富贵的孟家赔进去。


    这个动静让孟连峰下意识回头,而沈凭恰好举手挡下


    这一击,匕锋直直刺穿他的皮肤,划出一道骇人的伤口。


    许是初次行凶,见血后,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害怕,而沈凭则趁机将暗藏的弩弓取出,朝着袭击者的身下快速扣动扳机,弩箭瞬间刺入那男子的膝盖,逼得他将手中匕首松开,连连后退倒在同辈的搀扶中。


    孟连峰瞥见那把落在地上的利刃,朝着这群人冷冷扫视一圈,最终一身不吭转身离去。


    转眼回到谯楼之上,孟悦恒已然跪在了他的面前,心灰意冷任由他辱骂殴打。


    沈凭见时机差不多,欲劝说孟连峰手下留情时,突然看见老人用手指戳在孟悦恒的额头上,贬低道:“你看看别人都光宗耀祖,你再看看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一刻,沈凭骤然从中醒悟,潜意识感觉到大事不妙。


    而在眨眼间,孟悦恒的所作所为印证了他所有直觉。


    只见孟悦恒从地上起身,用力推了一把孟连峰,徒手攀上了城墙,在众人惊恐的眼中,毫不犹豫从城楼一跃而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宝贝们在文章的捉虫和纠正,除69章捉了不敢改(>﹏<)


    谢谢阅读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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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抄家


    在孟悦恒毅然决然跳出那一刻, 赵或几乎瞬间跨步上前,可却只触碰到他的衣袂,众人惊恐望着这抹身影跃入深秋狂风中, 带着绝望, 带着释怀。


    沈凭的脚步在意识到达之前已转身, 朝着谯楼下快步跑去,冲散围观的人群,站在鲜红滚烫的血液中, 看着奄奄一息的孟悦恒,几次欲言又止却难以发声。


    四肢百骸传来索命般的痛, 把孟悦恒的感知全部夺走, 留了一丝清醒让他备受折磨, 这场自缢如还债一般没让他瞬间解脱。


    他看见沈凭了, 但再多的话已说不出来,只用声若蚊蝇的语气道:“沈幸仁别费力了连天王老子都不管的事你又何必”


    沈凭背脊一僵, “你到底为谁做事!”


    得罪两派却能够平安无事离京。


    染指官州上下多年却无人察觉。


    但孟悦恒不会回答他, 他喜欢看月色被乌云揉碎,喜欢月色拨不开云雾的焦躁。


    喜欢看沈幸仁受人摆布, 期待他的下场落得如自己一般。


    他面对这一声质问, 仰视着谯楼上俯瞰自己的孟连峰, 双眼被血液模糊,最终只剩一句喃喃自语。


    “我终于, 自由了。”


    这一跳,他既含笑九泉, 又死不瞑目。


    沈凭什么都没得到, 从此时此刻起, 他想要的一切答案都被带走, 眼看拨开了迷雾,殊不知爬到下一个迷雾中。


    他怎能甘心,他不能甘心。


    待赵或来到他的身边时,孟连峰后脚不辞而别,完全没有替孟悦恒收尸的打算。


    然而赵或并没有给机会他离开,递了眼神给李冠命其拦下脚步。


    孟连峰不明所以,站在百姓为他让道的中央,拄着拐杖脸色阴沉,丝毫不将他们放在眼中。


    他横眉冷眼道:“逆子已亡,殿下这是打算对孟家赶尽杀绝的意思吗?”


    赵或上前道:“孟悦恒畏罪自杀,但孟家的罪状白纸黑字写着,难道孟老爷打算视而不见吗?”


    孟连峰把拄拐重重敲在地上,双手支着说道:“我当是什么滔天大罪非处置不成,人死不能复生,难不成要我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进昭狱受罪?”


    赵或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孟老爷还当这是前朝吗?”


    他的话令孟连峰脸色骤变,他曾经为发家而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靠着大赦天下躲过一劫,覆盖在官州下的丑事,本以为无人知晓,却不想被提起时,内心仍旧翻江倒海。


    孟连峰瞥了眼孟悦恒的尸体,胸腔气郁,怒目圆瞪道:“你想如何?!”


    赵或上前两步,为他留了几分脸面,压低声说:“陛下要开凿运河,朝廷想知道孟老爷可否为国库充盈。”


    言外之意任谁都听得明白,皇帝要钱财,朝廷要抄家,而孟家想活命,只在一念之间。


    孟连峰难以置信道:“不可能,他们不可能会”但他很快收声,神色慌张把头垂了下来,避开赵或的目光。


    但赵或还是发现他异样,心生一计道:“不过若是孟老爷能将庇护之人告知,本王绝对让孟家安然无恙。”


    怎料话落,孟连峰发出一声轻蔑的笑,缓缓抬起那双浑浊的眼睛看他,不以为然回道:“若能靠你护着孟家,我儿至于今日惨死吗?”


    赵或眸色一沉,静默半晌后道:“既然如此,那孟老爷好自为之。”


    深夜一场突然袭来的秋雨,将魏都徒挂在瘦树上的落叶带走,悄无声息落地化作来年的春泥。


    璟王府中传来砍伐的声响,惊得花园四处的动物作鸟兽散。只见杨礼刀起刀落,挽着袖口朝着树干挥刀,凉爽的秋天里,花园里唯独他满头大汗。


    不远处的另一株矮树下,只见赵抑身着一袭雪色锦袍端坐,独自一人对弈,偶尔端茶轻抿,唯独不去看砍伐的动静。


    片刻过去,姜挽穿过月洞门来到他的跟前,行礼后率先朝杨礼的方向看去,奇怪问道:“王爷,杨大哥这是要砍到何时才罢休?”


    自打入秋之后,花园便失了颜色,赵抑平日很少赏景,心血来潮在花园逗留了会儿,竟发觉院子寂寥,杨礼随口来了句“那就砍了重栽”,之后这活儿就莫名其妙落在了他的头上。


    赵抑抬头梭巡了圈四周道:“随他。”


    栽什么树于他而言都无所谓。


    姜挽说回正事,禀报道:“王爷,官州有消息了。”


    赵抑闻言停住下棋的动作,道:“事可成了?”


    姜挽点头说:“孟家被三殿下悄无声息抄空了,此外,大公子整顿了吏房,只是”


    赵抑朝他看去,“还是没有查到惊临前去官州所为何事吗?”


    见他一言不发,只颔首默认。


    赵抑放下手中的棋子,看着胜负未分的棋局沉吟须臾,道:“递些冰敬给曹公公。”


    但姜挽却说:“王爷,宫里的太监说了,三殿下进宫当日是和陛下密谈,无一人听见风声,就连谢府都不清楚。”


    赵抑道:“大理寺可曾有冤案?”


    话落,姜挽思索了片刻说:“冤案似乎没有,但听闻先前有一位老者到大理寺报案,不过这个案子殿下并未交给旁人。”


    说罢,姜挽瞬间恍然大悟,续道:“王爷!阿挽这就去查!”


    “等等。”赵抑叫住他要离开的脚步,“请孔相明日到昌盛大街茶坊。”


    姜挽应声退下。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随后看见花园中又见大树倒下,杨礼面无表情擦汗,随后提着刀来到赵抑的面前。


    赵抑的眸色幽深长远,抬手指了下远处一棵屹立着的绿树问道:“为何不见那树开花?”


    杨礼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那是一棵金桂,便道:“桂花花期刚过,不过这树近年都不见开花。”


    不然膳房老早就给他们送桂花糕来了。


    赵抑目视良久,最后将视线落回面前的棋盘,云淡风轻道:“既然不开,就砍了吧。”


    他不需要毫无价值的东西,哪怕是树。


    次日,一辆素雅的马车驶停在昌盛大街的茶舍门前,门前的茶侍上前将人迎下,踏进门后,见杨礼上前作揖沉默行礼,之后把人带到茶亭中。


    茶亭四周落了竹帘,除了衣摆外其余都瞧不见。


    赵抑见到来者行礼后回道:“宰相大人。”


    孔伐见他朝自己回礼,心中颇为感慨,随着落座,面前也被对方添了茶水。


    他见状索性也不去阻拦,端着清茶抿了一口,醇厚的茶水顺喉而下,让他意识到这不是区区茶舍能有的上好茶叶。


    他放下茶杯时问道:“王爷可是为了官州之事前来?”


    赵抑坦然说:“不错,孟家一倒,官州各署必有动乱,孔相有何看法?”


    孔伐道:“不瞒王爷,兵部经此官州一事,恐坐不住,王爷若想对付世家,这是个大好时机。”


    他面对赵抑没有什么可隐瞒,因为这是清流派选出来的皇子,虽然张昌钦曾敲点过清流派各官员,都要和璟王府保持距离,但那些都是表面功夫,暗地每一位官员做的事情都离不开璟王府。


    他们和世家对立,步步为营走到如今绝非易事。


    赵抑在他的话中思索,道:“兵部由谢文邺一手提拔,其身后又有身负军功的燕王府,官州难不倒谢文邺。”


    孔伐道:“王爷说得不错,但尔等定竭尽全力,即使不下马也将让陛下对兵部大失所望。”


    茶水声回荡在两人之间,赵抑为他斟茶时道:“惊临那厢,宰相大人还且宽心,他不会插手世家之事。”


    孔伐叹了声说:“两派高官皆知三殿下此次秘密离京,却仍不知所为何事,自古君心难测,但这于我们而言绝非好事。储君一日未立,王爷切记不可心软。”


    赵抑看着杯中茶,指腹沿着茶杯细细摩擦,语气平静温和,“若是诸位担心惊临动摇,不妨将兵部一举摘下,如此一来,即使燕王府将来要调兵,也走不开诸位的掌心。”


    孔伐一愣,闻言正襟危坐于太师椅,猜测他已有打算,“王爷想如何做?”


    赵抑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推到他的面前说道:“让世家自相残杀便是。”


    孔伐双手接过,将书信看完后,目光停在落款处,略带讶异道:“这是孟悦恒?”


    “他生前寄来的书信,把官州兵房的事情都交代了。”赵抑见他不断重复翻看,“孔相可曾发现蹊跷?”


    孔伐眉头紧锁,“他在魏都的所作所为,和此信的态度截然相反。”


    赵抑道:“但无论如何,他都死了不是吗?”


    他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接着又道:“兵部因江州失了君心,眼下必然惶惶不安想要将功补过,既然如此,我们何尝不能相助一把。”


    孔伐顿时朝他望去,回想他方才的话,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兵部中有我们的人可用,唯一只有官州需要有人牵头,尔等认为驸马最为合适不过。毕竟驸马如今毫无功绩在身,永安学堂又并非出自他手,若这般下去,倘若将来打算提拔他进吏部,以这般资质恐难管得住那群老油条。”


    赵抑道:“不错,子航之事交由大人们安排。至于兵部,便把官州冯奇与孟家勾结一事传出,兵部自会有所动作。”


    为保事情顺利,孔伐思忖后又问:“孟家倒后,官州的功劳将落在那沈幸仁的身上,王爷可曾想过,若他能将纳税一事解决,恐怕徐泽海对他多有提防。”


    说到沈凭,赵抑泡茶的动作顿住,垂下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思绪,只是淡淡回道:“纳税之事连贺远行都未能处理,宰相大人可是对他有所高看了?”


    孔伐未料他对此人并不上心,先前道听途说的一些流言不攻自破,释然笑道:“此人毕竟是墙头草,王爷莫要轻信便好,有关兵部一事,尔等定为王爷安排妥当。”


    赵抑噙着浅笑说:“有劳各位大人了。”


    孔伐说道:“只是孟悦恒之举,臣实在猜不透是否和孟连峰有关,王爷可要派人前去查证一二?”


