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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母子


    新年过后, 张子航接到关于调遣官州上任的文书。文书从吏部发放,由沈凭将其送到张子航的面前。


    两人因立场的问题虽称不上深交,但在沈凭遇难的数次里, 张子航不仅从未落井下石于他, 且还时常来往赠礼, 这一点交情,也许在平步青云时不算什么,但若是放在落魄潦倒之前, 会显得十分珍贵。


    被迎进驸马府后,很快侍女带着他到了书院, 恰好看见张子航和赵说两人在树下合奏, 夫妻琴瑟和鸣, 天生一对。


    沈凭待他们合奏结束后才上前行礼, 赵说一眼便认出了他,两人只是互相颔首, 随后赵说带着院中的众人退下。


    张子航相邀他进了书房中, 沈凭在他倒茶给自己时,从袖口中把文书取出放在茶桌一侧, 贺道:“恭喜高升。”


    他总算有机会和张子航说这句话了。


    张子航言笑晏晏, 拿起文书展开说:“徳薄才疏, 得了王爷和尚书省的提拔,实在是小材大用。”


    “谦虚了。”沈凭拿起茶杯抿去一口解渴, “官州是个好地方,有冯奇和曹光见相助于你, 还有公主相伴身侧解忧, 必将官途顺利, 很快能扶摇直上。”


    不料听见张子航一声轻叹, 眉眼间有几丝愁绪,“说说她,未必能随我同行。”


    沈凭有些吃惊,想来夫妇两人伉俪情深,不应会为区区官途一事而起争执,他思忖问道:“若有难处,不防说来听听。”


    就算他和赵抑减少了来往,但以赵或和兄弟姐妹间的手足情深,若能相助一二,未必会是坏事。


    然而张子航却摇头道:“此事,恐怕只有璟王能处理。”


    这下沈凭即使想帮忙也无能为力,唯有静静听他诉说。


    张子航续道:“官州此行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抑或更久,裴姬娘娘牵挂女儿,不舍得说说离京。”


    沈凭感到意外,他在那场选亲比试后,曾对天家中事有所耳闻,知晓裴姬极其疼爱赵说。


    庆平山庄的前身是天家避暑所用,皇帝宠幸裴姬后,相传山庄是打算赏赐给裴姬,结果裴姬求得皇帝赐给了赵说,甚至为其改了匾额。


    如此看来,有些流言蜚语并非完全空穴来风,裴姬对赵抑苛刻,对赵说则是放纵。


    但赵说幸得皇兄作为榜样,相比长公主的优雅,她更加天真活泼,活得无忧无虑。


    也许正因如此,裴姬心中不愿赵说离开,除了有不舍以外,多数是担心路途遥远,去了官州没有锦衣玉食的生活,担心捧在手心里养着的女儿吃苦。


    赵抑端坐在母妃前侧,轻声说道:“说说若是留在魏都,只怕御史台颇有微词。”


    裴姬脸色不悦,压着心中怒气和他平声交谈道:“他们高座庙堂,受天下奉养,当以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请命,这种夫为妻纲之事,与他们有何干系?”


    今日裴姬得知张子航调遣一事敲定下来后,叫人打听了一二,也收到赵说要跟随其夫君前去官州的消息,裴姬当即不快,传赵说进宫训斥了一顿,苦口婆心劝了一个时辰才放人。


    直到璟王府的大门被推开,赵抑看见妹妹红着眼眶前来,温声细语哄了良久,才把事情了解清楚,之后派人送赵说回府,便进宫拜见母妃。


    他从未见过母妃如此倔强,左右劝了许久仍旧不见松口,最终两人陷入僵持之中。


    母子两人看着屋外复苏的春色,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沉默许久两人纹丝不动,直至茶凉,方见赵抑从圈椅中起身。


    裴姬见他欲离开的身影,握着桌角的手一紧,绝色的容颜中出现一丝着急,“清影,你可是会替母妃劝一劝说说。”


    赵抑背对着她,看着万物回青之景,垂眼回道:“不会。”


    裴姬脸色一变,顿时从榻上起身走到他的面前,皱眉说:“那是你的妹妹啊!你就忍心看着他跟着驸马去受苦吗?”


    她再也掩不住内心的怒意,加之着急的神情,显得她此刻的脸上略有几分狰狞。


    却见赵抑抿唇不语,她接着说道:“此次一去,张子航的官阶能有多高?你可知这路途又如何遥远?说说跟着过去,莫说吃睡如何,恐怕就连住的地方都比不上本宫的偏殿,你怎么舍得啊,你怎么舍得让她千里迢迢跟着过去受苦?”


    赵抑有些无力看着她,眼底一片漠然,见她说完后打算绕开身离去。


    然而裴姬伸手将他扯住,说道:“清影,你不许走!今日你若不应了母妃的请求,如何都不能离开!”


    赵抑无奈顿足原地,沉吟不语,窥测须臾才轻声问道:“母妃觉得说说离开会受苦,也不能时常和女儿相见是吗?”


    裴姬连连点头。


    赵抑又问:“母妃会因说说的离开,而时常挂念是吗?”


    裴姬依旧点头。


    赵抑接着问:“母妃会时常担忧说说是吗?”


    裴姬神情放松了下来,还是选择点头。


    赵抑凝视着她片刻,叹了口气道:“你只挂念她,那我是什么?”


    闻言,裴姬看到他眼中闪过的一丝不解,刹那间受惊,松开扯着他的衣袖,朝后方退去一步,别开脸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但赵抑却是步步逼近,语气平静道:“说说已经长大了,已为人妻,已有家室,去官州的路是她自己所选的,并非你我二人所逼。她愿意陪着夫婿同舟共济,同甘共苦,我作为长兄为何要去干涉和插手?”


    裴姬顶着压迫一步一步后退,虽整理好了思绪,可终究还是输了一截气势。


    然而她仍旧不甘,不愿就此罢休,唯有站直腰斥道:“本宫同为女子,岂会不懂她将来所受的艰辛?你口口声声说是长兄,却丝毫不在意妹妹的安危,不谋划她的将来,如何能称得上是合格的长兄?”


    赵抑眉梢微蹙,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只因官州一事,母妃就否认我过去十余载的心思,难道母妃认为,说说就该被娇生惯养,被你宠得无法无天时,我才算是合格的长兄,是你合格的儿子吗?”


    裴姬心中一紧,难以置信他如此咄咄逼人,张了张唇才说:“清影,你怎会如此觉得母妃”


    赵抑见她眼中出现茫然,立刻收回方才的气焰,阖目深吸一口气,待吐掉才缓缓睁眼,脸上又化作一片平静,嘴角也慢慢勾起一抹浅笑。


    他看着裴姬,笑意不达眼底,道:“今日前来只想告知母妃真相,即使说说不想去官州,本王也会让她跟着去。”


    裴姬一惊,上前质问:“你为何要如此忤逆?”


    赵抑说:“不瞒母妃,离开魏都才是对她最好的安排。”


    “胡说!”裴姬甩袖怒斥,“明明是你不愿被御史台那群谏官说三道四受影响,才如此将说说带离我的身边。清影啊,你到底为何变得这般,你如今为了达成目的,连一丝一毫亲情都不顾,说什么最好的安排,其实都是你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她的情绪异常激动,就连赵抑都难以理解,“所以母妃还认为本王的决定是错的?”


    裴姬反驳道:“不然呢?你坐享其成本宫为你积累的势力,操控着清流派来达成你的目的,可觉得本宫哪里说的不对?今日本宫为了说说讨个公道,到底是为何不可?”


    赵抑眼神微沉,退开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与之对视,他欲言又止少顷,思索前后才选择换个方式问道:“母妃今日这番可是真心话?”


    裴姬气在头上,厉声道:“是!”


    赵抑沉默须臾,凝视半晌后道:“好,既然如此,本王今日也和母妃说几句真话。”


    裴姬咬牙不语,怒视着他波澜不惊的双眼,听着他续道:“陛下将象征着太后的东珠赏赐给母妃起,母妃就该预料到会有今日。”


    裴姬的美眸微睁,“你此言何意?”


    赵抑道:“陛下之意众人不敢轻易揣测,东珠在六宫中虽不敌凤印,但却能引起旁人猜忌,认为陛下有意封本王为储君。皇后得知此事虽未刁难母妃,是谢家早将此事传到了御史台里。”


    他看见裴姬脸上出现惊诧之色,转而又道:“这几日孔伐和张昌钦接连数次被御史台暗讽,险些连张子航的调遣都被撤回。母妃扬言想将说说留于京中,保护她,照顾她。那母妃可曾想过,她将会面临多少口舌是非?又可曾问过本王为她在官州作的打算?又可曾想过本王经营你积累起的势力途中,是否也是煞费苦心,如履薄冰?”


    “你只是命令我去做,要求我实现,却并未多问一句我是否愿意,我做得如何。”


    “我难道不是母妃的儿子吗?”


    裴姬瞳孔骤缩,被吓得身子一晃,扶着殿门才算稳住脚步,睁着眼片刻后,才缓缓将头低下,脸色苍白无血。


    赵抑虽然面色平静把话说出,但语气却是重的,话已至此,他显然也不愿多说,以免母子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只是他没有伸手去扶裴姬,而是选择朝她深深弯腰行礼,“母妃,今日孩儿若有不合您心意之处,还请母妃尽力接纳。待说说安全抵达官州后,孩儿自会进宫向母妃请罪。”


    殿内最后一丝暖气散去,初春的寒凉又从脚底升起。


    良久,才听见裴姬疲倦说道:“不必了,你做得很好。”


    赵抑起身,看着她垂头丧气倚在门边,沉思了下又道:“母妃过年给孩儿绣的新衣,孩儿很是喜欢,很开心母妃还惦记着孩儿。”


    话落,却没有听见裴姬回应,他见此也不好继续逗留,只能告辞道:“母妃好生修养歇息,孩儿今日先告退了。”


    直到赵抑转身后,裴姬的回话才缓缓传到耳边。


    她倦声道:“不必谢我,与我无关。”


    赵抑脚步一顿,不再多做停留,扬袖离开了皇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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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调查


    饱受烈寒磨砺的树木, 随着春风吹拂大地,僵硬呆板的冬姿散去,仪态变得轻柔嫩绿。


    沈凭从百花街回府, 虎口的位置又见一圈红, 衣袍更是有莫名的破裂, 似被利器所划破,叫人看得以为他去了狩猎。


    甫一回府,就看见陈写登门拜访, 两人颔首朝着府内走去,陈写从怀中将一封书信取出, 那书信的上方落款名唤孙作棠。


    沈凭当即明白是来自越州的书信。入了明月居后, 两人到了书房落座, 天色渐暗, 陈写拿着烛台在屋内掌灯,沈凭落座在窗台边, 把手中的书信拆开后仔细看了遍。


    待陈写落座, 他将看完的书信递过去给对方,随后为两人沏茶。


    陈写边看边道:“看来钟嚣在越州当判官逐渐好起来了。”


    此信正是由孟家钱库中调查所出, 不, 应该说从此以后, 那是沈家钱库。


    沈凭缓道:“是啊,惊临为他安排的官职虽小, 却是不可或缺,还能眼观八方耳听六路。”


    地方判官, 辅佐政事, 虽为六品, 但能广泛接触到地方的官衙, 显然赵或有意重用他,才会调遣到越州磨练。


    这一点当初也让沈凭感到意外,他极少见赵或会看重谁,冯奇也算是个例外的存在,再者便是钟嚣。


    思及此,沈凭倒茶的动作顿了下,突然记起自己似乎也是被重用的一个,嘴角的笑意不经意间加深了些。


    陈写把手中的书信放下,端起面前的茶吃去一口,道:“永安学堂今年预计会出一批才子,大公子可有物色的人选?”


    “没有,你选吧。子航数日便启程离京了,永安学堂全权由你接管。”沈凭将书信拿起燃烧掉,火光映在两人眼底,“你选什么人,我用什么人。”


    待信纸一角燃烧殆尽后,两人默契相视一笑,他们之间的信任不言而喻。


    父亲当年给他的刀,藏了将近三年,也该是用起来的时候了。


    陈写道:“这段时日朝中的述职可还顺利?”


    沈凭颔首道:“这节骨眼上,闹不出什么大事,不过倒有一人我想一见。”


    陈写问:“何人,何地?”


