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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内奸


    魏都不出半日, 传出一件惊动满朝文武百官之事。


    吏部尚书自辟僚佐十余人,数时辰在办事房中闭门不出,偶尔有人出来解手, 都是迅速将房门关上, 吏部不少闻言赶来的官吏驻守许久, 才从缝隙中瞧出里头众人不断忙碌,皆为处理他们手中的烂账。


    有人心中不满,毕竟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宗, 没处理好就叫烂账,处理好了那都是功劳。若是沈凭将这些卷宗全部递呈尚书省, 门外这些官吏不仅要遭御史台参奏, 还有可能官职不保, 要面临被里头的沈家门客踩着上位。


    个别官吏选择忍气吞声, 也有人在门外不顾形象吵闹,然而每逢看见门客出现时, 又乖乖噤声, 想上前打听,却又碍于面子不愿靠近。


    不过从屋内出门之人, 完全不曾搭理屋外的一众官吏, 只规规矩矩办事, 屋内连说话的声音都极少。


    沈凭把陈写批好的卷宗一一检查,若有不妥之处, 会另外稍作修改,其中的门客, 则各司其职, 互不干涉, 动作利落地将事情有条不紊处理掉。


    屋外的那群官吏来了又走, 走了又回,脸上不安的神色未减半分,随着他们等待的时间越长,便越是焦躁忐忑。


    沈凭手边的茶杯续了一杯又一杯,直到茶叶都泡不出颜色时,正打算换茶之际,见到推门而入的门客朝自己颔首。


    坐在一侧的陈写也瞧见了,他转头朝沈凭看去,两人相视一眼后,又埋头处理手中之事。


    门客出入房门最重要是留意屋外的变化,从他们锁门起,沈凭等的是他们捡起门前卷宗那一刻。


    显然方才门客颔首的动作,意味着外头有人把卷宗捡起了。


    只是沈凭没有急着出门,而是继续处理着公务,他现在不仅要这些人妥协这么简单,他还要这群人在危机感下服从。


    他不信寒窗十年,一朝科举,入朝为官,会为了斗这一口气,而选择抛弃官职。


    如若有,那他沈凭可以敬对方是一条汉子,但不会记住此人。历史长河漫漫,无功者不过泛泛之交矣,后世翻烂图书馆都找不出的人名,根本不值得他惦记一辈子。


    待到酉时,办差房的大门终于被打开,沈凭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屋内走了出来,带着一身暖意,立于台阶上,睨着面前满脸愧色的官吏,站在众人之前的官吏,手中正抱着昨日散落一地的卷宗。


    沈凭扫了一圈他们,明知故问道:“不知诸位聚集于此,是所谓何事呢?”


    话落良久,却不见有人发话,只悄悄朝他看去一眼,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沈凭静默等了片刻,听不见回声又道:“若无事,便散去吧。”


    “沈大人!”突然人群有几道着急的喊声。


    这是沈凭在吏部任职以来,第一次听见这个称呼。


    他闻言缓缓转身,再一次面朝众人而立,视线落在他们的脸上,却再也找不到昨日所见的横眉冷眼。


    天边的乌云未散,厚重的云层蔽日,瞧不见一丝清明。


    沈凭垂在一侧的手中,捏着的是一份奏疏,这其中记录烂账的点点滴滴,有人见之,只觉得喉咙一紧,难以发声,唯有垂头沉默。


    他望着这群人道:“诸位同僚,可还记得什么是吏部?”


    无人敢回答,只见把头越埋越低。


    “唯才是举,思贤若渴,这才是吏部。”沈凭朝着台阶缓缓走下,与他们平视,“天下官场三千事,事事不离一吏部,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还望诸位牢记于心。”


    最终他拿着手中的奏疏,朝着众人作揖行礼,而他得到的,是面前所有官吏的弯腰回礼。


    沈凭借着一招激将法,将吏部收入囊中,也彻底平息了内乱,他才逐渐起步去着手处理官州之事。


    这日,沈凭为了了解官州的事情,特意去打听赵或的行踪,打算碰面把事情拿出来商榷,之后得知他在百花街便赶了过去。


    不想来到画仙楼下,他看着门前的招牌良久,没理解为何这群京贵会设宴于此。


    但他心中记挂着正事,想了想还是抬脚进了画仙楼里,刚一入内,就和迎客的虞娘相视,两人相互颔首,随后迎上前相互行礼。


    虞娘笑靥如花,打量一圈沈凭才道:“许久未见大公子,瞧着更俊了。”


    沈凭道:“难怪这百花街都是虞娘的,垂头丧气进来都能喜笑颜开出去。”


    两人互相奉承一番对方,也不知其中真假有几分,但毕竟相识,虞娘知晓他的来意,很识趣带着他去找人。


    眼看宴席就在前方,沈凭忽地听见耳边有人喊自己一声,驻停脚步在来往的人群中观望,直到瞧见对方时,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


    那人是他在吏部允准辞官的官吏,此刻正喝得烂醉,倚在湖边的美人靠椅上喊他。


    虞娘瞧见那男子眼中对沈凭的恨意,心中做好提防,打算上前好言相劝一番避免闹事。


    不过沈凭把她拦下,低声道:“劳烦虞娘先替我通报一声。”


    虞娘明白两人需要单独谈话,遂起身朝着宴席的方向快步走去。


    长廊的灯红酒绿将人照得眼花缭乱,光影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如同五光十色的娇花在其中绽开。


    男子拎着酒壶在手,缓缓从美人靠上起身,站在沈凭的面前,逼着他朝后步步退去。


    直到沈凭的后脚碰到栅栏时,他才停下脚步仔细端详沈凭,“果真生得一副好皮囊,可惜是披着羊皮的狼,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是狼子野心!”


    沈凭的鼻息间嗅到他洒出的酒气,平静看着他说道:“比不上你这位,替他人卖命的内奸。”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他查到冯奇辞官的蹊跷,眼下不敢随意定夺,但眼前此人,正是清流派用作挑动内乱之人,目的不是为了逼他下台,就是逼他向赵抑认错。


    闻言,对方眼中略带讶异,但很快却又表现得无所谓,“吏部只能你为旁人卖命,就不允许我有自己的选择吗?”


    沈凭抬了抬眉梢,道:“是了,你为清流派当走狗也好,为璟王府卖命也罢,带着我为你垫底,以我为借口向上爬,的确会落得如今这般丧家犬的模样。”


    “我丧家犬!”对方恼羞成怒吼了句,像被人戳中痛处般,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盯着沈凭,“我如今这般模样都是拜你所赐,那日你对我杀鸡儆猴,今日我便到宰相府和御史台状告你!”


    沈凭说:“悉听尊便,我在吏部静候佳音。”


    说罢,他转身朝着宴席的方向走去,抬眼瞧见赵或从远处而来的身影。


    他刚要扬首招呼,不料肩膀忽地被人猛地拽住,一把将他掼到栅栏上,那栅栏本就不高,用于靠椅坐着之人平日观景。


    对方几乎用尽全力把他扯回,只为了讨一个公道,不想醉意之下失了理智,未曾察觉沈凭身后栅栏的高度。


    众人只听见一声巨响的落水声,在沈凭倒头跌入湖里的瞬间,远处的赵或脸色瞬间大变。


    “沈幸仁!”他宛如一阵疾风朝着栅栏跑去。


    随后又听见一响声,巨大的水花朝着栅栏上方扑去,刹时间引来人群的围观,将罪魁祸首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海里。


    冰冷刺骨的湖水从沈凭的鼻息中倒灌而入,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溺水的感觉没人比他更熟悉,他算是明白了一件事,必须要远离有水的地方。


    潜意识的求救让他再度挣扎,他拼了命的摆手,划腿,可还是无济于事。


    渐渐的,因湖水的冰冷,让他手脚僵硬,尽管他在不停憋气,但逐渐感觉到意识迷糊。


    岸上的火光照应在湖面,他借着水中的光芒做着最后的努力,直到一抹身影冲如水中,出现在他渐渐模糊的视线里。


    会是赵或吧,沈凭第一时间所想。


    这个念头就如强烈的求生意愿,逼得他摆了两下无力的双手,试图朝着对方游去,想方设法去认证心中所想。


    直到他看清了来人,那一刻,他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把手伸了出去,如愿以偿搭上了赵或的掌心。


    随着一道强横的力气将他拽住,赵或借此把人用力拉到怀中,揽着他的腰,二话不说低头吻了下去,将气渡过去他的嘴里。


    沈凭被这一口气挽回了意识,他缓缓睁开眼,看见对方闭眼皱眉的模样,慢慢给予了回应,抬手抱紧赵或的身体。


    出水的瞬间,周遭的众人皆伸手上前相助,沈凭上岸后便不断咳嗽,整张脸都被呛红,手脚僵硬,看起来可怜巴巴。


    赵或起身时,立刻环视了一圈四周,发现要找的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带着满脸的怒气看向李冠和莫笑,摆着臭脸下令道:“把人找出来。”


    一旁的两人听令后立刻转身离开。


    虞娘为落水的两人送来被褥,四周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群,男男女女都聚集在各处。


    赵或听见咳嗽声还在不断,蹲下身抬手为沈凭顺气,皱眉说道:“走,我先送你回府。”


    沈凭点头,欲起身之际,却瞧见不少男倌朝他们看来,但视线都落在赵或的身上。


    此刻赵或的衣袍打湿,紧贴身子愈发显露山水,那眼神,不必细看也知晓其中含义。


    但赵或并未留意,只是瞧着沈凭不见动静,又问道:“可还有不适?”


    沈凭闻言缓缓转头,上岸之后冷颤未停,又因用力咳嗽导致双眼通红,整个人看起来苍白怜人。


    他低头小心翼翼看着赵或,轻声说:“我动不了”


    赵或神情一顿,望着这双楚楚可怜的眼眸愣住,瞬间有种高岭之花被蹂/躏过的错觉,令他浑身燥热难安。


    他抹去脸上滑落的水珠,准备伸手把人抱走,可眼角的余光突然察觉到什么,转头看了一圈,后知后觉发现有不少人围观着他们,回想此处是画仙楼,他当即心中感到不满。


    随后见他接过虞娘递来的被褥,直接从头到脚把沈凭盖住,裹紧后拦腰抱起,快步朝着外头离开。


    作者有话说:


    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论语·颜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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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兵部


    深冬的一场落水, 沈凭因此染上了轻微的风寒。但他为了调查官州之事,整日不断在寒风中来回跑,也从赵或的手里了解到一些细节。


    有关冯奇和孟悦恒勾搭的风声, 率先从兵部内传出。


    但赵或在审讯的过程


    中发现, 兵部尚书不解风声从何而来。也就意味着, 有人刻意在内署放出消息,以口口相传的方式传播,直到被兵部尚书知晓。


    兵部如今被人虎视眈眈, 谢文邺出面和其余官员对峙,只为保住这个尚书之位, 甚至宁愿牺牲兵部侍郎以顶替罪名, 去换取世家派的人稳坐兵部。


    反观吏部, 先前百官对沈凭颇有异议, 也从心底认为区区纨绔子弟,不过是靠着几次运气爬上位, 根本没有能服众的本事, 以一种旁观者的心态等着嘲笑沈凭。


    岂料一场门客相助,以建立僚佐之势相辅, 令吏部众官员人人自危, 也让沈凭将千疮百孔的吏部整治得服服帖帖。


    如此一来, 有关兵部尚书一职如何安排,且都被他掌握在手中。


    冬季寒风凛冽, 沈凭整日抱着暖炉奔波,几日后, 他逐渐感觉到自己的风寒加重。


    他试问自己是个十分懂得劳逸结合的人, 但腊月将至, 皇帝留给他的时日不多, 他万不敢冒着人头落地的风险休息,只能穿多两件,时刻备着汤药,暖炉从不离身,为他这具发寒的身子添暖。


    可天公不作美,魏都迎来了冬雨,雨夹雪一夜卷席整个大地,行走街上时,寒风如剜骨的银针,刮得叫人生疼。


    沈凭从兵部走出,相送他的是兵部侍郎马继祥。


    两人相互行礼道别,马继祥和善笑道:“大人一路好走,雨天路滑,担心身子要紧。”


    沈凭脸色略显病白,声音远比平日更加轻柔,“李侍郎留步,兵部这些时日需诸位侍郎劳心,有关流言蜚语嫁祸于你一事,还望你莫要放在心上,待大理寺调查清楚后,定会还你清白。”


    又见马继祥深深作揖道:“下官不比这些年轻同僚们,魏都将来还是需要他们来顶着,若大人有心仪之人,下官便暗中为大人物色。”


    门口的冷风刮得沈凭头晕脑胀,他摆手说:“尚书大人一事还未定夺,李侍郎莫要灰心。”


    眼下兵部不敢轻易提拔,是以无人可用,一塌糊涂,需要快速辨别众人所属党派,当真难事一桩。


    而眼前这位,此刻正面临着来自两党夹击的受害者。


    马继祥发现他身形有些不稳,连忙扶了下他道:“大人在此莫要走动,下官去找马车过来送大人回府歇息。”


    沈凭抬眼看了看天色,天空瞧不出是白天黑夜,雨雪纷飞,只叫人昏昏欲睡。


    车轮辘辘的声音由远及近,他双眼无力地抬了下,看见是马车前来,抬起袖口遮挡了下风雪,之后快步朝着马车跑去,完全没有听见远处马继祥的喊声。


    沈凭拦下马车,不等家丁给自己取来马凳,费力朝着马车里钻了进去,结果在放下帷裳之时呆愣在原地。


    身后突然传来家丁着急的喊声,“大人,这是璟王府的”


    赵抑轻抬手拦住家丁的话,随后说道:“走吧。”


    说罢,家丁放下帷裳继续驱车离开,徒留马继祥满脸意外,目送着璟王府的马车缓缓离去。


    随着马车颠簸,沈凭又值生病之际,脚步虚浮不慎踉跄,眼前忽地出现一双手将他扶稳,之后慢慢带着他坐在榻上才松手。


    赵抑安静打量他片刻,温柔问道:“可是病了?”