    回想孟悦恒突然的变卦,赵抑暗忖后摇头说:“不必了,既然都没有价值了,也无需费力施予援手,随他们去吧。”


    言罢,孔伐深吸了口气又吐掉,好似想起何事,扬眉说道:“事成后,王爷可招揽谋士,不必事事躬亲了。”


    赵抑听见他突然提起此事,嘴角的笑加深道:“看来孔相已为本王觅得人才。”


    “王爷过奖。”孔伐难挡满脸的意气飞扬,似乎有喜事发生一般,只见他品茗后笑着续道:“臣今日得到些未佐证的消息,听闻方重德老先生回京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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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流氓


    孟家一倒, 苏氏在不知不觉中崛起,沈凭把苏氏的腰牌还了回去,不过在离开官州前, 他仍旧有能号令苏氏的权利


    众人不解, 只知晓沈凭收集了官、江两州的茶、瓷、织三类商品, 提供一张地图,让钱观仲安排人才,利用江州江域, 率先把商品输送出去。


    定下海运的路线后,其次就是陆运的路线, 沈凭计划从官州往南诏出发, 只是他还未落定领头之人, 虽然他心中有了人选, 但南诏存在一定的风险,陆运便受了耽搁。


    立冬将到, 关于纳税一事也有了眉目, 在孟家隐退之后,官州各行各业如春季的蘑菇冒头, 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抢占官州的商行, 因有了江州手工业的启蒙, 官州不少能者把天马行空的想法付之行动实现,大小作坊为争得一席之地闹得头破血流。


    很快不少案子卷席了官州的官署, 身为大理寺卿的赵或不得不出面相助解决,他整日为了审案忙得不可开交, 累得倒头就睡, 就连厢房进了人都不曾察觉动静。


    沈凭推门进屋后, 顺手为暖炉添了炭, 打开窗户吹进冷风,但不慎把书案上的文书吹翻。


    他弯腰把脚边的文书捡起,连同自己手中的折子一并拿到书案上,随后把镇尺取来压好。


    今日他带着吏部的公事前来,有关科举舞弊一案证据已收集妥当,只是这件事情仍旧不可声张,科举不过两年,乃皇帝亲自下令改革,关乎着皇帝的颜面,以至于在孟悦恒死后,这件事情也被藏了起来。


    沈凭放轻脚步走到门边,但却听见内间传来杂乱的声响,他有些狐疑转头看去,透过屏风只能瞧见一袭衣袍在拂动,看着如同一女子立于床榻边上。


    他定睛端倪片刻,却始终没有瞧出什么,反倒把准备开门的手收了回来,鬼使神差抬脚往内间而去。


    直到他绕过屏风,掀起厚重的帷幕,看见床边挂着的大氅时一愣,顿时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


    因为他后知后觉地想,自己为何要进来一探究竟。


    思索间,沈凭仍旧不能理解自己的行为,只觉莫名其妙想要转身离开。


    谁料甫一抬脚,突然一道野蛮的力气从帷幕后方而来,拽住他的腰间骤然拖走,随着一声闷响,他的后背猛地抵在墙角,双手被扣住举到墙上锁住,被迫抬头朝面前看去。


    能整出这样动静的,除了赵或没有旁人了。


    赵或垂头看着被逮住的人,嘲弄笑道:“大公子原来喜欢玩偷窥吗?”


    沈凭挣扎了下,但锁住手腕的力气之大,令他无济于事,眼下听见这番话时颇感心虚,但深知不能承认,不然他难料赵或得寸进尺闹出什么动静来,“殿下既然醒了,便把公事谈一谈吧。”


    赵或扫兴松开他,瞧见他一副斯文败类的样子,忍不住道:“尽干些下流勾当。”


    沈凭一听,登时哑然,可视线落在赵或穿得松垮垮的里衣上时,脑海闪过治他的方法,才松开的手,转眼又软绵绵搭在赵或的胸膛。


    随后听见他放轻语气,把声音拉长道:“我是下流,但也要怪殿下勾引在先。”


    说着他用手指把里衣掀开,轻轻戳了下眼前结实的胸膛。


    两人站在角落本就离得近,经他这么一碰,赵或顿感那隔着里衣的掌心在胸口发烫,烫得人一动不动。


    他望着沈凭那微垂的眼尾,听着撩人心弦的语调,刹那间让他移不开眼,神色带着震惊,耳廓也在不经意间发烫。


    沈凭见他不说话,慢慢走近他半步,缓缓把眼帘抬起,眼底含着动人的波澜把他上下瞧了个遍,好似调情,但口中却说着正经事儿。


    “吏部事宜,我已为殿下肃清干净,这会儿只等殿下点头,便能尘埃落定了。”他边说,那不安分的手有意无意钻进里衣。


    揩油揩个饱。


    猛地他的手腕又被抓住,只见赵或又把人推到墙上,语气喑哑道:“沈幸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沈凭见他收了嘲讽人的话,彻底明白这招屡试不爽,索性见好就收,朝他笑了笑道:“谁让我是流氓呢。”


    闻言,赵或明白他这是在反讽自己方才的话,冷哼了声,伸手掐住他的脖颈,稍用力往上,逼得他抬头看着自己。


    他仔细端详这张脸颊,咬牙道:“朝本王耍流氓,你这腰还想要吗?”


    说罢,他伸手覆上沈凭的后背,将人拉到怀里摁住,让两人在紧贴中把身下的变化感受得明白。


    沈凭怔了下,但很快就笑了一声。


    赵或见状问道:“笑什么?”


    沈凭踮起脚靠近一些,薄唇龛动,把话说得又轻又惑,“笑殿下毫无自制力。”


    然而话落间,他感觉到脚底一阵滞空,整个人被赵或提起,转头跨出数步,毫不留情丢在了床榻之上,胜在榻上软和,没把沈凭砸痛,只觉头晕目眩之后,赵或已然欺身压下。


    他的双手撑在沈凭耳边两侧,俯视着这张从容不迫的脸道:“你欠本王的债,是该还了。”


    沈凭伸出手指抵着他的胸膛,敛着眼波道:“臣还是区区吏部侍郎啊殿下。”


    “反正迟早要还,何不及时行乐。”赵或抬起膝盖撑开他的双腿,忽地眉梢轻挑,嗤笑一声,“本王还以为大公子冰清玉洁,不是凡间俗物,果然还是高看了。”


    沈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手里惹火的动作却一刻未停,把人勾得快要失控。


    他在那胸膛上划了几下,双腿收紧夹住他的膝盖,“我若不是俗物,怎会要殿下降尊照拂呢?”


    赵或和他的双眼对视,他忽然间把那只不安分的手抓住,逐渐剩得粗重的呼吸声在其中。


    他静静看着沈凭良久,把玩着指尖道:“沈幸仁,换种方式活着。”


    沈凭眉梢微微蹙闪了下,“我现在活着也很好。”


    但心知自己口是心非,这数月以来,他太清楚每日自己睡得有多不安稳,唯有这段时日,他才逐渐找回了些许精神。


    赵或抿唇片刻,正想说什么,突然厢房内传来敲门声。


    眨眼间,随着一声闷响,沈凭发现欺压自己的人瞬间起身,捂着脑袋在原地转了一圈,让他从榻上起身时错愕了须臾,才轻轻勾起了唇角,因赵或撞到后脑勺而失笑了起来。


    赵或捂着脑袋揉了几下,听见笑声时转头瞪了眼他,之后气势汹汹朝着门口吼道:“谁啊!”


    门外敲门的李冠略带愕然,听着主子凶巴巴的声音时稍作迟疑才道:“回禀殿下,冯大人求见。”


    屋内的两人相视了眼,随后各自整理好衣袍从内间走出,直到赵或开门让人进来后,进来的人瞧见厢房中一片祥和。


    沈凭去把吏部的文书取来,顺势摆在赵或的面前。


    赵或瞥了眼吏部的文书没有说话,掀开扫了眼快速做批示,处理完便直接推了回去。


    带厢房门被关起来后,只听见“扑通”一声,冯奇在他们的面前跪了下来,朝着地面重重磕了个响头。


    他们都知道冯奇这是在谢恩,孟家一倒,冯家人也被找到,最后平安无恙回了家中。


    沈凭上前把人扶了起来,众人皆不言而喻,只对他浅浅地笑了下。


    冯奇泪眼婆娑道:“今生今世,做牛做马,我冯奇绝无怨言。”


    赵或示意他坐下后说:“做牛做马不必,做好你的官就行。”


    听见这句话时,冯奇举袖抹了把眼角,沙哑道:“殿下恕罪,微臣恐要辜负期望了。”


    赵或皱眉看他,“你要辞官?”


    冯奇不敢轻易点头,只道:“微臣和曹大人蒙尘殿下和大公子的厚爱,得以摆脱孟家的控制,此番微臣前来,除了跪谢殿下和大公子外,便唯有此事”


    “不准辞。”赵或打断他的话,抬手把他面前的文书取来,打开后放在面前,仔细看完才抬眼朝他投去目光,“兵将分离,错不在你。”


    冯奇意外地朝他看去,不明所以。


    赵或续道:“兵将分离的问题,不止官州存在,就连越州也存在,只是此事如今时机未到,不宜和大人多说。”


    冯奇惊讶说道:“可是当初殿下带着五千精锐入京,微臣以为越州并不会出现如此困境”


    赵或道:“所以我才让这五千精锐驻守在了皇城。”而不在自己的手中。


    他的兵,他的将,哪怕不在自己的管辖,不仅要守得住黄沙雪山边线,还要护得住红墙绿瓦的京都。


    屋内的暖炉偶尔传来噼啪响声,迎来初冬,湿冷的寒风将人刮得昏昏欲睡。


    沈凭坐在一侧沉默不语,对于他们口中所言,他以历史的角度去看时了然于心。


    府兵制的弊端逐现,官州则最为明显。


    秋季招兵买马之际,因为孟家将良田占据,导致兵房没有田去招新兵,又因兵将分离的原因,冯奇无法操控府兵为己所用,令孟连峰得了孟悦恒被抓的消息后,迅速鼓动百姓闹事企图将儿子救下,不想却因教育弊端的缘故出现悲剧。


    虽然目前能把新兵的问题慢慢缓解,但冯奇曾被孟家逼迫勾结而失了军心,眼下在兵房中举步维艰,只怕想重拾军心绝非短期可实现的事情。


    在他们两人又是一番交谈过后,冯奇决定听取赵或的建议留下,若实在不行,他会考虑用杀鸡儆猴的方式去处理。


    只是他们都清楚,这不过是缓兵之计,若要彻底解决,绝非是他区区一个州府官员所能及。


    冯奇离开了厢房,沈凭也起身欲跟着离去,但将踏出门之际又驻停了脚步。


    他站在门口回身,蓦然和赵或对视而上,刹那心头颤动了下,犹疑间却听见赵或率先问道:“若你对用兵之道有想法,也不必因我而有所忌言。”


    沈凭望着他片刻,最后扬起笑意,问道:“用些许拙见,不知能否还债?”


    赵或冷酷地哼了声道:“你说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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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打赏


    商人的争端愈演愈烈, 在半月之后,官署的冤案已累得如拳头般厚。


    就在众人还在为各自得利益吵得沸沸扬扬之时,官州突然颁发一份公文, 张贴在各城门之前, 引得百姓纷纷围观。


    而那告示一出, 商行之间的争端渐少,不仅如此,原本居心叵测想步孟家后尘, 重蹈覆辙欲攀高位者,都被这张告示劝退。


    因为告示中提及对商行的牵制, 而提出这一点的人, 正是沈凭。


    提高纳税, 对于官州而言难免会引起众怒, 即使是商人也好百姓也罢。但沈凭的做法却能让大部分人心服口服。


    在新颁布的规定中,只明令新崛起的行业需要上缴指定的赋税。


    官州传统行业, 其实早被苏氏和孟家所占据极大部分, 剩下的也不过是小作坊,掀不起浪花, 孟家如今倒台, 其产业目前都在官署的手中。


    而苏氏, 在丝绸之路的推动下,又逢孟家彻底没落, 即使要吃红利,也不敢在此时明目张胆生事端, 且苏尝玉清楚新产业带来的利润巨大, 为表诚意, 避免官署将来盯着他们不放, 便提出自愿按照新规行事。


    官州如今处于复苏的状态,想发财之人绝不会因新规受阻,自然不敢轻而易举闹事。


    至此,纳税一事,终于在立冬完美落幕。


    官州历年下雪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在立冬的数日后,迎来了一场早雪,后来百姓称为丰年瑞雪,而这场雪,不久后也落在了复苏的启州。


    曹光见和冯奇主动提议为赵或等人践行,他们趁着这场瑞雪办了一场送行宴,众人在苏氏的酒楼中煮酒畅饮直至深夜。


    李冠将众官员陆续送回府,最后席上便剩赵或和沈凭两人。


    他们喝了几个时辰,即便沈凭酒量极好也经不住灌,但好在这些官员都不是贪杯之人,喝得差不多时便会停杯。


    有些人不愿接着喝,便壮胆向赵或请辞,原以为会被迫留下,但赵或都挥手让他们离开了,这场宴席称得上随心所欲,也不再让官员们倍感压力。


    沈凭搀着赵或下了楼,马车停在驿站偏门,苏氏的酒楼占地极为宽敞,给客人专门辟了一处停放马车的地方,此刻门前堆积起薄薄的一层雪,但他们走出来时却不见马车。


    直到赵或在他脚边醉醺醺嘟囔了句:“马车,给他们送人了。”


    沈凭恍然间记起此事,他看了看飘着鹅绒的天色,又见蹲在一侧托腮之人,轻声叹了句,思索着如何离开。


    “大公子。”他们的身后传来一道妙音。


    赵或虽然喝得有些醺醉,但还是能循声辨别方向,待他们转身看去时,只见一位红衣女子出现在眼前,女子容貌倾城,正是常驻酒楼舞剑的女子。


    沈凭意外道:“薛姑娘?”