    沈凭道:“钱观仲,至于要在哪里见,你替我送他出城即可,届时我在途中和他见一面便是了,述职期间魏都到处皆是眼线,不宜久留。”


    群岭起伏,林海落入眼中如波浪,大树藤条在林中过客的上方相互缠绕,如同层层叠叠的大网,搅碎一地的阳光落在地面上。


    林中见数抹身影缓缓前行,为首两人低声交谈,直至前方树林的出口将至,两人的脚步才见停下。


    沈凭朝着面前之人弯腰作揖,但却在眨眼被对方伸手抬起。


    “沈大人有礼了。”钱观仲笑道。


    他将人扶起身,续道:“江州和官州有了你的提议,今年诸位也算是松了口气,至于你方才所提及指点驸马爷一事,我只能说啊,指点不敢当,不过定会让昆山多些和他来往,让他尽早熟悉官州的。”


    他口中所言者,正是当年接替贺远行上任官州巡察使——杨昆山。


    沈凭含笑道:“子航兄有两位大人的相助,必然会是一位优秀的父母官。”


    钱观仲道:“沈大人高抬我了,驸马爷本就是有远见抱负之人,尔等能相识,属实高攀了。”


    沈凭抬首看了看天色,道:“既然如此,今日便不再耽搁大人赶路,预祝大人此行一帆风顺。”


    说罢,他转头看向陈写,示意带马车上前。


    钱观仲见状转头朝他说道:“上次匆匆一别,官州和江州得你出手,商行和赋税都起死回生,欠你的恩情还未来得及还,今后你若有任何事情,便派人捎信告知,我和昆山定会鼎力相助。”


    闻言只见沈凭眼帘垂了垂,看起来似真有烦心事,随后见钱观仲抬手拦下上前的马车,压低声问道:“难不成,真有棘手之事?”


    沈凭沉思少顷,无奈叹了口气,看着他欲言又止。


    钱观仲见状意识到事态不妙,伸手在他身后推了一把,带着他避开些许,沧桑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困惑,接着说道:“不妨说出来,无论在何处,尔等都为你想尽办法处理。”


    沈凭犹豫半晌才道:“事关一逝去之人,只怕不好查。”


    钱观仲思索道:“难不成是孟悦恒?”


    沈凭垂眼点了点头。


    只见钱观仲眉头紧皱,“我听闻那日他从城楼跳下之后,其状死不瞑目。”


    沈凭道:“不错,他临死前曾与晚辈提及一言,令晚辈甚感蹊跷,却始终没有头绪,实在是难以安心,终日惶惶被此梦魇折磨许久。”


    他抬眼看向钱观仲,续道:“他说,天王老子都管不了孟家。”


    话落,钱观仲脸色大变,显然听懂了其中之意,意料到此事的严重性。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良久,钱观仲脸色凝重看回他,说道:“此事你莫要担心,我会让昆山替你调查孟家,你只需在魏都好好活下去,事情未查清之前,切忌莫要将此事与旁人再提起。”


    沈凭一听,立刻后退半步朝他深深弯腰行礼,道:“晚辈谢过钱大人相助。”


    钱观仲将他扶起,手掌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既有欣慰又满是担忧,“比起魏都这群人,你也算是年少有为,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且先爱己,再去顾他。”


    沈凭心中一震,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两人不再谈及方才的话题,钱观仲说道:“若你还有难处,需要相助便莫要独自承担,起码江州和官州不会弃你不顾。”


    闻言,沈凭当即垂头不再直视他,滑了下喉间道:“凿河一事逐渐开始动工,还望大人多多忧心,晚辈将在魏都敞门相迎。”


    话已至此,两人也都心知肚明不再多说,最后相互行礼告辞。


    直到目送马车消失在眼中,陈写朝身侧的人问道:“看来事情还算顺利。”


    “嗯,也省得派人跑一趟。”沈凭缓缓转身,两人朝着魏都的方向回去,“我不便去官州,也无人能替我调查孟家,更无人能替我盯着子航和清流派的动静,如今有钱观仲和其学生帮忙,算是分忧了。”


    陈写道:“江州运河将开,恐怕要耗费数年才能竣工。”


    沈凭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而是回想在工部看到的图纸,片刻后说:“预估四年左右便能完成了。”


    陈写有些意外,但并未追问,随后又听见沈凭道:“但钱观仲不能在江州待这么久。”


    江州是风水宝地,可以育人,该走的人迟早要离开,但不能出现空窗,否则问题就会接二连三出现,到时候只剩一潭死水,又将要花多少时间,多少心血才能等一个搅动的人出现。


    陈写道:“我已物色好了人才。”


    沈凭一笑,尝到了轻松的感觉,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还险些打到了身侧的人。


    只见他偏头朝陈写释然笑道:“走吧,潇洒去。”


    陈写见他眉头舒展,嘴角也挂了一抹笑意,问道:“大公子想去何处?”


    沈凭的眼珠转了圈道:“百花街。”


    陈写一愣,心


    想你真的不怕被逮到吗?


    沈凭见他眼中出现狐疑,挑眉道:“怎么,你还想找我父亲告状吗?”


    陈写笑道:“恐怕沈先生管不住你了。”


    但总有人管得住了。


    沈凭哼道:“我去练剑,你给我悠着点,不然诅咒你单身一辈子。”


    陈写忙点头道:“是是是。”


    似乎从初到画仙楼一见剑舞的身影起,沈凭就对此开始念念不忘,之后官州再遇剑舞,使他阴差阳错上门求学。


    他从前感受不到剑舞的魅力,即使曾在虞娘处打听了许多过往韵事,但终究没有着迷,直到相识薛娇娇,教他握剑,教他运剑,教他起舞。


    从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他终于知道为何原主深爱剑舞,因为这本就是令人陶醉之事,习舞如同饮酒,逐渐迷醉,逐渐沉浸忘我,最后人剑合一,剩得不过是一腔洒脱释放。


    待沈凭又是满头大汗从厢房走出时,才后知后觉屋外的天色已暗,望不见尽头的百花街流光溢彩,如一条发光的彩带落在人间,令人眼花缭乱。


    门一开,就看见虞娘摇着团扇从门前路过。


    她瞧见是沈凭时,眼睛一亮,拔腿上前打量着眼前人道:“大公子又辛苦了。”


    沈凭见她那不怀好意的眼睛,轻哼道:“虞娘这话,是嘲讽我呢,还是夸我呢?”


    虞娘举着团扇遮住嘴角笑道:“当然是夸你勤奋好学,等着你出师那日,为我招揽万人空巷。”


    沈凭反手将门关上,取出锦帕将汗水擦拭,两人并肩朝着楼下而去,一路上有说有笑。


    然而却在下楼之际,听见一阵吵闹声响起,待他们转角出现时,看见楼下被围着之人后,神色微微一变。


    虞娘用扇子挡着半张脸道:“啧啧啧,自打上次你落水之后,每逢燕王来这,楼里的小倌啊,一个个都像饿狼扑食似的。”


    但是她的话还未说完,身边的人已缓缓朝着楼下而去,和花丛中的赵或遥遥相望。


    赵或眼角的余光瞧见一抹身影出现,转头看去,对视上沈凭那双意味深长的双眼。


    两人隔空打量对方,但赵或看见他额角还有细密香汗时,眸色一沉,反手把吞山啸摘下举起,拦住四周蠢蠢欲动的小倌。


    小倌见那吞山啸出现时吓得后退,忙不迭为赵或让路,看着他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站在阶梯下方,和阶梯上站着之人平视,眼中一片冷漠。


    沈凭见他脸色难看,但碍于众目睽睽之下,唯有保持距离道:“殿下这是,来寻欢作乐呢。”


    赵或带着愠怒看他,握着吞山啸朝他伸去,用剑脊接住他额角落下的一滴汗水,冷声道:“沈幸仁,你可还记得官州之行?”


    沈凭不明所以,只能如实回答:“当然不敢忘。”


    赵或脸色变得难看,道:“所以李冠看到你曾与女子共赴云雨一事,是真的?”


    沈凭眉梢微蹙,循着所言回想旧事,渐渐记起在官州和李冠同行之时,正是有一日在求学后看到他出现在门前。


    被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误会朝他们之间迎面扑来,令沈凭的呼吸蓦然一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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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3章 解释


    两人虽压着声音说话, 但四周有不少人朝着他们的方向投来目光,沈凭察觉事态不妙,又见赵或想当面发疯, 他想先把人带走再作打算。


    然而, 坏就坏在赵或并不想配合他, 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虞娘站在沈凭的身后,发现两人僵持不下,连忙上前想要缓和一番。


    刚一靠近, 就听见沈凭反问道:“你想听什么?”


    赵或见他神情平静的模样愈发恼怒,“你说什么, 本王听什么。”


    沈凭眼角的余光落在四周的人群, 朝他说道:“我现在不想说。”


    虞娘见状想要劝上两句, 怎料下一刻, 看见赵或把人连拖带拽扯走。”不行!“他怒气冲冲把沈凭的手腕握紧,“你跟我走!我今夜必须要听解释!”


    说着阔步朝外而去, 惊得沈凭踉跄几步, 险些栽在地上,但赵或仍旧不肯松手, 力道之大令人眉头紧皱。


    “燕王!燕王!”虞娘见状忙不迭跟上, 追在他们身后喊人。


    但赵或却回头丢了记冷冷的眼神给她, 吓得她不好追上前。


    沈凭想把他握着臂膀的手掰开,却不敌他的力气, 但他们又身处鱼龙混杂之地,完全不能心平气和解释, 更不能哄人。


    可若是被平白无故拖走, 只怕被人七嘴八舌一番, 恐会变卦。


    眼看要出了画仙楼, 沈凭朝着气势汹汹的赵或质问道:“燕王殿下,你堂堂大理寺卿,凭什么无缘无故将人带走?”


    闻言,赵或脚步顿住,站在原地回头看了眼沈凭,却因气在头上,被怒意蒙蔽的双眼,当即用力将人一扯,拉到面前俯视着他问:“我无缘无故?”


    “是!”沈凭朝他挤眉弄眼,示意不要闹。


    但赵或并没有看懂,反倒问他:“你眼睛怎么了?”


    沈凭:“”


    两人僵持在画仙楼门前,如此拉拉扯扯,别提有多难堪了。


    沈凭道:“别闹。”


    赵或见他理所当然的模样,心底的怒气燃得更旺,“沈幸仁,你今天如果说不清楚,谁都别想走!”


    话落,又是几番挣扎,他们余光瞥见有人朝门口小跑过来,两人皆是同时转头看去。


    虞娘可谓是鼓足勇气上前,但又被两人的目光止住了脚步,隔着几步之遥,她对那两人皆是无言以对。


    沈凭示意她赶紧给自己解围,结果听见她拿着团扇拍空气道:“殿下可别把我的头牌给毁了啊!”


    沈凭:“”


    还不如不说的好,省得还要被御史台参他一本。


    赵或一听立刻炸开,“沈凭!”


    虞娘迈步过去,见缝插针打断道:“殿下息怒,息怒,方才我的意思是,大公子是来学剑舞的。”


    她将声音放轻,只有他们之间才能听见。


    眨眼间,赵或眼底的怒气消散,变成了迷惑朝两人看去,随后看着沈凭问道:“剑舞?”


    沈凭无奈说:“松开我。”


    赵或却拉紧了他,撇嘴道:“我不。”


    他怕松手之后就没机会抓住了。


    话虽如此,但他指尖的力道却是小了些,收起方才凶巴巴的态度,小心翼翼看向沈凭续道:“所以官州也是”


    沈凭见他能好好说话了,闻言眉梢轻挑,将他脸上的窘态全部收入眼底。


    站在一旁的虞娘瞧见两人拉扯时,端详少顷,有些好奇问道:“殿下和大公子,这是好上了?”


    话落,只见他们两人顿时扭头朝对方一看,随后看见双方立刻撒手,各自朝后退了一步,看向虞娘同时开口说:“胡说八道!”


    这一致的默契,让虞娘险些肯定了心中所想。


    见到两人不再吵闹,她连忙散去众人,之后拽着两人的衣袖朝一侧走去,免得堵着门口做生意。


    虞娘看着他们之间隔着十万八千里远,站在中央劝道:“我还以为上次落水一事后,你二人已经握手言和了。”


    沈凭的神情藏在昏暗的树荫下,唯见赵或眼神闪躲,扬着下颚说:“本王才,不会喜欢男子。”


    虞娘一听,连忙转头去看沈凭,但还未看出所以然,就听见身后有匆忙的声音喊着自己。


    三人齐刷刷循声看去,只见一位小倌人匆匆跑来,脸上带着着急的神色。


    直至来到面前后,急忙说:“虞娘,八仙楼出事了!”


    虞娘淡定问道:“谁闹事?”


    一侧的赵或也往前站了一步问:“不知道本王在吗?”


    何况京兆府就在附近徘徊着。


    小倌人急得踩脚说:“不知道是谁和柳大哥闹起来了!”


    虞娘闻言神色一变,朝着左右两边看去,眼底闪过几分警惕。


    “哪来的柳大哥?”赵或抬脚欲朝着八仙楼去,“走,带本王去看看。”


    但虞娘拔腿上前拦住,朝着他们两人讪笑道:“殿下还是先和大公子和解,这点小事让民妇去处理吧。”


    说罢快速扯着小倌人离开,用力在那臂膀上拧了下,疼得小倌人呲牙咧嘴。


    待两人离开后,赵或记起身侧的人,转头看去,却发现四周空无一人。


    他原地转了一圈,才捕捉到小巷深处离开的背影,随后立刻抬脚跟上前。


    “沈凭!”赵或大步流星追上,却没有把人的脚步喊停,心里一急,再次伸手把人拉住,堵在无人的深巷中,“你看着我,沈幸仁!”


    沈凭深吸了口气,巡视一圈周围,抬首看他道:“怎么了?”


    他今天舞剑已经够累了,现在只觉得身心俱疲。


    赵或见他停下脚步,立马将扯着他的手松开,但又担心他跑掉,只好走近半步,躲开他的注视说:“我听见那些小倌说你在附近,所以才赶过去看看。”


    沈凭道:“看到了,然后呢?”