    沈凭倚靠在车厢里,心里想着要怎么处理这个尴尬的局面,但他越是思考脑袋就越疼,良久他干脆选择自暴自弃,大不了晚一些回家罢。


    他慢慢点头,无力回道:“嗯,小病。”


    赵抑垂眼看了看手心,那里还停留着方才触碰到的滚烫,只是沈凭不愿说,他也不会多问,只道:“坐会儿吧,马车会把你先送回沈府。”


    沈凭听见他的话时略显迟钝,反应过来后便朝他行礼道:“微臣谢过王爷。”


    说罢,车厢内又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中,直到马车停在了沈府前。


    只是帷裳迟迟不见有人掀开,侍从又不敢轻易掀起帷裳,怕惊扰了车里的主子,只能在逐渐变大的雨雪中等候着。


    车厢里放置着暖炉,里面的两人仍旧一动不动,赵抑静静看着倚在窗边睡着的人。


    从他们不说话后,沈凭借着车窗托着自己沉重的脑袋,却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这几日他因喝药和生病,导致他寝食难安,出现严重的睡眠不足,眼底的乌青都快要消不去了,平日在路途中难免少不了要补眠,虽然他不断告诉自己保持清醒,但显然是失败了。


    赵抑并未将人喊醒,但视线却一直未曾离开过眼前,他细细端详着他不安的睡颜,始终没有找到打扰的理由。


    直到侍从见天色不早,忍不住在帷裳外小声提醒了一句。


    思及此,赵抑只能靠上前,打算把人从车厢内抱走,却在将要触碰之际,忽然面前的人猛然惊醒。


    那一瞬间,两人都能感觉到有瞬间的不自在。


    沈凭立刻正襟危坐,垂头乖乖坐在榻上,在这警惕中留意到马车没有行驶,连忙想要打破这阵沉默,不想两人竟是同时开口。


    “到了吗?”


    “回到了。”


    听见时,沈凭好似得了解脱一般,立刻从榻上起身,想要快速离开车厢里,因此连谢恩的话都忘记说了。


    然而他才动身,双肩被赵抑伸手按住,倏地压回了榻上坐着,两人的距离再一次被拉近。


    赵抑眼底情绪复杂,垂眼看着他轻声问道:“幸仁,你还想闹多久?”


    这让沈凭感觉到有些不解,他极少见到赵抑这般模样,平日波澜不惊的人,若说会为他低头,听着都觉得可笑。


    他往角落靠去,忍着生病带来的不适,下意识抬手碰了下脖颈,“我以为,那日已经和王爷说得足够明白了。”


    甚至今日见面时,他回想起听雨楼前的种种,还能隐隐感觉到脖颈传来的疼痛,缺氧给他带来的窒息。


    赵抑落座回榻上,闻言轻叹道:“你想要吏部尚书之位,为何从前不告诉本王?”


    沈凭垂头阖上眼说:“王爷不是一早就知道我想要什么了吗?”


    赵抑沉声道:“你想要自立门户,本王护着你。你想要权利,本王也给你。这些还不够,本王将来能给你更多,你处处与本王作对赌气,根本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


    沈凭慢慢睁开眼,将他的愠怒收尽眼底,难以置信说道:“我自立门户,难道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吗?我想要权利,难道不是你们逼我的吗?”


    他坐直身子,因生病整个人有些情绪失控,为了克制言语过激,还要不断压抑着自己的冲动,三思而后行,避免带来更多的麻烦。


    赵抑看着他脸颊涨红,紧抿着唇不语。


    沈凭见他又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方才他那一闪而过的波动,就像是错觉似的,竟把沈凭心中的怒气莫名搅得更大。


    他不停深呼吸控制自己,盯着他说道:“若非徐泽海得罪了世家,我与父亲根本不会遭到追杀,王爷明知沈家因门生被迫夹缝求生,忍气吞声当了墙头草,却还是想方设法令我左右为难,这就是王爷护着我的方式吗?”


    两人相视着对方,却只有赵抑能看清沈凭眼中的变化,而沈凭却什么都没得到。


    良久,赵抑才说:“我以为这是护着你的方式。”


    这一瞬间,沈凭突然明白说再多也无用,脸上的高热褪去后就是无尽的苍白。


    他无力朝后靠去,片刻后,拖着沉重的身子扶着车厢站起,这一次赵抑没有拦住他的去路。


    沈凭出车厢的前一刻,头也不回地说道:“王爷,放过我吧。”


    倘若将来两人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也认了。


    因为赵抑想要的,他给不了。


    说罢,他放下帷裳离去,徒留车厢一片寂静。


    赵抑看着帷裳的方向许久,最后缓缓转头望向方才沈凭落座的地方,那宁静的睡颜仿佛近在眼前。


    他动了动唇,朝着空无一人的车厢低语:“做不到。”


    沈凭回到府中后,没用晚膳,喝了药倒头睡了过去,这一夜他睡得极其不安,在前世和今生中不断穿梭。


    翌日他在频繁的敲门声中惊醒,但因胃口不佳随意填了肚子,之后换了朝服进宫。


    深冬这场大雨带着狂风卷席,众人抵着大风而行,不少官员在宫道中被吹得摇摇欲坠,沈凭便是这其中一人。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险些吹翻他的不是这场凛冽的寒风,而是朝堂两派的狂风暴雨。


    当日朝堂之上,刑部呈上大理寺审讯后的罪状,交由皇帝定夺,但赵渊民把这个问题抛给了谢文邺。


    谢文邺明知这是圈套,但为保兵权,还是选择袒护兵部。


    不料没等到清流派的反驳,而是率先迎来御史台对他的弹劾,认为谢家无视君权,纵容下属欺上瞒下,并且连番质问谢文邺居心,怀疑谢家也有欺君之举。


    眼看谢文邺今日将要背负骂名,从此遗臭万年时,沈凭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吏部尚书之名站了出来,揭开官州背后的人性丑恶,把孟家在官州一手遮天之举扬了出来。


    只是,总有人不为他的所作所为买单。


    前有画仙楼被人那一拽,注定要他面临今日这场风波。


    御史台把他滥用权利罢职官吏一事搬上台面,让他再也无法保住任何人,和谢文邺一并落败在清流派的兴师问罪中。


    而清流派趁此火上浇油,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抬上了兵部尚书之位。


    那人正是马继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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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孔相


    下朝时, 黑压压的云层从天边卷席而来,一场瓢泼大雨落在暗潮涌动的魏都之上。


    不少官员在殿门前拥簇而立,等着内侍省给众官员送来雨伞。


    百官很自觉分成两派站着, 唯有沈凭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立于两派之间, 像棋盘上的楚河汉界,把他们分割得明明白白。


    很快太监们为众人送来雨伞,撑着一众官员朝宫外而去。


    沈凭走在人群的后方, 油纸伞被雨水打落的声响不断,在人群中毫无规律, 十分嘈杂。


    太监小声嘱咐众人慢行, 唯有沈凭身侧的太监一路都是默不作声, 此时沈凭因染病喉咙发疼, 整个人提不起任何精神。


    文武百官朝着台阶而下,众人放慢脚步而行, 沈凭下台阶时想要提起衣摆, 随后停下脚步,弯腰拎起衣摆的那一刻, 忽地有一道突如其来的力气, 从他后腰推了一下。


    便是这一下, 他头重脚轻,整个人朝前方的台阶滑倒栽下。


    “沈大人!”


    “前面的大人小心!”


    惊呼声在四周顿时响起, 皆是为了提醒前行之人避险。


    而沈凭只感觉眼前天旋地转,身上的关节传来各种疼痛, 脸颊更是被刮伤, 直到滚落到台阶下方时, 他才在缓神中寻回些许意识。


    好痛, 好冷,好累。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无人相助他,无人敢上前,徒留他一人从水凼中狼狈地爬起。


    “这就是报应吗?”突然听见一道声音从沈凭的上方传来。


    他在大雨中被淋得全身湿透,颧骨有一道渗血的划痕,整个人看起来落魄却又疏离。


    沈凭抬眼朝台阶上驻停的众人看去,辨别出方才说话之人在何处,随后转头看去,果真看见孔伐负手立于人前,眼中带着轻蔑。


    两人在百官中高低而站,各自相觑对方,气势分毫不让。


    不过片刻,孔伐从台阶上缓缓走下,经过他面前时道:“让这场雨冲刷一下沈大人身上的罪孽吧。”


    “违背大人之愿,也会罪孽深重吗?”沈凭回他道。


    所有人闻言当即停下脚,而孔伐更是在听见时顿足在他面前,转头看他空无一人的身后,只觉眼前的画面何其讽刺。


    孤立无援,这就是墙头草。


    他站在伞下转身,面朝大雨中的沈凭道:“你违背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道的发展。”


    沈凭回想今日在朝廷上的对峙,忽然明白他所指的是官州兵部一事。


    他蓦然轻笑一声,眼底盛满着冷意,“官州兵将分离是腐蚀城防的核心,不知宰相大人认为下官说得可是对的?”


    孔伐正色道:“不错。”


    沈凭又道:“而兵将分离的主要原因,可是和官衙息息相关?”


    孔伐皱眉道:“不错。”


    沈凭走近一步,道:“官商勾结,腐蚀人心,可是会让这一切分崩离析?”


    孔伐抿了抿唇,少顷后道:“不错。”


    沈凭道:“既然如此,冯奇不愿随波逐流,导致兵将分离,最后因家人性命受要挟,而选择低头服从,在下官看来,何错之有!即使是其他官吏,也都迫于无奈沦落至此,怎的到了诸位大人口中,就成了蒲鞭之罚,姑息养奸之罪了!”


    他的双眼充血,瞳孔骤缩,言行之间抬手直指官州。


    见状,孔伐不由觉得可笑,“天下之事,无规矩不成方圆,身居高位,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敢问这些官吏做到否?”


    他走出一步迎上沈凭,身边的太监便跟着走前半步为他挡雨,他面对沈凭续道:“区区欲望都不能克制,谈何统领他人?兵部难保,犯的是欺君之罪,当诛!官州难保,犯的是贪念之忌,该革!你此时此刻,为庇护他们而疾言厉色,看似伸张正义,实则祸害百姓!你沈幸仁可知,可认?!”


    一声惊天的雷鸣划破上空,转瞬即逝的闪电将天地间照亮,光明在眨眼间灰飞烟灭,唯有无边的暗夜试图扑灭明堂前的燎原烈火。


    沈凭在沉默须臾后,突然闭上眼,放声失笑道:“违背世道,祸害百姓,如此帽子扣于头上,如何叫人不罪孽深重?”


    他垂头看向面前的众人,忽然感觉后背的沉重,那是历史,是教训带来的后怕,这种后怕演变成了负担,落在了他一个和平年代的人之上。


    沈凭把放下的手又抬起,缓缓指向远处恢弘的宫门处,可却如鲠在喉,难以发声,无法言明他曾经在一本又一本的书上,所见历朝历代的腥风血雨。


    他无法把传到将来的回声告诉他们,只能苦笑说道:“此时此刻,这扇大门若在官州,推开能看见民族之间的征服,关上能守护天下的安危,那就是百姓的盼头,如此一来,宰相大人还会觉得,兵将分离一事不值得被重视吗?您以革职镇压军心,敢说不是治标不治本之举吗?”


    孔伐甩袖怒道:“你简直是强词夺理!无稽之谈!”


    “如何就是无稽之谈了?”突然,一声高喝打破这场对峙。


    百官纷纷抬眼朝着前方看去,而沈凭听见身后传来这道声音时,带着惊讶缓缓转身,入眼看见赵或一手拿着圣旨,一手撑着雨伞朝自己走来。


    赵或在沈凭的身边停下脚步并肩而战,握着的雨伞朝他偏去,那一刻,所有的暴风骤雨都拦在了两人之外。


    百官拱手欲行礼,却不料被赵或开口拦下,“诸位不必向本王行礼,而是该向陛下谢罪才是。”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皆是不明所以,而孔伐仍旧不卑不亢站在原地,并未因此有所动摇。


    他朝赵或道:“殿下若是认同了沈大人今日所言,如此老臣也无话可说。”


    赵或扫了一眼他们,转头看向他说:“孔相端的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行,抱的是赤胆忠心,本王敬孔相匡扶正义,但却不敢苟同孔相所言的心怀苍生。”


    孔伐倏地转头看他,恼怒道:“老臣不明,还望殿下指教一二!”