    此时只见薛娇娇手中捧着一把素色油纸伞,双眼带笑看着他们说道:“小小心意。”


    沈凭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朝她问道:“你呢?”


    赵或左右盯着两人,端倪了片刻,忽地发觉有些不妥。


    这俩相识?


    然而很快他又记起一事,似乎李冠曾向他禀报过沈凭在官州有艳遇。


    思及此,他忽感心头涌上一阵不快。


    薛娇娇轻摇头说:“民女暂住附近,大公子收下吧,就当是民女为你践行。”


    沈凭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浅浅一笑,双手接过她手中的油纸伞,随后温声道:“谢谢薛姑娘这数月的指教。”


    薛娇娇朝他缓缓屈膝行礼,“枉不敢称师,相识一场,今后还请大公子保重。”


    沈凭作揖回礼,互相道了别。


    “哗——”随着油纸伞打开,将雪花隔绝在伞外。


    沈凭伸手把赵或扯起,将手中的油纸伞抬高了些,撑着他往驿站的方向走去。


    两人一路上默不作声,街道两侧的石灯长明,照得雪地的人影虚幻。


    “薛姑娘。”赵或夹着嗓音嗫嚅道。


    沈凭听着这模仿的语调挑眉,但一言未发。


    赵或似是不满,又拔高了些声音道:“唉哟薛姑娘。”


    那语气,听着赖皮死了,还夹着一股酸味儿,让沈凭闻言忍不住一笑,“幼稚鬼。”


    但他话落之后,身边却没有听见回应。


    直到两人又走出小段距离,忽地察觉动静,只是相比方才截然不同。


    “沈幸仁。”赵或沉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沈凭奇怪地看去,刚一转头,就看见赵或把他手中的油纸伞接过,撑在两人之间。


    他朝赵或笑道:“看来殿下还算清醒。”


    “废话,我酒量好着呢。”赵或扬起脑袋应了声,但想到深夜冒着寒风回驿站又顿感不悦,“还不是你把马车借与旁人,眼下让我与你散步,才被这冷风把酒吹醒了。”


    沈凭见他开始胡搅蛮缠,回想今夜痛快索性懒得和他计较,只道:“起码我还做了一件好事。”


    赵或哼道:“少强词夺理了。”


    沈凭说:“若殿下不醒来,明日赶路落了马可不好。”


    “不用你操心。”赵或嗤声,“管好你自己再说吧。”


    沈凭闻言脚步顿了下,偏头看他,发现他的脾性愈发喜怒无常,“殿下觉得我哪里没管好?”


    赵或闷闷不乐,但就是不开口,反倒刻意走快两步,嘴里还不停催促道:“你能不能走快点。”


    但沈凭偏不如他所愿,越走越慢,视线打量着他满脸的烦躁,慈心大发问道:“殿下若是遇到了难事,不如说出来让我为其解忧可好?”


    赵或见他站在伞外,眉头一皱,后退两步将人遮挡住,别扭说道:“少管我。”


    两人站在原地,初冬的寒风拂过他们之间,将醉意吹散,却又将人染了一层迷惘。


    沈凭和他对视,站在雪地中浅笑,白雪皑皑衬得他那笑意极其温柔,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将人看得无地自容。


    赵或每每就是这么陷进去的。


    他移开目光道:“若你喜欢方才那姑娘,本王便将他赎下赐予你。”


    话落,沈凭神色惊诧,“什么?”


    赵或不耐烦地把伞塞给他,语无伦次道:“本王说伞,说那女子,问你可欢喜!”


    说着他还踢了一脚地上的雪,嫌弃地看了眼他怔愣的神色,二话不说转头走人。


    沈凭在他走出几步之后,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引得赵或疑惑回身看他。


    他看着沈凭从低笑到放声大笑,最后连伞都握不住,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赵或感觉脸颊发烫,好似被人揭短,恼羞成怒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油纸伞气道:“你不走,本王走!”


    但是在他抬脚之时,衣袖突然被拽住,他不得不回头看一眼,只见沈凭缓缓抬头,一双湿润的美眸将他看得怔了下。


    沈凭直起腰轻咳了两声,笑道:“你怎会以为,我对女子有心思?”


    赵或脱口而出说:“那你方才还当着我面前眉目传情!”


    沈凭有一瞬间讶然,突然觉得他这模样有趣,便松开他的衣袖往前靠近。


    只见他修长的指尖压在赵或身上,慢慢游走着说道:“我啊,其实是向她请教了剑舞。”


    他手指沿着臂膀的线条勾勒,朝着伞骨处而去,用柔情似水的声音续道:“殿下难道忘了,我失忆后都不懂如何舞剑了吗?”


    话落间,他覆上赵或的手,两人同时握着那油纸伞。


    赵或只觉呼吸停滞,因他时不时整一出勾人的戏,感觉自己迟早要被他玩死在手里。


    他凝视着沈凭少顷,眉眼挑了挑,随后把手中的伞折回交给对方,提议道:“既然如此,那便在这雪中给本王舞一段如何?”


    沈凭愣了下,未料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脸上乍现几分难为情。


    他轻咳了两声说:“算了,我那一招半式,就不要拎出来丢人现眼了。”


    可是赵或岂会轻易放过他,平日两人针锋相对,一旦发现能让对方难堪的事,必定抓着不放,何况方才提起时,难得瞧见沈凭红了脸。


    如此罕见之景,他更不会善罢甘休。


    见沈凭想逃,他反手一把将人拽了回来,用命令的口吻道:“本王要看。”


    沈凭甩开他说:“你醉了,快回去。”


    “我没有!”赵或按着他在原地不放,直勾勾看着他,“一招半式本王也要看,否则今夜谁也别想走,都冷死在这罢。”


    沈凭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打趣说道:“想看也无妨,但我要打赏。”


    赵或下意识摸索着身上,准备找些值钱的东西,却不料被沈凭上手挑起了脸颊。


    “不要俗物。”沈凭那撩人的眉眼带笑,说话间呵出白雾,朝他贴近些许,“糙话听多了,不如打赏两句胡话。”


    闻言,赵或眸光蹙闪,沉默须臾道:“大公子人间第一流。”


    长道的寒风迎着雪花飘过,一阵呼啸的风声如催促落在沈凭的耳边。


    他难忘自己红着脸,站在赵或面前挥动手中的伞,从时刻留意赵或是否取笑,到渐入佳境,在记忆中忘我地跃舞。


    油纸伞被他当作长剑,他仔细回想学过的一招一式,慢慢地,开始享受起挥剑起舞的这一刻。


    赵或自问起初是打算嘲笑一番,毕竟自己看过他从前在百花街的剑舞,知晓他落水后将从前种种忘得一干二净。


    他以为,沈凭最多会表演一段贪生怕死剑,不想竟超乎意料。


    当沈凭在他面前挥舞时,他脑海里那些嘲讽的话烟消云散,让他心中渐起了疑惑。


    因为眼前舞剑的沈凭,相比数年前百花街那场剑舞,简直判若两人!


    曾经的剑舞步步紧逼,不可一世,长剑所到之处仿佛寸草不生。


    但此时此刻的剑舞,虽带有几分生疏,可刚柔并济,潇洒风流,让人目不转睛,天地万物在他游走的剑下黯然失色。


    寒风从四周吹过,卷起天地间飞舞的雪花,剑气袭风,被沈凭反拨起一阵又一阵的旋涡。


    他的青丝和风雪纠缠不清,但他的剑身却不染风尘,那眼角的笑意浓浓,每个旋转,他的脚边都会旋起积雪,而天空的鹅绒则绕在他的身侧,和他起舞,不偏不倚迎着他的油纸伞游走。


    直至最后一刻,他后退数尺,一个利落的回身,剑气骤然刺碎风雪。


    然而他带着微醺舞剑,最后停留之际只觉眩目,不慎踉跄,手中油纸伞脱落,整个人朝着身后倒去。


    那一刻,他感觉到身边有一束疾风迎来,最终轻松将他托住,稳稳接在了手中。


    沈凭喘着气,带着眩晕倒在赵或怀里,不忘朝他笑道:“献丑了。”


    赵或揽着他不曾松手,双眸失神地看着他的眉眼。


    刹那间,他的脑袋一热,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翻涌的思绪,捏住沈凭的后颈,迫不及待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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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松柏


    次日天未亮, 孟家账房的大门被敲门声打开,白发苍苍的女掌事仔细瞧着对方,来人一袭雪色圆领长袍, 青丝被随意挽起, 手提灯笼, 许是早起一路赶来,那双好看的丹凤眼低垂着,带了些慵懒。


    “公子”掌事正欲发话询问来意, 只见对方取出一张契书,转眼正色接过, 面色凝重将人迎了进屋, “大公子里边请。”


    账房里点了暖炉, 四周整齐摆放着几个博古架, 上方皆是各类卷轴契书,角落可见一张狭窄的小床, 看着像有居住的迹象。


    沈凭没有坐下, 揖了下道:“不知掌事如何称呼?”


    掌事回礼道:“老奴名唤孙作棠。”


    沈凭道:“孙娘。”


    孙作棠为他端了一杯热茶递到手中,随后拿起契书转身, 走到那张陈年的书案前坐下,


    之后见她左手放着契书, 右手波动珠算,几声清脆的碰撞声响彻账房。


    那是沈凭和孟悦恒曾签订的契书, 当初签订时,孟悦恒为了取得苏氏手中的南诏商旅, 对他的要求几乎言听计从。


    孟悦恒在魏都算计他来官州, 他便以此讨还, 因为心知势在必得, 才特意在契书中加了一项“违约金”。


    当时孟悦恒被钱财鬼迷心窍,不慎把自己的钱库说漏嘴,后来孟家被抄,他特意去看了对账,发现和南诏人的交易流水不见,回想起孟家人的嘴脸时,他便笃定孟悦恒有私房钱。


    片刻后,带敲打的珠算声停下瞬间,孙作棠把算盘转过来给沈凭看,“契书违约三百万两,孟家出事后老奴稽查过少爷的账房,变卖掉手中的铺子凑够这笔钱,官衙抄走的是孟家钱庄,与这里无关,所以沈公子可放心取走。”


    说着,她将上方的木匣打开后取出一块银牌,“这是越州钱庄的令牌。”


    “越州?”沈凭不解。


    孙作棠叹道:“大公子有所不知,少爷虽然打理孟家,但时常身不由己,他争到了表面光鲜亮丽,但实际却如履薄冰。夫人走得早,他在孟家不易,唯有钱庄能让他心安。只是官州毕竟在老爷手中,他这些年只敢把属于自己的钱都放在越州。”


    沈凭问道:“此事可还有旁人知晓?”


    孙作棠思忖道:“应该是没有的。”


    沈凭却皱眉,他知道孟悦恒或许没有安全感才如此,但为何要放这么远?


    在他思索间,孙作棠又续道:“为他守着瞒着的这些年提心吊胆,不想意外横生把人带走,如今也算有人接手,老奴便也放心了。”


    沈凭回想方才她敲打算盘的动作,突然开口问道:“不知孙娘可愿为在下谋事,今后必保孙娘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孙作棠有些诧异道:“公子可是想老奴去越州?”