    赵或发现他并未生气,心跳漏了一拍,看向他的眼底闪过慌张,“我着急,我、我态度也有点不好。”


    沈凭只是平静看着他,半晌才轻声问道:“惊临,我想问你一事。”


    赵或立刻站直身子,等着被发问,“哥哥你说,我一定如实回答。”


    沈凭轻声问:“当初你派人跟踪我,是为了调查我吗?”


    “不是”赵或刚要否认,但突然发觉他言外之意,指的是派李冠去官州一事,忙转口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承认,“是,但是我”


    可话音未落,沈凭拔高声道:“啊看来是我误会了。”


    他当初甚至怀有一丝天真的想法,认为得到了重视,这样看来,果真是自作多情了。


    赵或急道:“哥哥,你听我解释!”


    “好了。”沈凭打断他,缓缓垂头搭下了眼帘,心中也有了答案,“无所谓,回去吧,今天我有些累了。”


    说罢想转身离开,但赵或闪身拦住去路,想拉他的手伸出了又收回来,手足无措道:“官州、官州那次我其实也有些担心,你没有护卫在身,所以才派了李冠前去,但是我承认,当初我觉得你的立场”


    沈凭摇了摇头道:“我说了,我不想听。”


    他想缓一缓,给自己一些时间,稍微消化此事。


    赵或神情顿住,所有的话都被堵在嘴边,看着面前这张带满疲色的脸颊愣住,只觉心底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裹着。


    当他发现沈凭不仅懒得听解释,甚至不愿抬眼看自己时,这种酸涩愈发强烈,令他如鲠在喉。


    他该如何解释,当初他还怀有私心,期待着沈凭会找自己出手相助。


    只见沈凭扯出一抹笑,慢慢道:“不过没事,我理解的。”


    没人比他更理解这种感觉了。


    每个人都在怀疑他,质疑他,即使在同一条船上,即使自己情愿被利用,也还是会被猜忌,得不到信任。


    说到底,还是报应吧。


    是欲望带来的后遗症吗?


    赵或突然感觉面前的人会在眨眼间消失,这一次他伸出的手不再收回,而是握住他的肩膀,弯着腰低头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沈幸仁,从今往后我绝不会怀疑你半分!要不你打我吧,或者你朝我发泄,你别这样,你真的不要这样。”


    沈凭低声道:“我不是沈幸仁”


    他不是任何人,他只是沈凭。


    但他这句话太轻了,轻到连风声都能轻而易举盖住,让人完全听不清楚。


    昏暗的深巷中,隔绝人潮涌动的百花街,只剩寂寥冷清的巷风。


    赵或已经慌了神色,只顾着拿起沈凭的手拍在自己的脸颊,拍在身上,却没有丝毫回应,面前的人就像是脱线的木偶,随意被摆弄都不再反应,让他惶然明白自己彻底做错了事。


    过去的猜忌和怀疑,在这一刻化作刀锋,将他刺得血肉模糊,疼痛令他追悔莫及,愈合成了对他的赏赐。


    他的手从握着沈凭的肩膀,变成轻轻捧起眼前人的脸颊。


    然而当看见一张面如死灰的脸时,他的心头一痛,像被人狠狠抓紧,叫人喘不上气。


    “幸仁,我”赵或欲言又止,除了呢喃他的名字,捡不起觉得合适的话说下去。


    他们置身这其中,属于外面的光亮照不进来半分。


    沈凭此刻难以动容,只想阐述着现实,“惊临,我好像忘记,你也是争夺这天下的一人。”


    这样的人,怎么能被自己占为己有呢。


    赵或在他的话中一愣,转念一想,瞬间明白他意有所指,“不会的,你知道我只想当闲王,而且、而且即使要有王妃,那也不会是现在啊,我们现在共同谋事,不是先立业再成家吗?我还没立业,我不要成家,所以不会有人能影响我们的!”


    沈凭无力道:“那将来呢,是不是继续派人盯着我,困着我,让我寸步不离你的视线,难逃你的手掌心?”


    赵或总算意识到他为何如此了,脑海中想起松柏园的那日,沈凭决定和皇兄分道扬镳之时,也如今日这般失望。


    他立刻把沈凭抱在怀中,生怕他消失在眼前,用力将人囚禁在怀里,将所有的解释都抛弃,只会说抱歉的话,“对不起,对不起”


    沈凭靠在他宽厚的怀抱,却感觉不到丝毫归属,仍旧觉得自己摇摇欲坠,四周又是空无一物。


    他听不见耳边的话,只看着这暗无天日的巷子发呆。


    直到良久之后,他抬手慢慢推开赵或,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些许,清醒着朝赵或释怀一笑。


    他的语速不快,声色平淡,嗓音里夹杂倦怠,却依旧温柔说道:“惊临,我们好像越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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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 试探


    朝中官员述职过后, 凿河渐渐开始动工,而张子航和赵说启程前去官州之事定了下来,听闻赵说离开当日, 裴姬为其准备了数量马车, 金银珠宝多到需要镖局和兵队分批押送。


    而选择的镖局无疑只有苏氏镖局。


    银子送脸上, 苏尝玉便没有不要的道理,并且答应了亲自护送。


    提起官州,苏尝玉就记起沈凭为自家做出的贡献, 在出发前,他约见了沈凭来送自己。


    不过为了避嫌, 沈凭虽答应了他, 但却是在清河城相见。


    清河城离魏都近, 又有水运, 各地区相对发达,自然也有苏家的产业在其中。


    来之前, 沈凭以为此次镖局押送会走陆路, 但未料苏尝玉为保险起见,又将这些金银珠宝分了几路押送, 无人知晓他走哪条路前去, 也为他避开了江湖的仇家。


    他约见沈凭绝非叙旧这般简单, 而是有一事拜托。


    “方重德?”沈凭有些意外看他。


    苏尝玉把桌上的腰牌推到他面前,道:“不错, 劳烦你替我先照顾这老头。”


    沈凭没有伸手去拿腰牌,而是夹起面前的佳肴吃了口, 不解道:“若是在魏都, 估计无人敢擅闯苏府吧。”


    苏尝玉道:“旁人自然不敢擅闯, 但有人会频繁拜访, 我不在魏都,也不会让老头一直在苏府呆着,家里头的人对付不了他们那群人。”


    “他们?”沈凭夹菜的动作一顿。


    苏尝玉道:“孔伐和清流派的官员。”


    先前苏家将方重德回京的风声捂紧,除了避免有人踏破门槛上门,在魏都掀起一阵风波,最主要是不让他参与到两派的漩涡中。


    而苏尝玉带他上京的目的很简单,是以自己要回京,不放心他一人在外头。


    只是他没想到,才回京不久,就有人上门打听方重德的消息,近日更是频繁有人递帖,让苏尝玉不堪其扰,索性应了镖局押送一事,借此让众人以为方重德跟着他离京。


    但实际上只有苏尝玉一人离开,而他碍于方重德年纪大跟着自己奔波,担心其吃不消,便为他另寻了隐秘的住所安生。


    “问题是这趟行程我必须要走,没有人能替我看着他,省得他又不适。”苏尝玉看着一桌子佳肴毫无食欲,瞥了眼吃得香的沈凭,“所以请你在我没回之前,抽空替我去看看他。”


    沈凭捏起酒杯仰头饮去,“为何找我?”


    苏尝玉听见时有些吃惊道:“我们不是团伙吗?”


    都联手做了这么多事。


    沈凭一时语塞,瞪了他一眼说:“少信口雌黄。”


    苏尝玉笑道:“毕竟我信不过旁人,唯有你这种,互相有把柄在手之人,我才勉强信得过。”


    沈凭道:“那你告诉我,孔伐为何执意要见他?”


    虽然他知道孔伐从前是方重德的门生,但他想确定另一件事。


    苏尝玉倒是没有隐瞒,实话实说:“除了争储我想不到其它理由,他无非是想让老头指导璟王,不然你以为还有什么事情,能让这些高高在上的官吏煞费苦心前来?”


    沈凭沉默放下长箸,为杯子斟酒。


    如今孔伐作为当朝宰相,若是能请方重德出山,即使没有到指教这一步,都能为清流派在今年的春闱招揽大量人才。


    倘若成为赵抑的先生,即便让皇帝落了面子,有赵抑和清流派撑着,赵渊民也不会把孔伐如何。


    而赵抑争储一事,胜算将远超赵或。


    毕竟赵或没有争储的心思,从这一点而言,赵抑便心知自己胜券在握。


    但清流派还是不敢松懈,毕竟只要谢文邺一日还在,对他们来说都存在威胁。


    沈凭将酒喝完,酒壶不剩一滴,他朝苏尝玉看去,敲了敲桌面道:“没酒了。”


    苏尝玉看着第四壶酒见底,眼中难掩震惊,“看来落水后酒量变好一事,还真不假。”


    随后招人上前给沈凭添酒,直到屋内又剩两人,沈凭才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落水前我的酒量也很好?”


    苏尝玉窃笑道:“无所谓,反正不是灌醉我。”


    两人相视一笑,沈凭将桌上的腰牌揣兜里,应了他今日的请求,转头朝窗外看去,瞧见天边滚红的烧云,意识到天色不早了。


    “启程吧。”他说着从椅子起身,拎着酒壶朝栅栏走去,俯瞰近处的清河城,远眺天边的残云,“走水路要多久?”


    苏尝玉跟着他走出来,瞧见他一副借酒消愁的样子,回道:“来回将近两个月。”


    沈凭回想起官州,喃喃自语道:“春去夏回啊”


    似乎当初的自己也花了很多时间在那里。


    也许他不止丢了时间,还丢了别的东西。


    苏尝玉端倪着他道:“平日见你一副情场高手的模样,今日怎的就这副死样子?”


    沈凭偏头看他,搭着眼角,含着一双满是调情的眼眸,叫人看得心头颤动。


    他收回视线说:“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你掉钱眼子里的人,能懂什么七情六欲。”


    苏尝玉将他方才眼底的思绪都看遍,靠上前贴着他的肩膀问道:“该不会是燕王吧?”


    沈凭垂下的眼帘一怔,随之快速收回,面不改色说:“云雨之欢,一夜的事,记在心上的话,多少有些添堵了。”


    苏尝玉纳闷道:“那还能是谁呢?”


    两人倚着在栅栏上,春风将他们鬓角的青丝吹起。


    沈凭沉吟良久,突然转头看他,问道:“你这楼里,可有人伺候?”


    苏尝玉愣了愣,转念立刻明白他所说,思忖道:“你如果需要的话,我找人给你安排。”


    随后仔细端详他少顷问:“喜欢何种类型的?”


    沈凭答非所问回道:“叫多几个来。”


    苏尝玉一惊,又见他将一壶酒喝空,震惊半晌才咽了咽喉咙说:“行,我给你各式一份。”


    送走苏尝玉启程后,沈凭回到酒楼里,打算再喝上两壶,趁着天黑早些休息。


    不料刚踏进屋内,就瞧见数个面容姣好的男子站在其中,乖巧等着他宠幸,险些把他吓得酒醒。


    后来他记起是苏尝玉所安排的,整理好情绪便在他们面前落座下来,翘着腿,捏着酒杯,细细把面前的几人都看遍。


    只是他从一炷香看到灭,再到燃尽第二炷香,依旧还是无动于衷,看得面前的几人都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直到又是一壶酒见底,他搁下酒杯,支着额角轻声问道:“谁是动的那个?”


    那群男子闻言神色各异,纷纷看了周围之人一眼,只见站在后方有一人悄悄举了手。


    沈凭见状,朝其他人摆手,“行了,你们退了,他留下。”


    待他们走剩一位,沈凭盯着面前这位身材匀称的男子打量,随后道:“脱了。”


    那男子略显惊讶,但还是乖乖照办,只是他才将上衣褪去,就瞧见沈凭站在自己面前,令他诧异道:“公、公子?”


    沈凭不声不响站在他的面前,抬起手指,朝着他的胸口戳了下。


    软的,没意思。


    他呼吸间,酒气洒在两人之间,让那男子脸颊微红,望着他这副微醺的模样,不由自主滑了下喉咙。


    “别动。”沈凭余光瞥见他想伸手,张口冷冷喊住,之后看着他的肩膀,慢慢垂头而去,“借我,靠一靠。”


    说罢将额头抵在那男子的肩膀处,可只是片刻间,他立刻抬了起来,眼底带着几分失望。


    只见他默不作声拉开距离,转身回到圈椅中落座,顺手拎起酒壶,却发觉里头倒不出一滴酒。


    那男子看出他的意图,很识趣上前双手接过他的酒壶,低声道:“这就给公子倒酒来。”


    “嗯,去吧。”沈凭随口应了句,那男子披上里衣便匆匆朝外走去添酒。


    他目送着那男子离开须臾,忽地从圈椅中起来,往厢房门走去,站在门前,抬手将门反锁了而上,之后拖着脚步倒回了榻上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沈凭启程回京,一日后踩着开城门的时辰回到魏都,只是在城门大开时,他瞧见换值的贺宽。


    宿醉了两日,沈凭还是浑浑噩噩的状态,两人隔着车窗打了个照面便离开。


    回朝将手中的事情处理完,沈凭如常去百花街学剑舞,不过他换了方式,从后门而来从后门离去,能避则避,就差没制造口罩给自己戴上。


    如此数日过去,又临休沐,他带着苏尝玉给的腰牌,决定出城去见一面方重德。


    毕竟受了托,总不能食言。


    但他没想到,马车到了城门竟被拦了下来,当他掀起帷裳一角,想打听出了何事,却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正是赵或。


    沈凭当即把帷裳放下,摘下吏部尚书的腰牌给家丁,命他尽快通过出城。


    然而,结果还是失败了,因为赵或黑着一张脸疾步拦下,二话不说直接钻进他的车厢里,甚至下令给家丁让马车启程。


    沈凭看见扑面而来的身影,下意识挪动了位置,却被来人面无表情逼进了角落,只听见车厢被人一拍,赵或的双臂撑在他的两侧,把他圈在角落里,脸上带着几分愠怒。


    他直视着沈凭的双眼,咬牙问道:“你想躲我到什么时候?”


