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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开刀


    商贾的贪婪就像拉进深渊的手, 将沈凭托住后七手八脚按在了地上,随着厢房门关上,欲望铺天盖地朝他卷席而来。


    师爷偏头递了个眼神给护卫, 随后见人守着厢房门口两侧, 对屋内传出断断续续的嘶哑声充耳不闻。


    这一方的长廊极少人出现, 只因苏尝玉为了防止今夜事情暴露,特意连着左右两侧的包厢都拿下,此时此刻, 即使有人路过,瞧见声势浩大的一群护卫在, 也不敢上前随意叨扰。


    而师爷则有恃无恐, 倚在美人靠上, 欣赏了画仙楼四周的景色, 等着里头一完事儿,便让沈凭今夜身败名裂在此。


    “来者何人!”突然护卫朝着长廊喝道。


    师爷闻言慢慢转身想看清谁人砸场子, 乍然望去, 迎面感到一阵疾风而来。


    当他看清来人是赵或的那一刻,他的身子已经被这道力气丢出, 整个人翻滚数圈之后撞上栅栏, 狼狈惊慌看着赵或朝厢房而去, 随着一声巨响,赵或抬脚毫不留情踹开厢房门。


    “幸仁!”赵或踹开房门的瞬间, 双眼惊恐看着面前的一幕久久不语。


    只见沈凭跨跪在一名商贾的腹部,翻倒的椅子压在男人的手臂, 他一手高举着满是鲜血的蝴/蝶/刀, 身上那席蓝白锦缎被撕裂, 喷涌的鲜血将其染红, 脸颊被溅出的血液沾染,犹如误入罗刹深渊的君子,在绝望中被逼成杀戮者。


    沈凭缓缓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里盛着挥之不去的杀气,即使他看见赵或的出现,他握在手中的蝴/蝶/刀还是朝下刺去,毫不犹豫再补一刀,直到彻底了结了身下的恶鬼。


    当师爷亦步亦趋来到门前时,为厢房内的场景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惊。


    沈凭手刃了对自己图谋不轨之人。


    师爷被吓得步步后退,身子不停颤抖,意识让他赶紧离开此地,但他的全身却发软无力拔不开腿。


    正当他欲开口喊救命之际,忽见赵或转身看他,眨眼间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他的嘴拖进厢房中。而四周的护卫早在方才一哄而散,无人能助他一把。


    赵或把师爷丢在尸体旁,瞥了眼四周瑟缩在角落的商贾,高大的身子将门口堵住,面色冷峻,气势凌人,“都把眼睛给本王藏好了,看到不该看的,出门之前先把两颗眼珠子交上。”


    商贾一听,哆嗦着闭上眼转身,面壁躲着不敢声张。


    师爷跌在沈凭的脚边,屋内无一人胆敢发声,气温降至极点,他甚至不敢顺着沈凭起身而抬头看去,全身僵硬倒在血泊中,即使反胃想吐都只能忍着。


    直到他的视线中出现一双靴子,那靴面看不出异样,但每走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血印。


    而沈凭就这么静静走到他面前,把玩着手中的蝴/蝶/刀,居高临下看着他,淡淡问道:“说,孟家,到底为谁卖命?”


    今天,他势必要把这位天王老子挖出来。


    师爷朝着身后爬去,在血泊中险些连腿都蹬不直,待他后背撞上障碍物后,才发现自己已无路可退,吓得他声音哽咽。


    “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不停摇头,却始终不敢朝他们投去目光,害怕看着步步逼近的血印,因尸体导致胃里翻江倒海,“孟连峰神出鬼没,在暗中操控着孟家,但现在孟家已经毫无价值了!你看还有谁会在意!”


    银色的蝴/蝶/刀宛若玩具被沈凭把玩在手,修长的指节游刃有余拨动,当他反手一收时,刀锋瞬间抵达师爷的下颚,冰冷的刀身抵住他的皮肤,向上抬起时,逼着他从地上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今夜你收到风声赶来,恐怕还没来得及告诉王吧?”沈凭凝视着他的双眼,“王只是记恨我们毁了和孟家的生意,即使纵容着你挑衅,也不敢轻易破坏两国之间的和平。”


    他稍使了些力气,锋利的刀剑刺破师爷的皮肤,一丝鲜血从他的脖颈蜿蜒而下,“但你的肆无忌惮相比盛寻劝而言截然不同,你很清楚,就算是毁了我,也不会有人怪罪你,甚至能让你安然无恙离开。所以,如果你今夜不说清楚,我不介意拿你的血,为我的刀润色。”


    师爷脸色惨白看着他,泪水自眼角的皱纹滑落,他的双唇颤抖,垂落在两侧的手不停抖动,几番张嘴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来。


    赵或见状有些不耐烦,他上前走来,而沈凭也听见了走近的脚步声,余光分了些许注意力给身后。


    然而就在这分神的刹那间,师爷袖下的手倏地抬起,拔出腰间藏着的弩弓射向沈凭。


    赵或瞳孔骤缩,冲上前将沈凭往侧拉开一躲,弩箭破空射去,将他们身后的花瓶射穿,随着瓷器掉落,破裂的声响惊动四周商贾们吼叫。


    师爷立刻伸手摸向另一侧腰间,企图把弩箭再次装上,却敌不过赵或出手之快,转眼弩弓在他手中消失,甫一抬手,只见一拳头迎面打来。


    屋内传来一声坠地的闷响,赵或将怀里的指虎取出扣在手上,跨步踩着师爷的衣袍,将人拎起,朝着他的脸颊又是一拳打去。


    “想杀他,问过本王了吗?”赵或拳头蓄力一握,反手又是一记重拳,打得师爷整颗脑袋嗡鸣,反复倒在地上直至动弹不得。


    赵或见他遭不住自己三拳,上前弯腰,用手掰过他变形的脸颊,逼着他看向自己,冷声问道:“官州孟家的钱库,到底为谁而生?”


    师爷一只眼珠充血,朦胧看着赵或的轮廓,在巨大的疼痛下扯出一抹诡异的笑,“殿下不是清楚吗?”


    赵或眉头一皱,嫌弃地丢开他的脸,松了松手腕再次握紧,不想给他机会,冷眼看他道:“爱打哑谜,那就去死!”


    “是前朝”话音未落,师爷只剩一双瞪大的眼睛和变形的头颅。


    赵或从地上站起身来,沈凭踱步走到他的身边而站,蝴/蝶/刀在他手中握着,收作一把铁刃,若非上方满是鲜血,甚至看不出可以用作杀人的利器。


    沈凭看着他把指虎取下,伸手把沾满鲜血的武器接走,抬起袖口为他的手背擦拭。


    “哥哥。”赵或见他沉默不语,发现他擦拭的手在微微发颤,尝试着安抚一下他的情绪。


    却被沈凭先一步安慰他,道:“惊临,疼吗?”


    赵或握紧他的手腕,回道:“不疼。”


    沈凭小声说:“不怕就好。”


    事到如今,没什么好怕的。


    但赵或听着却是心疼,欲要抬手将他抱在怀中之际,忽地厢房门被人用力踹开。


    两人转头看去,只见梁齐砚带着府兵出现,众人震惊看着屋内的一片血腥。


    沈凭缓缓把视线收回,低头安静地为赵或清理掌心,无视四周一切的动静。


    赵或意识到事态不妙,察觉这些接踵而来的变故绝非巧合,顿时看向沈凭道:“哥哥”


    沈凭打断他想说的话,余光瞥见梁齐砚走到师爷的尸体前,温柔地朝他说:“惊临,查案之事交给你了。”


    话落,梁齐砚的质问声随之传来,“沈尚书,你可有话要说?”