    赵或一听,自然不会客气,遂道:“在座身居高位,断不会明白‘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之景,四海升平下,若没有铮铮铁骨,谁能守得住这万里山河,让诸位心无旁骛辅佐陛下?”


    他的话语字字铿锵,说时还把手中的圣旨随意抛到孔伐面前,令对方猝不及防抬手接住。


    在孔伐打开圣旨之时,他接着说道:“沈大人也许不及诸位博学多闻,但绝非百无一用。本王不会干涉诸位对官州其余官吏的处置,但冯奇,本王也绝不会轻易交给各位。”


    当孔伐看到圣旨上所写的兵制改革后,顿时神色一变,不可思议道:“殿下这是要改动兵制?”


    “不错。”赵或偏头看了眼身边之人,坚定朝他们看去,“执掌文事,本王不如诸位。但经营武备,这天下,恐怕除了贺家无人敢称首。若贺老将军都认同之事,不知诸位可还有比这更好的高见?”


    圣旨当前,又逢触到他人擅长领域,这些文官就算有再多纸上谈兵的本事,也都不会拿出来自取其辱。


    且赵或既说了除了保冯奇以外,其余人不再干涉,这些官员也会识趣闭嘴,令此事平息。


    只是他们调动官员绕不开吏部,眼下众人无非想要沈凭退让,把吏部这块肥肉割出来,任由花落两派其一,也不愿眼睁睁看着被魏都墙头草掌握手中。


    正当有官员想借忤逆犯上的理由,把这抹将要熄灭的火星燃起时,见赵或把沈凭轻轻推前半步。


    他让沈凭立于百官面前,掷地有声道:“兵制的改革源于沈大人,若诸位有任何不满,可转身朝御书房去,陛下会等着诸位拿出更好的策论驳之。”


    话落,所有人带着满脸震惊和意外看向沈凭,而对峙当前的孔伐更是出乎意料,望着沈凭良久,张了张嘴,却不发一言。


    最终,以孔伐上前一步,郑重将圣旨交给赵或后,看了眼沈凭便转身离开。


    待人群散去,他们前方还有一人久久未离去。


    赵或朝着上前的人颔首,“舅舅。”


    谢文邺全程目睹着一切,眼中依旧一片平静,他站在伞下看似安然无恙,实则衣摆早已浸湿,将他一袭紫袍浸得颜色发暗。


    他将视线落在沈凭上,思索少顷后道:“你选了这条路,就要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


    沈凭垂眼点了点头,抬手作揖道:“下官多谢丞相大人提醒。”


    “推你的太监,我会替你处理掉,就当是还了你今日在朝廷上的相助。”谢文邺凝视着他脸上的伤口,“小满胜万全。”


    说罢,看了眼赵或便抬脚离开,最终消失在了雨幕中。


    暴雨渐渐散去,遥远的天际藏着一抹光,仿佛等着细雨过后便会破空而出。


    “谢谢你。”微弱的声音从赵或耳边传来。


    他连忙转身询问对方伤势,“怎么样,哪里疼?能不能动?要不本王背你回去。”


    说着把肩上的氅衣接下,手忙脚乱为他披上,拿着圣旨给他擦去脸上的雨水,嘴里还在喋喋不休骂着旁人的不是。


    沈凭虚弱看着赵或着急的神色,嘴角扬起一丝浅笑,释然道:“我做到了。”


    他还以为,今日谁都保不住了,那真的是,枉不敢身居此位。


    赵或为他擦拭的手一顿,指尖触碰在他的脸颊处,刚想回话,忽然发现指尖滚烫,他惊得将手中的圣旨丢下,用掌心覆盖上他的额头,“沈幸仁!你生病了为何不说?!”


    他真的要生气了!


    沈凭虚虚摇头笑道:“没事”


    谁知话音刚落,他突然朝地上倒头而去,吓得赵或丢掉雨伞马上伸手接人。


    他刚想轻拍沈凭的脸颊唤醒,却发现怀里人晕倒后还在不安讷讷,显然被烧得不省人事,心中仍旧惦记着事情。


    赵或抬手轻抚了下他的眉眼,最后落在他脸上的伤口,垂下的眼帘将他的思绪遮住。


    他借着掉落的油纸伞挡住一切,在金碧辉煌的明堂高殿前,低头轻吻怀里人的眉心,抱紧他轻声低语道:“哥哥,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说:


    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魏徵《谏太宗十思疏》


    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杜甫《北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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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暖床


    疾驰的马车急停在燕王府的门前, 车上的人刚探头,就被眼前出现缠满绷带的人吓一跳。


    莫笑把太医拽了下来,脚步匆忙把人往赵或的院子带去, 直到太医进了厢房半个时辰后, 才满头大汗提着箱子出来。


    太医被侍从送离, 赵或出现在门前,命莫笑去打一盆冷水。


    莫笑急匆匆去,又急匆匆回, 待赵或接过冷水后,吩咐他把消息先给沈府暗中递去。


    厢房门关上后, 赵或托着冷水走到床边, 床上之人面色潮红, 被迫裹在被褥里捂汗, 只露出了个脑袋,红润的双唇龛动, 神智不清地呼吸着。


    从皇宫回来的途中, 赵或命李冠去捡了一副草药,为了让沈凭能撑到太医的到来。


    方才把脉后, 太医还顺口夸了句赵或的应变能力, 否则沈凭要被烧糊涂, 即使没有性命之忧,也会变成弱智。


    赵或心有余悸, 现在断不敢耽搁片刻,照着太医的嘱咐照顾着床榻之人。


    他用冷水浸泡好的锦袍取出, 拧干后细细搭在沈凭的额头上, 另一手忙不迭用干手帕为他擦汗, 如此周而复始许久。


    直到两个时辰过去, 厢房门被人敲开,李冠端着汤药出现在门前,汤药旁还有一碗小火慢熬出来的米粥。


    赵或看着米粥问道:“撒糖了吗?”


    李冠点头说:“一点点。”


    赵或接过又回了厢房,当他小心翼翼把东西放好时,转头竟发现床榻上的人微睁着眼看来。


    他眼中闪过惊喜,连忙上前俯身询问:“醒了?感觉如何?哪里不适要告诉我。”


    沈凭觉得有些耳鸣,但还是很仔细听辨出他的话,但因喉咙干涩,无法发声,只能很慢地摇了摇头。


    赵或把他额头的手帕取走,伸手去探他脸上的温度,另一手还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但却全程皱眉,似乎瞧不出什么,之后不死心,干脆弯腰朝他贴近,直接用额头相抵测温。


    然而下一刻,他看到沈凭那迷茫无措的双眼时,蓦然愣住,两人近在咫尺,仿佛要吻上对方。


    沈凭张了张嘴,声音沙哑道:“渴”


    赵或闻言顿时惊醒,也后知后觉感觉到了额头的温差,立刻抽身站好,随后搓了下额头,红着耳根转身,朝着桌上的米粥走去,自言自语道:“吃药,对对对,喝粥。”


    沈凭眼神迷离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眼见赵或把粥端来后,看到沈凭那一刻才记起什么,忙不迭把粥搁下,快步去倒水,“哦对,水水水。”


    等到热水端到嘴边时,沈凭被赵或抱在怀里,仰着头闭眼大口大口把水喝去,喉间的灼烧令他不由皱起眉头。


    “慢点喝,别急。”赵或放慢手里倾斜杯子的动作,小声提醒着他。


    但沈凭渴啊,只能悄悄伸手出来,用指尖抬了下杯身,咕噜几下快速喝掉。


    满杯的水眨眼见底,赵或把水杯一搁,顺便把他逃出来的两只手放回被褥里,又裹剩一颗脑袋在外边。


    他将米粥取来,安置好沈凭在床沿靠着,之后慢慢给他勺起米粥,小口地喂了过去。


    将近一日的空腹,沈凭的胃里空空如也,就连药汤都被他消化干净,他能感觉到饿,可食物到了嘴边又吃不下多少,米粥不到半碗他便不愿再吃,即便赵或苦口婆心地劝,也没能让他吃多一些。


    无可奈何之下,赵或只能把药汤端来,却发现他整个人钻进了被窝里躲着,当即明白他不肯吃药。


    他把药汤搁置一旁,坐在榻上伸手去扯被子,发现里头的人和自己反抗,他没好气道:“沈幸仁,别装死,你的病还没好!”


    沈凭闷在被子里不出,回想这段时间喝的汤药,他就差没有全部吐出来了。


    赵或见他不说话,气得拍床,“你不喝,就把钱还我!”


    沈凭一听,慢慢地把眼睛探出来,带着点期待问:“真的吗?”


    赵或刚要斥他,看见那闷出汗的脸颊,还有那疲惫却狡猾的眼珠,顿时语塞不知该作何回答。


    他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扭头回来打算劝沈凭吃一顿,却发现那人又躲进了被窝里。


    果然不能心软。


    思及此,赵或索性伸手朝床后的被褥里摸去,快速拽上沈凭的脚踝直接拖了出来。


    这不拖还好,一拖才发现沈凭全身都湿透了,皮肤还有些许余温在,回来随意为他穿的里衣松松垮垮黏在身上,里头的春色若隐若现,神情迷茫憔悴,脸颊泛着微红,身上还有几处未消的淤伤,看起来更像被欺负过似的


    赵或:“”


    他把被褥拖回来,淡定地将人裹好,清了清嗓子道:“不喝,我就请沈大人过来。”


    沈凭撇嘴,叹了口气,伸手捧起汤药,凝眉盯着良久,迟迟不能做下决定。


    “好想吐。”真的太难熬了。


    赵或看着他壮士赴死的样子,心想区区一碗药能有多苦,打算以身作则先尝一口。


    沈凭只见一只手从眼前伸来,眨眼就把手里的汤药夺走,他转头朝赵或看去,迷惑看着他接走汤药抿了一口。


    下一刻,赵或那英俊的五官骤然拧成一团,满脸苦涩拿开手里的汤药,充满不解地瞧着,“太医院的药,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喝。”


    话落,听见一声轻笑从耳边传来,他偏头看去,入眼瞧见沈凭苍白的脸上挂着笑意。


    他当然知道沈凭在笑什么,可眼下明知汤药难喝,为了身体,他还是要劝。


    正欲开口之际,瞧见沈凭朝自己爬来,贴在身边盘腿坐着,伸手把他手里的药取回,思忖须臾,闭着眼仰头喝去。


    喝完的瞬间,果然还是听见干呕声响起。


    沈凭打了个冷颤回了被窝里,无力又躺回床榻上,他看着屋内素雅冷清的装潢,好奇问道:“这是哪?”


    赵或把碗放好,随口回道:“我厢房。”


    沈凭一愣,转头看他忙活的背影,小声说道:“这装修,怪清心寡欲的。”


    赵或背对着他说:“难不成我要摆上绣花针在屋内吗?”


    说着他又想起自己的长姐,续道:“那玩意儿,姐姐用了都觉得扎手。”


    沈凭看向床顶,思绪有些飘荡,答非所问说:“我想洗澡。”


    “什么?”赵或没听清楚,回头朝床榻的方向看去。


    沈凭喃喃道:“好黏。”


    他知道身体未愈不能沐浴,可挨不住满身的不适,想要干爽些,所以只能缠着赵或松口,直到李冠备好了热水,他二话不说就下了池子。


    沐浴缝隙,赵或命人进去换了新的被褥,收拾一番后,沈凭心满意足躺了回去,还不忘把欠下的汤药喝掉。


    然而,一趟舒适的沐浴还是换来了高烧复发,夜里沈凭躺在床上被烧得口干舌燥,爬起身去找热水喝时,发现赵或躺在外间的软榻上熟睡。


    他愣在原地,靠着意识走到榻边,迷迷糊糊蹲下身,安静端详着赵或的睡颜。


    人生病时难免幼稚些,沈凭心知肚明,也尝试克制,可他尝到甜的,就吃不下苦的,好比如今日那碗米粥,他吃到了砂糖的味道。


    他不敢自作多情,却又忍不住想,是不是打他推开蜜枣起,赵或就清楚他喝药不吃糖的习惯了。


    沈凭的指尖不知何时落在了那高挺的鼻梁上,借着微弱的烛火,他迷迷糊糊地把眼前这张脸临摹出来。


    “沈幸仁。”猛然间,他的手被人用力拽住。


    沈凭吓得魂飞魄散,望着赵或满是警惕的双眼绷紧身子,随后见他从榻上起身,伸出双手穿过沈凭的腰,稍一用力,把人轻松提到腿上坐着。


    赵或把他锁在面前,后背靠在软榻,抬头瞅着怀里坐着的人,眯着眼道:“大半夜的,非要来蹭你三殿下做什么?”