    沈凭眉头微蹙,凝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淡淡道:“有事要谈我自会找殿下,若无要事,你我还是少见为妙。”


    赵或道:“好,本王有事找你。”


    沈凭扫了眼两侧禁锢自己的手臂,“什么事要用这种姿势谈?”


    赵或无赖道:“还债的事。”


    说罢,不等沈凭反驳,他的双手一收,将人拉到怀里,捏着那温热的后颈抬起,朝着那日思夜想的唇恶狠狠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李白《宣城谢眺楼饯别校叔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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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破绽


    马车出城后, 赶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在一处荒郊野岭下停了车。


    赵或率先从车上下来,转头看去, 只见沈凭脸颊泛着微红, 青丝带着凌乱, 边走边整理衣袍,还不忘瞪了赵或一眼。


    沈凭躲开他想扶着自己的手,小声道:“滚。”


    赵或伸手整理他的发丝, 低头在那气鼓鼓的脸颊上轻咬了口,咧嘴笑道:“哥哥别生气, 我下次不这样弄了。”


    但沈凭不给他好脸色, 用手肘撞开他, 见他不动如山, 干脆自己绕路走,懒得搭理他。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树林, 日光透过树叶洒落在两人身上, 片刻后停下脚步,并肩站在原地, 朝前方一处院子看去。


    院子中瞧见有一位素衣仆人在打扫, 袅袅炊烟, 安静悠然。


    赵或看不出什么名堂,干脆转头问他:“要过去吗?”


    沈凭摇头道:“不必, 来看看就行。”


    赵或不懂,正打算接着问下去, 忽然看见一人从屋内缓缓走出, 手中拿着书卷。


    他认出了那是方重德, 有些意外道:“你怎么”脑海中想起方才在车厢内解下的腰牌, 恍然明白,“你见了苏画秋?”


    沈凭懒得和他废话多说,只静静站着观望,看着方重德在院子中踱步,时而看天,时而看地。


    赵或的视线却黏着沈凭不放,见他不回话,甚至贴近了些,低头说道:“所以你前几日去了哪?”


    沈凭闻言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示意他闭嘴。


    “我没有派人跟踪你!”赵或连忙解释。


    他将声音拔高了些,惊得沈凭连忙抬手捂住他的嘴巴,挤着他躲进一侧草丛里。


    赵或被他捂住后,眼底的笑意愈发灿烂,在沈凭松手的那一刻,干脆得寸进尺将他搂在怀里,在他的拍打中连连点头妥协,“错了错了,嘘嘘嘘。”


    沈凭给他这死皮赖脸的行为闹得无奈,看着他咧嘴傻笑,便也懒得反抗。


    他抬手掐了把赵或的腰,“还缠着我做什么?”


    赵或一听,将他搂得更紧,撇嘴说:“你还欠我一屁股债呢。”


    沈凭:“”


    话落,他还低声在沈凭耳边续道:“而且本王可是你第一个男人,你应该开心我不是负心汉。”


    沈凭道:“那我是负心汉,你放开我。”


    赵或不情愿道:“不放,沈幸仁我警告你啊,别逼我把你捆家里,天天让你下不来床。”


    诸如此类的荤话,从前都是拉上门才听到,眼下青天白日,赵或毫不避讳张口就来,让沈凭怔愣半晌,回想方才马车里的画面,瞬间涨红了脸颊。


    他用力捶了下赵或结实的胸膛,气道:“赵惊临,你是不是受了刺激,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了!”


    赵或扬着脑袋说:“是啊,我就是被你逼的,这几日我还吃不好睡不好呢,没叫你来给我暖床就不错了。”


    沈凭想要把他推开,但奈何不敌他,两人拉扯片刻,最后沈凭以失败告终,无奈倒在他的怀里。


    “惊临。”他轻声唤道。


    “嗯?”赵或心满意足把他抱着,还不忘帮他整理衣领。


    沈凭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赵或将他松开些许,道:“总之你一日还在这位置上坐着,就一日都别想着摆脱我。”


    两人磨蹭半晌,沈凭探出身朝着院子看去,知道方重德平安无恙后,便不再逗留,和赵或回了京城。


    临近春闱,沈凭整日早出晚归,为了准备春闱事宜,带着吏部上下连续忙活数日,直到春闱过后,各州放榜,又为朝廷添了不少新鲜血液进来,皇帝对吏部又是夸又是赏,叫御史台挑不出沈凭的刺儿。


    陈写在沈怀建的提议下,也去参加了今年的科举,虽也取到了一定的名次,但却放弃了为官的机会,选择继续留在永安学堂。


    而永安学堂这次为朝廷输送了大批的人才,他得了赵抑的赏赐,也算是风光无限。


    陈写去昌盛大街买了新酒,悄无声息上门拜访沈怀建。


    照理来说,他是沈怀建的门生,即便是从正门前来也是名正言顺的。


    但因为沈凭和璟王府闹僵,又逢陈家倒向清流派,他表面上为了避嫌,选择和沈家划清界限,实际还是和沈凭共同谋事。


    管家把他领到明月居,湖心亭中,沈家父子见到来人同时起身相迎。


    陈写为他们送上酒水,看见桌面摆满佳肴,有些羞愧道:“看来是我来迟了。”


    沈怀建笑道:“自己人团聚,何来迟到一说,快快起筷,庆祝你科考上榜。”


    说着三人举杯相碰,随后仰头饮下。


    陈写带着紧张,虽然这并非第一次和沈家父子用膳,但今日这般排面,着实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沈凭看出他的拘谨,为他添了一杯酒,含笑道:“家常便饭,有何放不开的。”


    陈写挪了挪身子说:“委实要大人和大公子操心了。”


    那厢只见沈怀建把酒喝去,感慨道:“这是你自己的本事,难为委屈你拖了数年罢了。”


    闻言陈写连忙摆手,“大人言重,春闱事关重大,旁人寒窗十年,即使再要我蹉跎,我陈写也愿意的。”


    他将视线落在面前的酒菜上,忽地眼底闪过一丝失落,无奈道:“只是父亲并不在意罢了,毕竟陈府孩子那么多。”


    说着,他看见面前的碗里被夹进鸡腿,蓦然抬头朝沈怀建看去,眼底有些讶异。


    沈怀建说:“做我沈家的门生,岂能是泛泛之辈。”


    沈凭笑着给他斟酒,道:“那就再争一口气,总会让他对你刮目相看。”


    说罢,三人举杯大笑,饮去杯中酒。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夏日夜里凉风习习。


    湖心亭剩下的两人朝着月洞门看去,目送管家搀扶着沈怀建离开,直至身影消失再眼中,两人才将视线投落在水中月。


    他们两人喝不过沈凭,所以沈凭也不会强人所难,毕竟图个开心罢了。


    只是陈写没想到他还能继续喝下去,不由赞道:“大公子的酒量,恐怕是我此生见过最好的。”


    沈凭朝他看去,笑了笑说:“只是喝习惯了。”


    毕竟这世界上,有些人无论怎么贪杯,消化酒精的速度都比旁人快。


    陈写说道:“如此一来,大人也放心许多了。”


    话题不经意往旧事靠去,沈凭回想这个来之不易的家,忽地想多些了解,便问道:“前事我都忘了,你是何时成为沈家的门生?”


    陈写思忖道:“说来话长,当年大人还在国子监时,会让旁人听学,王公贵族和旁人无异,那时候我也算半个沈家门生,后来大人离开了国子监,我听闻他去了秘书监,便跟着去拜入门下。”


    沈凭有些意外,虽然他对这位父亲有所了解,但对于他的官途知晓并不多,眼下听见陈写提起,不禁想多问两句。


    他问得隐晦,陈写回答得详细,两人行走在院子中,最后的话题回到了沈凭的身上。


    对于沈凭如今的变化,陈写似乎很替沈怀建感到欣然,总会比较一番从前。


    沈凭噙着淡淡的笑听着,也将一些细节记在心里,只为将这个身份演好。


    闲谈之际,陈写似乎记起一事,偏头朝沈凭看去,道:“话说,大公子从前可不会像如今这般尊重大人。”


    沈凭笑着问道:“何出此言?”


    陈写想了想说:“从前你都是直呼大人的名讳,还引得旁人取笑,说大人捡了个亲生儿子。”


    捡的亲生儿子。


    沈凭脚步一顿,嘴角的笑容渐渐僵住,以为是自己听出幻觉,甚至甩了两下脑袋。


    他神情复杂看着陈写,小心翼翼问道:“你说,我从前如何喊父亲的?”


    许是酒劲上来,陈写带着些醉意,笑着回道:“你直呼大人全名,为数不多的几次好脾气,还是在伸手要钱之际,喊了大人一声爹。”


    乍然间,沈凭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凝固,让他再也迈不开腿,缓缓转头看向月洞门的方向,似乎还能看见那位稍驮着背脊的父亲。


    这一刻,他开始怀疑这几年的相处,是不是早已破绽百出。


    微风拂过湖面,将石灯里的烛火吹熄,清冷的月色将人照得寂寥。


    翌日一早,沈凭去寻了沈怀建,昨夜他辗转反侧,打算今日一探究竟,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然而却被另一事绊住了脚,南诏王入京朝奉的消息传来,皇帝召集大臣商议此事。


    因为南诏王多次借水患的理由在中州逗留,此次两派强烈呼吁要南诏王入京,眼下官州渐渐稳定,众人的意思一致,皆主张派人一路接送,直到将南诏王迎入魏都。


    对此,皇帝赵渊民不再选择沉默,遂将此事交由张昌钦,命兵部马继祥相助辅佐。


    从官州兵房开始,由冯奇派人一路护送至江州,再由江州兵房派人接到中州,抵达中州则是由魏都派人接应。


    此次入魏都的护送,基本由皇帝钦点交给贺宽负责。


    接到旨意后,贺宽从魏都一路南下,朝着中州和江州的交界而去,为接应一事提前部署好沿途。


    但万万没想到,他部署归部署,却意外救了一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官州回京的苏尝玉。


    没错,他被同行追杀了,还被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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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 辞盈


    在大魏前朝征战的年间里, 不少百姓靠着烧杀抢掠活下去,后来官府消灭了一些山寨土匪,不过办实事的官府是不会出现鸦川口的悲剧。


    苏尝玉这一次很不幸, 从他走水路抵达官州后, 总觉得水土不服。后来他不打算原路返回, 谁知下了江州竟被人盯上,有人靠着金算盘认出他是苏尝玉,一路追着他上了中州。


    不料在中州遇到了山寨, 直接押到了寨里,现在的状况, 说得好听是劫财又劫色, 说得不好听是他快要成了压寨夫人了。


    抓进着寨里前, 他用金算盘换消息递去启州, 快马加鞭来回也要半月之余,可是现在都过了数十余日了, 为何外头一点消息都没有。


    正当苏尝玉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愁眉不展之际, 厢房的大门被人推开, 随后见两名侍女出现, 站在门口两侧,迎着身后之人进来。


    苏尝玉抬眼看去, 只见一位身着束腰短袍,脚踩长靴, 长发高高盘起, 腰间别着银色弯刀, 瞧着英气十足的女子走进来。


    苏尝玉见到来人立刻起身, 二话不说开口先喊一句“寨主大人”。


    此人正是山寨寨主,魏辞盈。


    侍女将门缓缓阖上,叫苏尝玉对外面的风景望眼欲穿。


    无奈之下,他只能看向魏辞盈说道:“寨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你的声誉不好。”


    魏辞盈打量了一圈干干净净的厢房,伸手摸了把桌案,显然很满意这一尘不染的屋子。


    听见苏尝玉的话时,回头瞥了眼门口道:“谁敢胡说八道,我去撕了他的嘴。”


    苏尝玉闻言抹了把汗,跟在她身边说道:“既然寨主如此霸气,不如行行好,将我放了吧。”


    魏辞盈拍了拍腰间的弯刀,“可以啊,你先问问我的刀同不同意。”


    苏尝玉:“”


    这段时日里,他每日都能见到的人,除了两个开门的侍女,便只有魏辞盈。


    自打来到这里,他被魏辞盈相中要做压寨夫人后,吃好睡好,除了软禁,对这里的待遇根本挑不出毛病来。


    若非家大业大等着他回去,他入了这寨子也无妨,毕竟当初没有魏辞盈替他掩盖了行踪,同行早就将他的尸骨丢去河里喂鱼了。


    当时他想着以钱财报恩,顺道劝魏辞盈莫要做土匪,谁知寨里的人要他以身相许。


    苏尝玉当然不愿意,这种情况之下,要钱可以,要命不给。


    所以他每日尝试和魏辞盈周旋,想方设法离开这里。


    魏辞盈见他不说话,干脆往新置对榻上一坐,双手扶着膝头,双眼将他上下打量了遍,说道:“我呢,对男人倒不感兴趣,不过,听说你很有钱?”