    他的目光落在沈凭手中的指虎上,掠过他满身的狼藉,下意识忽视赵或的存在。


    但是赵或却立马回道:“梁大人!此人乃是本王”


    “是我杀的。”沈凭说道。


    赵或一惊,蓦然回首看向身旁之人。


    只见沈凭上前一步道:“殿下是来捉拿本官归案,还望大人协助一二。”


    “不沈幸仁”赵或拽着他的手臂,但很快就被沈凭拨开。


    梁齐砚虽发现了疑点,但毕竟死的是南诏人,即便怀疑是赵或所杀也不能承认,否则皇子杀使臣,意味着两国邦交决裂。


    赵或明白沈凭的意图,他的心中五味杂陈,可面对府兵的出现已无计可施,唯有紧咬牙关把沈凭扣在手中。


    他将沈凭的双手反剪在身后,暗中夺走指虎和蝴/蝶/刀,押着他在面前,朝梁齐砚道:“此事疑点重重,还请大人和京兆府,协助大理寺查案,还南诏师爷之死的真相。”


    吏部尚书杀人一事当夜传遍朝堂,坊间传闻沈凭寻欢作乐被撞破,为保声誉失手杀害使臣,有关脚踏两条船的谣言不攻自破。


    但清流派却死咬着不放,认为赵或的闻讯赶去实在巧合,怀疑是赵或纵容沈凭杀人不慎被发现,才主动请缨接下此案子。


    各种流言蜚语传遍卷遍魏都,皇帝因此事大发雷霆,下令此案交由三司会审,京兆尹辅助查案,必定要给南诏一个交代。


    但未料赵或会为了案子,竟突然登门拜访盛寻劝,原因是师爷临死前所言的“前朝”二字。


    他作为皇帝的儿子,最是清楚父皇的多年郁结所在,提及前朝,同等将皇帝弑父杀兄的旧事搬出,若不能平息此事,恐酿成大祸。


    寝殿中,盛寻劝倚在氍毹上,手中端着清酿,完全不把赵或放在眼中。


    跟随赵或前来的官吏在殿外候着,众人担心赵或和盛寻劝起冲突,便请贺宽带着骁果军守在四周,一旦屋内有动静,立刻破门而入阻止。


    盛寻劝斜眼看着赵或道:“我当初便知晓,你要为在官州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没想到这么快,你们的报应就来了。”


    赵或的神色冷若冰霜,扶着吞山啸站在他的面前,睨着他道:“我不会后悔在官州所做的一切,但你,一定会因勾结前朝余孽而死在大魏的刀下。”


    “谁说我会在意他们是不是前朝余孽了?”盛寻劝挑了挑眉,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不屑笑了声,“也许,就连师爷之死,我也不在意呢。”


    无论发生何事,只要不触及自身,他都只会当作笑话去看。


    邦交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皇帝尽力维持天家的颜面之举,在他看来,都是一场消遣的戏罢了。


    赵或眼底闪过一抹疑惑,紧抿着唇不语。


    盛寻劝把手中的清酿一饮而尽,酒杯被他搁置在一侧的桌案上,随后看他从榻上缓缓坐起身。


    他整理着身上的衣袍道:“赵惊临,你还不清楚现在的局势吗?”


    说着他站起身来,在赵或身边踱步而绕,轻飘飘续道:“你视作亲人的兄长,你不愿靠拢的谢家,他们早已是剑拔弩张之势,只要有一根导火索出现,必将一触即发。到底是南诏推动的,还是有人早已暗中埋伏多年,等着这个时机呢?”


    赵或沉声说:“即便如此,也是我大魏的事。”


    “不错。”盛寻劝承认他这句话,但却觉得可笑,“前朝的事,确实也是大魏之事。”


    他的话让赵或蓦地回想起官州,孟悦恒自缢后,孟连峰面对自己的质问时,那未曾说完的一句话。


    其实早已暗中所指向魏都,只是他被制造的虚幻蒙蔽了双眼,忌惮此事会牵连身边之人而不去追究。


    殊不知,早有人暗中调查着此事,而那人,此刻身在大理寺的牢狱中受刑。


    想到牢房里伤痕累累的人,他只觉心头钝痛。


    赵或侧身看他,“无妨,只要你一日在魏都,也总有让你开口的那天。”


    话落,他抬脚朝着殿外走去。


    盛寻劝看着他的背影道:“那就要看长公主这场胡旋舞跳得好不好了。”


    赵或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离开。


    徒留盛寻劝放声大笑的话留在身后,“赵惊临,亲人和爱人,你到底能留得住哪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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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2章 问罪


    灰蒙蒙的天空告示着大雨的来临, 闷雷声断断续续铺在天边,豆大的雨滴砸向地面。


    随着一盆水泼去,狱吏面无表情望着刑架上的人转醒。


    沈凭缓缓睁开疲惫的双眼, 四肢百骸传来阵痛, 他整个人朝前坠着, 如提线木偶,线断人亡。


    狱吏站在刑具前,扫视一圈后, 从中取下夹棍走到沈凭面前,瞥了眼后蹲下身, 把夹棍套在他的脚上, 好心劝道:“大公子只要画押, 大不了革职从头再来, 何必受尽折磨。”


    从头再来?沈凭在心底冷笑了声。


    恐怕只有死无葬身之地吧。


    “动手吧。”他声若蚊蝇道。


    狱吏顿了下,想不懂他为何要等事情水落石出, “大公子, 外头皆传你与殿下不清不楚,此事还闹上了朝廷中, 殿下为了查案都睡在了官署。可是真有人在意真相吗?陛下不许殿下踏入刑房审讯, 这里头有多少人对你虎视眈眈, 恨不得都来掺和一脚,你当真能活着等到真相大白那日吗?”


    沈凭闻言, 所有的思绪都落在赵或睡在官署一事上,他忽地笑了笑, 竟有一丝安慰涌上心头。


    原来他见不到的人, 都在身边陪着他。


    那他更不能因疼痛嘶喊, 不能为了屈服而跪下。


    他无力朝那狱吏道:“如此说的话, 你更不能手下留情了。”


    狱吏一愣,明白他在反劝自己演得逼真些,避免有人乘虚而入。


    牢房外传来脚步声,那狱吏无奈,只能朝他看了眼,低声道:“得罪了。”


    话落,手中绳索用力一拉,夹棍的疼痛瞬间让沈凭睁大双眼,指间传来的碎裂感险些让他晕过去,而他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有细微的闷哼从紧咬的牙关溢出,他的拳头甚至不能紧握,只能靠着意志力忍受这奔溃的痛楚。


    “宰相大人,沈子还是不愿画押。”牢门处,梁齐砚对身前之人压低声说道。


    张昌钦远远看着牢房中的动静,沉静的双眸注视着刑架上之人,少顷后道:“殿下那边查的案子如何了?”


    梁齐砚道:“听闻殿下去了沈府,之后派人找到那几名商贾作为人证。”


    “人证?”张昌钦斜眼看了下他,“证明沈凭有罪吗?”


    梁齐砚不敢回答,毕竟当日只有商贾亲眼所见屋内之人如何命丧黄泉,但人证在赵或手中,即使怀疑他要做伪证,也无人敢去提审。


    见他不语,张昌钦又看回牢房,此时沈凭依旧咬着唇不发声,干裂的唇面被咬出了血珠,还是不见他喊一句疼,直到晕倒那一刻,狱吏转头取水,又把人泼醒继续行刑。


    张昌钦驻停片刻后,转身离开道:“换人用刑。”


    梁齐砚怔愣了下,刚想询问,就听见张昌钦接着道:“撬开他的嘴,务必要他的叫声,响彻整座牢房。”


    瓢泼大雨将皇后寝宫门前浇湿,宫女只敢低头在门前扫水,对殿内传出的声音置若罔闻。


    “本宫当初就该让人在启州杀了他!”谢望桦拍桌怒道。


    她甚至不想去看面前恭敬站着之人,每每想到自己儿子被鬼迷心窍,她都气得浑身发抖。


    殿内的烛火因窗缝闯进的风雨而晃动了下,把地上那抹高大的身影照得摇摇欲倒。


    谢望桦朝前方看去,眼中除了怒气外,还带着满满的不甘和心疼,“你告诉母后,可是真如宫外的传闻那般,你真与他私定终身了?”


    赵或仍旧垂头不语,似乎对所有的询问都表示默认,从不反驳,从不辩解,也从不承认,叫人急得火冒三丈,就差对他动手,逼着他回答。


    谢望桦被他气得失了仪态,再一次拍桌起身,“惊临,你明知他是断袖,明知沈怀建不会带着门生站在任意一派,明知他沈幸仁根本不会为了你,冒险去面对清流派的迫害,说服他的父亲投靠世家,你又何必执着于他?!”