    沈凭颔首道:“我相信没有人比孙娘更熟悉这个钱庄。”


    只见孙作棠垂眸沉思良久,她抬起指尖拉回算盘在手,道:“老奴有一个请求。”


    沈凭道:“孙娘请讲。”


    孙作棠抬头看向他道:“老奴不想睡在账房。”


    冬日的朝阳来得晚,马车回到驿站时天边才渐起了亮。


    沈凭从马车下来后,打算往厢房回去,准备收拾东西启程回京,不过他前脚才下马车,后脚就听见一道声音从侧方传来。


    “若不派人盯着,可是又去做伤天害理之事?”是赵或。


    沈凭迎着风转身朝他看去,道:“殿下不如睡我塌边,省得整日惦记着我。”


    赵或走近一些,视线落在他唇角上的伤处,眸色闪动了下,“欠下的债早晚要还,暖床这等事,大公子还是少痴心妄想。”


    沈凭朝着驿站进去,垂落的青丝在路过他面前时扫过指尖,让人想抓却又抓不住。


    两人一并进了驿站,只见李冠拎着包袱前来,朝他们行礼后道:“殿下,大公子,马车一炷香后抵达。”


    闻言两人同时颔首,沈凭回房整理包袱便离开了。


    冯奇和曹光见前来相送他们,随着第一缕朝阳洒向官州,马车起步往魏都的方向而去。


    回京的路上途经江州,他们再次去见了钱观仲,原本钱观仲想为两人设宴招待,但是被赵或婉拒,之后便提出想去游江。


    当时钱观仲一听,顿时明白赵或此举的目的,为此不仅给两人准备了游江,还特意嘱咐两人需常服出巡。


    有了他的安排,赵或等人游江之行很顺利,他们在悄无声息中以水路抵达中州,按照当初皇帝微服出巡的路径前去,但却并未发现异常。


    这一趟从初冬走到大雪纷飞,因官道被雪封了路,他们在清河城停留,沈凭意外收到来自璟王府的书信。


    赵抑想在他进宫禀报前见他一面,而相见之地,是在京城外的一处园林。


    沈凭心想关于兵制一事有意和赵抑探讨,便回信应了这件事情下来。


    不久后,官道大雪在预计的前一日消融,至此他们便把行程提前安排。


    他和赵或这一路虽未有争端,但斗嘴从未停止过,李冠从劝阻渐渐到无视,最后甚至装傻,不为他那总是落于下风的主子做主。


    回到城外后,他们并未赶进京城,赵或得知沈凭要见皇兄,便早早敲开沈凭的房门,打着为他带路的理由,实则和攀越出去放风。


    松柏园,是京中才子神往之地,但此地如今唯有王公贵族方可入内。至于为何说这是才子所盼,是以这园子,是前朝太子赠与师长方重德,后被赵渊民取回,送给了赵抑。


    园子并无士兵把守,但能看见零星仆人打理,入园需携带帖子或是令牌,沈凭那日收到书信时,里面装着的正是令牌,有此令牌,无需通报皆可入内。


    或者长着一张皇子的脸也可以,不过沈凭没有机会利用赵或,因为赵或把他送到附近后,转眼和攀越消失得无影无踪。


    松柏园占地十分大,有两座小院落在其中,眼下满园的松柏落了雪,便又是一片胜景。自古松柏有着傲骨峥嵘的象征,且庄重肃穆,四季长青,能赠与他人,必定是带着欣赏的寓意在其中。


    引路的仆人将沈凭送到院落附近,随后停下脚步道:“大公子往前直走便能瞧见一盔顶亭,王爷若在,尔等下人不可入内,奴婢听闻今日王爷在外亭议事,大公子移步前去即可。”


    沈凭看了眼前方空无一人的园子,梭巡后问道:“可是有贵客在其中?”


    对方回道:“一刻前徐大人前来拜访王爷。”


    沈凭忽地记起自己提前到达,恐怕扰了赵抑的安排,遂不作声,朝仆人颔首道谢,随后抬脚朝着院落里去。


    京中的贵族讲究隐私,一般到了议事的附近,都是由近卫领路前去,以避人耳目。


    但沈凭在院子中站了片刻,四周仍不见姜挽他们的身影,无奈只好自己摸索着找人。


    今日他前来,除了带着官州的功劳而来,更有一事,便是想给心中深埋的怀疑找一丝解答。


    孟悦恒临死前的话在他脑海中萦绕不止,而赵抑的书信在他入城前来到,难免叫他颇生疑虑。


    他沿着石子路一直前行,来到长廊后,远远瞧见一处挂着“自省”二字匾额的房门。


    天空飘着小雪,他到了此处时,方才院落外扫雪声早已隐匿消失,他越是靠近那房门,竖耳细听,越能听见煮茶声和交谈声。


    为了避嫌,他选择在外站着,和那房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若不济,微臣便故技重施,让他沈幸仁吃些苦头。”徐泽海忽然拔高的声音传了出来。


    沈凭眉头一蹙,在听见这句话后,他不由自主放轻脚步朝前走去,听着屋内渐渐清晰的交谈声。


    关于纳税的状书公文,早在沈凭离开官州前便送往了魏都,他的文书会率先来到徐泽海的手中。


    回想当时启州的功劳,也正因如此,才会被徐泽海拿去孝敬清流派。


    其实纳税一事功劳在谁,所有人有目共睹,但是朝中总有人故意装疯卖傻,去赌皇帝对事情是否看重,借此玩弄人心权术。


    随着棋子落盘,赵抑抬眼朝徐泽海看去,温和道:“若陛下重赏他,吏部可还有徐大人的地位?”


    徐泽海不满道:“如何没有?微臣绝不信此子有撼动吏部这群人的本事。”


    朝中六部,以吏部为首,藏着两派京贵挤破脑袋塞进的老油条,岂是区区身负功劳就能轻易镇得住。


    赵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淡淡道:“秋闱里,徐大人的表现似乎平平。”


    他虽然温文儒雅,但有些话却让人听得背脊发凉,此时的徐泽海正是如此。


    徐泽海对此面露难色,也不敢和赵抑继续对弈,看着一盘必输的棋局垂下了头,“宰相大人乃天下学子标榜,张岷大人赫赫有名,微臣不过是打杂的罢了”


    赵抑拿起他的棋子自我对弈起来,“沈幸仁如何委派去的官州,徐大人心知肚明,一朝落棋不可悔,本王对徐大人十分信任,可莫要因一己私欲失了前程。”


    他无视徐泽海的叩首,续道:“毕竟,尚书省令人望尘莫及的位置屈指可数。”


    又是一声响头,徐泽海喊道:“王爷息怒,微臣断不敢辜负。”


    “起来吧。”赵抑平静说道,随后将手中的棋子搁置两边,“你可知本王为何非沈家不可?”


    徐泽海看着自己反败为胜的棋局,屏着呼吸摇头。


    赵抑道:“沈怀建的门生虽不及方重德,但却是不可轻易忽视的存在。本王唯有将沈子放在身边,给沈怀建一个警醒,才能免去重蹈覆辙当年之事。”


    徐泽海在他的一番话中有所醒悟,“王爷所指,方重德先生当年的学子大闹”


    直到他看见赵抑轻轻颔首,顿时觉得明白这局棋的作用。


    当年方重德一离京,不久后造就了如今的孔伐和张昌钦,以及朝中数不胜数的官员,这些人多少都曾追随过方重德。


    在天下太平之时,门生是朝中栋梁。但在天下动乱之际,门生便会成为破锋而出的利刃。


    沈家屹立不倒,来自的是祖上的恩荫,而这些恩荫,皆来自沈家的门生。沈怀建虽然淡出了官场,遭受多年欺压和排斥,但他的身份仍旧是能在这群门生中呼风唤雨。


    前有方重德,后不能有沈怀建。


    松柏园外,一抹身影冒雪朝外慢慢离去,扫雪的仆人匆匆收拾好东西避雪,随后看见两人往院落的方向走来,令仆人面色略带惊讶。


    姜挽路过仆人好奇问道:“何事这副神情?”


    仆人道:“方才大公子前来拜见王爷,您二人不在里头吗?”


    姜挽和杨礼相视一眼,随后各自摇头,杨礼问道:“大公子人呢?”


    仆人指着空无一人的大门方向,“走了。”


    雪花纷纷扬扬,从灰蒙蒙的天空飘落而下,四周的树林如白色帐篷,大地银装素裹,天地一色。


    沈凭远离松柏园后,在树林中听见一阵马蹄声传来,将他的沉思打断。


    他循声朝着远处看去,只见赵或凌驾攀越,勒着缰绳在手,潇洒恣意朝着自己策马跑来,带着少年独有的热烈,那满脸的意气风发,总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赵或跑痛快了,见到人便大喊了声:“沈幸仁!”


    便是这铿锵有力的一声,打散了沈凭满怀的愁绪,让人感觉春风和煦的朝阳扑面而来。


    是清爽的,是自由的,是难以抗拒的。


    沈凭没有回应他,而是目不转睛和他相望,选择站在原地等着他的到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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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对质


    攀越急停在沈凭的面前, 赵或利落地翻身下马,两人站在树下,躲过了不少雪花, 但还是能见到他们的肩头和青丝被打湿了些。


    赵或看了看天色尚早, 好奇问道:“这才不过半个时辰便结束了?”


    沈凭垂了下眼帘, 轻声回道:“王爷在议事,来早了,择日再来吧。”


    说着他的手臂被拱了拱, 转眼看去发现是攀越在蹭着自己,他抬手回应了攀越, 眼中好不容易扬起一丝笑意。


    赵或见怪不怪了, 遂道:“既然如此, 我也不去打扰了, 回去吧。”他边说边把缰绳丢给沈凭,“牵着, 省得老缠着你不放。”


    沈凭闻言失笑了一声, “官州兵将分离一事,殿下考虑得如何?”


    两人沿着回路走着, 偶尔会把藏在雪里的树枝踩断, 惊起一片积雪。


    赵或道:“此事回京后我与皇兄从长计议一番, 恐要到明年夏季缴取赋税之际方可落地执行。”


    一旦凿河工期定下,将会是漫漫长路, 抄走的孟家不过是缓解百姓纳税带来的压力,兵制若要改革, 相当于把赋税的钱投入到了征兵里, 绝非是轻易一锤定音之事。


    沈凭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凿河在前, 又逢征兵季才过,的确急不来。


    他思索道:“既然如此,殿下便无需着急和王爷禀报此事,不如想想将来如何避免藩镇割据。”


    赵或偏头打量他,但仍旧看不出端倪来,这虽不是第一次觉得他的变化大到可疑,但次次都没有发现破绽,着实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沈幸仁,你真的是失忆吗?”赵或不厌其烦地把这个问题重复询问。


    沈凭从初次的警惕渐渐到敷衍,“真真假假。”


    他都不想找理由去搪塞赵或的话了,如今只要拿不出证据,证明他和原主本质上的区别,他绝不对认真回答这个问题,选择得过且过逃避此事。


    赵或看出他百般敷衍,“要我说,你从前就是扮猪吃老虎,挂着羊头卖狗肉,装的。”


    沈凭把缰绳握紧在手,把视线从攀越身上转移到身旁,他看着赵或道:“但我现在觉得自己更像为虎作伥。”


    赵或瞥他道:“少胡编乱造,小心我”


    “怎么?”沈凭打断他的话,“又想严刑拷打我吗?”


    赵或神色一顿,撇开头不去看他,“哼,迟早让御史台给你这张嘴参上几笔。”


    沈凭失笑两声道:“你舍得吗?”


    赵或立刻道:“我为何不舍得!”


    沈凭对视上他难以置信的双眼,“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赵或冷哼道:“就算本王助你一把,有没有本事坐得稳还是个问题。”


    话落,沈凭转头朝着前路看去,思绪在这一瞬间回到松柏园中,让他想起徐泽海对自己的排斥,“那我也不会给机会让他继续坐着了。”


    皇后对沈家追杀的这笔账还没算清,如今又想故技重施,把沈家当作垫脚石,拿着他的一切去邀功。


    在功劳中互相算计,在责任中互相推诿。


    这就是官场。


    赵或闻言皱眉,从他的神情中察觉到异样,问道:“皇兄和谁人议事?”


    “徐泽海。”


    松柏园,议事毕,长廊见两抹身影前后走着,往院落外离去。


    听见脚步声时,站在院外的姜挽和杨礼转头看去,直到赵抑来到面前,两人同时朝他行礼。


    赵抑看了眼杨礼,示意对方送客,不过姜挽率先开口说道:“王爷,方才大公子到访。”


    话落,只见赵抑幽深的眸光蹙动,缓声问道:“何时离开?”