    一谈到钱,苏尝玉眼睛发亮,连忙来到她的面前站着,说道:“不错,这四海八方,我说第二,就无人敢认第一。”


    魏辞盈“嘶”了声,靴尖敲了几下地面,又问:“那你替我算算,翻新我这寨子要多少银子?”


    苏尝玉未料她会如此问,回想初来乍到所见的陋舍竹楼,若说眼下这间厢房,听闻还是专门为了娶自己而收拾出来的。


    他心中大喜,毕竟行商之人最懂左右逢源,得知对方的需求便能逐步商谈,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只见他朝着魏辞盈走近两步,心算片刻后,用手指比了个数字道:“不多。”


    魏辞盈看着那几根手指,脸色沉了下。


    而这一瞬间的变化恰好被苏尝玉捕捉到,他马不停蹄接着说:“小钱,我给寨主出,当作是报答寨主的救命之恩。”


    魏辞盈清楚他心里打的算盘,朝他咧嘴一笑,拒绝道:“想得美。”


    要是走了,她还上哪找人给寨子挡灾?


    苏尝玉备受打击,他苦着一张脸说:“你留着我也没用,我除了敲算盘一无是处。”


    “正好。”魏辞盈挑眉,“账房虽然没有多少银子,但能最大限度发挥你的作用。”


    苏尝玉道:“我从不算小钱。”


    魏辞盈问:“你只算大账?”


    苏尝玉道:“是。”


    魏辞盈道:“那你自己去抢。”


    苏尝玉:“”


    看来他们还是无法谈妥,他只能再一次盼着那消息跑快些,早日搬来救兵。


    魏辞盈从榻上起身,看了看天色说道:“再给你三天时间想清楚。”


    说着抬脚朝屋外走去,但苏尝玉却追在她的身后问道:“若我想不清楚呢?”


    魏辞盈伸手拉开门,听见后回头朝他一笑,“那就先把天地给拜了。”


    苏尝玉不依不挠,上前拽着门把,急着问她:“这世间男子多了去,你若想要,我可以给你安排一堆前来任君选择,为何非我不可?”


    魏辞盈神情一顿,垂了垂眼帘思索回道:“只能说天时地利人和,你我都很不幸。何况世间婚娶之事,多为女子吃亏,你作为男子不该最清楚吗?”


    说罢,“嘭”的一声将门锁上,又剩苏尝玉一人在屋内欲哭无泪。


    什么天时地利人和,简直就是强取豪夺!


    然而等到第三天到来时,他才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当天一早,他被收拾了一番仪表,但看见那一袭喜服时,他死活不愿换上,直到侍女说了句“救救寨主”后,他回想魏辞盈的话,心中升起不安,犹豫再三还是穿上了喜服,跟随侍女来到寨子的前堂。


    但未见魏辞盈之人,先闻魏辞盈其声,当时隔着竹楼的墙面,他透过缝隙把前堂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仔细捋下来后,他才渐渐明白为何非成亲不可。


    因为这寨子是魏辞盈离世的父母所留下,而她用作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寡母,培养了一群能护着寨子的同道中人。


    但魏辞盈的穷苦亲戚觊觎这寨子,逼着她交出寨子,企图把寨子留给自己屋里那些不争气的男人,便用尽各种手段欺压寨子里的女人。


    从起先的恐吓到如今的侮辱,欺的都是这寨子没有男人,寡不敌众。


    苏尝玉回头看向身边的侍女,皱眉问道:“你们寨主为何不动手?”


    侍女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怒道:“魏姐什么方法都试过了,这群死皮赖脸的东西还是不放过我们,不仅惹得周遭村民来漫骂骚扰,甚至到处散播谣言,说魏姐,说她”


    苏尝玉紧拧眉头问:“说什么了?”


    另一名侍女气红了眼道:“说寨主是臭寡妇!”


    苏尝玉一惊,顿时觉得不可置信,这世间竟有如此荒唐之事存在。


    他垂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喜服,不解道:“魏辞盈不是还没成亲吗?”


    侍女道:“是啊!所以他们欺寨子没有男丁,才如此目中无人!”


    苏尝玉冷笑一声,“嚯,喜欢找借口堂而皇之欺负女子,这不就是男人主宰的世道里,常有的卑鄙手段吗。”


    耳边的叫骂声断断续续传来,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叫人听着怒火中烧,苏尝玉袖下的手紧握成拳。


    他透过竹墙的缝隙,看清前堂那些人的嘴脸,气得咬牙切齿。


    回想苏府前事,他最后忍无可忍拔腿上前,如一阵风快步进了吵吵嚷嚷的前堂中,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之下,顺手抄起路过的椅子在手,毫不留情朝着那群七嘴八舌的男人砸去!


    “都给老子闭上你们这张臭嘴!”


    四周顿时一片鸦雀无声,贺宽看着来报案的人,脸色极其差,这群人的脸上个个鼻青脸肿,衣衫褴褛,看样子像是被人徒手撕的,还有被刀刮烂的。


    但即便如此,都改变不了这群人口中的辱骂,叫人听着怒火万丈,完全无法静心办案。


    今日骁果军部署途中,发现一群村民从山上涌来,众人立即提高警惕,担心附近有埋伏,便将这群村民拦下。


    不料这群村民瞧见官府,仿佛看见救命稻草似的扑上去,把被土匪殴打一事说出,语无伦次还满嘴污言秽语,叫人听得眉头紧皱。


    贺宽越听反而越觉得恶人先告状,最终忍无可忍朝着他们吼了一句,才算将这群人镇住。


    眼下仔细端详一番后,递了个眼神给骁果军,派人过去山里看看情况。


    村民们虽不似初见那般大吵大闹,但仍旧凶神恶煞盯着山里的方向。


    贺宽将这群人的窃窃私语全部听清,最后更加笃定是这群人闹事在前,等村民壮胆上前试图继续添油加醋,盼着贺宽能为他们做主之际,换来的却只有视若无睹。


    村民意识事态不妙想要撒泼,忽见被贺宽派出去的骁果军从远处回来,当着这群村民的面前将事情禀报完毕。


    待贺宽再朝村民看去时,徒剩一片垂头不语。


    他朝骁果军下令道:“扣下去,叫官府过来押人走。”


    随后骂骂咧咧的村民被强行带了下去。


    贺宽欲转身却被骁果军叫停脚步,他回头看去,只听骁果军又道:“大人,苏尝玉也在寨子里头。”


    闻言,贺宽冷漠的眼帘抬了抬,问道:“这卖国贼的产业还挺广泛。”


    骁果军的神情有些犹豫,“属下看着,不像是谈事”


    贺宽没有兴趣,转身朝着帐营而去,但那骁果军还跟在他的身后,欲言又止,绞尽脑汁想要找一个合适的词来禀报。


    但贺宽既不想打听,便由不得他继续待在跟前,偏头冷声下令道:“还不去做自己的事?”


    话落,骁果军也不好说什么,心想贺家和苏家的恩怨,果真如传闻所言水深火热。


    那厢骁果军刚要离开,突然官道上听见一阵急蹄声传来,众人纷纷循声看去,发现竟然是驿使。


    “启州急报——”驿使快速拽住缰绳,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后,快步冲到贺宽的面前,


    贺宽疑惑接过驿使手中书信,边拆边问:“谁的急报?”


    驿使禀道:“启州刺史贺远行。”


    闻言贺宽加快把手中书信拆开,以为是父母亲出了事情,谁料看完之后脸色瞬间变黑。


    骁果军察觉不妙,打算见色行事先撤一步。


    “站住。”怎料下一刻被贺宽喊住脚步,骁果军看向他,见他皱眉询问方才的话,“你不是说苏尝玉在山寨谈事吗?”


    骁果军挺直腰板,想起看到那喜庆的一幕,决定还是如实招来。


    随后看见骁果军连连点头,铿锵有力回禀道:“他要嫁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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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章 演戏


    “恭贺苏当家喜结连理——”


    一道高亢的喊声将前堂的热闹打破。


    寨子里的所有人循声朝门前看去, 瞧见身着铠甲的士兵时脸色大变,唯有苏尝玉的眼中满是惊讶。


    他从人群中走出,带着满身打架后的凌乱, 朝着贺宽迎面上前, 奇怪问道:“怎么是你?”


    贺宽皱眉和他拉开些许距离, 扫了眼他落魄的模样,嫌弃道:“有意见吗?”


    苏尝玉讪笑道:“自然不敢有。”


    说着他转身看向寨子众人,欢喜地介绍着说:“这位是冤家, 可有姑娘喜欢他?”


    贺宽震惊朝他看去,抬手抓住他的后领拖回来,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苏尝玉手无缚鸡之力, 敌不过他这军中粗汉, 挣扎着道:“寨子里全是好姑娘, 我瞧你孤单多年四处流浪,常年无家可归, 不如寻个姑娘成家, 绑着你省得乱咬人。”


    贺宽用力拽他到跟前,怒视着他的脸说:“苏画秋, 给你两条路选, 要么现在立刻跟我走, 要么让你死在这。”


    “不行!”突然有人将他们打断。


    贺宽转头看去,发现人群前方站着一位红衣女子, 只是此人的衣袍乃是男子款式,让贺宽眼中带了几分迷惑, 之后扭头看向苏尝玉, 上下打量, 脸色一黑。


    他幽幽道:“看不出你竟有如此癖好。”


    苏尝玉不想和他解释, 眼下只想让旁人赶紧相中贺宽,自己早日能逃离寨子,扑进钱堆里去。


    魏辞盈握着弯刀上前说道:“此人过了今夜便是我相公,这位官爷不能将他带走。”


    贺宽问道:“如果我非要带走呢?”


    想起那些刁民,他将事情猜测八分,虽然疑惑苏尝玉的行为举止,但碍于父亲急报中救人的命令,他只能想方设法把人先带走。


    魏辞盈将弯刀抱在身前,瞅着两人相互排挤的模样,轻笑一声:“怎么?你也要与我一般,强人所难,纳娶他为山寨夫人吗?”


    苏尝玉解释道:“怎么可能!他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大老爷们,可是咱们大魏的高门”


    “是。”贺宽突然打断他的话,随后把拎着他衣领的手松开,转而搂上他的腰,拽到怀里摁着,“他是我的相公,如何算得上是强人所难?”


    苏尝玉一惊,蓦然朝他看去,满脸震惊,嘴巴张大盯着他,差点吐了。


    魏辞盈:“”


    她的目光扫了一圈四周的骁果军,思忖少顷后,转身往身后的高位走去,寨子里的其余人连忙往两侧一站,瞬间把前堂的中央腾空出来。


    魏辞盈落座在高位上,一手倚着扶手,翘着腿俯视着堂下的两人,挑眉道:“你不如证明一下,若是能服众,这人便叫你带走。”


    苏尝玉的嘴巴睁得更大了,看向魏辞盈道:“你不是说事情解决让我走吗?又骗我!”


    魏辞盈拔刀出鞘擦拭,“那你先问问我的刀同不同意。”


    苏尝玉气道:“要不是和你同病相怜,抄了家伙帮你赶人,指不定这寨子今夜就没了,你还要被扫地出门,你不讲道理!”


    魏辞盈耸了耸肩道:“我是土匪,当然不讲道理。”


    说着她抬眼看了看苏尝玉,咧嘴笑道:“和你这些商贾一样一样的。”


    苏尝玉被堵得无话可说,只好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贺宽,气急败坏大声吼他道:“又说带我走!倒是走啊!”


    不想他一声怒吼眨眼过去,所有人看到贺宽的变化都为之惊讶。


    只见贺宽扁嘴别开脸,眼眶在瞬间变得通红,连抱着他的手都渐渐松开,握着拳头垂首而立,一副看起来忍气吞声,备受委屈之状。


    让苏尝玉一时间叹为观止,暗忖他这是要演哪出?