    沈凭被他嵌着不能动弹,也不敢动弹,他现在坐着的位置十分尴尬,稍有不慎又要腰疼,眼下身子正值虚弱之际,更加禁不起这人的折腾。


    他双手撑在赵或的腹部,低头对视说:“我渴。”


    赵或嗤道:“渴归渴,偷偷摸摸吃我豆腐能解渴吗?”


    说着他又道:“还是说,你不是嘴巴渴了。”


    沈凭的脸颊慢慢涨红,但无力和他耍嘴皮子,现在还在起烧,他坐不稳多久,只道:“我就看看你。”


    他的声音因生病而变得又轻又软,


    赵或少见他这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心中来兴致,更不舍得松手了,“看就看,动手动脚的什么意思?”


    沈凭知道他难缠,心知他今夜非要问出个满意的答案才肯罢休。


    可他所想之事难以启齿,如何叫他说得出来,见赵或还打算追问,他干脆把头扎进赵或露出的胸膛里,用发烫的脸颊蹭他说:“我难受,我口渴”


    这下赵或哪还记得要问什么,本就打算逗弄一番作罢,谁料沈凭直接撒娇,让他脑袋迟钝,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如何刁难他了。


    他在沈凭感觉到异样之前,立刻把人从榻上抱起,连忙送回被窝里,之后快速把茶水搬到榻边,好生把他伺候到位。


    沈凭喝了水后,这才舍得乖乖闭眼。


    赵或坐在榻边,伸手为他探热,发现他又起烧,当即想去命人取来汤药,结果衣袂被人扯住。


    沈凭不想喝药,低声说:“再捂一捂就好了。”


    赵或看他一身干爽,外头又是寒冬腊月,捂出来估计人又烧懵了。


    所以他直接拒绝道:“不行,这样下去你要多久才能好。”


    沈凭死死拽紧他,之后把被褥掀起些,看着他说:“你体热,给我暖暖被窝可以吗?”


    赵或瞪大双眼,“沈幸仁,你过分了啊,要你三殿下暖被窝,你活腻了。”


    沈凭不管,甚至挪开了些位置,无辜看着他道:“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的。”


    赵或呼吸一滞,想到方才在软榻的动静,立即把他的手腕扣住,翻身上了榻,把被子蒙头一盖,伸手揽住他的腰拉到怀里,长腿搭在他的身上把人锁紧,手臂把人勒在胸膛前,眼睛一闭,语气硬邦邦道:“这下能睡了吗?”


    他从前怎么就没发现,沈幸仁这么能勾呢。


    但沈凭被他拱着十分不适,软语道:“你顶着我,我睡不着。”


    赵或不听,只道:“我床品一向不好,你不是清楚吗?”


    沈凭道:“我真的难受。”


    赵或道:“我更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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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离府


    三日后, 沈怀建被莫笑暗中接来了燕王府。


    当沈怀建得知朝堂前发生的事情后,提心吊胆了数日,也在陈写的口中打听了些许消息回来, 只是燕王府没有丝毫风声走出, 若不是每日由莫笑为他传达, 只怕他更加坐立不安。


    沈凭身上的伤口好得差不多,听闻沈怀建要来,他也动了回府的心思, 索性在厢房收拾一番,等着沈怀建抵达。


    还在收拾间, 厢房门被人推开, 如此动静, 即使沈凭不回头, 也知道来者何人。


    赵或走近内间时,正好瞧见他背着包袱迎面走来。


    他见状眉头微蹙, 来时的好心情顿时被一扫而空, “沈大人还没到,你这么上赶着离开, 是这屋里有鬼吗?”


    沈凭无奈道:“我的伤既然都好了, 还留在这, 指不定不出两日,这魏都都传殿下是断袖了。”说着打算从他身边绕过离开。


    但是赵或抬手拦住他的去路, 抓着他拽回来说道:“本王是不是断袖,你不是最清楚吗?”


    沈凭见他无缘无故闹脾气, 皱眉道:“赵惊临, 你我都是提起裤子不认人的货色, 非要在这拉拉扯扯, 闹得不清不楚,传出去你的地位还要不要,你的储君之位还要不要?”


    赵或吼道:“我何时说过要那储君之位了?”


    沈凭将包袱取下,把人扯到内间里,随后将包袱往桌上一搁,选择冷静下来说:“即使你想做闲王,世家和谢家同意吗?”


    他伸手按住赵或的手臂,尽力去安抚他的脾气,接着说道:“我承认刚才说话大声了点,但绝非有意,所以你不要因为我说话而生气”


    “不是因为你说话。”赵或打断他。


    沈凭愣了下,“什么?”


    赵或拨开他的手,偏头嘟囔道:“不是因为你说话才生气。”


    沈凭顿时语塞,拎起包袱砸他,气道:“那你一大早发什么病!”


    赵或手疾眼快把他的包袱扯住,手心用力,将人猛地拽向自己。


    只见沈凭一个趔趄,顺势扎到他的怀里。


    “不许走。”声若蚊蝇的一句话,让沈凭感到错愕。


    应该是认为自己听错了。


    赵或的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并未把他推开。


    等沈凭退出他的怀抱时,抬首朝他看去,望着那一脸的傲慢,轻声问道:“你说什么?”


    赵或的眉头越皱越紧,撇嘴小声说:“不许走。”


    沈凭靠近些,“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说”赵或猛地转头,可入眼看到他眸色的狡黠时,当即噤声,才发觉自己被戏耍,气得耳廓涨红,叫人看得不禁失笑。


    沈凭低低笑了两声,但很快就被赵或抓住,恼羞喊道:“不许笑!”


    但沈凭哪能忍得住,连连后退两步躲开他,却被勒得更紧,一只大掌朝腰后伸去,果断把人拉回紧贴着。


    赵或把他的脸颊掐住,逼着他抬起,才发现他笑得眼角泛起泪花。


    他弯着指尖替他抹去眼角的泪珠,眼中藏着些莫名的思绪,叫沈凭看得都略微失神。


    沈凭贴着他的指尖,温声道:“沈家在朝中的位置特殊,一切未成定局,你我都不能轻易放弃。”


    他感觉到赵或的指腹落在伤口的位置,也任由着他来回轻抚,当作是两人温情三日的告别。


    赵或知道他话中所指,一日储君未定,眼前所有的一切皆为浮云,不必扬开,风吹一下就散了。


    他只是赌气,看着沈凭收拾东西干脆利落离开,他心里不快,凭什么把他燕王府当作来去自如的地方,“无妨,等皇兄住进了东宫,本王就能自由了,到时候我带着你去”


    沈凭挑眉,“嗯?”


    赵或沉吟半晌,道:“我答应你,带你去北越山。”


    沈凭笑道:“好啊。”


    他当初还以为这只是一句玩笑呢。


    两人并肩去了正厅,见到来人,沈怀建吃茶的动作停下,连忙上前想要朝赵或行礼。


    赵或扶住他的手腕道:“大人今后不必向我行礼。”


    沈怀建有些受宠若惊,他朝着沈凭看去,但沈凭也表示不解,无奈之下,他只能遵从命令,稍作了颔首以表见礼。


    随后沈怀建抓着沈凭检查,最后视线落在他脸颊,伤口虽全然愈合,但还有淡淡痕迹。


    端详少顷后,他才长叹一口气,心疼道:“受苦了。”


    沈凭心头一酸,抿唇摇了摇头,柔声安慰道:“结果虽差强人意,但终归还是不负这一趟辛苦。”


    如今沈家在朝中站稳脚跟,他因兵制改革在朝中一举成名,就连皇帝都对沈家有所嘉赏,只要他谨言慎行,两派定不会轻易将他如何。


    他在绝境中逢生,撑起了沈家,对得起原主。


    虽然他不能告诉沈怀建自己的身份,也不能告诉赵或,他其实不是沈幸仁。


    父子两人交谈片刻后,沈怀建看了看天色,欲动身离开,他打算朝赵或告辞之际,发现赵或竟目不转睛盯着沈凭。


    他望着那眼神,忽地记起一事,别开眼看着沈凭道:“凭儿,先前你在官州递家书回京时,信中提及有关僚佐一事可还记得?”


    沈凭看不懂他意味不明的眼神,但提及到僚佐,却明白其中弦外之音,随即抬肘撞了下身边的赵或。


    赵或回过神来,“何事?”


    沈怀建淡淡笑道:“朝中已有人怀疑殿下和沈家暗中联手,眼下关头,有一计能让殿下摆脱嫌疑。”


    赵或朝沈怀建行礼道:“还请大人指点。”


    “不敢当。”沈怀建回敬,莞尔一笑,“还请殿下务必向陛下提议,革除官吏私设僚佐职权。”


    赵或偏头往沈凭看了眼,只见对方颔首表示肯定。


    沈怀建续道:“凭儿因僚佐之举将吏部稳住,曾引起不少官员的不满,想必殿下在官州有所体会,老臣便不再多说。但谣言将起,还请殿下尽早撇清和沈家的关系,避免为殿下带来麻烦。”


    私设僚佐,其实早在官州回京的途中,赵或便有了想法,他当初计划待沈凭坐上吏部尚书之位后,便进宫向父皇提及此事,怎料兵部突发意外,他看到沈凭在吏部摇摇欲坠,也将此事抛掷脑后。


    不想今日再提起,竟是为了撇清干系。


    屋檐上融化的雪水砸在水凼里,激起一朵朵的小水花,马车在无序的水声中缓缓前行,迎着斜阳朝着沈府的方向而去。


    自打上车之后,沈怀建的目光便一直落在沈凭的身上,沈凭自然有所察觉,只是他没有主动问,是以心中猜到几分,若是说破,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才是完美的。


    直到两人下了车,沈凭陪着他朝着院子而去,途中两人皆聊着些无关紧要之事。


    直到他们途经花园时,看见白雪茫茫中,唯一一棵枝繁叶茂的松柏时,沈怀建突然转移话题道:“还打算憋着到何时?”


    沈凭下意识屏着呼吸看他,明白他早已心知肚明,只好迂回道:“父亲,可是有话想告诉孩儿?”


    父子两人站在雨花石道上,沈怀建敛起嘴角的笑,双眸沉静凝视着他半晌,缓缓道:“凭儿觉得,朝中的两位殿下,谁人能走进东宫?”


    沈凭未料他竟是问起此事,心底暗自松了口气,思忖道:“也许,是璟王吧。”


    毕竟赵或今日所言,回想起都历历在目。


    但沈怀建却在沉思片刻后,轻摇了下头说:“只要谢文邺还在,无人敢言会是谁住进东宫。”


    也许是赵抑,也许是赵或,还有可能是四皇子赵弦。


    他转头看向花园中的松柏,续道:“你可知,为何陛下对他既要打压,还要重视吗?”


    在这些事情上,沈凭不敢依靠历史知识去盲猜,遂回道:“孩儿不知。”


    沈怀建看了看他,垂眸说:“因为他是手刃前朝储君之人。”


    当年赵渊民从来没有想过,那位助他取得皇位的人,会成为卧榻难以酣睡的梦魇。


    谢文邺能为他手刃前朝储君,也许还会为了储君再手刃自己,这是皇帝迟迟不见立储的原因。


    沈凭道:“自古君臣两相制衡,权力如桎梏,困锁着情谊,激化了嗔念。”


    “不错。”沈怀建颔首,“有人能在祸中相依,却不能在福中/共生,浩劫过后,立于巅峰,从前种种誓言都能不作数。争得天下一身伤,此时谁敢再谈交情。”


    能活着已是万幸,何必再去纠结前事。


    沈凭恍然间从他的话中明白了一切。


    沈怀建没有直截了当询问留宿燕王府之事,而是以赵渊民和谢文邺的患难之交点醒自己,没有任何一位君主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后,还能不忘初心的,即使在历史上都屈指一数,哪怕说是昙花一现也不为过。


    原来这才是墙头草的意义,不仅只是为了活命,也避免重蹈覆辙。


    他和赵氏兄弟二人,注定无法患难与共,遇见已是一场意外,一旦他的身份被发现,莫说共享半壁江山了,能留个全尸已是奢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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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姐弟


    魏都皇宫的朱色城墙从笼罩的烟云中出现, 碧色琉璃瓦被雨水洗得发亮。皇后的寝宫前,宫女把修剪好的梅花盆栽端了进来,殿内见三人落座在榻上, 偶尔听见几道笑声回荡。


    平日在大理寺办案, 赵或都能接触到稀奇古怪的案子, 见到赵睦时,总会挑上几件说给她听,赵睦便当作故事认真听着, 从他的口中感受到千奇百怪的人情世故。


    儿女端坐两侧,皇后倚在榻上, 支着额角阖目听着他们的交谈, 偶尔有趣会勾起浅笑, 若是好奇则会缓缓睁眼朝两人看去, 其乐融融。


    宫女为殿内添了炭火,又为赵或斟茶, 待宫人离去后, 皇后见姐弟两人吃茶的缝隙间,慢慢坐起身朝赵或看去。


    一侧的赵睦见状, 明白母后有话要谈, 方才他们所聊的话题便也戛然而止。


    皇后问道:“僚佐一事, 陛下在本宫面前夸你了。”


    赵或放下茶盏回道:“此事能行,是舅舅的鼎力相助。”


    皇后欣慰笑道:“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不必推给旁人。”


    废除私设僚佐制之举,在朝堂上掀起一阵小风波, 但这场风波并非纷争, 而是对赵或的支持, 以尚书省为首的三位宰相, 皆表示对此事的赞同。


    不日后,该制度被彻底废除,文书公告以快马加鞭传至各州,赵或受到文武百官的夸赞,也消减了不少皇帝对兵部的怒气。


    赵或没有邀功,甚至在此事风波过后才出门,憋死他了。


    只是皇后方才的话,却有着另一层言外之意在其中,他想佯装听不懂,但显然皇后不打算放过他。


    谢望桦朝着赵睦递了个眼神,随后见赵睦从圈椅中起身,安静退出殿内。


    待殿内只剩两人时,她才续道:“惊临,你不能再任性了。”


    赵或反问:“母后为何觉得孩儿任性?”