    姜挽算了下时辰道:“半个时辰以前。”


    站在身后的徐泽海连忙走出,神色有些慌张说:“王爷,方才所谈之事”


    姜挽等人也发现事情不妙,但赵抑仍旧面不改色,只沉吟须臾后道:“无妨。”他看向徐泽海,“纳税一事不必从长计议了,尽快去办吧,明日退朝后去拜见陛下。”


    徐泽海应道:“是,微臣明日必定将事情办好。”


    目送徐泽海离开之后,赵抑站在寒风中未见动作,他看着门口的方向良久,对身边的姜挽说道:“阿挽。”


    姜挽上前:“王爷,可是要见大公子?”


    赵抑知晓沈凭不会再来松柏园赴约,回想他们密谈打压之事,遂道:“明日下朝便把人接来王府。”


    失约了赵抑之后,沈凭回到驿站便收拾东西,和赵或等人连夜入京。


    他回到沈府时,沈怀建还未睡下,父子两人打了照面,言简意赅把事情说完便回了厢房。翌日一早,沈凭把拟好的奏疏拿好,身穿一袭正红的朝服入宫禀报。


    孟悦恒死后,有关官州回禀事宜权,自然就落在沈凭的身上,他在朝堂上不卑不亢,面对皇帝和尚书省的问话对答如流,最终博得皇帝的连声夸赞。


    在众人以为皇帝会当场行赏,不想夸完之后便没了下文。


    而沈凭下朝之后,除了张子航以外,无人上前向他贺喜,直到出了宫门,一辆璟王府的马车来到沈凭的面前。


    随着马车停在璟王府后,沈凭跟着姜挽的脚步往听雨楼前去。


    冬季的听雨楼被雪盖了头,屋檐覆着层层积雪,如一尊雪雕在寒风中矗立,院子中白茫茫一片,新栽的树木被雪藏,地上还能瞧见倒下的枯枝,若没有这场大雪,能瞧见院子中的狼藉。


    沈凭撑着伞走到阶梯下方,朝着廊下站着的赵抑行礼,只是行礼过后,他并未踏上台阶,而是站在雪地中,仰头和赵抑对视。


    赵抑披着一件白色的大氅,里面身穿鸦青色的锦袍,眉目如画,温润如玉。


    他平静看着雪地里的这抹红影,忽觉沈凭竟把这正红的朝服穿出一身傲骨,叫人看得恋恋不舍,不忍破坏。


    回想数月不见,只在传回京城的各种消息中,拼凑出眼前人的碎影轮廓,如今站在眼前,他竟觉得惆怅,“幸仁,别来无恙。”


    沈凭敛着浅笑,修长的指节握着伞骨,温声回道:“好久不见。”


    旧事摆在眼前,将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他从前总看不清赵抑,旁人常言他的行事风格和赵抑有几分相似,久而久之,他在这些只言片语中寻到了踪迹。


    相似的,他承认,都是懂得虚与委蛇的人。


    赵抑没有邀他走近,而是欣赏着这抹红色在天地间的美,犹如红梅覆雪,在这片寂寥的院子中争得一抹艳丽。


    他握着暖炉在手中,柔声说道:“官州之事,你做得很好。”


    “这不是你利用我的理由。”沈凭十分干脆回道。


    语气虽然冒犯,但却让赵抑不怒反笑问:“你去官州之前,与我那一见,何尝不是带着心机来的?”


    沈凭道:“是。”


    赵抑的眸光有瞬间加深,“所以本王没有拒绝,也是扶持你的目的所在。”


    沈凭道:“若我不愿再假惺惺效劳呢?”


    赵抑抿唇不语,视线将他自下而上扫了遍,随后才说:“你憎恨旁人算计于你,所以你想尽一切办法教训他们。”说着他朝着台阶一句一步走下,“你的兄弟沈复杰如此,你的同僚孟悦恒亦如此,无一人能安生。”


    他来到沈凭面前,看着他的双眼道:“这些所作所为,难道不是被本王所容忍,方才保住你的平安吗?”


    两人同撑在一把伞下,距离之近,却又相隔之远。


    沈凭道:“这些难道不是王爷让我知难而退,让我俯首称臣之举吗?”


    赵抑厉色看他,忽地可疑道:“你怀疑孟悦恒是我所害的?”


    沈凭沉默不语,仿佛默认了他所问。


    但却听见赵抑轻声一笑。


    “区区蝼蚁,在他见谢长清的那一刻,这样的结局就注定了,还需本王出手,那样显得何其可笑。”他的话里行间满是不屑,让沈凭愈发陷入迷惑不解之中。


    所以天王老子,到底何人也?


    赵抑见他眼底闪过犹疑,遂提醒道:“你劣迹斑斑的过往,无人问津的前途,没有本王,谁有本事让你如今身居高位。”


    正当沈凭想要反驳之际,忽地呼吸一窒,手中的伞顿时掉落在地,而他的脖颈此时此刻被赵抑掐在手中,逼得他下意识踮脚试图喘气。


    赵抑嘴角笑意不达眼底,语气一如既往,他望着手中渐渐涨红的脸颊,轻声说:“你想去官州,本王由着你胡闹,若你为了昨日一事再任性,可曾想过后果。”


    沈凭攀上他的手臂,眼角余光捕捉到长廊出现的姜挽,对方见状完全不敢上前,只能偷偷躲着。


    他收回余光,过去种种历历在目,他只能沙哑着说道:“王爷,既已知晓,我讨厌被算计,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不信任我?”


    能容忍身边的人对自己屡屡出手。


    沈凭的话就像突如其来的钝痛,击得赵抑的手瞬间松开,随后听见沈凭发出几声用力的咳嗽。


    然而还未等他喘过气来,赵抑的手再度伸到他的下颚,这一次他不是锁着沈凭的喉咙,而是让捏着他的下颚,让他抬头仰视着自己。


    从片刻前想要毁掉对方,到此时的温柔端详,变化不过是眨眼间。


    沈凭算是彻底明白一事,赵抑要敬仰,要无条件服从,要旗鼓相当的仰慕者。


    细腻光滑的指腹在他的脸颊摩擦,却让他感觉到排斥。


    他不喜欢没有茧子的手。


    赵抑细细看着面前这张脸颊,眼中潋滟着柔光,方才的杀气眨眼间消散殆尽,寻不见一丝踪影。


    他叹了声,微微俯身压去,却从旁人的角度看着,显得十分亲近暧昧,他轻声道:“幸仁,别逼我,我舍不得杀你。”


    沈凭抿唇不言,冷眼受着他无形的压迫。


    赵抑松开他续道:“官州之事你不必再插手,回府好生休养着。”


    沈凭笑了笑道:“王爷是担心我不受控制吗?”


    赵抑转身不再理会他的问话,语气冰冷下令道:“回去。”


    只见沈凭抬手从袖口中取出一条锦帕,在赵抑转身睥睨着他时,那条熟悉的锦帕举在两人之间,随着一阵寒风扫来,沈凭指尖一送,锦帕随风飘落。


    沈凭道:“欠王爷的心意,王爷不必笑纳。”


    说罢深深作了揖,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赵抑的目光落在躺在雪地里的锦帕,神情波澜不惊,直到锦帕被匆匆前来的杨礼踩入雪地里,他才将视线缓缓移开。


    随后见杨礼快步走到赵抑的面前,行礼后道:“王爷,徐泽海在宫里被大理寺扣走了!”


    赵抑皱眉问:“为何?”


    杨礼道:“燕王早徐泽海一步面圣,揭发官州舞弊案,人证物证确凿,陛下震怒,免去三司会审,择日待斩徐泽海。”


    作者有话说:


    修好了文忍不住加个更,会在心里悄悄夸我吧(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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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一词


    科举舞弊, 在历史的任何时期都不被容忍。


    赵或下官州的目的被揭晓,赵渊民看似一招杀鸡儆猴,实则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 在天下人的面前争得一个公正严明的形象。


    然而, 他的双手不能染血, 所以有人替他做了这把刀,再次为他斩断天下学子的责备。


    斩杀三品官员,不经三司会审, 如此独断专行之举,却无一人敢怒敢言。


    不仅因人证物证俱全, 更重要的是, 替皇帝操刀之人, 正是曾经逼得方重德无路可逃的谢文邺。


    徐泽海下狱, 众人心知肚明上位者是何人,如此关头前, 朝中官员无人质疑, 而沈凭在功劳的顺水推舟下,坐上吏部尚书之位, 位列六部之首。


    在徐泽海行刑的前一天, 在大理寺怒喊着要见沈凭, 但无人理睬他。


    直到上了刑台被斩首的当日,他在脑袋落地的前一刻, 终于在人群中如愿以偿看见了沈凭,但他只能带着所有的质问踏上黄泉路。


    而他想要的答案, 其实早在沈凭回京被皇后追杀时, 就已经有了。


    一场舞弊案, 令钟嚣重现于人前, 明珠不再蒙尘,所有的真相大白于天下,由张岷亲自登门拜访钟嚣,以御命亲封官职。


    但谁人能想,钟嚣婉拒了,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纷纷想了解其中的原委,随着风声传开,不少百姓皆以为他是受委屈。


    然而无人回应,而这样的谣言仍旧不见停止,久而久之,流言蜚语逐渐变质,成了钟嚣眼高手低。


    沈凭初见钟嚣,是在赵或的带领之下前来。


    那日晴阳明媚,魏都一处干净的小院子中,他率先见到了章伸在捯饬蔬果,转眼就看见钟嚣穿着一身粗布,带着锄头满头大汗出现,为章伸接过手中新鲜的蔬果。


    那是章伸拿来招待赵或所用的。


    四人进了屋内,围坐在暖炉前,腿脚边上放着各类吃的,偶尔听见传来欢声笑语,一番叙旧过后,章伸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缓缓起身为众人做饭。


    沈凭也跟着起来,“章老,我来帮你。”


    结果未等章伸婉拒,他的手臂受到一股蛮力,眨眼被扯了回榻上,惊得他转头朝罪魁祸首看去,“你扯我”


    赵或带着后怕打断他道:“求你,别进厨房。”


    沈凭愣了下,随即回想到启州那道夺命炒青菜,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没事,我还会别的。”


    赵或立刻从榻上起身,双手把他按在原地不动,目光坚定道:“听话,我来。”


    沈凭挑眉一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但离开了厢房后,赵或总感觉被人利用了。


    屋内剩下的两人对视一笑,沈凭选择开门见山道:“孟悦恒夺走的《关洲词》,并非全词都出自你之手是吗?”


    对面坐着的钟嚣闻言脸色微变,“大公子如何瞧得出?”


    沈凭扫视了一圈四周,看着这间屋子的布置,和启州初到章老家中的一致,便抬手指向一面墙的方向,道:“我曾在启州见过类似《关洲词》的上阕。”


    不想听见钟嚣哈哈大笑两声,道:“是了,那上阕是老师的词。”


    然而当沈凭看向他的双眼时,却瞧不出一丝悦色,反倒还有几分疏离在其中。


    沈凭觉得疑惑,但选择转移话题问道:“为何要等我二人前来?”


    钟嚣拍了拍自己裤腿上的淤泥说:“这是我欠老师的,是他为我洗去蒙塵,争得身前身后名。”


    “所以你甘愿为世家买命?”沈凭道。


    钟嚣说:“我从不为任何人买命,泯然众人矣,戴不住世人给的高帽。”


    沈凭道:“你若有意留京”


    钟嚣毫不留情打断道:“我要不起你这位尚书大人的赏识。”


    屋内瞬间陷入一阵静谧之中,一句讽刺,任谁都听得出来。


    自从沈凭上任吏部尚书后,吏部当中有数不清的同僚不满他看在其中,但他选择视而不见。


    朝中两派风声鹤唳,他也充耳不闻。


    徐泽海斩首后,魏都大街小巷的蜚短流长他更是置之不理。


    但眼下,他却被一初见之人冷嘲热讽,可想天底下的才子,又是如何看他不起。


    臭名昭著的墙头草,背着功名上位,在旁人看来和鸠占鹊巢竟别无二致。


    沈凭沉下心中愠怒,皱眉问:“那我如何坚信你有忠心?”