    魏辞盈看到这一幕时,眼底的狐疑逐渐变成兴致勃勃,连手里的刀都不想擦了。


    她见苏尝玉无动于衷,索性起哄道:“这位官爷若是有委屈,不妨说出来让我为你做主。”


    但是贺宽偏不搭理,只会看着地面,甚至在苏尝玉推搡他时,不慎把眼角的泪水甩了出来。


    苏尝玉彻底愣住了,他也没做什么啊,怎么把一个大男人弄哭成这样。


    他站在贺宽的面前,语无伦次问道:“你我是得罪你了吗?你这么让我、毁我清誉,比置我于死地还过分了。”


    谁料贺宽顿时转头,哭红着眼看他,抽泣道:“我我怎么毁你清誉了,你看看你现在,背着我娶妻生子,可想过我一人在外苦苦忙活,挣钱养家。”


    他越说越委屈,干脆看向两侧的女子,回手指着苏尝玉的方向,抽抽嗒嗒接着说道:“你们瞧着我一身光鲜,却不知我早出晚归,若非我被派遣到着荒郊野岭中守护村民百姓,我甚至不晓得这薄情郎背着我,对你们寨主图谋不轨。”


    魏辞盈觉得有趣,但还是忍不住为苏尝玉解释一句道:“是我对他图谋不轨。”


    “那你还有脸说!”贺宽原地跺脚,“你如花似玉还怕找不到相公吗?我只有他了,我这辈子孤苦伶仃,真的只剩他陪着我了!”


    他热泪盈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和身上那副铠甲显得格格不入,仿佛真如他所言,苏尝玉对他弃之不顾,常常不归家,整日和旁人有染。


    苏尝玉上前推他一把,甚至怀疑他病得不轻,骂道:“你快闭嘴吧!”


    之后又看向众人,手忙脚乱道:“别听他胡说八道啊!我和他是仇家!”


    但话落,贺宽愈发涕泪交加,堂堂九尺男儿,泪如雨下,叫人瞧着心中不忍。


    特别是被苏尝玉推完后,站在原地掩面痛哭,偌大的前堂,全是控诉声。


    为了把人带走,他今天高低要哭个名分出来。


    魏辞盈收刀入鞘,只觉心情大好,望着苏尝玉手足无措的样子爽快笑了几声,随后摆了摆手说:“行了,别演了,把你相公带回去吧。”


    话落,哭泣声顿时戛然而止,徒留苏尝玉迷茫站在一侧,陷入呆滞半晌后,才算明白贺宽的目的所在。


    他神情愕然站在原地,直到看见贺宽朝自己投来目光,回想方才自己的反应,刹那间红了脸颊。


    贺宽举袖抹掉脸上的余痕,佯装无事发生,又复从前那一本正经的神情,仿佛片刻前发生之事都是错觉。


    他往苏尝玉走去,站在他身侧,抬手向魏辞盈作揖道:“谢寨主高抬贵手,此人在下先带走了。”


    说完他扫了眼满堂的女子,稍作思索又道:“只是在下奉劝寨主一句,莫要再行抢掠之举,否则中州的官衙绝不会轻饶诸位。”


    魏辞盈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悦,“我虽为土匪,但抢的都是江湖恶人并非良民,如此还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天理何在?”


    贺宽正色说:“恶有恶报,魏朝有律例所在,自会惩戒他们,倘若人人如此,这天下岂非大乱。”


    四周众人听闻间缓缓低头,喜庆的前堂一片默然。


    魏辞盈从椅子中起身,抬脚朝着他的方向走去,一步一句道:“恶有恶报我信,但我不信大魏律例。”


    贺宽回想那群刁民道:“寨主遭受不公时,又为何不去报官?”


    “报官?”魏辞盈轻嘲一声,冷冷盯着他,“那敢问这位官爷,陛下当年夺位时,为何不见报官?”


    夜色像无边际的帐幕挂在沉睡的深山上,山林中,火把如坠落人间的夕阳余星,穿梭在漆黑的夜里。


    苏尝玉赶着下山,自己举着火把走在前方,身后跟着贺宽等人。


    他不敢走太快,也担心再遇到同行的埋伏,所以一步三回头,但走了不久,发现他站在原地不动,等着身后的人上前与之并肩。


    可饶是如此,他发觉贺宽仍旧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抬起手肘撞了下对方,把火把朝贺宽放近了些,端倪少顷道:“你怎么还是一副心不在焉?”


    贺宽默不作声,只是摇摇头表示无碍。


    但苏尝玉捕捉到他眼底的愁绪,想起魏辞盈最后放他们离开时所言,揣摩说道:“还在想她说的话吗?”


    贺宽沉吟少顷,这一次倒是点头“嗯”了声。


    苏尝玉恍然道:“各有各的生活方式,与其因她的话茶饭不思,不如好好拯救你的百姓。”


    两人放缓脚步走着,骁果军从身侧经过走在他们跟前,苏尝玉顺手将火把塞回路过的骁果军手里。


    贺宽莫名其妙看他一眼,瞧见他故作高深的样子道:“我在想你为何对她如此慷慨,到底有何目的。”


    他们临走之前,苏尝玉踌躇良久,向魏辞盈打听寨子众人是否有意出山。


    当时魏辞盈并未替众人表态,而是让她们自己作了选择。


    苏尝玉为表诚意,感激她们在自己遇难时出手相助,想为她们提供更好的落脚处。


    但是魏辞盈闻言时却作了拒绝,她直言女子并非只有相夫教子的,她们能独当一面,唯独不能无所事事寄人篱下。


    苏尝玉和魏辞盈相处数十日,知晓寨子众人其实各有所长,并非如旁人所见行不耻之举,即便打抱不平,也不会为自己的行为强词夺理,在寨子里虽活得贫苦,但一定是朴实纯良之人。


    所以他把苏家的腰牌给了魏辞盈,请他们出山在中州打理商铺。


    但魏辞盈绝不白拿,只说借此合作一番,若将来交出一份答卷,那苏家便要许诺她一个要求。


    苏尝玉从不吃亏,也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一场赌注敲定,两人从此同道人。


    听见贺宽对自己的质疑时,苏尝玉暗忖他一句衣冠禽兽,随后坦然说道:“因为魏姐是有血有肉之人。”


    他们联手殴打那群亲戚时,别提有多解气了。


    贺宽偏头看去,见他脸上满是得意,“苏画秋,我有一事问你。”


    苏尝玉:“不想回答。”


    贺宽:“”


    “骗你的,救命恩人。”苏尝玉连忙朝他一笑,省得又惹祸上身,“你问吧,今夜问什么都告诉你,就当是回报你的恩情了。”


    贺宽道:“苏家钱庄在哪?”


    苏尝玉一愣,佯装没听见,“方才风有些大,你再问。”


    真是挨千刀的东西,又是贪图他的美色,又是觊觎他的钱财,到底和魏辞盈有什么区别!


    贺宽深深看他一眼,道:“你是对魏辞盈被近亲辱骂驱赶感同身受,才救她的吗?”


    苏尝玉闻言神情一僵,走路的脚步都顿了顿,让他险些没走稳。


    他眼底的神色藏在夜色里,看不见其中的变化。


    贺宽见他不语,续道:“从前听闻苏家长辈对你施暴,白天偶有路过你家的百姓,总能听见你家有歇斯底里的打骂声,夜里还能听见你家围墙下有哭声,该不会都是你吧。”


    流银泻辉的月色被乌云抹平,剩不过朦胧在天边。


    良久,在一阵沉默中,只听见苏尝玉低声回道:“是我。”


    作者有话说:


    副线结束,今天尽量双更,如果审核能通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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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摇椅


    夏雨骤然而作, 却又戛然而止,片刻阳光又透过树梢缝隙落在地上,蒸得地面湿热。


    明月居中, 婆娑的树影下, 沈凭上身穿着一件改良的背心宽衣, 下身穿着南诏人的大口裤,倒在摇椅中偷闲纳凉,看起来十分惬意。


    虽然屋内摆着冰鉴, 但他还是想走出屋外乘凉,自打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后, 他发现自己休假的时间都少之又少。


    好在近段时日听闻南诏王上京, 忙的都是其他官署, 他好不容易给自己挤出点时间, 不躺着养生实在说不过去。


    他找人做了个眼罩戴在脑袋,躺椅的边上摆着明目降火所用的菊花枸杞茶, 脖颈后方是他特意定制的靠枕, 考虑到太阳伞过于碍眼,他躺树下, 左右凑合一番, 也算是夏季避暑套餐了。


    沈凭抬手朝着身侧的茶几摸去, 想把手边的养生茶拿来抿一口,只是摸索半天, 发现什么都没有。


    他有些迷惑,随后摘下眼罩转头去找, 结果掀开眼罩的那一刻, 被头上倒视的一张脸颊吓了一跳。


    “赵惊临!”他吓得险些翻到在地, 连忙从躺椅中起身, 警惕查看四周是否有人。


    赵或拿起他的杯子抿去一口茶,“没人,我都瞧过了。”


    沈凭收回视线,气得往躺椅继续睡下,盖着眼罩懒得搭理他,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把墙砌高一些,省得天天被人翻墙偷家。


    但他才躺下,紧抿的唇上忽地一软,惊得他抬手想去拍人,却被赵或躲了个干净。


    等他再次摘下眼罩时,发现赵或已经弯腰站在一侧,看起来心情颇好。


    沈凭不想给他继续偷袭的机会,索性把眼罩丢在一旁,瞥着他问:“光天化日之下,就不能走正门堂堂正正进来吗?”


    赵或往躺椅挤进去,“你不让啊。”


    一人的躺椅,硬生生被赵或挤兑成了两人,后来他又觉得不舒服,干脆把沈凭抱起来,自己霸占了躺椅,让对方趴在了自己怀里。


    他用臂膀抱着沈凭,手里却摆弄着被搁置一旁的眼罩,好奇翻看着,未等沈凭回话,他又接着问道:“你到底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沈凭侧脸趴在宽厚的胸膛里,仿佛嗅到雪山的气息,双腿被锁住,双手怎么舒服怎么搭着,阖眼歇息,自在又舒服。


    就是贴着有些热得慌,唯有怀里的那枚同心扣添了一丝丝冰凉。


    他没有解释这些东西从何而来,每逢赵或发现自己这些小东西时,他都只道:“闲着无聊自己琢磨来玩的。”


    赵或眼角的余光看见怀里人的睡姿,零星日光落在他的身上,别提多慵懒了,仿佛只要把人提起来,想去哪就去哪。


    他把手里的眼罩丢掉,双手相扣搭在沈凭的后腰,隔着薄薄的纱衣,仿佛那白皙细腻的肌肤触手可及。


    赵或陪着他一起晒太阳,“见初救了苏画秋。”


    沈凭未语,但须臾间倏地睁眼,扭过头,将下颚抵在他的胸膛上,抬眼看去,疑道:“此话怎讲?”


    赵或垂眸和他对视,把事情细说了遍,讲的途中还惹得沈凭频频发笑。


    他瞧见沈凭笑了,忍不住又偷一口香才继续说下去。


    待他说完后,沈凭才道:“看来南诏王这次要和画秋碰面了。”


    赵或揽着他道:“避免不了,丝绸之路早已往南诏而去,盛寻劝自己心中有数,这次他肯乖乖上京,定有备而来。”


    沈凭回想起茶马互市和盛寻劝的对峙,此人的意图和野心都写在脸上,当初他们想借孟悦恒之手慢慢入侵官州,失败后便装死了数月,如今肯妥协,的确值得揣摩一番他的意图。


    他轻声道:“魏都地大物博,盛寻劝断然明白,且看陛下派谁人去相接他了。”


    “我。”赵或突然说道,顺便抬手把他的脸掰回来,“我去见盛寻劝。”


    沈凭眉梢微蹙,他想过会是三省六部,想过会是赵抑,但似乎唯独没想到是让赵或去。


    他从赵或的身上坐起身,双手撑着他的胸膛,狐疑问:“怎的会让你去?”


    这两人皆是性子冲动之人,若是碰面了,岂非针尖对麦芒,倘若看不顺眼对方,岂非要殃及百姓。


    赵或的视线落在纱衣下若隐若现的风光,如此才留意到他今日这身打扮十分有趣。


    忽地转移话题问道:“你怎么把南诏人的衣袍穿身上了?”


    随后又拿着他的纱衣,看见日光肆无忌惮落在他的身上,将里头的线条照得一览无余,两条白皙的臂膀沐浴在艳阳里,清爽又明媚。


    沈凭轻拍他道:“说正事儿。”


    但赵或锁着纱衣凸显的两处,眉头越皱越紧,喉咙越来越干,他扫了眼无人的四周,把沈凭身上的阳光瞪了遍,有些赌气道:“谁叫你这么穿的?”


    沈凭嗅到些醋味,不明白从何而来,“你又做什么?”