    她走上前,忍不住轻捶赵或的身子,“儿啊,你告诉母后,只要你让那沈幸仁画押,你到陛下跟前指认他,撇清关系,就算你喜爱男子,母后也会在你入了东宫后,寻人为你添上两房可好?求你,不要再和我们作对好不好?”


    闻言,赵或缓慢将脑袋抬起,他的眼下布满乌青,但双眼的执着丝毫不减,声音沙哑道:“母后,我不要王妃,我只要他。”


    谢望桦一听,顿时气得无话可说,转身走回榻上,端起冷茶喝了口平息胸口的气郁。


    殿外雷鸣交加,狂风暴雨成了殿内唯一的声响。


    沉默良久后,忽地听见谢望桦一声长叹,她疲倦瞥了眼赵或,视线落在空旷的寝殿中,乏力说道:“睦儿如今已是如履薄冰,陛下和亲的心意已决,此次璟王和裴姬借南诏对我们下手,令世家猝不及防。谢家为你挡住世家的风雨,可又有谁能为谢家遮风挡雨?区区东珠,让这场平衡打破,你可知会搅碎多少人在其中,沈家倒下,又是谁站起来?惊临,你不愿争储,我们便如同苟延残喘。”


    国宴到围猎会,再到一场谋杀使臣案,让大魏在南诏人面前丢光了脸面,令天子勃然大怒,惹得天下人的嘲笑。


    赵渊民对君权威仪执念之深,对朝纲矫枉过正,目的想要达到三方平衡。


    皇位之下看似平静,实则势力林立的朝廷中,谁人不觊觎那至高无上的皇权,谁又不盼着东宫早日有主。


    即使身居高位,也不过是浮萍之身。


    如今这般局势,不过早晚将至,唯一不同的是,九重阙的丑事,不该让敌人窥探。


    所以皇帝要速战速决,以便掩埋丑事。


    而两派则要顺水推舟,以便踢人出局。


    沈家能躲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从前天家因门楣恩荫照拂两分,只要沈家能在两派的压迫中活下,皇帝可以将一切视而不见,任由他们斗得你死我活。


    但这一次却无人能施以援手,甚至都对沈家落井下石,是因众人皆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赵或终于不再躲避这个问题,而是看向皇后,直面回道:“待此事平息,孩儿会给世家一个交代。”


    谢望桦倏地朝他转头看去,凝眸问道:“此话当真?”


    赵或颔首道:“但我要我的幸仁平安无事。”


    谢望桦眉头紧蹙,沉思片刻后才道:“你想让母妃如何做?”


    赵或道:“只求母妃莫要强求孩儿婚事。”


    话落,谢望桦神情一顿,眼看着他在面前深深弯腰行礼。


    恍然间,她心中的郁气化作讶然,竟觉得面前的孩子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她将目光缓缓收回,想起还在教坊司的女儿,心头又是一紧,“睦儿之事”


    赵或接着道:“母后放心,我绝不会让长姐成为权力的牺牲品。”


    而是应该和赵说一般,有机会选择自己所爱。


    他的亲人,他的爱人,一个都不能少。


    谢望桦低声叹气,最终不再说下去。


    赵或看着憔悴的母后,再一次作揖道:“母后,有一事孩儿想告知于你,幸仁是因打破这场和亲才落得如此下场。今日让母后知晓此事,并非想求得母后理解,而是希望母后明白,他于我而言,已绝非是外人。”


    说罢,他起身拿起案上的吞山啸,坚定不移地朝着殿外走去。


    谢望桦眼中余惊未消,直到他消失在雨幕中后,忽地无奈摇了摇头。


    来势急遽而猛烈的风雨,将皇城彻底浇湿,汉白玉砌起的台阶如明镜,照清天地万物。


    赵或刚出宫门,瞧见雨幕中行驶而来的马车,他站在原地不动,直到马车中人撑伞走到跟前时,他率先行礼作揖,躬身道:“皇兄。”


    两人站在宫门下,姜挽收伞后退几步,避开听见他们谈话。


    赵抑细细打量他道:“又被训了?”


    赵或抿唇点头,但却不再直视着他。


    官州之行过后,两人便少了联络,赵或也不再隔三岔五上门寻他消遣,即使见面也只是颔首擦肩而过,他们之间,如同落了一堵无形的墙,靠近也只有莫名的距离存在。


    如今这种距离感愈发明显,甚至一度让赵或产生怀疑,也许他们从前便存在距离,如今只是被放大罢了。


    赵抑温声道:“惊临,你可曾想过带着幸仁远走高飞?”


    站在身后的姜挽很专注,断断续续听清了这句话,握着油纸伞的手不由收紧了些。


    赵或微愕,眼底闪过一抹犹疑,而恰好被赵抑捕捉得干干净净。


    只是赵或在沉吟须臾后道:“不曾。”


    权力如一张编织的天罗地网,即便天涯海角都难以逃脱。


    赵抑抬了抬眼,似乎没想到他并未有意气用事的念头,“但你救不了他。”


    赵或陡然朝他看去,落入一双平静沉稳的双眸中,那一刻,他的心底如被万千蚂蚁咬噬,叫他呼吸都变得混乱。


    “皇兄。”他直视着赵抑的双眸,隐忍着内心的挣扎,一字一句向他问道:“此事,可与你有关?”


    雨幕被刮出层层风浪,劈下的闪电瞬间照亮昏暗的宫道,而赵抑的神情未曾改变。


    他深深看着赵或,淡淡道:“本王从不知情。”


    话音刚落,赵或欲想继续追问,却见身侧有一抹人影疾步而来,两人同时转头看去,只见贺宽冒着风雨来到两人面前。


    行礼后,他神情凝重看着赵或,示意要和他单独谈。


    赵或看了眼赵抑,随后说:“不必避讳。”


    如此一来,贺宽也不再耽搁,直接道:“沈幸仁快不行了!”


    “什么?”赵或心头一震,伸手拽着他的臂膀,“怎么回事?!”


    贺宽道:“狱吏被人换了,给他下了重刑,六部全部知晓了此事。”


    赵或二话不说拔腿冲进雨幕里,一声长哨,攀越追随上前,一到身侧,他扯住缰绳快速翻身上马,朝着牢房的方向疾驰而去,让贺宽追都追不上。


    赵抑转身目送那背影消失在暴雨中,握着衣袍的手因用力而起了青筋。


    一旁的姜挽垂头上前,提醒道:“王爷,裴姬娘娘还在等着您。”


    赵抑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偏头看他道:“阿挽,你不喜欢他们吗?”


    姜挽道:“阿挽愚笨,不解王爷所言。”


    赵抑紧握的手松开,修长的指尖朝他伸去,将他的脸颊轻抬,端倪着这张无辜的脸道:“既然愚笨,又怎会懂得让杨礼请京兆府去百花街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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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章 危险


    赵或赶到牢狱时, 沈凭已被狱吏从刑架解下,丢回了牢房中。


    他火速赶到了牢房门前,脚步刹停, 双眼惊恐望着地上的人, 胸膛因疾跑后呼吸加快而不断起伏。


    之后他向前靠近沈凭的每一步, 都是小心翼翼的,双脚如同行走在刀尖之上,疼得他全身麻木。


    牢房的地上, 只有一具清癯的身子蜷缩在角落里颤抖,看起来狼狈而虚弱, 寻不见丝毫生气。


    当牢门被打开的瞬间, 赵或屏着呼吸, 大步流星跨上前, 跪在地上将人捞起,紧紧抱在怀中, 托着他的脑袋贴近自己的脸颊, 战战兢兢蹭着为他取暖,小声哽咽喊着奄奄一息的人。