    钟嚣凝视着他说:“大公子,人情债,买不了忠心,何况我资质平庸,忠心并不能让我高枕无忧。”


    话落,两人在沉默的争锋中相视良久,他们之间藏着锋芒,从不让步,即使相互揭短,也要把对方割得满身伤痕,言语间咄咄逼人。


    恃才傲物,这本就是每个才子都会有的。


    若非知晓他曾是官州名才,换作任何人都瞧不出钟嚣通晓文理,旁人所谓的腹有诗书气自华,但在他的身上几乎瞧不见一点。


    可那流露出的傲气,却一分不减。


    沈凭沉吟须臾后道:“接受自己平庸,是很高的素养。”


    “狗屁素养!”钟嚣嘲弄一笑,“芸芸苍生,如我这般之人数不胜数,老师门下并非只有我一人,要不是多亏这首破词,我还是江州岸边的一条虫。今日你与燕王登门,我便如实交代心里话。”


    他面容肃然,直起身子续道:“天涯海角,只此一句,我钟老三报恩,绝不会是舍命,奉命行事,尘埃落定,功成身退。”


    沈凭抿唇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他。


    钟嚣却笑问:“我就问你答不答应。”


    谁知一声话落,他们耳边就听见毫不犹豫的回答。


    “没问题。”赵或端着做好的菜进来,来到他们面前后,移开暖炉,摆上炕桌,把手中那道色香味俱全的热菜放在沈凭的跟前。


    他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一侧说:“本王只要你安分守己,无需你舍己为人。”


    钟嚣的视线落在桌上,垂下的眼帘遮住他眸底的所有思绪。


    赵或看了眼无动于衷的沈凭,知晓今日这场面谈并不顺利,随后把目光落回钟嚣的身上,道:“魏都不需要你,不过越州可能需要,无论你服不服从,这就是本王的命令。”


    说罢,他转头朝厨房而去,只留下满屋的压抑。


    沈凭未料赵或竟会安排他去越州,他心中原本打算调查孟悦恒钱库一事,今日前来的计划便是劝对方去越州,现在看来,倒也省得他费口舌了。


    只可惜,钟嚣虽去越州,但钱库一事是秘密,没有合适的时机调查。而有关孟悦恒死前所言仍旧是个未解之谜,他现在毫无头绪,根本查无可查。


    天王老子为何不管孟家?


    饱餐一顿后,四人再次端坐下来商讨启程之事,赵或为钟嚣在越州安排了官职,定了数日后启程离京。


    钟嚣官职落定,流言蜚语如破冰,再无一人提起此事,过去所有也渐渐被寒风吹散。


    不日后,沈凭意外收到两封来自章伸的书信,信中有一封是举荐信,还有一封是闲言碎语。


    拆信之时,正是章伸和钟嚣启程当日,他率先展开那封私信,细细把上方的每一个字都看完。


    直到视线落在其中两行字——


    昨日听你二人提起《关洲词》,这篇词能被天下皆知,是以上下阕水平颇有差异,如今真相大白旧事重提,文人学子对此缺陷嗤之以鼻。


    可无人知晓,上阕乃老三在十岁登山所作,而下阙是他家破人亡所写,这不过是他平生不值一提的作品,比起他最终落得狼藉一地,碧血丹心不过浮云朝露。


    眨眼间,沈凭猛地起身,抓起桌上的书信塞到怀里,提起衣袍朝外跑去,迎面看见今日相约的陈写出现时,也顾不上叙旧,着急问道:“马车!有马车吗?”


    陈写见他惊慌失色,断定有要事发生,连忙带着他朝府外跑去,“大公子这边!”


    两人上了马车急匆匆地朝城门外而去,疾驰的马蹄将积雪溅起,任由寒风将帷裳吹得作响。


    马车一路飞驰,出城时更是犹如一阵疾风,吏部尚书的令牌让人眼花缭乱看不清,转眼便消失在了城门,守城的士兵只能前去通报巡防的贺宽。


    沈凭回想钟嚣承认上阕并非自己所写时,当时不解他为何会生怒,是因为启州的上阕,的确出自章伸之手,初衷也许是为了让《关洲词》变得更加完整。


    然而钟嚣才华横溢,根本无需靠着区区一词向世人证明什么,所以他保留了缺陷,把人生的变化彻底抒写,结果如何,也许他根本不甚在意。


    可偏偏有人以此为珍宝,用三寸不烂之舌换了功名利禄,将他的人生视作俗物,十年寒窗抵不过三代从商。


    所以他怀恨却不自知,唯有提起《关洲词》,才会让他疾言倨色,嚣张到让人敬而远之。


    错了,错了,错了。沈凭腹诽。


    真正泯然众人矣的是自己!


    雪天的官道几次险些把马车掀翻,沈凭忍着晕车带来的难受,许久之后,终于被他们赶上了章伸的马车。


    然而拦下去路后却突发变故,有一批人出现将他们包抄,待这些杀手看见钟嚣出现之时,如一阵黑压压的蝗虫朝着他们迎面杀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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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苍生


    杀手挥刀奔着钟嚣而来, 惊得沈凭下意识挡在他和章伸的面前。


    而在他站出来的那一刻,连沈凭自己都感觉到意外,这仿佛就是一种本能似的, 在和赵或出生入死数次被激发了。


    杀手看到挡路的沈凭时, 手中的刀剑无眼, 却在下手前停顿住,露出那双眼的目光落在沈凭的腰牌上。


    “吏部尚书?”杀手皱眉,“你是沈凭?”


    在生死关头被识破身份而获救一命, 应该不是剧本,沈凭心想。


    而站在他身后的钟嚣, 在听见来者的声音时, 不禁蹙眉一下。


    对方有意和沈凭交涉, 这也让沈凭有了想要谈判的念头, 试图从这群人的口中了解来意。


    因为他没有带护卫前来,拖延时间逃生简直是无稽之谈。


    但是万万没想到, 还真的有人出现相救, 那疾驰的马蹄声,震得地动山摇, 这场救援就像惊涛拍岸, 把危险的沙砾冲散。


    赵或和贺宽来到面前时, 杀手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方才的气势就像千军万马, 但仔细一瞧,其实只有他们两人罢了。


    “沈幸仁你找死啊!赶马跑那么快做什么!”赵或在攀越背上怒吼。


    沈凭:“”


    随着他们行至跟前, 下马之后, 赵或梭巡四周, 他的灵敏察觉到有危险的余痕, 递了个眼神给贺宽,随后见贺宽转身朝四周去,而他则只身走到众人的身边。


    他朝沈凭率先看去说道:“见初巡防时见你赶命出城,通知本王过来瞧瞧情况。”


    沈凭略带诧异,未料他们竟能如此警觉,心中不免佩服,“无妨,只是小事,还好你来了。”


    赵或小声哼道:“知道就好。”


    说罢他转身往身后的人看去,陈写也来到他们的身边站着。


    沈凭先一步朝他们作揖,将腰弯得极低,声音放低道:“先前多有冒犯,在此给两位赔罪。”


    章伸笑着上前把他扶起,拍了拍他的手背,眼中满是慈爱道:“大公子不必介怀此事,老三他啊。”说着回头看了眼默不作声的钟嚣,“说话冲了些,并无恶意的。”


    那厢钟嚣闻言上前一步,朝着沈凭和陈写默默作揖后道:“多谢相救。”


    很快,贺宽从不远处回来,只和赵或相视一眼,之后看见赵或转头说道:“二位且慢离开,先回魏都的驿站落脚,本王派人护送你二人去越州。”


    众人心知肚明,收拾一番掉头回京,待到驿站之后,他们商议了一番便打算离开。


    但沈凭在出门前被章伸喊住了脚步,正欲开口之际,门外忽见一老者神色着急匆匆赶来,身边还紧随着一名护卫。


    沈凭连忙给那老者让路,章伸见到来人时十分意外,忙不迭上前相迎,“你怎的来了?”


    对方上来拍他的肩膀道:“画秋看到你们的马车,我猜是不是出事了就过来瞧瞧。”


    章伸笑道:“无事,无事。”


    而一边的沈凭等人听见老者提起“画秋”时,面面相觑,明显同时联想到苏尝玉。


    待两人说完以后,章伸竟把老者拉到沈凭面前,欢喜说道:“这就是我给你找的人。”


    这下沈凭更加迷惑了,他先朝老者行了个礼,“在下沈凭,沈幸仁。”


    只见老者面色略微一顿,看了眼章伸,又转头仔细打量沈凭,“是他方才救了你?”


    章伸道:“正是。”然后朝沈凭招手拉近了些,却在看到他眼底的茫然时稍作思索,“孩子,另一封信可是看了?”


    闻言沈凭摇头,把怀中的书信一并取出,门外的赵或也奇怪地走上前,看着他把手中的书信展开。


    少顷,两人脸色一变,同时举手朝老者作揖,十分有默契喊道:“拜见方重德老先生。”


    不错,这封举荐信,是章伸为表感恩所写,而方重德,正是他多年同窗好友。


    这下赵或和贺宽才渐渐明白过来,章伸到底所谓何人,原来竟是前朝太师府中的掌事,是替方重德拒九五之尊于门外之人。


    先前沈凭犹疑,为何钟嚣这等心高气傲的人会对章老惟命是从,甚至当时谈起章伸的门生时,也让他们曾有一丝不解。


    毕竟章老总是只身一人,不似桃李满天下的师长般被人追随。


    如今看来,他们都是前朝太师府的门生。


    众人还沉浸在见到方重德本尊而意外中时,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人未到,声先至,“老头!你跑这来作何?”


    话落,苏尝玉急迫出现在门前,看着一屋子人蓦然一愣,眼珠左右转了下,竟装作若无其事欲转身离开。


    谁知衣领顿时被人扯住,他未见回头便知道是何人,“贺见初,你松手!”


    贺宽冷声调侃道:“去哪呢,苏当家。”


    “你放开我!”苏尝玉厌烦地把他挥开,但还是被一股脑拖进了厢房中。


    一间小小的包厢,被迫塞满了数人,但唯有两位老者能坐着,其余人皆是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见说话。


    最后苏尝玉受不住赵或他们的视线,如实把方重德住在苏家的事情全盘托出,但贺宽多问了句有关两人如何相识。


    苏尝玉看着两位老人说:“和江湖传言差不多。”他并未细说。


    方重德接上他的话道:“深居简出的老头罢了,诸位不必拘束。”


    其实旁人倒并不觉得如何,而是沈凭感到不知所措,他既不理解章伸为何举荐自己,也不清楚方重德对自己的看法如何。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初见大儒,紧张多虑了些,怪不得他。


    章伸看出沈凭的拘谨,转头看了眼赵或说:“我知二位如今有难处,这封举荐信不过是心意,若能替你二人解困,也算是为你们做了些事。”


    赵或道:“都是举手之劳,章老不必记挂心上。”


    话虽如此,但赵或的站姿却十分端正,少了平日那副嚣张跋扈的态度,让人瞧着都不免失笑。


    方重德端详他们一群人,视线到了赵或身上时,总会多停留片刻,他的眼中带着浅笑,可那笑意却只是浮在表面,让人看着总觉得意味深长,暗藏捉摸不透的锋芒在其中。


    最终他只是把那举荐信推了出去,缓缓道:“家长里短或许能劝慰开解,兵戈暗斗恕老身无能为力。”


    屋内的气温顿时骤降,除了章伸以外,其余人的脸色百花齐放,想说的话都因后半句全然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剩一阵漫长的沉默。


    后来众人纷纷散去,只剩一场冬雪飘絮,今年冬至转眼将到。


    沈凭回到府中时径直去见沈怀建,当时他正在庭院中看雪,黑夜来得早,未到黄昏天色见暗,父子二人坐在廊下的软榻上,身边摆着暖炉和热茶。


    有关今日发生之事,沈凭一一转告给沈怀建。


    后来沈怀建先询问他的安危,知晓无碍才将话题落在方重德上,“前朝帝师,岂能轻易放弃。”


    沈凭眼中带着复杂,也为今日错过而感到遗憾,“孩儿在想,这一次过后,可还有机会再拜见。”


    到时候他会有所准备,而不会像这次空手而归。


    沈怀建转头看他愁眉不展的模样,竟笑了一声,惹得沈凭朝自己看来。


    “父亲为何笑我?”沈凭懊恼问道。


    沈怀建在他脸上看到几分孩子气,摇了摇头叹道:“我只是在回想,从前每逢有人要成为沈家的门生时,我当时的心中会作何感想。”


    他的话让沈凭感到好奇,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好似一个听课的孩子坐在脚边,等着师长指导。


    沈怀建看向面前白茫茫的雪地,回忆着说道:“我会疑惑,他们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还是追求欲望而来。”


    当年前朝太子人头落地那一刻,作为太师的方重德得知消息时,当场晕厥于府上,之后太师府便一直闭门谢客,没有任何消息传出,直到皇帝登门拜访。


    后来太师府散去门客,不久便迎来了方重德和谢文邺对峙一幕。


    当时的沈家其实也有门客,但远不如太师府。方重德离京后,沈家很长一段时间都门庭若市,皆是为了入沈家门下。


    沈怀建时任国子监的官吏,只要到了开春述职,便能上任国子监祭酒。


    然而就是这场门客风波,令他被谢文邺调任秘书监,打着减轻他的重任之名,其意在拉拢方重德的门客。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沈家要为谢文邺卖命时,沈怀建拒掉了一批又一批的拜访者。


    很快,京中传言沈怀建将人引去清流门下,表面看似为世家效忠,实际为清流派卖命。


    至此,沈家墙头草的名号被传遍大街小巷。


    沈怀建平静说道:“方重德离开后,这些门客便不再是为了自我而来,所谓‘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若他们入朝为官,谁人能保皆为天下事所去?”