    然而下一刻,只见赵或坐起身,看着他的目光如炬,还藏着几分熟悉的欲望在其中,突然间让沈凭心中警铃大作。


    当他察觉坐着之处的变化时,脸色微变,连忙从他身上离开。


    但赵或哪能允许,伸手把人拽了回来,隔着纱衣一口叼住,惹得沈凭情不自禁仰头吐息,喉间溢出叫人欲罢不能的余音。


    摇椅失去重心,前后不断摆动,每逢沈凭想要躲开,又会因摇摆而主动献上。


    片刻后,赵或把头抬起,盯着两处乍现的茱萸异色,呼吸愈发加重。


    “哥哥。”他将人搂在怀里,抬头对视上眼前那双迷离的眼眸,说话的声音喑哑低沉,“给我,在这里。”


    沈凭被招惹得全身无力,可听见这句话时,脑海里的清醒告诉他不行。


    “不、不行会有人”拒绝的话音未落,眨眼被堵在了嘴里。


    清风徐来,院子被摇椅作响声无情充斥,与每逢没入水中的拍打声相交,红晕攀上白皙的肤色,染红了天际的云层,最后剩得一缕残阳,所有的正事都埋在了日落余晖里。


    直至星月交辉,庭院中的激烈化为平静,赵或垂眼看着怀里人满脸疲色假寐,嘴里还在念叨着有关南诏王入京一事。


    他的掌心覆在沈凭的脸颊上,用指腹细细研磨上方的余晕和泪水。


    沈凭的衣服早已被撕成碎片,此时他匍匐在赵或身上,两人同盖一身衣袍,他的嗓子沙哑,只能轻声对话,“朝廷认为陛下有意谈和,运河才开,又逢各州在百废待兴的时间里,恐怕禁不住战乱的摧毁。”


    赵或低声说道:“无妨,他若想打,我必将奉陪到底。”


    沈凭缓缓睁眼,抬起疲惫的眼帘,视线落在他英俊的眉宇间,忽地心中有股难言的情愫,将他压抑得难受。


    他将赵或覆在脸上的手拿下,下意识轻轻捏着他的每个指尖,思索道:“只是我想不懂,既然要息事宁人,为何让你冒险。”


    最是难测帝王心。


    赵或看着他捏玩自己的手指,却又心不在焉地想事情,这副无害而沉静的样子,叫人如何忍得住不起歹心。


    他不给沈凭玩弄自己的指尖了,舒展手指后快速一抓,满意望着他们相扣的十指,慢悠悠回了沈凭的话,“因为后宫中事,父皇才让我出面接应南诏使团。”


    沈凭神情疑惑看他,随后被他抱紧在怀中,听着他谈起宫中暗地里发生的事情。


    自从皇帝将东珠赏赐给裴姬之后,宫里纷纷传闻裴姬将取代皇后成为六宫之主,也就意味着璟王有极大的可能被封储君。


    然而就在所有流言蜚语被传得沸沸扬扬之时,宫中又出了另一事。


    皇帝在两位妃子面前谈及东宫修缮,皇后明里暗里皆说起赵或不懂审美,也因此彰显了裴姬的见解独特。


    却不料引起了皇帝的猜忌,遂把迎接使团一事交给了赵或,而非赵抑。


    沈凭听完后埋头在他怀里默不作声,每逢谈起世家中人,他的心中总是揣揣不安。


    眼下也是,他的思绪莫名陷入一团糟,往事历历在目,令他的身子都不禁蜷缩了起来,想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进去。


    赵或感觉到怀里人的变化,低头看去,发现沈凭快要在自己怀里缩成一团了。


    “怎么了?”他连忙去检查,“何处不适?”


    但沈凭只是摇头不语,突然为两派对他的步步紧逼而感到焦虑。


    赵或不知从何下手,却又在沈凭的变化中察觉到压抑,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浮现一个念头。


    他慢慢抬起沈凭的脸颊,深邃的双眼谨慎看着他,突然问道:“哥哥,你是不是在害怕?”


    沈凭闻言骤然怔愣,在他这小心翼翼的询问中渐渐恍然大悟,明白方才的思绪为何如此。


    原来是害怕,他竟开始贪生了。


    他张了张唇,但却难以发声,有些话如鲠在喉,令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良久,赵或好似洞察到了什么,倏地将他抱紧,不想在看到沈凭脸上那为难的神情。


    沈凭在这霸道的力气里找回一丝抚慰,默默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声若蚊蝇问道:“惊临,你会替世家除了我吗?”


    刚才所有的不安,都是来自于世俗的鸿沟,他甚至为此感觉恐慌,不清楚此时的热烈拥抱,在未来是否会变成互相残杀。


    而产生这一切的思绪变化,是因为他似乎期待和赵或会有将来所致。


    赵或只能将他抱得更紧,生怕他下一刻会从眼前消失。


    他想要把沈凭嵌进身体里,尽全力控诉对沈凭的占有欲,“沈幸仁,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也不会允许有任何人伤害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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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使团


    魏都的城门大开, 燕王赵或携手礼部相迎南诏使团,昌盛大街两侧热闹非凡,可见左右建旗, 府兵亦有带仗, 立旗前后, 其声势浩荡。


    赵或今日身着一袭描金黑袍,昂首挺胸骑在攀越背上,一手握着缰绳一, 手握吞山啸,立于城门前方, 夏日的烈阳照在他的身上, 宛若为他镀上了一道金色的光芒。


    他的额角起了些许密汗, 沿着他俊逸的脸侧滑落, 砸在马鞍上炸开,转眼又蒸发在空气中。那挺直的背脊仿佛披荆斩棘的霸王, 叫人不敢轻易踏足他脚下的领地。


    众人迎来南诏使团, 由骁果军护送数辆马车朝城门而来,带使团至跟前, 赵或从马背上翻身而下, 直至马车内的人缓缓走出, 两人迎面上前。


    赵或没有朝着对方行礼,此举落入礼部尚书眼中时, 急得原地打转。


    毕竟来之前皇帝曾下令于礼部,此次仪仗必须体现出大国风采, 时刻保持儒雅大气。


    可眼下, 他们在沉默中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迫。


    贺宽在一侧默不作声, 哪怕礼部尚书如何给他挤眉弄眼, 他都当作没看见,和不远处藏在骁果军中的苏尝玉观看这场暗流涌动。


    盛寻劝毫不掩饰眼中的张扬,但看着赵或时多了几分戏谑,以一种长辈看晚辈的姿态和他对视,当打量的视线落在他腰间的吞山啸上,又见他眼眸中闪过欣赏。


    两人不算僵持,只是不断留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赵或在气势上略有逊色,但并非处于下风,而是地位上所产生的微妙差距,他们更像两道强悍的势力相撞,谁都不退让。


    片刻后,他才慢慢开口朝盛寻劝道:“别来无恙,南诏王。”


    当礼部尚书听见这咬字清晰,且铿锵有力的几个字时,心想祖宗你可算开口说话了,众人终于得以长舒了一口气,抬起衣袖抹掉额角的汗水。


    盛寻劝收回目光道:“想必这位便是燕王了。”


    “正是在下。”赵或回道。


    盛寻劝眼神冷漠说道:“看来燕王殿下对我并不顺眼。”


    礼部尚书的背脊又是一凉,堪堪朝赵或看去,生怕他说了得罪人的话。


    赵或一听,竟眉梢轻挑说:“确实。”


    闻言,礼部一众官吏默默垂下了头。


    不想下一刻听见盛寻劝轻笑一声,似乎对他直截了当的性子感到痛快,“巧了。”


    他笑着说了两个字,随后停顿少顷,续道:“我瞧着你,倒是顺眼得很。”


    赵或懒得揣摩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只是眉头微微一蹙,缓缓转身让路,抬手伸向京城的中心,威风凛凛道:“大魏恭迎南诏的到来。”


    清道止行,黄钟铿锵、大吕齐鸣,奏太和之乐以姑洗之均,在礼乐的伴奏之下,皇帝携皇后于御座上落座。


    朝中文武百官盛装出席,由通事舍人引外使入内奉见,内侍省侍中主持仪式,待礼毕,编钟声起,乐官拨弦吟唱,为这场宴席添几分地动山摇之势,雄浑震撼的歌声在殿内缓缓响起,以国乐相迎南诏使团。


    沈凭全神贯注沉迷在今日这场国宴中,藏在袖下的手臂疙瘩不停,他目光炯炯,沉醉在声势浩荡的仪式里,再一次为历史而神魂颠倒。


    由赵渊民携手谢望桦举杯,隔空相敬诸位,伴随着歌舞升平,宫女将御膳布于众人面前,文武百官也相互攀谈起来。


    坐在沈凭一侧的是六部各位尚书,恰巧在他身后坐着的是贺宽,他和左右两侧的大人聊了几句后,回首和贺宽敬酒一杯,转头回来之时,他只觉有灼灼目光盯着自己。


    当时沈凭下意识朝着赵或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对视上赵或远远投来的视线,然而让他觉得意外的其实是另一人。


    沈凭稍微偏头看向南诏使团的位置,看见盛寻劝意味深长的双眸,对方正有意无意打量着自己。


    这一眼,先前在官州的争锋相对浮现在两人的脑海里,此刻他们眼底暗藏敌意,连握着酒杯的手都不由攥紧几分。


    而就在此时,沈凭看见他用余光扫了眼身侧之人,随后发现那中年男人从席上起身,朝着皇帝的方向行礼。


    那人沈凭没有忘记,是南诏人的师爷,当时互市上护送盛寻劝离开的人。


    师爷起身那一刻,席上众人的目光陆续落在他的身上,他率先朝着高座上的皇帝敬酒,先是一番贺词,字字珠玑,说得赵渊民心花怒放。


    之后弯腰又为杯中倒满一杯酒,随后看见谢望桦抬手伸向面前的白玉杯,当众人皆以为师爷下一杯酒是敬皇后之时,却见师爷动作变得迟疑起来。


    谢望桦捏着酒杯在指尖,欲从席上起身的那一刻,忽地看见师爷转头朝裴姬的方向看去。


    他犹豫半晌,最后朝赵渊民问道:“陛下,臣有一事斗胆请教。”


    赵渊民颔首让他接着说下去。


    那师爷从席中缓缓走出,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捏着酒杯,好似受了困扰,迟迟不见说话。


    众人神色各异,目光中带着急切,皆对他接下来所言感到好奇。


    赵渊民也因他犹豫不决的态度感到有些不耐,但依旧面不改色端坐龙椅,徐徐问道:“师爷有何困惑?”


    师爷讪讪一笑说:“臣此言恐有所不敬”


    赵渊民打断道:“朕免你无罪。”


    师爷眼神一亮,如同得到天赐般,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他举着手中的酒杯,左右看了眼皇后和裴姬,“其实这杯酒,方才臣想敬一国之母,但臣发觉一事,令臣不敢胡乱敬酒。”


    赵渊民眉梢微蹙,听着师爷续道:“传闻东珠乃六宫之主或太后所掌,而今臣却发觉,两位娘娘一人佩戴凤冠,一人垂挂东珠,另臣不敢乱做决定,生怕敬错了人。”


    话落,大殿之上所有人顿时噤声。


    此言一出,沈凭在瞬间转头往赵或看去,发现他已直起身子盯着师爷,桌上的手也紧握成拳。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显然是冲着挑衅而来,南诏使团中人个个神色平静,就连盛寻劝都未曾抬眼看去,有意等着皇帝回话。


    赵渊民端坐在龙椅上沉默不语,嘴角的笑逐渐趋平,除去方才眼底闪过的一丝戾气外,此时看不出有何异样。


    面对这番同等羞辱的言语,席上有官员想为此责骂师爷,但被赵渊民瞥了眼拦住。


    他转头朝谢望桦看去,之后见目光落在裴姬耳朵挂着的东珠上。


    那厢皇后听闻这番话时早变了脸色,多亏赵睦不断使眼神让嬷嬷上前安抚。


    而裴姬不过略显意外后,依旧安静用膳,仿佛置身事外与自己无关。


    在这僵持之时,赵渊民眼角的余光瞥见赵或起身,他转脸想看个究竟,却有一人站出发话。


    “不以一眚掩大德,不以一物断明镜。”软谈丽语却字字有力,一袭华服衬得倾国倾城,明眸善睐,除了长公主赵睦别无旁人。


    赵渊民原本想看看自己的儿子会作何表现,未料长公主率先发话令人瞩目。


    赵睦看向父皇行礼,得了允准后款款走出,来到师爷的面前颔首行礼,招来端着漆盘的宫女上前。


    师爷回礼后,把手中的酒壶酒杯放在漆盘,随后看向赵睦问道:“长公主此言从何说起?”


    赵睦对此却反问:“那不知师爷为何会对此事感到费解?”


    师爷闻言笑了笑,抬手朝向两位娘娘,“从我所见,所闻言。”


    “原来如此,那本宫便解释方才之意。”赵睦回笑,挥了挥长袖朝向南诏使团而站,嘴角笑意不达眼底,“察察者也会有所不见,师爷谨小慎微,单从东珠察觉两位娘娘的不同,然,却以区区东珠断章取义,不仅将皇后娘娘的地位否认,更令裴姬娘娘陷不仁不义之中,如此眼界,当真是恢恢者也有所不容,不是吗?”