    “幸仁, 幸仁”他甚至不敢喘气, 生怕惊扰了怀中人。


    他不明白了, 怎会变得如此啊,明明昨日还好端端的人, 怎的就这副模样了啊。


    沈凭在昏迷中听见了声音,可是他找不到方向在哪, 但他感觉很暖和, 把他包裹着, 给足他梦寐以求的安全感。


    他试图回应赵或, 可拼了命,嘴唇只是微微龛动,所有的呢喃都埋没在剧烈的痛楚中。


    但他不想放弃,他想告诉惊临,他还活着,不要因自己而方寸大乱。


    “惊临啊”他扯着嘶哑的嗓子发声,终于用气息回应了耳边一句句的哽咽。


    赵或倏地转头往怀里看去,猩红的眼底看到他努力的回应,还有那双极缓撑开的眼帘。


    他的手顿时收紧,把耳朵贴近那干裂的唇边,仔细听着那微弱气息发出的声音。


    沈凭轻轻说:“别怕没事的”


    话落,他感觉到嘴角有一丝苦涩,待他看清赵或的脸颊时,明白那是不慎掉下的眼泪。


    沈凭其实想笑一笑,心想果然他还是个孩子,居然因区区小事偷哭。


    赵或躲着他的视线,垂着眼抱着他,极力掩饰自己声音的颤抖,“等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真的,哥哥,真的会好起来的。”


    沈凭用力咽下喉咙里的血水,被夹得发黑的手缓缓抬起,胡乱碰到埋在身前的脸颊。


    他的手被赵或小心抓着捧住,悄悄说道:“我等你。”


    牢房外听见脚步声渐渐靠近,贺宽瞧见沈凭时也愣了下,未料新的狱吏下手竟如此重,将人折磨成这副残喘的模样。


    他慢慢走近后道:“惊临,是张昌钦。”


    赵或没有抬头,只是沉默少顷,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冷淡,“目的呢?”


    贺宽低声道:“要大公子求饶。”


    赵或抬头看去,刚要说话间,手指被轻轻捏了下,他又低头看向怀里人,只见沈凭朝他摇头。


    他明白沈凭有话想说,便把人抱起,窝在自己盘坐的腿中。


    沈凭躲在他的怀里,撑着所剩无几的精神道:“别查,或许是,皇宫。”


    他讲得很慢,两人仔细听清楚后,互相对视了一眼,明白他话中所指。


    沈凭在牢中受刑多日,两派中人虽然都想朝牢房伸手,但因他身处大理寺而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一来,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进来动手的,唯有皇宫里坐在高位上的人。


    赵或把他的脸颊掰回怀里贴着,沉吟半晌后,朝贺宽道:“那群商贾肯画押了吗?”


    贺宽道:“都处理好了。”


    那日画仙楼的商贾也被带了回来,赵或软禁了他们几日,只为让他们把当时屋内发生的是全盘交代,并且指认师爷是前朝余孽。


    而他也是在盘问中才得知一切。


    当时沈凭进了包厢后,那群商贾试图对他凌/辱,因色起了歹意,无视他象征身份的腰牌,对他不停动手脚。


    在衣袍被撕开之际,沈凭知道再忍着绝对没有好下场,当即取出蝴/蝶/刀,切下商贾伸来的手指祭天。


    也是从那一刻起,厢房中的玩乐被斩断,商贾起了杀心,但最后被反杀,屋内变成声色犬马的屠宰场。


    赵或知晓这群皆是同伙,所以得到了想要供词后,并没有把人放走,而是秘密押至别处,找人去算账。


    眼下拿到证据,他一心只想把沈凭救出去。


    他朝贺宽接着道:“带上东西,进宫面圣。”


    贺宽皱眉问:“你要现在去见陛下?”


    赵或道:“不错,倘若父皇知晓是前朝余孽作祟,又是沈家除了余孽,定不会拿沈家如何。”


    说着他看向怀里渐渐熟睡过去的人,又道:“请大夫来。”


    然而贺宽却拦住他说:“惊临,你先冷静!”


    赵或道:“我很冷静。”


    贺宽看着他把人抱起,轻手轻脚放置在石床,随后解下未被淋湿的贴身衣袍,盖在沈凭的身上,俯身在他紧皱的眉梢悄悄吻了下。


    待起身时,赵或压低声续道:“见初,我等不了了。”


    再这样下去,他会眼睁睁看着沈幸仁死在自己面前。


    绝对不能。


    贺宽道:“好,我不阻拦你进宫见陛下,但大夫一事,我不会安排的。”


    赵或睨了眼他,抬脚朝外走去,“无妨,我可以自行安排。”


    贺宽上前拉住他的肩膀,把人拽停脚步道:“如果现在请了大夫,把人养好了,让陛下知晓你我还在庇护着他,你觉得张昌钦会不会继续折磨他?”


    赵或想要甩他的手顿住,移开了目光,一言不发看着地面。


    贺宽松开他道:“他现在这副模样,不宜雪上加霜了,不过我可以替你安排另一人过来。”


    赵或抬眼看他,只见他续道:“沈大人可以探访。”


    风雨在窗外骤响一夜,牢房内的烛火被走过的一阵风带动,人影被拉长后消失在牢门前。


    沈凭睡得很沉很沉,若非他听见担忧的声音不断传来,将他从噩梦中扯出,恐怕他只有在泼水中才能找回清醒。


    当他费力睁眼时,看着眼前为自己上药之人出神,迟疑许久,才认出是自己的父亲沈怀建。


    “父亲”他感觉喉咙有苦涩的味道,而且他的脑海能快速分辨出来,这不是泪,显然是药汤,且身上各处伤口都有东西覆盖,冰凉的感觉为他缓解了刺痛。


    沈怀建给他上药的动作停住,连忙往前坐了些,瞧见他别过脸看向自己。


    “凭儿。”他把药放在一侧,将带来的被褥轻轻盖上。


    沈凭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如烈风朝阳,如云林雪山,干净而清爽,和赵或身上的味道一样。


    只是他左右瞥去都没寻见那身影,以为是自己痛出了幻觉。


    沈怀建好似明白他在找什么,用手轻轻拍了拍他身上的被褥,道:“方才燕王殿下送来的被褥。”


    沈凭这才意识到床褥换了新的,当他再看向沈怀建时,逐渐从昏暗的灯火中看清对方脸上的憔悴。


    他轻声问道:“父亲,家中一切可好?”


    沈怀建点头道:“暂无大碍,有陈写暗中照料,不会有人敢上门闹事。”


    闻言,沈凭提着的一颗心才缓缓放下,毕竟只要自己一出事,朝中便少不了对沈家指指点点,恨不得沈家早日垮掉。


    沈怀建心疼看他,道:“牢里的事,为父听说了。”


    只见沈凭往被褥里钻了下,贴着被褥沉思,不解说:“孩儿琢磨不透张相之举,还请父亲为孩儿解惑。”


    在赵或离开之后,他因疼痛途中迷迷糊糊醒过数次,顶着头痛欲裂把事情想了又想,可始终没有头绪。


    作为清流派为首之一,和孔伐的行事方式截然相反,此次替皇帝出面办事,却不是奔着杀他而来,实在猜不透此人心思。


    沈怀建沉吟良久,叹了声道:“他虽为陛下出手,但实乃双刃剑。”


    他看见沈凭投来的视线,伸手将一旁搁置的温水拿起,慢慢勺起递到那干裂的嘴边,“朝中六部皆以为殿下对你有私心,所以陛下要真相。张昌钦之举,是想让六部和天下人看清大理寺的态度,是公正严明


    ,绝无徇私舞弊。他心中抱有的是大公,才有意保住沈家。”


    温水为沈凭润了嗓子,听着他的一番话,思绪才逐渐明朗起来。


    张昌钦眼下不会杀他,是要保住朝中的局势平衡,不让敌人对此趁虚而入,有机会笼络其中一派势力。


    若大魏被旁人看清,便会成为笼中鸟,困中兽。


    所以张昌钦要他撕心裂肺的痛喊,用痛苦告诉世人,大理寺没有私心。


    滂沱大雨未止,宫女将御书房的脚印擦拭,随后为死气沉沉的宫殿掌上了灯,待离开阖上门的那一刻,隔绝殿内来自天子的怒吼。


    “前朝余孽?”赵渊民把手里的东西甩掉,漫天的宣纸飘到地上跪着之人的面前,“这就是你调查数日的结果吗?”