    若不是为了天下人,那就是违背了方重德当初所言“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根本。


    这一点旁人不懂,但他沈怀建不能不懂。


    沈凭心中的遗憾渐渐消散,他释然一笑道:“也对,我心中还没有苍生。”


    没有天下,如何换来旁人的另眼相看。


    他一直都在为自己而活。


    但沈怀建却否认了他这句话,“孩子,你若想师承他门下,何须以苍生为由?”


    “心中没有苍生,你可以去找,而非为了旁人找。”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溺爱,就像一位师长传授学识,是平等的,语气是包容的,“谁人敢说方重德的心中,就一定怀有苍生?”


    作者有话说:


    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孟子·滕文公上》第四节


    【注释:把钱财分给别人叫作恩惠,把好的道理教给别人叫作忠信,为天下发现人才叫作仁爱。】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西汉·戴圣 《 礼记·礼运篇》


    【注释:天下是人们所共有的,把品德高尚的人、有才能的人选出来,表达一种大同的理想社会。】


    谢谢阅读和支持。


    第79章 冬至


    冬至来临前, 京中突发一事,兵部尚书私调官吏前去官州,暗中捉拿兵房曾和孟家有勾结的所有官员, 无一幸免, 且证据确凿。


    此举看似为民除害, 然而传出后,顿时将朝堂闹得鸡飞狗跳。


    兵部尚书隶属世家派,私自派兵离京调查, 无一人知晓,就连谢文邺都难以置信。


    面对清流派的质问, 兵部尚书解释初衷只为将功补过, 因江州皇帝遇刺的事情他心有愧疚, 得知官州下属行为举止不检, 命人下去捉拿归案审问。


    谁知当朝被孔伐说他居心叵测,无御令, 行先斩后奏, 乃欺君之举。


    此言一出,皇帝见兵部百口莫辩, 顿时勃然大怒, 因涉及官员任免的问题, 便少不了要问罪吏部,至此, 新官上任不过一月的沈凭,被兵部此举彻底牵连其中。


    官州事态愈演愈烈, 府兵本就存在着兵将分离的隐患在先, 经兵部这般一闹, 官州的府兵内部彻底被瓦解, 如今官州的兵房中分帮结派,可谓马仰人翻。


    而京城里,兵部率先面临的是被停职,由大理寺调查此事,经三司会审定夺。


    当兵部尚书一事暂时有了处理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吏部,皇帝要吏部在开春之前,对兵部的调整给出结果,这是对他新官上任放宽的期限。


    水深火热当前,两派无一人出手,自打清流派听闻沈凭和赵抑曾因启州功劳一事翻脸后,不少人腹诽沈凭白眼狼。


    诸如此类的话沈凭听多了,早已刀枪不入,只顾着自己手中之事。


    而所有人都知晓,当下他最头疼的是无人可用,因为徐泽海之死给他扣了数不清的帽子,泼不完的脏水,他也从不解释一句,也不屑于解释。


    无人愿为他效劳,他就单枪匹马穿梭在六部。


    无人愿为他解答,他挑灯夜读各大卷宗找答案。


    旁人对他冷眼旁观,甚至对他冷嘲热讽,他默不作声,直到对方尴尬离去。


    如此半月过去,冬至当夜,吏部的官署中,只有沈凭的办差房仍旧亮着灯火。


    自从上任后,他没有搬到徐泽海的办差房,好似除了这头衔以外,看不出任何变化。


    仍旧是摇摇欲坠的房门,仍旧是嘎吱作响的窗棂,除了太师椅添了软垫,张子航给他送来的升迁贺礼的暖炉以外,其余皆是一片荒芜。


    许是夜里寒风呼啸得紧,沈凭端坐在太师椅中,认真研究面前的卷宗,随着长廊的一阵狂风吹过,院子里传来一声巨响,那摇曳的房门完成此生那兢兢业业的宿命了。


    沈凭被这一声响惊得慌神,不多时,屋内的暖炉被门前的疾风吹灭,转眼间,整个办差房里微乎其微的暖气也和他告别,冷风灌得他满脸通红,险些把烛台都给吹翻。


    他抬眼朝门口看去,地上灯笼晃动时光影,耳边隐约还听见些许烟火声。


    “都冬至了啊。”沈凭喃喃自语一句,随后深吸一口冷风,裹着大氅从圈椅中起身,朝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外走去。


    他抬首看着墙外出升起的烟花一角,恍惚间,他的思绪仿佛回到了鸦川口,令他感叹时间过得快,竟又要迎来新的一年。


    寒风将他沉重的心思吹散,他立于长廊之下,目光未曾离开过那墙角,思绪早已不知飘向何处,入神到院子中出现了旁人都不曾察觉。


    “沈幸仁!”这是忍无可忍的一声怒吼。


    沈凭怔愣了下,立刻收回视线往四周看了一圈,直到落在了前方不远处出现的点点星火上。


    待他朝前认真打量了一番那身影后,带着意外道:“赵惊临?”


    赵或原本手中提着灯笼照明,但瞧见院子还掌着灯,索性把灯笼丢到一旁,提着食盒进来。


    可他进来后,找到了那抹身影,也放下身段率先喊人了,为什么沈幸仁就是没听见,一脸呆滞看着黑不溜秋的天空,喊也不应,叫也不听,令人怀疑他是不是中邪了。


    沈凭抬脚走下台阶,来到院子中央相迎,但他忘了行礼,而是疑惑问道:“你怎么来了?”


    赵或道:“本王怎的不能来?这官署你家的吗?”


    沈凭一时无言以对,许是被冷风吹久了,整个人稍显迟钝,组织好的措辞竟给他忘了。


    见他不回答,赵或盯着他被冻得通红的脸颊,皱眉说:“大冬天的,你能不要在外面瞎吹风吗?风寒了如何是好?”


    沈凭被他说得吸了吸鼻子,刺骨的寒风冲进鼻腔,瞬间让他印堂发疼,脑袋一阵刺痛。


    他忘了自己要问的话,索性把疑惑重复又问:“你怎么来了?”


    赵或语塞,想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因他那双迷茫的眼波收住,最后只能憋着不悦,抬手用力揉了一把他的脑袋,“醒醒,你可还记得今夜是冬至?”


    这段时日他多少都听见吏部的事,只是他为查案难以抽身,众人皆以为沈凭很快就会服软,和从前那般跪舔两派,求他们出面摆平是非。


    就连自己都险些认为沈凭会扛不住,做好了去皇兄面前为沈凭求情。


    但是今晚来看,果然还是瞎操心了,看来经历落水后,这人远比旁人想象的变化更大。


    沈凭抬手搓了下脸颊回暖,“知道,冬至嘛。”


    看来太累了,都有些神智不清了。


    赵或被他的样子气笑,“所以你不回去陪沈大人吃汤圆吗?”


    提起沈怀建,沈凭的心中略有愧疚,但还是拒道:“父亲他知晓我抽不开身。”


    “那也要吃。”赵或倔道。


    沈凭无奈笑道:“太晚了。”


    上哪找汤圆?


    谁知话落,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精致的食盒,只见那食盒在赵或手中轻晃了下。


    “我本王给你带了。”赵或说道。


    食盒挡住了沈凭的视线,闻言他顺着食盒朝上看去,透过食盒的把柄,他看见赵或傲娇昂首的神色,眼中带着耀眼的光芒,一副等着被夸的神情。


    恰好此时天空升起一束烟火,眨眼间迸发在赵或的眼底,那一刻,沈凭只顾着凝视他眼眸的绚烂,将眼珠的流光溢彩看遍。


    赵或见他又愣住,以为是寒风把人冻着了,忙把手中的食盒收回,一把掀起身上的氅衣,猛地盖住沈凭的脑袋在臂弯里,为他挡住风雪,顺势把人裹进了办差房。


    当时沈凭感觉到有一股暖意覆盖在脑袋上,之后就是迈开僵硬的身子,整个人平移进了厢房似的,最后被赵或按在了圈椅中,又见那食盒摆在了自己面前。


    赵或听见冷风在耳边咆哮,起身往门口走去想要把门给拉上,不料却在门边站了良久,一动不动。


    沈凭把食盒慢慢打开,逐渐看着一碗热乎的汤圆出现,他的眼帘缓缓睁开,平静的眸色被意外所代替,他的心头从此涌上了一些不知名的情愫。


    像感动,但又带着紧张,夹杂怦然。


    好像被撞击了下,之后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


    “哥哥。”


    “惊临。”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们隔空相望,在寒冬中喊了对方。


    沈凭口中还嚼着汤圆,而赵或的手中握着那残破的门沿,一人想夸汤圆,一人想骂房门,然而在此刻所有的话都戛然而止。


    直到屋内的蜡烛被狂风吹灭,刹时间屋内一片漆黑,只有长廊摇曳的烛火不断,朦胧的光影将人照得若隐若现。


    沈凭把手中汤匙搁置,但却没有放中碗里,只听见一阵清脆的响声,汤匙碎落一地,惊得赵或大喊了声。


    “沈幸仁,你别动!”他想要止住沈凭摸黑的动作,“等我去取火。”


    说着他的视线落在长廊上挂着的灯笼,企图摘一个下来掌灯。


    可他还未跨出房门,就听见沈凭轻声细语说道:“惊临,我好害怕。”


    乍一听,仿佛真有几分难以察觉的委屈在里头。


    赵或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思索间,他干脆转身朝向书案的方向,借着摆动的光影快步往沈凭的位置走去,“坐着别动,我带你走。”


    但万万没想到,他走出几步便撞上了一个身子,两人在黑暗中扑了个满怀。


    赵或因走得快,几乎用惯力撞上去,若非出手及时搂住,只怕沈凭被他撞倒在地。


    所以当他发现沈凭走出来时,语气略带几分责备道:“说了别动,你非要和我作对是不是。”


    然而话落,他就察觉到有一双手缓缓攀上他的脖颈,那冰冷却柔软的触感,叫人脖颈瑟缩了下。


    这不是沈凭的手,又能是谁的?


    昏暗中他们只能瞧见对方眼中的光芒,却看不见神色的变化,门外的烛光把窗棂映在脚下,只能看见两抹紧贴的影子,难分难舍地依偎。


    “微臣谢过殿下今夜的汤圆。”沈凭抬头看他,那语调,说不清,道不明,就像钩子,叫人欲罢不能。


    赵或发现了,这人爱调戏自己,随时随地,不分场合,所以他一把掐准沈凭的后背,让他跌向自己,理所当然把人固定在怀里,“不知哥哥觉得这汤圆味道如何?”