    谢望桦捏着佛珠在手,倚在榻边,视线落在殿外赏梅的赵睦身上,“所以你打算,将来把你皇姐的婚事,交予他人手中吗?”


    赵或道:“若姐姐不喜,我便为她抵挡一切。”


    “用双膝去换吗?”谢望桦缓缓转眼看他,压低些声音,带着几分压迫,“如今失了兵部,谢家为了不让兵权旁落清流派的手中,不惜费力让陛下主动掌管发兵权。你认为,区区僚佐之举,能安抚得了陛下,还会安抚得了世家吗?”


    赵或听太多诸如此类的话了,“母后,废除僚佐,不是为了安慰任何人。”


    谢望桦眼中闪过一丝无力,见他仍旧和自己闹倔,苦口婆心说:“惊临,你很恨世家吗?”


    闻言,赵或顿时抬首,和她对视一眼后,又快速收回了视线,沉吟半晌才道:“母后,科举制能给父皇带来的,不止是千古永流传。”


    他不能承认自己恨世家,但他必须承认此举给赵抑在朝中,甚至皇帝的心底,筑起不可磨灭的地位。


    谢望桦当然明白,可是她是六宫之主,她的好儿子,在边沙证明了自己的本事,靠着一身伤换来“燕王”的赐封,身后还有庞大的世家撑着,她就不该是区区皇后,她还能是太后。


    她叹道:“谢家费尽心血撑开的一把伞,你总不能让它就这么,撕碎后付之东流吧。”


    赵或朝她看去,相视道:“母后,只要这皇位上坐着之人,是姓赵,是父皇的孩子,哪个不是一样的?”


    “不一样。”谢望桦语气加重,凝眉相望,“前朝的皇帝,哪个不是姓赵的,他们一样吗?”


    赵或默不作声,转头不再看她。


    谢望桦续道:“当年前朝余孽被流放静州一带,大赦天下后,这些余孽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陛下从不允许任何人提及前朝,这是他不敢面对之事。而这一切,映射在了谢家身上,多少年了,惊临,谢家遭猜忌数年,你觉得还能撑多久?”


    赵或依旧默不作声,但他的手指渐渐蜷缩起来,紧握成拳。


    屋内安静良久,随着谢望桦一声无奈,她轻声道:“若你不争,谢家会为你再提一次刀。”


    “母后!”赵或倏地挺直身子,难以置信看着她,却发现她面不改色,像在说着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情,令赵或有些心寒,“若明君能让边疆安定,能令子民衣食无忧,士兵不必头破血流,于我而言,谁坐都一样。”


    谢望桦未料他会有如此反应,听着这番话,内心蓦然一震,视线随着他站起身抬起,看着他气势凛然站在面前。


    赵或眼底带着几分落寞,他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态度有些激动,遂行礼道:“恕母后原谅孩儿,但皇兄的确是众望所归,孩儿绝无二心。”


    这一刻,谢望桦明白说再多也无用,垂头看向肘边的冷茶,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那你说说,你与那沈怀建之子,又是为何联手在渊雨中和孔伐对峙。”


    提到沈凭,赵或的背脊不可察觉一僵,他沉思片刻,道:“舅舅不是说过,敌人的敌人,便是我的朋友吗?”


    谢望桦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但却道:“但现在不是了。”


    赵或道:“如何就不是了?”


    谢望桦把佛珠放下,抬手伸向一侧的茶杯,道:“沈家既不能为我们所用,便不是友,只能是敌。”


    赵或皱眉,“母后这是何意?”


    谢望桦抬眼看了看他,“两派都不要的人,又握着六部之首,你觉得会是如何?”


    死路一条。


    赵或下意识拨头,欲言又止少顷,才一字一句问道:“难道,你们还想杀他?”


    谢望桦端起茶杯,拨开茶沫道:“容不下他的,不止世家。”


    赵或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瞬间被打散,有种让人抓不住的慌张,他只觉得不可思议,原来做了这么多,到头来,这些人依旧要置沈家于死地。


    他理解为何沈怀建要他废除僚佐,只有以对立的方式撇清和沈凭的关系,才是双赢。


    只有和沈凭保持势不两立,他们才能光明正大行事。


    他们不能搬上台面,无论是立场,还是关系。


    多可笑。


    腊月一过,冬雪消融,新年的气息刮向春季复苏的大地,宫道上开始为喜庆装点。


    赵睦将视线从远处收回,看向闷闷不乐的赵或,温声一笑。


    赵或听见笑声,偏头看去,只见皇姐嫣然笑意,他嘴角艰难扯出抹笑回应,“姐姐在笑什么?”


    见他笑得勉强,赵睦转头朝前看去道:“少见我们惊临这副模样,瞧着像”


    她说着却停顿下来。


    赵或顺着问:“像什么?”


    赵睦开玩笑说:“情场失意。”


    话落,赵或刹那间失语,抬手抓了下脖颈道:“姐姐别拿我打趣了。”


    赵睦温柔道:“那你为何拒绝母后?”


    “你都听见了?”赵或有些意外。


    赵睦轻轻摇头,端放身前的手动了下,“除此之外,姐姐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他们动容。”


    赵或暗自吸了口气,用沉默回答了她的话。


    宫道的风将两人的衣摆吹动,赵睦压住自己的衣摆,放慢脚步道:“母后入宫,不仅是为了保住当年的谢家,还为了稳住分崩离析的世家。惊临,姐姐知你不喜世家多年的所作所为,是吗?”


    赵或原本还在自顾自走着,直到听见最后那句话时,他恍然发现声音是从身后传来。


    转头看去,才发现皇姐放慢了脚步,逐渐走在后方。


    他转身而去,望着这抹端庄优雅的身影立于宫道中央,他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皇姐和这恢弘耀眼的皇宫融为一体,却又一尘不染,仿佛这抹身影就该长存在这宫中,受尽这里的滋养和庇护。


    然而,他又不可避免想起母后之言,皇姐的婚事,他会心甘情愿交由旁人决断吗?


    答案是不会,他要他的姐姐幸福。


    所以赵或在她的问话中点头,承认了内心,“是,世家本不该如此。”


    魏都的坠楼案,启州的匪徒案,官州的舞弊案,桩桩件件,世家的脏手都伸进去了,而谢家却都视而不见。


    反观清流派快刀斩乱麻的做法,世家派选择追杀无辜之人,以便不受干扰,继续腐蚀着大魏。


    赵睦依旧娇容藏笑,她缓缓朝赵或走近几步,“谢家一生受困于权力之中,你可知,这是难逃的命运吗?”


    “我命由我不由天,如何不能改变?”赵或轻哼一声,想起有人努力扭转了自己的命运,他不信这句话能束缚他一辈子,“我要为自己而战,而不是为谁而战。”


    霎时间,赵睦的眼帘轻抬,望着他的眸色动容。


    忽地见她抬袖轻轻一笑,之后瞧见她眼中一片宠爱,她不顾礼仪,伸手悄悄拍了拍赵或的肩膀,细声道:“皇姐支持你。”


    她会永远支持这个可爱又坚韧的弟弟。


    赵或见她那满是宠溺的笑眼时,想到刚才那字字铿锵的话,顿时害羞别开眼,扬了扬下颚说:“你必须要支持我,不然我就去公主府闹。”


    赵睦失笑,看着他扬眉吐气的样子说:“只要你觉得自在,我不敢有意见。”


    赵或转身和她并肩而站,示意一起走,但那高昂的脑袋还是不舍得放下来,老神在在道:“我现在比你高了,你有意见也没用。”


    赵睦抬脚朝前走去,给他留两分面子,不去瞧那微红的耳朵,目视前方说:“除此之外,你可还有烦心事?”


    毕竟,世家之事并非一天两天的,还能让他方才这么闷闷不乐,定然有他事挂在心上。


    只是这一次赵或没有立刻回答,他抿着唇思索着怎么忽悠。


    岂料听见赵睦问道:“可是为了沈家的那位大公子?”


    赵或一愣,下意识想要转头去看皇姐,但未免露馅,又连忙掰了回来,忸怩道:“怎么可能,我关心他一个断袖的做什么?”


    因为他长得高,赵睦的确没有看到他方才的小动作,只道:“此人这两年的确令人刮目相看,就连京贵的女子们时常打听他。”


    赵或闻言拔高声道:“他一个断袖,人人皆知,女子们为何打听他?”


    “不过是倾慕他的才华罢了,”赵睦说到这里颇为惋惜,“你说得不错,可惜他的喜好异于常人。”


    赵或走快两步,难以理解回头看她,想问清楚外头的流言蜚语,不料看见赵睦意味深长的双眼时,当即哑然。


    行,又被耍了。


    赵睦顿足看他,温柔戳破道:“还说不是为了他。”


    赵或气得甩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他是因为沈凭,因为他不想沈凭死,他想看着这个人为了活着,能做到何种程度。


    而那张风流皮子下,究竟藏着怎样一颗狼子野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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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夜访


    玉盘似的明月穿梭在夜空里, 魏都的大街小巷中,家家户户门前挂满灯笼,一抹高挑的身影快速穿梭在其中, 最后停在沈府的高墙下, 乌云短暂穿过月色面前, 遮去一切动静。


    沈凭端坐在窗前,背对着窗外的月色,在烛台下握笔练字, 屋内仍旧是满地的纸团,能瞧得过去的字帖都安息在了书案, 那东歪西倒的字帖则连影子都寻不见, 虽瞧不上好看, 勉强只能算端正, 大小不一,长眼睛的基本都能看清楚。


    只是沈凭一直皱着眉头, 显然对自己的字仍旧不满意, 又听见纸团揉搓的声响,眨眼地上再添一名弃兵。


    “离开本王, 当真一点长进都没有。”


    随着沈凭一声惊呼, 吓得他手里的毛笔戳到纸上, 瞬间转头朝着身后看去,入眼瞧见赵或身披大氅一袭劲装托腮在窗沿, 满脸嫌弃瞧着满屋子的狼藉。


    沈凭被吓得仪态尽失,朝他吼道:“赵惊临!你有病啊!”


    还好他不喜院子有人伺候, 不然这会儿估计护卫都出现了。


    赵或撑在窗边, 一个利索的翻身, 轻松跃到屋内, 把吞山啸搁在桌上,解下大氅丢在圈椅里,开始大摇大摆参观起来。


    沈凭还没问他大半夜过来有何贵干,只听见他率先说道:“沈幸仁,你这屋内倒是乖冷清的,院子也是,连只鬼都没有。”


    说着他弯腰捡起脚边的纸团,展开一看,参差不齐的几个字映入眼底,惹得他不由嗤笑,“难怪没有鬼来,满屋子符纸。”


    沈凭的白眼险些翻到天上去了,朝着他走上前后,一把躲过他手里的宣纸质问:“私闯民宅,心理打压,不安好心,混蛋赶紧滚。”


    赵或满足一笑,又把宣纸抢了回去,走到他的书案前,往圈椅一座,跟大爷似的瘫着,“本王今夜留宿于此了,你若赶我,我便喊沈大人来为我做主。”


    说着还很得意地朝他扬起脑袋。


    沈凭气得语塞,走到案前,站在他对面,瞥了眼案上的吞山啸,疑惑道:“今夜城里有案子?”


    但赵或只是摇头不说话,没有朝他看去,视线落在书案的字帖上。


    沈凭又问:“难不成你替见初顶值?”


    赵或还是摇头不语。


    沈凭干脆抓起桌上的宣纸,泄气般揉成纸团,毫不留情朝他砸去,怒道:“说不说!不说赶紧滚!”


    就知道来添乱。


    只见赵或倏地接住纸团,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觉得有趣,坐起身往书案靠去,仰头朝他笑道:“沈幸仁,就允许你在本王府上住几日,抱着本王取暖,就不能让本王在你这借宿一夜?”