    赵或道:“那南诏师爷亲口承认,孩儿绝非信口胡诌!”


    明黄的身影从龙椅上起身,朝着书案用力一拍,朝他喝道:“你要朕拿着这个去告诉天下人!告诉朝臣!是要证明什么?证明朕和南诏国邦交,实际是引狼入室之举吗?!”


    赵或抬眼直视天子,扬声说道:“难到父皇要我大理寺审出一桩冤案吗?”


    “赵或!”皇帝指着他呵斥,“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忘了自己是大魏的皇子!”


    “儿臣不敢忘!”赵或挺直腰板,不卑不亢看着他,“若沈家有罪,即使父皇不说,儿臣也当将他斩于刀下。但此案本就疑点重重,如今水落石出,难道要儿臣为了天家颜面匿藏真相吗?!”


    话落,赵渊民的眼底闪过一丝狠戾,他凝视着明堂跪着之人,那满身的湿透,显然是刻意奔着此事而来。


    说明张昌钦所办之事,确实让部分人偃旗息鼓,却又激怒了另一部分人。


    好比他的好儿子,眼下为了个断袖的男人,不惜找百般借口,也要换一个无关紧要的真相。


    回想前事,天下人对自己弑父杀兄的抨击历历在目,他多年的梦魇也由此而来,若以一个沈家堵住悠悠众口,何尝不可!


    殿外雷电交加,殿内落针可闻。


    片刻过去,赵渊民的怒火忽地被掐灭,只见他绕出偌大的书案,踱步来到赵或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赵或,语气品不出什么滋味,只缓缓问道:“燕王,你喜欢沈幸仁吗?”


    作者有话说:


    赵氏上一辈的人物关系做了调整。


    人物关系梳理:


    赵渊民和先太子是亲兄弟关系,先皇是他们亲爹。


    裴姬是先皇后的旁支,和赵渊民没血缘关系。


    之前没有特意交代清楚,结局会牵扯上一代背景,目前已修改完毕(指路28章)


    前情回顾上一代夺位:赵渊民靠先皇战败失越州这一点笼络人心,最后弑父杀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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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章 联手


    殿外的暴雨仍不见有停歇的迹象, 殿内则因一句突如其来的质问而陷入沉默。


    这个问题就像五雷轰顶,惊得赵或久久无言以对。


    他喜欢沈幸仁吗?


    他不喜欢吗?


    他怎会不喜欢。


    可是他不能回答,他太清楚说出来的后果了。


    眼下所有的变化都在告诉他, 面前的父皇要颜面, 他们根本不在乎结果。只要不在盛寻劝面前丢脸, 不让这桩丑事传遍天下,抹去和前朝有关的一切,杀了区区一个沈家又如何呢。


    赵渊民看着他慢慢把头垂下, 冷声命令道:“抬起头说话!”


    天子的压迫不言而喻,也让赵或不由打了个寒颤。


    赵或慢慢扬起脸颊, 把痛苦和不甘藏在眼底, 化作坚决看向皇帝, 一字一句道:“儿臣只爱将来的王妃。”


    赵渊民端倪着他, 片刻后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虽然帝王的心中不会全然相信, 但有了这句回答, 他便能让朝臣们心服口服。


    只见皇帝朝脚边散落的东西看去,随后走到一本奏疏前, 弯腰将其捡起, 轻拍了下灰, 递到赵或的面前,道:“你这封奏折, 朕就当从未见过,但并不代表就此了解。”


    赵或明白其中含义, 道:“孩儿会重审此案。”


    随后伸手去接递来的奏疏。


    但是赵渊民没有松手, 而是道:“这一次, 朕要你亲自拷问沈子。”


    赵或倏地睁大眼, 却不敢看向面前之人。


    只听见皇帝接着说:“除却三司会审以外,朕还会让张相协助于你。孩子,你不会让父皇失望的对吗?”


    说罢,他将手中的奏疏松开,抬手在赵或的肩膀重重拍了两下。


    百花街花楼。


    一处较为静谧的暗室内,将屋外的纸醉金迷隔绝,朴素干净的装潢,萦绕鼻息的香火,叫人看不出这是百花街的花楼,还以为是山间里的禅房。


    片刻后,厢房门被人推开,屋内坐着之人连忙起身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人走进来,男人脸颊上下方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为他硬朗的面容添了两分阴狠。


    他进来后反手将门关上,看向屋内的人道:“姜公子。”


    “柳大哥。”姜挽朝着柳信上前,眼中带着笑意。


    柳信把手中的长剑搁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说:“听说是陛下让燕王审讯沈子?”


    姜挽闪过一丝意外,未料他竟同时收到了消息,随后颔首道:“不错,三司会审,由张相亲自坐阵,燕王动手拷问。”


    柳信面色不改,声音沉沉道:“审讯定在何时?”


    姜挽想了想道:“具体时间未知,但听王爷说,应当就在三日内。”


    提到赵抑,柳信的眸色蹙闪了下。姜挽见他为此事思索,以为遇到了什么难题,遂问道:“可会有变故?”


    两人落座在面前的椅子中,柳信道:“我们收到了风声,怀疑张昌钦有意保沈家。”


    “怎么可能?”姜挽有些难以置信说,“张相可是清流派中人,且当初是由他牵头支持王爷的。”


    柳信对此也满是疑云,“但事实证明,张昌钦的确有此想法。若璟王有所留意,定能察觉到蹊跷。”


    他看见姜挽仍旧不相信,便反问道:“自打沈子被打成半死不活的模样后,六部中人,可还在朝廷中咬着沈家不放吗?”


    话落,姜挽回想这段时日朝中的变化,顿时明白了什么,可仍旧难消他心中的震惊,“但张相,是因陛下之命才行事的,也许这是陛下的意思呢?”


    柳信道:“皇帝只要结果,不会插手过程。”


    姜挽闻言无话可说,如今的形势确实表明了一切,天家要的是沈凭画押,其余的一概不管。


    柳信又道:“若只是画押,沈子最后的结局不过是革职,又逢张昌钦有意力保,恐不会快速了结。何况当初沈子对吏部使了那一计后,吏部中人对他忠心耿耿,如今朝中无人能立刻接替吏部尚书之位,也就意味着他革职一事恐难实现。”


    此刻姜挽彻底意识到事态的重要性,若不能对沈凭连根拔起,这一次同等石子抛入大海,只是激起些许水花又沉入海底。


    那他等于白费功夫,并不能帮王爷斩断燕王的势力。


    柳信接着道:“燕王联手沈子寻美人,无非是为了阻挠和亲一事,但此事必须要办成,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得逞。”


    姜挽清楚此次和亲的关键,是璟王对皇后的打压,回击先前有关东珠一事。


    正当他思索间,突然听见柳信打听道:“听闻燕王此次真正要调查之事,并非南诏师爷的死因。”


    姜挽抬眼看他,想了想才点头说:“我从王爷处听到了些风声,那师爷临死前谈及自己和前朝人有关,朝中皆知陛下面前最忌讳提及前朝之事,以至于此案需尽快了结,一来是为了给南诏交代,二来避免陛下因前朝迁怒朝堂。”


    话落,他未曾察觉到柳信眼中闪过的恨意,而是追问道:“不知柳大哥可还有方法?只要能让燕王势力得到削减,能让陛下对燕王失望,争得王爷早日入东宫,我姜挽什么都愿意做。”


    他这辈子,荣华富贵都是璟王府给的,只要赵抑想要的一切,他可以想尽办法为他博得,为他减轻压力,日后不会再感觉到累便好。


    柳信在他着急的语气中察觉一丝异样,端详他少顷后,眉眼难得出现点点笑意,问道:“姜公子对他很在意?”


    姜挽愣道:“谁?”