    沈凭并非心血来潮,他想证明自己方才心中的疑惑,那不安分的指尖,从赵或的脖颈缓缓游走到唇角,轻声回道:“吃得叫人,实在是,垂涎欲滴。”


    赵或暗自咽了咽喉间,伸出舌尖舔过唇面,却又不慎触碰到那柔软的指尖。


    他的声音带着喑哑道:“哥哥开心,我便欢喜。”


    “是吗?”沈凭缓缓踮起脚尖,双手游在他的后颈,“那我还能让你更欢喜。”


    话落,趁着赵或一个不注意,猛地将他的脑袋拉下,毫不犹豫将人封唇。


    赵或双眼倏地睁大,被突如其来的强吻惊得全身僵硬,但随着那湿濡的舌尖撬开他的齿间时,他立即反客为主,扣紧沈凭的后脑勺,彻底加深这场争夺,将舌腔中仅剩的糯香分走一半,尝尽这盅冬至的美味。


    依依不舍间,赵或把人轻松抱紧,逼得步步后退,直到碰到那书案上,扬落满地的卷宗折书,洒得一地笔墨纸砚,风声夹杂着锦帛撕裂声。


    长廊的光影悄悄落了些在案上,细碎的灯花为那具凌乱不堪的身段添了几缕柔光,叫人移不开眼,热血沸腾。


    沈凭使坏的本事分毫不减,一旦停下,他总有各种手段火上浇油。


    他能在迫不及待时将人毫不留情推开,刻意把一切耽误、扫兴。


    甚至借着昏暗不明的光线,用目光行凶,光明磊落看清轮廓的变化,这双美眸中满是荡漾,勾得这场尽情不断延伸、疯长。


    赵或岂能让他如愿,一旦得逞,又是锁着翻来覆去,把断断续续的呵斥掐断,让求饶淹没在焦热里。


    沈凭在辗转中感觉窒息,他甚至都没能吸上一口空气,转而又被迫吐息掉。


    他的眸色氤氲,逐渐变得扑朔迷离,在撕咬中再也掀不起波澜,在寒夜里和呼啸而来的冷风交加,倒在变化无穷的颠簸中。


    “哥哥”二字被赵或不厌其烦地喊着。


    屋外的灯笼摇曳,地面的影子叫人眼花缭乱。


    赵或目随着烛光窗影投落在眼前,暗忖斑驳光晕争夺比自己更多。


    像做着无声的明争暗抢。


    最终他选择和烛光默默较劲,角逐了一场波涛汹涌,忘却刺骨寒风,堕入无限沉沦。


    这是沈幸仁欠他的。


    今夜的风声托付给浪潮,带着野蛮和温柔破势而入。


    作者有话说:


    终于被放出来了,七夕快乐\(^o^)/


    谢谢阅读和支持。


    第80章 讽刺


    沈府的大门在深夜被敲开, 老管家看见赵或出现时率先一愣,转眼又发现他怀中被两件大氅裹住的人影,即使看不见藏着的脸颊, 老管家也从衣袂看出那是自家公子。


    赵或免了对方的行礼, 并且拦下了老管家去通报的脚步, 低声道:“劳烦引路。”


    老管家连忙点头,之后带着人朝着明月居的方向而去。


    待进到厢房中后,赵或命李冠跟着老管家去备热水, 准备姜汤,吩咐好了一切, 才把人赶了出去, 独自抱着熟睡的人安顿好。


    一番折腾完, 已是将近丑时, 期间沈凭因为沐浴醒来,当时他看见赵或在身边忙活, 费口舌赶人出去, 结果因泡澡太舒服,直接累晕在了水里。


    等到赵或进来时, 浴桶的人满身通红, 仿佛能掐出水的皮肤, 又逢赤身,险些让赵或忍不住交代在了浴间。


    收拾好一切, 赵或离开明月居前,千叮万嘱老管家要把姜汤煨着, 等人一醒就送去。


    直到把人恭恭敬敬送走, 老管家才感觉耳边稍微清净了些。


    沈凭到了午时才从榻上起身, 全身的青紫简直无法直视, 破裂的嘴角令他抽痛,泡了澡也无法缓解的酸软,让他才站起身,又跌坐回了榻上。


    他揉了揉发疼的额角,把昨夜的欢愉全部记起,还有迷糊间泡澡一事,种种画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进屋伺候的侍女为他端来姜汤,当他看见时觉得奇怪,“这是早膳吗?”


    侍女笑道:“是燕王殿下命大管家煨了整夜的姜汤。”


    沈凭怔愣,看着面前金色的汤水,令他心情愈发复杂,之后他勺起一口下去,辣得他全身瞬间回暖。


    屋外仍旧飘着雪,但天色昏暗,看着更像是想下雨的错觉。


    沈凭打伞从官署离开,这两日他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有时候露面片刻又消失不见,引得其余人纷纷怀疑他是否扛不住。


    不久后,兵部派去官州的官吏回来,带着一份来自官州兵房引咎辞官的文书,那是冯奇的。


    这一份折书抵达京城后,按理来说事先呈递六部之中,可沈凭收到消息时,是以翌日在朝堂上,通过皇帝的询问才得知此事。


    当日在朝中,所有人都等着看沈凭出丑,打定他一旦开口,必然有人出面对他连番质问。


    可谁人能想,他并未如传闻中那般暴跳如雷,反而很平静向皇帝行礼,坦然自己不晓此事,多有疏忽,自愿领罚。


    这样的结果出人意料,皇帝将百官脸上的变色都瞧入眼中,最终罚他俸禄便作罢了。


    后来沈凭回了官署,把官州官吏整顿一事交代下去给众人,刻意强调若有不愿服从者,可随时提出辞官。


    他的语气并不重,但偏偏有人不信邪,果真向他递了辞官文书,并把拖着没做完的公务全部搬到沈凭案前,二话不说甩袖离开。


    有了人打响第一炮,其余追随者便接踵而来,短短数日,事态严重发酵,让旁人都不禁为他捏一把汗。


    沈凭的书案上堆满卷宗,令他坐下视线都被挡满,只是他看着面前数十份折书一眼,抬手面不改色将其拨开,拿起卷宗继续批改,丝毫不受影响。


    屋内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门外更是传来一些修理的动静。


    他将手里的卷宗放下,刚要起身查看,抬头就看见陈写的脑袋出现在堆满公文上方。


    陈写对案上堆积如山的东西感到意外,在里头找到沈凭后,皱眉问道:“大公子,这是”


    他恰逢路过此地,听闻朝中发生之事,打算进来瞧上一番,不料竟是这副模样。


    沈凭站起来,扫了眼桌面说:“都是些陈年烂事。”


    若不是这场风波,他估计往后有数不清的烂摊子收拾。若说这群人为何听命于徐泽海,恐怕都清楚如何拍马屁,让手里的事情敷衍了事,即便后续再出问题,只要瞒天过海自然无人问罪。


    屋外的动静仍旧未停,像是在修缮门扇似的,让沈凭有些好奇问道:“发生何事?”


    陈写瞥了眼说:“听说这些师傅是工部安排过来修门的。”


    沈凭有些惊讶,但瞧着两位木工师傅埋头苦干,不好上前打扰,只喃喃道:“不是还没拨款吗?”


    朝中各大官署逢年过节前后,都会申报工部和户部修缮,以便来年有新气象图个吉利。


    吏部为六部之首,往年必会率先安排,主要也是为了讨好他们,争取在述职中能顺利。


    但是沈凭上任后,各种意外层出不穷,内忧外患。自打这门被刮烂后,他等其余官署差不多竣工,便去询问修缮一事,结果被各种理由搪塞。如今瞧见莫名其妙出现的木工,自然颇感疑惑。


    陈写听见他的那声低喃,思索片刻后转身,抬脚朝着门口走去,弯腰和木工交谈两句,转头起身时发现沈凭站在身边。


    “是燕王。”陈写小声说。


    沈凭抿唇不语,突然记起冬至那晚,赵或曾欲言又止的话,似乎和这门有关。


    两人站在廊下,偶尔能瞧见有同僚经过,多数都是选择无视他们的存在,匆匆离开连目光都懒得施舍一眼。


    陈写将这些人的行为举止都收入眼中,不过他瞧见沈凭神色如常,便也当作空气罢。


    一番交谈过后,门扇也被彻底修好,陈写打赏了些银子给两位木工,转头发现沈凭站在新门前发呆。


    他走上前伸手检查了下门,说道:“燕王竟如此心细,连吏部的门坏了都知晓。”


    沈凭险些被这句话呛到,只觉脸颊有些发热。


    他清了清嗓子偏头道:“回吧。”


    陈写松开门,看着愈发昏暗的天色,朝他作揖说:“属下告辞,这几日恐有大雨,大公子出门务必带伞。”


    可他还未完全离去,转眼发现有一位官员抱着卷宗和折书前来。


    他停下脚步,朝着沈凭的方向看去,只见对方立于廊下静待此人走到面前,随着竹简碰撞的声音响起,官吏手里的卷宗全部“不慎”洒落在两人之间。


    陈写脸色微变,欲要抬脚上前,却发现沈凭投来视线,眸色淡漠平静,也让他止住了动作,静观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官吏省了行礼,单手把折书伸到沈凭面前,态度不善道:“沈公子,我家中父母亲体弱,想告老还乡,今日前来向你辞官。”


    沈凭垂眸看着面前的折书,却迟迟不见抬手接过,随后抬眼打量对方,温声道:“阁下年纪轻轻就告老还乡吗?”


    对方闻言顿时哑然,不料沉默多日的人,开口竟是这般令人难堪。


    那官吏看着脚下的一片狼藉,手中递出的折书无人在意,令他略显尴尬收了收,“大公子有所不知,百善孝为先,我不会违抗父母之命。”


    沈凭道:“若我不允准呢?”


    官吏说:“那我等便将此事告知尚书省丞相!”


    此言一出,院子四周见有人上前围观,官吏扬起下颚,怒目圆睁盯着他。


    沈凭直视他的双眼道:“想状告我什么呢?”


    官吏看了眼四周出现的同僚,举高手中的折书喊道:“你沈凭谋财害命!虚有其表!手段阴险陷他人于不义之地!行暗昧之事,不择手段!非人哉!”


    天边卷来乌云,大雪倾泻而下,院子众人渐渐打伞,神情各异看着这场对沈凭的叫嚣。


    沈凭沉吟须臾,随后把藏在袖下的手伸出,抬手接过他举着的折书,打开静静看完才道:“若是尔等觉得我无趣,明日又见旁人绝妙,真真让人伤了心不是?”


    官吏神色一顿,看不懂他葫芦里买着什么药,只觉这话过于讽刺,但又叫人寻不着反驳的地儿。


    沈凭说道:“今日我若不圆了诸位的梦,倒显得是我的不对了。”


    他从袖口中取出一支蘸过墨的干毛笔,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抬脚踩着地上的卷宗而过,来到院子中央,立于人群之中,弯腰在雪地里沾湿笔尖,之后快速在折书上作了批。


    那官吏未料他竟如此爽快,眼底闪过一丝惊慌,走上前正当要理论一番,结果折书直接被沈凭扔回了怀里。


    他手忙脚乱接住,打开一看,脸色瞬间大变,“我堂堂吏部主事,你竟不提报尚书省便擅自作决定,简直败法乱纪!”


    话落,四周不少官吏也跟着一起指责沈凭,千人千面,却人人都能做到凶神恶煞,数不清的手指就像无形的利刃,刺向沈凭的身上。


    沈凭站在这场意料之中的动乱里,忽然失声一笑,“瞧瞧,我不过做了诸位翘首以盼之事,怎得就把你们气成这副模样了。”


    说罢,他把手中的毛笔一扬,干脆丢到他们的脚边,在一众沉默中绕着这群人走了一圈,大雪落在他的肩头之上,融化在衣袍间,将他一袭正红的官服染深。


    沈凭走到最后一人面前,看着对方脸色警惕的神情,默不作声抬手,面前的官吏倏地闭上眼,可却没有料想的疼痛袭来,睁眼的瞬间,手中举着的伞已被沈凭夺走。


    沈凭撑伞站在雪地里,环视一圈后,面朝众人温声道:“诸位有任何异议,可大方向御史台检举本官,只会动动嘴皮子的事,我沈幸仁也会。不过可惜,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皆知,唾沫星子还淹不死本官。但诸位送来卷宗和辞书,安的什么心,这数日早已被旁人瞧得清楚,瞧得明白,诸位有恃毋恐等的是本官下台可不是?”


    他看着人群的脸色出现几分窘态,续道:“辞书久未见允准,诸位缺少证据检举本官,既然如此,为免朝中各司同僚嘲讽诸位胆量不足,今夜诸位散去,回头好生斟酌,若存心离开,明日记得去御史台参本官一本,若无意离去,明日来时将地上的卷宗捡起,把你们留下的烂账收拾干净。”


    说罢,他松开手中的伞,随手丢在了雪地里,和陈写抬脚离开,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提醒道:“时候不早了,可不要连夜敲开御史大人的门喊冤,省得丢人之事又加一桩。”


    一夜大雪过去,魏都流言四起,皆是有关吏部中事。


    次日一早,沈凭推开吏部官署的大门,只身来到办差房中,添了热茶和暖炉,端坐在房门前,静待上值之际的到来。


    时辰一到,院子大门前却不见有任何吏部的官员浮面,整个院子仍旧空无一人。


    然而一炷香后,只见十余身着各式衣袍之人出现,朝着办差房鱼贯而入。


    站在人群后方的陈写走出来,朝沈凭行礼后道:“大公子,门客们都到齐了。”


    沈凭放下茶杯,起身道:“锁门,做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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