    师爷眼中倏地谨慎起来,对于她所说接着否认道:“臣并无此意。”


    “是吗?”赵睦收回目光看他,声音轻柔却充满压迫,叫人无从回答,“处己、事上、临下,皆当如诚为主。今日师爷身后还有南诏泱泱之国,眼中只见华服不见凤袍,只见东珠却不见凤冠。”


    说着她转身朝盛寻劝看去,温声笑道:“如此看来,想必此次朝奉,本宫也难分清谁才是真正的王了。”


    “长公主”师爷为最后一句话感到冒犯。


    但他想反驳的话却被盛寻劝一个眼神打断。


    随后见盛寻劝把酒杯倒满,缓缓从席上站起来,睨着赵睦举杯道:“不愧是大魏长公主,原来看似温婉纯良的背后,竟是至情至性之人,这杯酒,元敬你。”


    “且慢。”赵睦轻抬手拦住,淡淡扫他一眼后,转身往皇帝作揖行礼,“父皇,儿臣以为,王者,应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往上除天外便是前人,往下看便是民族百姓,过去数年南诏王朝奉止步于中州多次,儿臣眼界小,不免认为南诏此举有愧大魏一片赤忱心,所以,实在不敢纳了这杯酒。”


    话锋一转,将所有的问题集中于旧事之上,刹那间,大殿中听见小片的哗然过去,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朝奉之事,早已成为了朝廷心结,否则也不会命人从官州一路护送南诏使团,其实就是担心南诏王又借水患在中州停留。


    如今使团入京了,但初见竟是挑衅,朝廷为形象选择忍气吞声,甚至连礼部和内侍省都想好化解的措辞,怎料被长公主借机反讽一番。


    新账旧账掀开,就没有不算的道理。


    而端坐在皇位之上的人,一直静静俯瞰着,当听见赵睦最后所言之时,他沉静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和支持。


    元,是南诏王的自称,意思和“朕”差不多。


    不以一眚掩大德。——《左传·僖公三十三年》


    【不因为一个人有个别的错误而抹杀他的功绩。】


    察察者有所不见,恢恢者有所不容。——汉·陆贾《新语·辅政》


    【对事物体察入微的人也难免有看不见的地方,心胸宽广的人也难免有不能容忍的事情。】


    处己、事上、临下,皆当如诚为主。——薛瑄《读书录·续录》


    【一个人在面对自己,或比自己地位高、地位低的人,都应该以诚信为根本。】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孟子 .尽心上》


    【抬头无愧于天,低头无愧于人。形容品行正直,没有做坏事,问心无愧。】


    以上是引用和解释,如有不符意境欢迎指出,不要对作者有文化人滤镜,出门在外,全靠百科撑着这颗生锈的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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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公主


    盛寻劝捏着酒杯站在原地, 当赵睦说着这番话时,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赵睦身上,直到她话落之际, 才转头看向皇帝的方向。


    赵渊民稍挪了下身子, 望着赵睦片刻, 随后朝盛寻劝道:“长公主无意冒犯,南诏王切莫记挂在心。”


    但明眼人都听出这是一句极为敷衍的话,相当于搭了个台阶给盛寻劝下, 只是这台阶显得尴尬,无论进退, 南诏使团从前的种种都被默认, 与其这般, 倒不如坦坦荡荡承认罢。


    可赵渊民所言更像是赌他们不会坦然承认, 索性把此事怪在赵睦的头上。


    赵睦听懂言外之意,垂着眼帘转身, 面朝南诏王, 却并未正眼看他,“王若觉得本宫说错了, 不如一并责罚本宫也无妨。”


    “你没错。”盛寻劝很爽快接了她的话, 嘴角扬起笑意看她, 把杯中酒一饮而下,“这杯酒, 还是要敬长公主的。”


    赵睦闻言舍得抬眼看他。只听见盛寻劝续道:“是敬长公主的巾帼不让须眉。”


    随后见他瞥了眼桌上的酒壶,师爷端着酒壶恭恭敬敬上前, 将他手中的酒杯换作白玉碗, 他端着碗看向赵渊民的方向, 又道:“这一碗, 是向大魏赔不是。”


    赵渊民明知故问道:“此话怎讲?”


    盛寻劝道:“过去数次朝奉停留中州,是以认为没有入京的必要,大魏的皇帝在外征战,南诏前来的意义又在何处,这是其一。”


    说着他把酒水爽快饮去,伸向师爷面前续上,他接着道:“其二,大魏并无储君,此乃天下人所见,而诸位却恨不得元朝奉,那请问,我南诏是要朝奉何人,如今的天子,还是未来的天子?”


    又是一碗酒水下肚,他畅快抹了把嘴角道:“其三,此番前来,实话告诉诸位,我南诏本就无意,若非一番‘护送’,莫说中州了,尔等连官州都不会走完。”


    他说时刻意将“护送”两字咬重,看似护送实则押送,众人心知肚明。


    赵睦问道:“既然如此,王何须委曲求全。”


    她的言语其实多有不敬,但盛寻劝对此似乎并不在意,眼中除了欣赏以外还有两分感兴趣。


    只见他把碗递去给师爷,转身看向宴席之上,巡视一圈后,竟把目光落在沈凭和赵或身上片刻。


    他嗤笑一声道:“元前来,是想看看当初联手掀翻孟家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罢了。”


    未料竟是奔着自己而来,闻言的沈凭眸色微沉,薄唇抿成一条线。


    而赵或那厢目光凌厉,在南诏使团挑事时便忍无可忍,只是碍于赵抑在身旁将他拦住,否则早已拔刀相见。


    待盛寻劝将视线从他们两人身上离开后,他看回赵睦时,眼中的嘲讽消散不见,“不过如今看来,这魏都的风水的确好,养出的都是有血有肉之人,尔等倒是后悔来迟了。”


    赵渊民从席上缓缓起身,手中捏着酒杯看向盛寻劝,宴席上的文武百官跟随着一并站了起来。


    师爷给盛寻劝端去酒水,随后听见赵渊民声音沉稳说道:“王今日能与我大魏坦诚相见,是乃两邦之幸也,从前大魏多有不周,望今日杯酒释过往,愿大魏和南诏江山万里红,和平纳千祥。”


    时值夏季,魏都百姓为了纳凉使出浑身解数,恰逢南诏使团前来,百姓对他们的衣着很感兴趣。不过数日,魏都的街上也能瞧见稍作改版后的衣袍,虽然改动不大,但十分新奇。


    自打赵或得知沈凭在百花街学舞剑,画仙楼便时常能瞧见他的身影。


    虞娘瞧出他是冲着沈凭而来,因为一旦沈凭从后门离开,赵或晃悠的身影便能转眼不见。


    这日虞娘打算把人拦下来调戏一番,她发现赵或第三次从画仙楼前方经过时,推了个小倌人上前,让对方佯装不慎扑进赵或的怀里。


    赵或余光一直瞥向画仙楼的方向,察觉虞娘的小动作后,十分警觉闪躲掉小倌人的投怀送抱。


    之后还不忘给虞娘递了个得意的表情,惹得虞娘失笑朝他招手上前。


    两人迎面走了上去,赵或抱着吞山啸在怀里问道:“人呢?”


    虞娘知晓他在问什么,但偏不如他意,转移话题说道:“殿下何时变得如此清心寡欲了?”


    “清心寡欲?”赵或轻笑一声,“我这叫守身如玉,呸,洁身自好。”


    虞娘笑道:“哦?让我猜猜殿下是为何人守身如玉。”


    赵或拦住说:“别胡说八道,不然我立马让骁果军撤出百花街。”


    虞娘掩面笑出声来,“好好好,民妇哪敢得罪魏都的小霸王呢。”


    赵或心不在焉朝着四周看了一圈,“叫你帮我盯着的人呢?”


    虞娘转头指向高处紧闭的包厢道:“在里头埋头钻研着呢。”


    赵或的视线紧盯着那包厢,嘟囔说道:“到底有什么好学的,还不如回家练字。”


    虞娘看着他的表情,意味深长说:“自打大公子和殿下那一吵之后,看来是彻底和解了。”


    但赵或却是摇摇头,只是摇完后又点了点头,瞧着矛盾得很。


    他看回虞娘,思索问道:“话说回来,我有一事想请教虞娘。”


    虞娘一听,顿时挑眉勾唇,用团扇拍了拍他怀里的吞山啸,小声道:“在这请教,那可是拉上天窗才能谈的事情。”


    不过赵或却是摆手,靠近些说:“的确也是男女之情。”


    闻言,虞娘乍然一惊,随后看了眼上头的包厢,好奇指着问:“和那位的?”


    赵或忙不迭挥开团扇,眼神闪躲道:“就,我将来的王妃。”


    “哦——”虞娘拉长声音回道,索性顺着他的话问下去,“那不知殿下和你的王妃,遇到了什么难处?”


    赵或咬了咬牙,神情古怪,思忖说道:“是这样的,我与他常被一些世俗的问题困扰,他似乎不够信任我所言,可有解决的法子?”


    “世俗之事?”虞娘听得云里雾里,心中变得比他还困惑,“殿下不如说细节。”


    赵或道:“没有细节。”


    细节哪舍得说与旁人听。


    虞娘无奈,只能在他的话中琢磨少顷,随后问道:“不信任,那也许是王妃还未对殿下许芳心。”


    赵或一愣,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他再三思考,又问:“可有妙计?”


    虞娘后退半步,瞧见他一副求贤若渴之状,笑道:“殿下莫不是先芳心暗许了?”


    “怎么可能!”赵或反驳极快,躲着她的问话,逼她把话说完,“若你说得好,本王、本王重重有赏!”


    虞娘这一次却没有急着问他赏什么,而是在听见之后沉思少顷,主动询问道:“民妇能否要殿下一个人情?”


    赵或心想所谓人情也不过是护着百花街,区区职责所在不以为然,遂一口应了下来,“一言九鼎,你且说出妙计。”


    虞娘见他猴急,敛起方才眼底的思绪,果真为他仔细思虑起来。


    良久,见她恍然大悟,用团扇一拍掌心道:“有了!”


    赵或定睛看她,催道:“快说。”


    虞娘道:“激将法!”


    闻言,赵或欣喜若狂的脸瞬间一收,嫌弃睨着她半晌。


    两人大眼瞪小眼,让虞娘愈发觉得迷茫,“殿下是觉得不好吗?”


    “废话。”赵或翻了个白眼走人,“本王就这么一个王妃,被你这么霍霍不得没了。”


    虞娘追上去问道:“此计能让王妃尽快发现心有所属,肝肠寸断见真情!”


    赵或停下脚步道:“用激将法,不如朝本王身上捅两刀,起码还能卧榻让王妃心疼我,指不定主动伺候一番呢。”


    虞娘:“”


    行,从这骇人的手法中不难看出,小霸王也是个爱妻如命的。


    只闻乐声戛然而止,一曲剑舞毕落。


    屋内虽摆满着冰鉴,但沈凭还是满头大汗,他将手中的长剑收起,随后双手交给了小倌人,两人寒暄两句便相互道了告辞。


    他取出锦帕擦拭着额角,心想今夜离开会不会又瞧见赵或,未料刚出门,竟发现另一人路过眼前。


    “阿挽?”沈凭走出厢房门,朝着走廊上的背影轻唤。


    只见那背影一僵,驻足在原地,有些意外地转过身来看他,“大、大公子?”


    沈凭将汗水抹去,朝他走上前时,将心中的好奇压去,率先缓解两人之间尴尬的氛围,“可是王爷派你前来调查事情?”


    姜挽神色一顿,欲言又止间选择轻轻点头,但他闪躲的眼神却出卖了他。


    沈凭左右梭巡问道:“迷路了?”


    姜挽见他脖颈上的汗水,有些害羞地撇开脸说:“是有点迷路了。”


    沈凭轻轻一笑,“我带你出去吧。”


    两人一路沉默朝后门而去,甫一出门,沈凭的视线朝两边的街道扫了眼,发现没有找到赵或的身影,随后收回视线,看向姜挽温声道:“若没有马车,我送你一程吧。”


    但姜挽好似受到惊吓般,连忙朝他摆手拒绝道:“不、不用了,不麻烦大公子了,我调查完了,现在回去禀报王爷。”


    沈凭见他脸颊泛红,又逢路过有人朝他们招揽,更把他吓得不知所措。


    只听见一声低笑,姜挽闻声看去,发现沈凭正含笑看着自己,这双好看的眼眸里,盛满了柔光,不自觉抚平了慌乱的内心,却又洞若观火,叫人情不自禁为其掏出内心。


    他挫败地叹了口气,认命般说:“求求大公子替我保密。”


    沈凭道:“当然可以,只是你为何一人前来画仙楼?”


    毕竟这里全是断袖之人,若是无意男子,定不会无缘故踏足此地。


    姜挽埋头在身前,语气闷闷说道:“王爷他好像有喜欢之人了。”


    沈凭看着他情绪低落的模样,放轻声说:“所以,你想证实自己的内心是吗?”


    姜挽骤然抬头看他,但又在眨眼间躲开,“我只是不确定。”


    不确定自己能否接受心悦之人是男子。


    沈凭道:“这些事情靠博览群书的确不能佐证。”


    他转头看向流光溢彩的百花街,脑海里浮起种种思绪,续道:“确实要亲身感受。”


    姜挽小心翼翼朝他打量,“从前听闻大公子钻研此道,不知可有经验之谈?”


    沈凭怔住,偏头看他,张了张嘴却又难以发声,暗忖原主这该死的风花雪月事,让他时常感到心力交瘁,百口莫辩。


    他按了按额角说:“若你实在不清楚,改日你来画仙楼,我替你想想办法。”


    姜挽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说好。


    沈凭无奈轻叹说道:“但若有所爱,无性别之分。”


    姜挽又是点头,但这一次却又疑惑。


    他神情认真,虚心请教问道:“敢问大公子这些从何处所学?”


    沈凭抿唇思考,记起现代一众阅读软件,随意选了个敷衍回道:“晋江文学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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