    柳信道:“璟王。”


    话音一落,姜挽的脸颊猝不及防一热,登时感觉脑袋一片混乱,思绪变得乱七八糟,说出的话都变得语无伦次。


    “我、我没有,柳大哥,你还是不要,别胡说了。”他结结巴巴把话说完。


    但柳信的笑只是一闪而过,随后将话拨回道:“和亲和师爷案你不必操心,我们自有安排,你回去等着好消息便是,沈怀建很快就会主动寻求你们相助了,届时无论是沈家还是其门生,皆会为你们所用。至于和亲,你且放心,水到渠成。”


    姜挽迟疑了下问道:“那沈凭”


    柳信沉思少顷说:“既然你说张昌钦是支持璟王一派的,那他在保沈子的同时,最终目的必然与我们一致。毕竟放眼朝堂,沈子在吏部的作为有目共睹,且再等上一等,这次他能活着走出大理寺,就算他命大。切莫操之过急,将来总有除他的机会。”


    话已至此,姜挽也不好多说,缓缓起身朝他揖了下,知晓如今有人暗中帮助璟王府,便不会追问着不放。


    他朝柳信道:“这些时日能得虞娘照拂,阿挽对二位不胜感激。”


    柳信摆手说:“不必言谢,虽然同在一条船,但我们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璟王。今后有你搭桥,里外联手,断不会让谢家得逞。”


    姜挽颔首应是,回想虞娘初次送自己回王府时,一路明里暗里的打听都令他记忆深刻。如今一拍即合共事,若能达成王爷夙愿,他也不会过多询问,以求相互信任。


    至于柳信所言沈家归顺,也算是圆了王爷和清流派一直以来的念想,沈家的门生能为己所用,很快这朝堂平衡的秤砣,终将倒向他们这边。


    连着两日的大雨冲刷,夕阳投落在皇宫时,又见一片耀眼的金色。


    御花园的湖心亭中,有两抹窈窕的身影从中穿过,将湖上的莲花赏尽,远处还见一女子抱着刺刀坐在美人靠上,时不时看着荷花池边的人,偶尔还能听见温婉的声音细细讲解,即使旁人的问题再多,都回得到耐心的回答,从不曾有一丝不耐烦。


    入宫后,雪云想方设法成了赵睦形影不离之人,除了在教坊司中练舞以外,还会不停向赵睦请教问题。无论何时,赵睦都会将问题记着,哪怕当时没能立刻回应,在过后都能补上。


    这也让雪云感觉到被尊重,而不是被人轻视,也令她更加努力,只为达成此行的目的。


    其实赵睦知晓她是赵或安排进宫的人,但并未多问,如今再多的教导,也是为了让她能好好活下去,无论身处何地。


    赵睦答完她的话后,看着她身上这袭藕粉色的连衣裙,温柔笑道:“你今日这身装扮,一如这池荷花好看。”


    雪云听见这突如其来的夸赞时,顿时感到惊喜讶异,直勾勾看着赵睦绝色的脸庞,回过神后立刻低头,“奴婢愧不敢当!”


    赵睦笑颜舒展道:“实话实说罢了,不过我有一事好奇。”


    雪云红着脸说:“公主请讲,奴婢绝不隐瞒。”


    赵睦问道:“你似乎很喜欢这身衣裳,可是心上人相赠于你?”


    如果有心上人,也许她不会再把雪云留在宫中了。


    雪云的视线落在拽紧的衣裳上,闻言悄悄松开抚平褶皱,轻摇头道:“只是一位恩人送的。”


    在苏尝玉送她离开画仙楼后,翌日一早,她还身穿着被自己剪坏的衣裳,结果上了马车时,竟发现马车中放着一套新衣,虽然她不知是谁人相送,但心里会一直这份恩情。


    从前难以企望的荣华富贵,还有一身体面的衣袍,是她挣脱泥地,破茧而出后得到的尊严。


    赵睦点到为止,也并未接着问下去,只道:“端些茶水来吧。”


    雪云行礼转身往湖心亭中去。


    赵睦朝着蜿蜒桥面走去,认真看着荷花下的锦鲤游动,用鱼食引着锦鲤跟着自己走,好生自在。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忽然不远处听见声音传来。


    赵睦沉浸在赏花逗鱼中,随口回道:“明明是接天连叶南诏王?”


    在她抬头的瞬间,看着出现的盛寻劝时,不由感到诧异。


    今日盛寻劝身着一袭太师青黑金岩纹长袍,将他挺拔的身形衬得大气卓然又不失风度。


    他把赵睦的变化收尽眼底,瞥了眼锦鲤翻滚的池子,带笑问道:“不知在下前来,可是扫了公主的雅兴?”


    赵睦把手中的鱼食一并撒下,吃完鱼食后,鱼儿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她轻拍了下掌心道:“不过散心罢了,不算打扰。”


    盛寻劝看见她身后缓缓走来的两人,收回视线又问:“那不知方才那句诗,可还应景?”


    安圆走近些许便停下脚步,抬手拉住打算继续上前的雪云。


    赵睦回想方才她说的话,道:“恐不合适。”


    盛寻劝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还请公主为在下解答。”


    赵睦弯腰朝池边蹲下,俯身往池子盛开的荷花伸手,折下离自己最近的花枝,随后起身,掏出手帕细细拭擦干净,递到盛寻劝的面前,“因为,王方才所言的,是调戏的诗句。”


    她看着盛寻劝接住的手顿住,见对方欲言又止,似乎想解释一番时,她接着笑了笑续道:“不过,本宫知晓王定然无此意。”


    两人同手执一花,盛寻劝眉梢轻挑道:“公主如何知晓?”


    赵睦看了眼荷花,随后直视着他说:“因为你我之间,只有和平共赢。”


    看着面前的荷花,盛寻劝自然听懂了言外之意,眸色沉了下,却又无法反驳。


    因为她说得不错,他们只有利益,没有感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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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5章 事变


    偌大的刑房里, 可谓人满为患,几位官吏端坐其中,直到赵或出现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把目光朝牢门处投去。


    赵或并未与他们对视,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刑架上的人, 那单薄的身影险些将他的精神击溃。


    可他没有办法,只能踩着沉重的脚步踏进牢房中。


    所有的官员从圈椅中起身,朝着赵或行礼, 为首的张昌钦见他目不转睛,不由轻咳了一声, 将赵或的思绪拉了回来。


    刑架上的人早已没了往日的光鲜, 四肢有数不清的伤痕, 面色憔悴苍白, 唯有那眼神依旧坚定不移。


    沈凭感觉到赵或的到来,在张昌钦的一声咳嗽下, 他也将脑袋缓缓抬了起来, 看着那背对自己的身影,忽地心头苦涩, 为今日这场审讯感到心力交瘁。


    在他得知由赵或拷问时, 便知道他们先前所隐瞒的一切, 都徒劳无功。


    皇子是断袖无妨,但大魏如今没有储君, 一个断袖的皇子,相当于失去大部分的竞争力, 这些原本就应该藏在暗处的情愫, 一旦被摆上明面, 就成了密密麻麻的刺, 能将人扎得千疮百孔。


    在这群官吏安排好了一切之后,赵或避开去看刑架,朝着刑具的方向而去,狱吏从中为他取下长鞭,似乎这已是最轻的刑罚,又或者说,他们今日要由轻到重,一步步折磨到沈凭妥协为止。


    待那黑色的衣摆出现在沈凭眼中时,他将眼帘尽力抬起,尽量抹去眼底的疲惫看向赵或,想说的话都被咽了下去,最后化作冁然一笑。


    赵或紧握着长鞭在手,咬牙切齿看着这一幕,却始终下不去手。


    牢房中一片静默,张昌钦把目光从爰书中移开,望着赵或的背影道:“殿下,尔等已准备好了。”


    他这一句提醒再明显不过,催促着赵或尽快下手,否则只会连累到更多人。


    沈凭用唇语道:“动手吧。”


    赵或僵硬地朝后退了一步,阖眼不愿去看面前伤痕累累的人,忽地将手中的鞭子扬起,在贺宽的一声急报中挥向了沈凭。


    这一鞭子落下,唯有沈凭一人痛吟了声,其余人皆循声朝牢门看去。


    贺宽气喘吁吁看向刑架,沈凭虽受了一鞭,但已足够雪上加霜。


    他快步来到众人面前道:“越州边境遭突厥袭击,陛下命殿下和诸位大人即刻进宫。”