    那几天晚上,别提他有多辛苦了,大冬天的,只有他不用烧热水沐浴,若非底子好,恐怕现在吃药的就是他了。


    提到在燕王府养伤的几日,沈凭想赶人的话都卡在嘴边,最后化作一身无奈的长叹,转身去收拾屋内的纸团。


    他弯腰边捡边道:“你若想留宿,就大大方方从前门进来,少像个采花贼似的偷鸡摸狗。”


    但赵或却撇嘴说:“我若从正门进来,明日水洗不清我们的关系。”


    沈凭一顿,心想倒也是,毕竟是沈家要和他撇清关系,打脸来得太快不好。


    无奈下,他只能说:“那也别像今晚这般,来之前总得打声招呼吧。”


    “知道了。”赵或盯着他弯腰背对自己的身影,脑海里划过一些画面碎片,舌尖不由自主地舔了下唇角,“沈幸仁,你平日在府里头就穿成这副浪/荡模样?”


    闻言,沈凭垂眼看了下自己,一袭洁白的里衣,干干净净没发现有何不妥,“屋内的暖气能让我在这裸/奔了。”


    赵或:“那你奔一个我看看。”


    “赵或!”沈凭抱着满怀的纸团朝他瞪了眼,“你满脑子的浆糊要是没地方刷,就掏出来抹嘴上。”


    赵或贱兮兮笑了两声,从圈椅上起身,走到他面前,讨好地接过他抱着的纸团,三两下收拾干净。


    整理好一切后,他见沈凭朝着书案走去,眼角的余光瞥见一角的炭炉快燃尽,随后转身走过去添炭。


    沈凭回到案前练字,当看到他捣鼓着炭火时,不由轻笑一声,“今夜真的无事发生吗?”


    如果说一点事没有,赵或还在这关节眼出现,只会更诡异了。


    赵或道:“真没事。”


    沈凭执笔写字,逗弄道:“你若说了,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


    赵或添炭的动作顿住,沉吟半晌后,搁下东西转身看去,只见沈凭沐浴在清冷的月色里,烛火照亮他垂着的脸庞,整个人看起来安静又温雅,令人移不开眼。


    他缓缓朝着沈凭走近,想了想还是说:“有人要杀你。”


    沈凭握笔的手腕颤了下,临摹的笔画因他这一下变歪,然而只是一瞬间,他并未感到惊讶,蘸了蘸墨水写下一个字,语气淡淡道:“这魏都里,要我死的人数不胜数,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与其相信一帆风顺,还不如相信自己命硬。


    赵或见他漠不关心的模样,不满道:“你就不能让沈大人给你安排护卫在院子里守着吗?”


    沈凭道:“若你又来了被发现怎么办?”


    赵或无言以对,果然,报应迟早落回自己头上。


    他看着沈凭专心致志练着自己的字,即使听见危险将至,都能神色不惊的样子,心里莫名添堵,有些不耐烦说:“若本王不在呢?”


    沈凭停笔,稍作思索后朝他看去,浅笑道:“殿下不是我的贴身保镖吗?”


    赵或顿时不悦,绕过书案来到他身边,抓着他的手腕掰向自己,毛笔在提起的那一瞬间,不慎甩了几滴在两人的衣袍上。


    但赵或一袭深色衣袍瞧不出,可是沈凭的里衣却十分明显。


    赵或俯视着他问道:“你能,稍微重视一下自己的性命吗?”


    沈凭愣了下,见他今晚莫名其妙的模样,“我如果还不算重视,早死千百回了。”


    说着想要挣开他的钳制继续练字。


    然而赵或却抓紧不放,神色复杂望他,“倘若今夜来的不是我,你打算如何求活?”


    沈凭不解看他,琢磨着他的脸色,忽然微眯了眼问道:“赵惊临,莫非,今夜你是来杀我的?”


    话落,赵或神情一僵,哑然和他对视。


    但沈凭还是感觉到抓着自己的手一紧,明白此事有蹊跷,顿时从圈椅起身,难以置信问道:“所以,是真的?”


    赵或见他认真问起自己,吓得立刻松手,咽了下喉咙,偏头躲开他的视线,“我只是来看看”


    “我要听实话。”沈凭握着毛笔在手,把椅子挪开些许,追问着他,“这次是谁?是皇后?还是世家?”


    赵或抿唇不语,只选择不再直视他,小声说:“不是。”


    沈凭莫名有种遭人背叛的感觉在心底生起,他握紧毛笔在手,冷静说道:“那就是谢家。”


    “你”怎么知道?


    赵或几乎在他说出口的瞬间转头,嘴里的话险些脱口而出,但在看见面前之人时戛然而止。


    他看到沈凭眼中带着受伤,是遭到欺骗时所生,或者说,在感觉到无助时才有。那眸光里既有不解在其中,又盛满了失望,叫人看得心头仿佛被生生抓了一下。


    沈凭嘴角的笑容消失殆尽,他缓缓垂下眼帘道:“我就知道,这些人根本不会善罢甘休,想尽一切方法抢夺想要的。”


    即便他费尽心思撇清和旁人的关系,还是不会放过自己。


    赵或有些慌张道:“但是,我今夜不是来杀你”


    今夜是来保护他的啊。


    沈凭却无所谓耸了耸肩道:“来都来了,随你便吧。”


    说罢转头打算坐回去写字,一副听天由命的态度。


    赵或见他不争气,更生气了,拽着他朝向自己,急道:“沈幸仁,你倒是反抗一下啊。”


    沈凭无语道:“你觉得我应该打得过你吗?”


    赵或道:“那也许我今夜不想杀你呢?”


    沈凭一笑,“你想我垂死挣扎是吗?”说着他走近一步,用美色/诱惑,“那好哥哥可以不要杀我吗?”


    此言一出,赵或刹时僵硬在原地纹丝不动,震惊看着面前忸忸怩怩的人,还举着毛笔虚虚放在嘴边,瞧着又做作又魅惑,让他忍不住咽了下喉。


    沈凭见他愣着,夹着嗓子问道:“哥哥舍得人家死吗?”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赵或木讷地摇了摇脑袋,让他见之略显诧异。


    屋内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沈凭看着他承认的那一刻,心底蓦然抽动,像被什么击中似的,险些叫他喘不上气来。


    他收起方才的戏谑,正色看他半晌,平静问道:“所以你今夜前来,是想告诉我什么?”


    沈凭有些无奈续道:“告诉我这一切都是迫不得已,还是告诉我百般挣扎不如选择顺从,抑或是把竭尽全力争取到的都扬了。”


    然而,话落的瞬间,他的脸颊却被一双手捧起,令他骤然间和赵或的双眼对视,不禁为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感到惊诧。


    赵或小心翼翼捧着他,直视着他,斩钉截铁说:“我是来告诉你,有我在,绝不会让你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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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练字


    夜风将窗外的梅树拨动, 寒意夹杂淡淡的梅花香卷进厢房中。


    沈凭的脸被他温暖粗糙的掌心捧着,眼帘缓缓搭下,让这双丹凤眼看起来风情万种。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薄唇轻轻吐息道:“我冷。”


    赵或愣愣转头瞥向大开的窗户, 刚要松开他去关窗, 不想腰带被一手指勾住。


    他垂头看了眼,又将视线落在沈凭的脸上,发现那双漂亮的眼角藏着捉摸不透的情, 让人蠢蠢欲动。


    沈凭将握着的毛笔举在两人面前,换了种方式把练字的欲望发挥极致, “手冷, 写不了字如何是好啊。”


    赵或的腰带在悄无声息中脱落, 只见他一手轻拨开衣领, 一手握着毛笔,在那结实的胸膛上写了个字。


    刹那间, 赵或全身紧绷, 呼吸渐渐加重,清晰感受着毛绒的笔尖在身上滑动, 细密生痒, 墨水更是顺着结实的腹部滑下, 叫人身心失控。


    他想扣着沈凭压在书案上,但却被沈凭巧妙躲开, 让他险些冲动捏碎了这月色下的梅。


    沈凭不会让他如愿以偿,满脸无辜将笔捏在手中, 目光落在他的胸膛, 忽然觉得这也是个练字的好机会。


    他朝赵或看去, 一副对学习欲求不满的样子, “既然来了,殿下不如教我练字如何?”


    赵或忍着不适逼近,“哥哥慧眼识珠,选了个好地方练字。”


    沈凭一笑,那笑撩人心扉,叫人目不转睛,又问:“那不知殿下可否借此一用呢?”


    赵或被勾得三魂丢了七魄,掐准时机伸手一捞,把人禁锢在怀里,快速夺过他手中的毛笔,挑眉道:“任、凭、处、置。”


    话虽如此,但赵或却反客为主,把圈椅的大氅拿起挥落在冰冷的书案上,将人托起放在案桌,随着一声锦帛撕裂声,将人剥了个干净,蘸墨,落笔,成字,提笔,一气呵成。


    “冰肌玉骨。”赵或看着起伏的身前落下的四字,只觉比那天上的月色还绝美。


    沈凭闻言低低笑了两声,把脚缓缓抬起,搭在他的肩头轻踩着,双手撑在案上,故意忽略身前书写的字迹,只道:“瞧不见,没学会,我要殿下为我重写。”


    赵或被他撩得差点把持不住,喉咙滑动了下,伸手握住那脚踝,一手不安分地游走,一手稳如泰山操控毛笔,笔尖落在皮肤内侧,自上而下,行云流水,寥寥数字渐成。


    他的定力让沈凭惊讶,自问这番挑逗不过是一时兴起,原以为赵或会耐不住性子,却不料十分听话,果真为他写了一行漂亮潇洒的字。


    “青灯黄卷下,冠绝古今人。”沈凭慢慢把那几个字念了出来,他抬眼看向赵或,“竟得殿下这般高评价。”


    赵或把脚放下,毛笔一搁,抓着腿把人拽向自己腰间卡住,声音喑哑道:“方才哥哥说,若我告诉你今夜来意,可是什么都从了我?”


    沈凭心底一颤,看着他布满血丝却又不怀好意的双眼,心底忽有不好的预感升起。


    他咽了咽喉咙道:“不错。”


    一抹精光从赵或眼中闪过,得到回答后歪了下脑袋,退后两步,坐在圈椅中,把眼前的春光收入眼底,抬首看着他,恶劣一笑,声音沙哑说:“劳烦哥哥取一支干净的毛笔。”


    沈凭不明所以,乖乖取了支毛笔在手,略带茫然望向他,感觉到大事不妙,“然后呢”


    赵或朝下方瞥了眼,道:“扩给我看。”


    新年前夕,魏都下了最后一场雪,家家户户赶着把爆竹抱回家中,礼部为了明年凿河开采顺利,早早选好了吉日祈福,盼着为国家带来祥瑞。


    内侍省将新年宫宴的衣袍送至各府,曹晋率先去了璟王府,甫一下马车,就看见姜挽和杨礼迎了上来,他扬了扬手中的拂尘,命人将大大小小的赏赐送了进去。


    数月不见,曹晋看着姜挽窜高了不少,打笑道:“阿挽明年可是能参加科举了?”


    姜挽回道:“回大人的话,王爷已命我到张岷大人处兼学,说随我的打算。”


    作为皇子学侍,即使不参加科举也能在朝中六部任职,只是不得居高位,避免结党营私,且还能随时为皇子伴读。若是选择科考,便同等于脱离王府,选择为皇帝效命。


    姜挽想呆在赵抑身边,但不想一事无成,所以选择科考,无论是否高中,于他而言,他希望璟王府永远是自己的归宿。


    众人拜见赵抑后,曹晋把各宫赏赐品都说了遍,到最后将其中一件锦袍招上,朝着赵抑说道:“王爷,这是裴姬娘娘宫中送来的新衣。”


    赵抑分了些视线去端详,那锦袍比起往年送来的更加精致几分,且有几处绣着寓意平安的图纹,令他观之眼底闪过意外。


    只是他并未久看,颔首后侍女便端着漆盘退下。


    因要去往其余皇子和公主住处,曹晋便不作逗留,出门时看着赵抑笑道:“这衣袍上的图纹乃亲手绣之,王爷若是喜欢,老奴回头和娘娘说上一声。”


    赵抑的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意,看不出有何波澜,只温声道:“劳烦替本王谢过母妃。”


    曹晋神色顿了顿,但不再说什么,最后行礼告辞,由杨礼相送离开。


    众人散去后,赵抑折身回了屋内,见到姜挽站在堆积如山的赏赐品前。


    “喜欢什么便拿吧。”赵抑上前慢声说道。


    姜挽转悠了一圈,最后只摇头说:“都是俗物,没什么可喜欢的。”


    说着他往赵抑身边靠去,见他的视线落在那件衣袍上,不由续道:“往年裴姬娘娘送的衣袍花纹都一致,不想今年竟换了风格,这图纹倒是好看得紧。”


    赵抑轻“嗯”了一声,抬手朝那衣袍上轻抚了下,眼底思绪不明。


    这一次的新衣,说是精心准备也不为过,其余之物皆和往年一致,唯有这衣袍显得别具一格。


    幼年他早熟,弟弟妹妹在身边打闹时,他已和长公主入了国子监学习,不敢再贪图玩乐,而母妃也不允许他玩乐。


    他试问自己早已长大,身为长兄不该和妹妹争风吃醋。


    但旁人说多了,他即使再大度,心中也多了两分刻意。心细如他,从年幼便发现,母妃为妹妹准备的礼品,总比为自己准备的更费心思。


    赵说每年能得到各种花样不一的赏赐,而他几乎年年一致,即使有变化,也只是多了大同小异的东西罢。


    他花了数年,从耿耿于怀到满不在乎,直到今日被这件衣袍打破。


    原来母妃也惦记着他。


    赵抑偏头看向身边的姜挽道:“去赏。”


    姜挽问道:“尚衣局吗?”


    赵抑顿了顿,道:“还有内侍省。”


    而后不久,皇宫及各省皆知,他们因一件新衣得了璟王府的嘉赏,这是前所未有之举。


    另一边,皇帝为给明年开凿运河祈福,特下令文武百官为百姓撰写春联春条,官员休沐之前皆为此事忙活,而吏部是唯一无需给百姓撰写的官署。


    原因皇帝说撰写一事事关来年述职,吏部要挨家挨户走访百姓和其他官衙,以行督察。


    沈凭带着陈写在昌盛大街连续走访数日,因皇子公主皆要参与此事,所以他们的最后一站便是走访王府。


    既为了公事,沈凭没有避开璟王府的道理,马车因拥堵被迫停在远处,两人从车内下来,远远瞧见人山人海,百姓有序排队领取王府门前的春联等物。


    陈写看清远处府门前的人,忽地疑惑道:“那不是驸马爷吗?”


    沈凭顺着他所指抬目看去,只见张子航站在赵抑的身边,喜笑颜开和百姓们交谈送礼,“许是替公主前来相助的。”


    毕竟皇令下来后,魏都数王府门前最热闹,其次到各官员官署。


    陈写思忖道:“听闻陛下有意提拔人去官州任职,清流派对驸马爷颇为看重,都在等璟王向陛下举荐。”


    沈凭好奇朝他看去,浅浅笑道:“看来令尊得了赏,消息也知道多些。”


    陈写道:“他心情好时,话也密,随意套两句就出来了。


    他的父亲乃内史令,因新衣受了璟王府的赏赐,如今见人都夸璟王府的好,陈写在家中虽受冷落,但打听消息易如反掌,就连沈凭平日无事约他对弈时,都靠着他吃瓜偷闲。


    只是方才所言,沈凭其实略有耳闻前半段,却未料清流派竟会心仪张子航罢了。


    如今官州渐渐稳定,的确缺少一位牵头之人,以免孟家东山再起,且要对南诏国防患于未然,此人并非需要老练,毕竟面临革新,固化思维对官州起不了作用。


    而张子航执掌永安学堂,什么不多,想法最多,的确是位好人选。


    思及此,沈凭不由感叹清流派选潜力股的眼光,果真是面面俱到,一旦张子航发挥好,平步青云指日可待,不必挂着驸马爷的头衔,还遭人质疑百无一用。


    他们站在人群中排队,听着百姓的交谈消磨时间,但不出片刻,便有人过来将他们请上前。


    沈凭想拖延的心思被赵抑一眼识破,无奈只能跟着姜挽过去,他们来到赵抑面前行礼,张子航顺道接手赵抑写春联的活儿。


    他们远离了一些人群,立于一侧观看,陈写被姜挽带着参观,转眼便只剩赵抑和沈凭两人并肩而站,这种刻意制造的相处,让沈凭愈发难以抽身。


    赵抑望着欢天喜地的众人,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道:“过去这么久了,字可还在练?”


    沈凭颔首:“幸好吏部不必撰写,也算躲过一劫。”


    赵抑闻言轻轻一笑,偏头看他的眉眼,道:“但宫宴上可躲不掉了。”


    两人就像久别重逢的故友,仿佛那场交锋过后,任何愁绪都烟消云散。


    沈凭闻言宫宴要写字顿感诧异,转头看去正好和他对视,看到这双眼眸时一愣,但很快又回笑问道:“宫宴可是有新鲜节目?”


    赵抑道:“内侍省和礼部把民间的习俗玩乐搬到宫中,由百官抽签分作两派博弈,胜者可获一物。”


    沈凭问道:“能得到什么?”


    赵抑笑道:“免死金牌。”


    话落,沈凭有些错愕,未料皇帝出手竟如此大方。


    清风拂过,将两人的发梢扬起,赵抑缓缓转身,视线落在他脖颈一处未消的红痕,眼神稍沉了沉。但在沈凭看过来时,眼底的思绪已不见踪影。


    他看着沈凭问道:“此次博弈,本王不慎抽中了吏部。”


    作者有话说:


    注意看,不推荐用这种方式练字(没用的),也不推荐用这种方式取暖(会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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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灯谜


    神州万里锦绣飘, 人间新年到,银蛇御风破苍穹,烟花鞭炮响, 大江南北贺新年, 画尽新春图。


    恢弘大殿, 歌台舞榭,鼓乐齐鸣,不过相比往年, 今年的宫宴之上,的确出现许多与众不同的节目。


    沈凭原不把那日赵抑所言放在心上, 然而来到宴席后, 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


    内侍省用抽签的方式将两派分得清清楚楚, 虽有不少官员被混淆, 但众人显然只留意到贵为吏部尚书的沈凭。


    今日宫宴,沈家只有沈凭一人出席, 沈怀建早些年便极少参加, 加之今年沈凭命人接了沈复杰和二夫人回来过年,也让他们聚上一聚。


    如此一来, 沈凭相当于代表着沈家, 一举一动都容易遭人嚼舌, 因此他在这场宫宴中,除了端坐在席上不语之外, 别无他法。


    但是总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各种比试下来, 仍旧胜负难分, 竟提议以两位皇子为首的派别, 每人出灯谜互猜, 且不得相助,一炷香后提交答案,若输了,不仅拿不到皇帝的赏赐,还要为诸位献上才艺。


    皇帝抱着裴姬在那龙椅之上,见怀里的爱妃有兴致,便将此事吩咐了下去,为众人伺候了笔墨。


    当笔墨落在沈凭的面前时,他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从远处投来,并且他很确定方向所在,转眼间,他在热闹中抬首朝着赵或的位置看去,果不其然,对视上一双带着调侃的眼眸。


    只见赵或倚在榻上,长腿依旧无处可放,一手撑着在软榻,一手将干净的毛笔捏在手中玩弄,深邃的眼眸意味深长,叫人看得浑身不适。


    沈凭面不改色和他对视,知晓他捏着毛笔不怀好意,无非想让自己记起那夜被玩弄的羞耻,所以此时此刻他只能保持镇定,省得给赵或搅乱了心思,而心里则将他那恶劣的行为骂了个遍。


    然而,赵或不能得偿所愿,便只能用各种方式明里暗里挑逗着他。


    当他见到沈凭平静如水的神情时,不顾是否会引来旁人的目光,直接将笔尖搭在嘴边,微微张开唇齿,缓缓朝口中推进毛笔,冷不防地咬住。


    沈凭在一瞬间全身蓦地僵硬,心底一惊,呼吸停滞,在他那满是戏谑的眼神中别开脸,把发烫的脸颊埋在身前。


    这混蛋。


    赵或看见两只耳朵涨红时,才心满意足放过他,直起身好好写灯谜。


    所有写好的灯谜将会被宫人挂在殿外的长廊,之后由众人选择想要猜的灯谜,选好灯谜后,在漆盘上方写出答案即可取走灯笼。


    皇帝带着妃子站在长廊的对面,看着文武百官为灯谜抓耳挠腮。


    沈凭则随在清流派的官员身后,有零散几个是世家的官员被混淆在其中,索性也跟着他一起走,只是那些官员瞧见简单的灯谜都抢先下手,也有人故意捣乱装作回答不上,提出舍弃赏赐即可求助,毕竟一块免死金牌,如何都是不够分的,只看谁能拔得头筹罢了。


    而世家那边,众人有意等着赵或选好才下手,赵或见这群官吏非要谦让,便也不作推辞,兜了一圈后,直到他停下脚步把面前的灯谜摘下。


    “就这个了。”他挥袖让众人散去。


    贺宽方才跟在他身后时随手摘了一个,眼下看到他选中,不禁好奇端详他手里的灯笼道:“炙,打一美食?”


    赵或拎着红灯笼慢悠悠往前去,“知道是什么不?”


    贺宽见他自信的样子,漠不关心道:“反正不是红烧鱼。”


    赵或瞪他一眼,“是红烧肉。”


    两人朝着殿内的方向回去,贺宽又瞥了眼那灯笼,实在想不明白问:“你是如何做到,在人群中一眼选了个字最丑的?”


    赵或脚步顿住,疑惑举起来观察,眉头皱了下又舒展,朝他冷哼了一声道:“你懂什么,这字端正又好看。”


    “是吗?”贺宽懒得去看那歪歪扭扭的字,反倒端倪着他稀罕的神情,大胆猜测,“这不会是大公子所写的吧?”


    赵或愣了下,有些意外问道:“这字都这么明显吗?”


    看来还是自己教得好啊。


    贺宽悠悠道:“这字就差没往你脸上写了。”说罢朝着殿内抬脚走进。


    待所有人回了宴席后,各自取了灯笼回来摆在案上,等着宫人将答案一一揭晓。


    沈凭将视线落在面前的灯笼上,上方写着“清凉不留汗”四字,字迹潇洒有力,他熟悉这字迹,是赵或所写。


    当时在他前方的官员将此灯笼摘了下来,但琢磨半晌却没有回答上,又或者对答案缺少些许信心,眼看摘下不能更换,便佯装掉落在地,最后那灯笼滚落在他的脚边。


    虽然那位官吏猜测答案是“玉”,但这个灯谜并未指出打的是什么,所以才导致那官员使小动作弃之。


    眼下回到宴席中,他知道是赵或的灯谜,便抬首往他的方向看去,却在看到对方手里的灯笼略微一怔。


    沈凭:“”


    两人各自拿了对方的灯谜。


    宫人把所有的答案一一公布,不料最后关头竟又是平局,只是这个平局并未出胜负,因为双方各有一错。


    清流派答错赵或的灯谜,而世家派答错赵抑的灯谜,取走赵抑灯谜之人乃是谢长清,取走赵或灯谜之人乃是沈凭。


    如此戏剧性的一幕,叫人如何都不敢想象,却又挑起诸多人的兴趣。


    赵或听闻谢长清答错,当即从榻上起身相助,他和贺宽两人一左一右站着,瞧见灯谜的答案时,险些气倒在地。


    “近墨者黑,打一成语。”赵或忍不住拍他的后脑勺,被气得无话可说,“叫你写成语!谢怀然!近朱者赤是成语吗?”


    谢长清讪讪道:“漏看题意了嘛”


    说着往嘴里丢了颗果子。


    贺宽淡定道:“榆木脑袋。”


    他们的动静落在众人眼中,就连皇帝都被他们逗笑,有人见赵或想作弊给答案,立刻开口拦下,提醒道:“殿下不可透露答案!”


    赵或连忙闭嘴,转头看去,只见那是内侍省内史令的陈栋良。


    就连龙椅上的皇帝都发话,道:“燕王,不许坏了规矩。”


    见父皇都提醒了,他自然不好光明正大帮托,随后见他挺直腰身,朝着龙椅的方向作揖,道:“若臣愿舍去取得免死金牌的名额,不知陛下可否让臣为怀然作答?”


    世家派众人闻言略感意外,有人在一侧阻止赵或之举,只因他们一番相争,皆为了让这免死金牌落在赵或的手中,倘若在眼下说了不要,世家中便只剩答对的谢文邺获此金牌。


    谢长清也意识到自己会拖后腿,伸手拽了下赵或的衣袂道:“惊临,要不算了吧。”


    赵或没有搭理他,而是看着皇帝的方向,等着命令下达。


    赵渊民扫了眼百官,朝陈栋良询问道:“双方可还有机会领走这免死金牌?”


    陈栋良从榻上起身,拿着记载说道:“回禀陛下,燕王和谢臣相各有一次,其次是璟王和张岷各有一次。”


    随着话落,只见端坐着的张岷起身,朝皇帝的方向行礼道:“陛下,臣也愿舍弃免死金牌,以换相助沈大人重答。”


    此言一出,不少人将视线投落在沈凭的身上,纷纷围观起这场对决的热闹,各自猜测最后免死金牌会花落谁家。


    皇帝笑道:“既如此,两边都比试一番吧。”


    说罢,宫人再一次为双方伺候笔墨,谢长清拦不住赵或,只能目不转睛看着他上前答题的背影。


    灯谜摆放在两人跟前,张岷执笔写下“冰清玉洁”四字,而赵或则写下“玄之又玄”四字。


    落笔后,陈栋良上前检查一二,最后高喊道:“燕王,回答正确。张岷,回答错误。”


    话落,殿内一阵哗然,谁都没想到堂堂国子监学,竟也未能答上赵或的灯谜。


    不少人开始暗自琢磨赵或的灯谜,输了灯谜的张岷显然也十分不解,随即站出身说道:“此灯谜并未指出需回答之物,臣以为,此乃漏洞百出,岂能定胜负?”