    张昌钦倏地起身,面色铁青,二话不说把手中的爰书丢至一边,随后快步离开。


    赵或不解事出突然,直到瞧见贺宽的眼神,彻底明白事态不妙。


    贺宽瞥了眼沈凭,也让赵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触电似的把手中的长鞭丢下,转头看向还在刑架上纹丝不动的人。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只够他和沈凭说一句道歉,但是沈凭没有给他机会说出口。


    他发现赵或因对自己下手而退缩,变得惶恐不安,就连抬起的手甚至不敢触碰自己,只是虚虚托在脸颊。


    所以沈凭主动凑上了那温热的掌心,感受指腹茧子的摩擦,轻轻蹭着他僵硬的手,打断他要道歉的话,小声道:“去吧。”


    赵或终于抚了下他的眼角,最终收回掌心,紧握成拳离开了刑房。


    而这一鞭,也将赵或的五脏六腑都击碎了。


    沈凭目送着那背影离开,缓缓地垂下了头。


    越州被收复以来,皇帝加强了边境的兵力,但把核心的将领全都分散,为的是避免有人拥藩自重,觊觎着他的皇权,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调遣贺宽。


    对于此举,当初贺同喆三番四次相劝皇帝切莫一刀斩断,因为在胜战后的几年里,边境仍旧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起码要有一位经验丰富,且带过驻守士兵的将领在,为的是快速应变敌军的来袭,布出作战计划。


    但贺同喆毕竟不在朝堂和沙场多年,且以败仗隐退,根本无人相信他的话,即使后来赵或认同了此事,尝试让皇帝改变想法。


    最终换来的也只是贺宽留在越州,但是必须远离边境,驻守在越州城和鸦川关口一带。


    如今越州再起动荡,贺同喆当年的话犹如炸药,震得这些人沉默不语。


    赵或进宫之前,故意绕了远路去接谢文邺,此刻马车疾驰在途中,车厢内的气氛宛若冰窟。


    越州出事,便意味着要派人出兵。


    朝廷众人皆知,兵部尚书接替上任,但都是年过半百之人,若要上沙场实在牵强了些。


    在魏都提到越州,所有人都只会想到赵或和贺宽,这两位出自越州沙场的名将。


    可贺宽如今掌管骁果军,相当于皇帝的铁甲,岂能说放就放。若把骁果军交给皇子,如今储君未立,又忌惮滥用兵权,有逼宫的可能性。


    如此一来,赵或在无形之中,就成了最佳人选。


    而赵或来找谢文邺的想法很简单,希望以自己出征,让谢家出面,请求皇帝赐封郡主代替长公主出嫁。以承诺告捷,换取沈凭的平安。


    但以此刻两人默不作声的情形来看,似乎并未谈妥。


    谢文邺道:“南诏王如今还在京城,陛下必然不会让此事闹大,若你在此关节离京,才会让这一切变得动乱。”


    赵或紧握吞山啸在手,目光凌厉道:“若我不去,舅舅难不成认为还有人比我合适吗?”


    “并非合适的原因。”谢文邺神情凝重看着他,“沈幸仁眼下生死未卜,又逢睦儿要面对盛寻劝,越州一事来得蹊跷,你可知为何?”


    赵或在他沉静的言语中慢慢平复下来,抿唇思忖片刻,随着他的眉头愈发紧皱,他缓缓开口问道:“难道是和亲?”


    谢文邺颔首道:“沈幸仁被抓,暴露的是你们谋划郡主一事,此计虽好,但如今却备受阻碍。东珠一事听闻裴姬和璟王险些决裂,其中到底发生何事无从知晓,但这必然是他们要给皇后的警告。惊临,你认为,他们为了达成此事,真的做不出来这等事情吗?”


    赵或坚定道:“皇兄绝不会联手外敌!”


    谢文邺似乎知道会得到反驳,但还是沉着气说:“若不是他,你认为还能有谁?”


    话落,赵或垂眸盯着吞山啸,回想这段时日的查案,“难道会是前朝。”


    “不错,唯有前朝余孽最为可疑。”谢文邺脑海中浮现前朝东宫屠杀的一幕,“当年越州在先皇手中丢失,后来改朝换代时,这些余孽便朝着边境一带流放。大赦天下后,他们便寻不见踪迹,如今因南诏师爷牵扯出此事,还掺和着孟悦恒之死在其中,那只能说明一事”


    赵或恍然大悟道:“有前朝人在魏都。”


    而谢文邺也点头默认了他的话,“所以,你更不能离京,如今只知前朝人掺和外敌搅入其中,有意扶持璟王,推倒谢家和沈家。但越州遭侵扰一事,璟王府似乎并不知情,否则你的皇兄为何不提前阻止?”


    话已至此,说再多也无益。


    谢文邺见他逐渐冷静下来,话锋回转道:“赐封郡主一事,谢家会替你去做,但不是用你的离京去换。”


    赵或不解问道:“难不成舅舅已有人选?”


    谢文邺没有言明,只道:“此事无需你插手,但沈幸仁一事,你不可再松懈半分。”


    提起沈凭,赵或心中隐隐作痛,他明白如今危急关头,若要保全唯有牺牲,“请舅舅指明路。”


    谢文邺道:“清流派要沈家倒,沈家此次不得不倒。”


    他捕捉到赵或眼中闪过的怒意,续道:“只有沈凭危在旦夕,沈怀建才能为子牺牲手中的一切。”


    用沈家天下的门生,换沈凭一命。


    言外之意再明确不过,命令赵或不得再心软,否则便不要插手此事。


    越州之事被闭门商谈,皇帝下令不许此事外传,短短数日,朝中百官如临深渊,行事小心谨慎,生怕触怒了龙颜。


    而皇帝不仅为此事大发雷霆,甚至在殿内数次询问有关审讯一事。


    后宫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皇后因一句闲言碎语,被有心之人曲解后,故意将其传到皇帝耳边,导致皇后如今被禁足半月不许踏出寝宫。


    压力自四面八方而来,赵或被迫妥协,向皇帝回禀在公主舞会前,会将师爷案处理妥当。


    有了承诺,皇帝便不再追究,并让礼部和门下省多次拜访南诏王表诚意。


    而赵或渐渐销声匿迹在人群中,神出鬼没无人知晓他的行踪,只听闻拷问未停,有按头认罪之势。


    不日后,沈凭因严刑拷打而性命垂危之事传遍朝堂,沈怀建屡次探望被拒,上燕王府和各大官署打听消息无果,最终无可奈何之下,敲开了璟王府的大门。


    而就在此时,朝中传来另一桩令人震惊的消息。


    领兵出征前去越州之人,乃谢文邺之子,谢长清。


    当旨意出来时,朝堂百官纷纷议论,但尚书省却无一人反对,只因作出该提议的人,是孔伐。


    那日朝臣在御书房为此事抓耳挠腮之际,一众官员皆投票举荐燕王前去越州,当时谢文邺以一己之力反对所有人。


    后来不知为何,话锋一转,孔伐拿出谢长清要挟,不料谢文邺在短暂的思索下,竟一口答应了下来,并且顺手推舟调遣冯奇随行,至此才敲定下此事。


    而当盛寻劝知晓了些许风声,还是来自魏都百姓口中“胖子打仗,越打越胖”的童谣。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谢府时,此时此刻的听雨楼中,沈怀建沉默跪在了赵抑的脚边,只为其子换来一丝生还的希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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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6章 父亲


    夏末午后的晴光, 无法驱散屋内温度骤降的气氛,一高一低的身影被阳光拉长在地面上。


    赵抑垂眸看着眼前下跪之人,眸色中一片漠然, 但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 仿佛仍旧是那位礼贤下士的璟王, “沈大人终于舍得来了吗?”


    他转身朝着书案走去,那里摆放着一杯茶水,桌面铺着一副字画, 只是上方的字瞧着并不美观,却并未被丢弃。


    沈怀建的额头还贴着地面, 语气沉闷道:“是臣不知好歹, 还请王爷救小儿一命。”


    赵抑背对着他, 缓缓道:“大人希望本王如何救他?”


    沈怀建不敢抬头, 只道:“若能保小儿一命,臣愿为王爷做牛做马。”


    “做牛做马?”赵抑的语调拔高了些, 捏着茶盖刮着浮沫, “如何做呢?”