    赵或看向自己的灯谜稍作思索,刚要起身告知,谁料看见谢长清爬起身,紧张说道:“方才我瞧着那、那长廊也有许多灯谜如哑谜,不、不也有人对答、对答如流吗?”


    他一时心血来潮想为兄弟争一口气,谁料越说气势越不足,惹来周遭一片笑话。


    “谢少爷说得不错。”赵抑突然起身回话,引得众人朝他投去目光。


    他走出坐席来到书案中央,朝着皇帝作揖后,缓缓看向面前的灯谜,“既然左右都是要输,臣且愿舍弃机会,让沈大人再试上一试。”


    皇帝在张岷回答错误时,便从龙椅中起身看了眼赵或的灯谜,眼下听见清流派打算挑战一番,兴致颇高道:“好,若你们能答上,朕便赏赐他物。”


    未料皇帝为灯谜破戒,陈栋良自然不敢说什么,悄无声息退至一侧。


    沈凭从榻上起身,在众人的视线中,垂着头朝赵抑的身边走去,恰好宫人换上了新的笔墨铺展妥当。


    他接过赵抑递来的毛笔,忐忑看着面前的灯谜良久,脑子快速搜索灯谜的答案。


    “答错也无妨。”赵抑温柔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沈凭朝他看去,眼中的不安被他捕捉干净,众目睽睽之下略感仓促,连手中握笔的姿势都拿错。


    四周有人取笑他握笔的动作,这些话也都被沈凭听见了,所以他回头连忙做了调整,但却不慎把墨水洒在了宣纸上。


    正当他想把宣纸换掉,只见赵抑挽袖伸手帮他,随后绕到他的身侧,帮他调整好握笔的姿势。


    下一刻,只见赵抑握着他的手背,修长的指尖裹着他的手同用一笔,两人虚虚贴着身子,在干净的宣纸上快速写下“冰肌玉骨”四字。


    待松手后,陈栋良上前检查,情不自禁笑道:“恭喜王爷和沈大人,回答正确。”


    如雷贯耳的掌声从清流派中响起,好似免死金牌花落他们一般。


    而在这沸沸扬扬的喧闹声中,无人察觉宴席的一侧,赵或在方才看见远处紧贴的两人时,脸色逐渐变得阴沉。


    作者有话说:


    惊临:开心不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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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醋味


    新年宫宴的免死金牌落于谢家, 随着一场绚丽无比的烟花升空,明丰二十六年即将拉开序幕。


    魏都的大街小巷中仍旧热闹非凡,锣鼓喧天, 沈凭随在百官身后出了宫门, 将手中的赏赐交给家丁, 站在宫墙下相送同僚离开,待众人陆续离去后,宫门又剩一片冷清, 只有烟花爆竹声为宫门添一丝喧闹。


    沈凭裹着大氅转身,微微朝下压着头, 迎着寒风缓缓朝着马车走去。


    但走出几步后, 却闻身侧有疾驰的马车而来, 令他不得不停下脚避险。


    然而当他才看清那是燕王府的马车时, 眼看马车仿佛迎面朝自己撞来,刚要闪身躲开, 马车竟擦肩而过, 而他的腰间出现一股蛮横之力,连着他的衣袍一起拽紧, 二话不说把人拎进了马车。


    沈府的家丁被吓得不轻, 拔腿追了上去, 却只听见一道喊声:“告诉沈大人,晚点会把人送回去的!”


    令人寒栗的夜风从长道刮过, 魏都的热闹被迅疾的马车甩至身后。


    沈凭惊魂未定被人困在车厢的角落里,骂也骂累了, 打也打累了, 面前的人还是一副昂首挺胸的模样, 好似欠他百八十万的嘴脸, 傲得不得了。


    他被马车颠得难受,只好放软语气问道:“你到底想去哪?”


    赵或憋着一肚子无名火,一听这虚脱无力的话时,含糊敷衍了句道:“看烟花。”


    沈凭没听清楚,把耳朵递过去,靠近些问道:“外头好吵,听不清。”


    赵或看到那白皙的耳朵和后颈递在眼前,火气稍泄去了些,但那下颚还是高扬着,咬着字说:“去山里。”


    山里?沈凭一愣。


    随后抬头朝他看去,见他那脑袋快要顶上天,失笑道:“为什么?”


    赵或以为他在问为何去山里,赌气道:“把你卖了。”


    这种都是骗小孩的话。


    沈凭沉默须臾,贴上去却问:“去归去,为什么我闻到一股醋坛子的味?”


    赵或闻言顿了下,结果下颚扬得更高了,“闻错了吧,我可香了。”


    沈凭果真在他身上嗅了嗅,“是呢,一股胭脂水粉味,把人香迷糊了。”


    “才没有!”赵或皱眉朝他看去,见他满脸认真时,当真以为自己有胭脂味,立刻抬起袖口一顿嗅,连衣领子都没放过,“明明就没有”


    沈凭见他低下了脑袋,伸了伸脖颈,贴在他的耳边轻声道:“闻错了,还是醋味。”


    说话间,嘴唇似有似无扫过他的耳垂,惊得赵或打了个颤。


    他一听那调戏的话,顿时恼羞成怒吼道:“沈幸仁!”


    说着伸手把沈凭的后劲捏住,逼他仰头看着自己,但却在看见他满脸的笑意时愣住。


    他知今夜沈凭趁机喝了不少佳酿,若有光芒打在这张风流脸上,还能瞧见脸颊的红润。


    虽然那二两酒不至于将沈凭灌醉,但他被马车晃出了醉态,就像一个酒坛子被人拼命摇晃,酒气散的满车厢都是。


    沈凭朝他笑道:“可是因那四个字不快?”


    赵或掐着他的手慢慢放松,生怕把人掐疼,又因自己心思被轻易看破,实在感觉难堪。


    他躲开沈凭的视线道:“不是。”


    沈凭心知肚明,见他还是闷闷不乐,索性把头晕目眩的脑袋砸到他怀里。


    果不其然,赵或慌了手脚,连忙伸手把怀里的脑袋捧起,略带着急问:“可有不适?是不是晕车?”


    说着又转头朝帷裳的方向,吩咐车夫道:“慢点慢点!”


    “惊临。”沈凭望着他的侧脸轻唤,只见他转脸看回自己,“别生气。”


    赵或见他眼角含着水波,偶尔车帘外跑进些许月色,落在这眉眼中像藏了万千风情,叫人哪还能生怒。


    他见不得沈凭有一丝委屈或无辜,但心里的气又散不去,现在憋着不上不下别提多难受了,如此美色在眼前,若不啃上一口,他今夜这醋味都快散不走了。


    正当他在思索时,沈凭开口小声问道:“你想亲亲我吗?”


    赵或一愣,眼底闪过一丝慌张,嘴巴却是诚实的,“想得要死!”


    说罢,猛然低头用力亲了一口他,但抬起时又觉得不够,干脆把人抱起坐在自己腿上,仰头把人狠狠吻遍,连挣扎在这面前都显得无力,反而更像是撩拨。


    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才善罢甘休。


    沈凭软了身子,倒在他的颈窝中,温热的气息洒在两人之间,驱散了深夜的寒冷。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片刻后,听见车夫在外禀报了声,之后便听见脚步声离开马车附近。


    赵或方才亲够了,此刻心情愉悦,朝着怀里人道:“到了。”


    沈凭一动不动,无力道:“走不动。”


    赵或轻声一笑,“好,本王伺候你。”


    说罢将人放在榻上,随后挪动了下身子,背向他蹲下,拍了拍结实的肩膀道:“上来。”


    沈凭伸手圈上他的脖颈,随后被他背起离开,刚一出马车,就被迎面扑来的冷风吹醒几分。


    赵或道:“冷就抱紧些。”


    沈凭乖乖听话,把脸颊埋在他的脖颈,被他稳稳背着上山。


    马车停在了半山腰,他们抵达的山峰不高,很快便到了山顶。


    “哥哥,抬头看看。”赵或的声音从他前方传来。


    沈凭缓缓抬首,满城的烟火在一瞬间映在他的眼眸中,金碧辉煌的皇城点满宫灯,天空布满星辰,清冷的山风灌在耳里,鼻息夹杂着松木的味道,令人叹为观止。


    他被赵或慢慢放了下来,整个人还沉浸在眼前绝美的皇城夜景中,直到感觉双肩一重,身子被暖意包裹,垂头看去,只见赵或解下氅衣为自己披上。


    赵或见他怔愣朝自己看来,搓了搓他的脸颊暖手道:“我不冷,披着吧。”


    沈凭思索了下,抬手解下大氅,随后为他披上又系了回去,在他疑惑不解的神情中,掀起衣袍钻进他的怀里,藏在他的氅衣里取暖。


    赵或未料他竟会如此,心中有种说不明的雀跃,随后两人爽快享用着氅衣,像两只相互取暖的小兽,共同看尽京城的夜色。


    “抽签一事,并非我所决定的。”沈凭忽地说道。


    今夜赵抑的所作所为也让他感到意外,虽然他们几乎撕破了脸,但明显赵抑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也并不打算让自己就此摆脱,而是宁愿纠缠不清,也不会让沈家独善其身。


    赵或偏头看他,随后毫不犹豫牵起他的手,道:“下次我不会让你这般处境难堪的。”


    沈凭感觉到手中的温暖,低头看了良久,灵动的指尖挪了下位置,和他十指相扣。


    随后把手举起在两人之间,扬眉笑道:“这算是偷情吗?”


    赵或瞧清他眼底的狡黠,弯腰偷了口香,轻扬起下颚道:“见过本王这般光明正大偷情的吗?”


    沈凭笑着把手垂下,松开时走出氅衣,站在他的面前,凝视着他傲娇的模样道:“若今夜没有生气,是不是不打算带我来?”


    赵或看他,想了想道:“我不生气也会带你来。”


    沈凭伸手在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他道:“新年礼物。”


    赵或眼中闪过惊喜,把锦囊接过时迫不及待打开,从里头取出一条红绳,那红绳用金丝线编织交缠,将红玉髓平安扣牢牢固定在上方。


    他将手绳朝着夜空举起,端详着那泛着冷色的玉佩,眼中满是喜悦,“哪买的?”


    沈凭见他喜欢,心底悄悄松了口气,回道:“不告诉你。”


    赵或非要追问个明白,“快说,说了我也给你回礼。”


    沈凭笑道:“那你先回了再说。”


    谁知赵或将他的话当真,伸手朝着衣兜里胡乱摸索了一把,不想还真给他找到了东西。


    只见他把东西掏出后,直接亮在沈凭眼前,像炫耀似的说:“这个行不行?”


    沈凭看着眼前晃荡的红玉同心扣,略显意外抬手接住,“这不是同心扣吗?”


    赵或问道:“喜欢吗?”


    那是长姐当年为他准备的凯旋礼。


    沈凭未料两人相送的礼物竟有异曲同工之处,突然觉得有些奇妙,不由加深嘴角的笑,“喜欢。”


    赵或拿着手绳爱不释手道:“那你快说,这玩意儿哪买的?”


    沈凭道:“我在永安寺编的。”


    他也忘了为何会去求此物,只是那日去永安学堂,路过永安寺时心血来潮,为求平安便顺手编了两条样式不一的手绳,之后又选了玉石,才打造了两条手绳出来。


    另一条眼下在沈怀建的手中佩戴着,至于这一条,他当时不知为何便揣兜里带进宫,如今看来,倒是巧合一场。


    赵或把视线从手绳移到他的脸颊,眼底的思绪被藏在眼睫的影子里,眼眸看不见新年夜景,只有眼前人。


    他轻声唤道:“幸仁。”


    沈凭看他,疑道:“嗯?”


    赵或抓起两边的大氅把人裹住,抱在怀里,低头蹭着他的脑袋,虽然肉麻的话令他难以启齿,但他的一举一动都把喜悦传递给了怀里人。


    随着一缕直上云霄的烟火在子时升起,夜空炸开一朵巨大且耀眼的烟花,把两人脸上的喜色照亮。


    沈凭揽着他,在他耳边温声道:“新年快乐,惊临。”


    赵或从他脖颈处抬起头,借着缤纷的光芒看清他眼中藏着的宠溺和温柔,少顷,忽地低头情不自禁再次吻住了他。


    在唇齿湿濡的交缠中,他忍不住将人抱得更紧,恨不得揉进在身体里,所有的愉悦都变得急促,化作更猛烈的占有欲。


    “哥哥,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惊临:又开心了。


    幸仁:(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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