    他的言语中,似乎只有询问, 却从不回答, 又或者说, 他等不到想要的答案,宁可一直周旋。


    屋内陷入一阵沉默, 唯有那刮着茶沫的声音回荡。


    良久,沈怀建道:“臣愿在朝堂上表决站立清流派, 让沈家在四海为官的门生知晓, 今后拥立王爷, 绝无二心。”


    岂料话落间, 却听见赵抑发出一声轻轻的笑,“看来大人还是年事已高了,若是叫旁人听见了这番话,璟王府不得被扣上结党营私的罪名吗?”


    沈怀建背脊一僵,再也说不出话来。


    身后没了动静,赵抑抿了口茶,随后把茶杯搁下,余光扫了眼桌上的字画,抬脚往案前走去。


    他平静续道:“本王似乎早在许久之前,便对沈家有了好意,本王有些记不起来了,不知大人可还记得在何时?”


    沈怀建道:“小儿入吏部当官起。”


    赵抑颔首道:“不错。祖上曾出两朝太师的沈家,却因大人的选择,沦落为魏都的墙头草,遭两派排挤,不得民心,大人可曾想过,是自己砸了沈家的门楣招牌?”


    沈怀建不语,同时想起当初为儿子谋求官职之事,似乎也如今日这般跪在地上。


    只是,当时的他,是为了婉拒清流派而作出选择,是为了立场而拜谢两党青睐。不曾想,后来赵抑借公主选亲一事,把失忆后的儿子套入了牢笼中。


    如今兜兜转转,竟还是要为当初的选择作出偿还,实在是天意弄人啊。


    赵抑并未怪罪他不回答,而是接着说道:“如今朝中不止你一人要保幸仁,就连本王的好弟弟燕王殿下,还有深明大义的重臣不舍你们枉死,想要他活着,何须要本王出手呢。”


    “王爷!”沈怀建重重磕了个响头,拔高声回应,“燕王有勇无谋,行事冲动,臣以为,他更适合为王爷镇守边疆,而非扎根在魏都之下。臣从前有眼无珠,辜负王爷心意,如今只求王爷开恩,给臣一个效劳王爷的机会!”


    赵抑终于将目光从面前的字画移开,落在跪着的人身上,沉吟半晌后才说道:“大人先起身吧,燕王其实并非大人所言这般差劲。”


    沈怀建猜不透此人心思,只能听话从地上爬起,许是跪久了,站直身子那一刻,因头晕目眩而摇晃了下。


    赵抑随意看了眼道:“不过本王认可大人所言另一事,燕王的确该在边疆驻守父皇的江山,他实在是不懂事,回了这魏都里。”


    还是在自己没成为储君前回来。


    沈怀建作揖道:“王爷若想燕王离京,臣定当竭尽全力为王爷谋划。”


    赵抑捏着字画的手顿了下,温和的眼眸淡淡端详他少顷,最后又看回面前的字画。


    “不必了。”他面色不改拒绝了沈怀建,“此事本王再也用不上你了。”


    闻言,沈怀建猛地朝他看去,不明他话中之意,第一时间认为是他不愿出手相助,随即又屈膝欲跪下去。


    然而,却被赵抑开口拦住,“大人不必再跪了,本王答应你救人,只是不知大人今日所言是否属实罢了。”


    沈怀建眼中闪过喜色,上前一步深深作揖道:“臣忠心耿耿绝无虚言,还请王爷吩咐臣。”


    赵抑道:“既然如此,那便替本王杀一人。”


    沈怀建面色一凛,顿时不敢回答。


    随后听见赵抑续道:“杀了此人,本王会让大人辞官,从今往后安享晚年,绝不将大人牵扯进来。”


    说着他把桌上的宣纸拿起,把沈凭当初在此所练的字慢慢撕掉,道:“否则,本王难保幸仁安危。”


    话落,沈怀建惶恐应道:“臣必将办妥此事,不知王爷所指何人?”


    赵抑满意点头,温声朝他说:“长公主身边,那位名唤雪云的姑娘。”


    宫门处,骁果军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最后紧随之人在宫道前停下了脚步,看着快步走出城门的两抹身影,立即抬手拦下。


    “何人胆敢”贺宽话音未落,因瞧见为首之人腰间的刺刀时,顿时收住了声音,随后话锋一转,朝安圆身后的人看去,“长公主?”


    赵睦藏在宽大的衣帽下,低声道:“见初,带我去见惊临。”


    贺宽眉头一蹙,回想这几日自己被拒燕王府外,他的心底也颇为担心,遂连忙为赵睦安排马车,派人将她送到燕王府。


    王府大门紧闭数日,眼下又听见敲门声,管事打算开门谢客,不想瞧见赵睦时神情愣住,之后连忙把人引进了府内。


    长公主平日极少会来燕王府,但府中上下曾得过赵或的命令,只要是长公主前来,任何人都不许拦着。


    今日的赵睦带了私心来看赵或,可当她推开厢房门时,发现屋内一片寂静,唯有一盏豆灯点在角落里,绕过层层屏风后,她发现书案前趴着之人,看模样似是熟睡的状态。


    然而,在赵睦踩着满地的宣纸将到书案前,桌上的人忽地抬头看来,吓得她心惊了下。


    赵或定着乌青的双眼看清来人,哑声道:“姐?”


    赵睦快步上前,绕过书案站在他的面前,伸手掰过他的脸颊,皱眉看着这满脸憔悴的人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她的语气中带有着急,难以置信眼前这副潦草样的人,竟是平日那位意气风发的弟弟。


    赵或坐在圈椅中,低头道:“我救不了任何人”


    他一个都救不了,无论是长姐,还是幸仁,抑或是谢家。


    没有一人他能护住,所以他这些年,到底做了些什么。


    赵睦弯下腰,心疼安抚着他说:“惊临,这不是你的错,错不在你啊。”


    “是我的错!”赵或痛苦地闭上眼,回想过往的一切,他只觉头痛欲裂,“是我没有早日听舅舅的话,想着、想着只要我不争不抢,他们总会放过我们”


    他甚至愧疚面对眼前之人,“也是我对不起你们”


    在谢长清没有离开之前,他还天真的以为,他的皇兄不至于对身边的亲人动手。


    可是他终究低估清流派的野心,即使他关在屋内想尽一切办法,避开插手大理寺的审讯,试图换一线生机,却发现始终没有回旋的余地。


    赵睦轻声说:“怀然还在京中,也许他不懂带兵打仗,但是旁人总说他胖,他也时常怪自己没有毅力瘦下来,如今机会当前不是好事吗?也许他变好了,安圆指不定就不似从前那般冷漠了呢?”


    “对了,还有姐姐。”她说到自己时释怀笑了笑,“从前你总担心姐姐嫁不好,你看,如今我要成为一国之母,和母后一样,将来也是母仪天下之人,如何就不好了呢?”


    只是她说完后,却无法继续安慰下去,因为沈幸仁并不好,她根本无从下口,也对此怀有愧疚。


    若非自己的婚事,也许他们便不会受此牵连。


    赵睦沉默须臾,在他面前缓缓蹲下身来,抬头朝椅子中埋首的人望着,温柔说道:“惊临啊,其实我该谢谢你们的。”


    赵或倏地抬眼看去,只见姐姐蹲在了身前,令他连忙伸手把人扶起,“姐!姐你快起来。”


    但是却被赵睦抬手按了下去,她若有所思道:“我似乎从未和你谈起心中所想,趁着今夜出宫,我也正好将话说与你听,毕竟母后眼下被困深宫,唯有你我姐弟二人相依了。”


    赵或反握她的手腕,面色沉重看着她。


    赵睦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叹道:“姐姐知道,你从不反抗,甚至支持璟王所做一切,是为了毁掉如今的世家,对吗?”


    闻言,赵或一惊,握着她的手松动,想逃避挣脱时,却被她反手紧紧握住。


    “惊临,别躲,你我这一次躲不掉的。”赵睦认真看着他,眸色中藏着光华,“的确,世家在谢氏的庇护之下,早已忘了天下为先的初心,变得腐败不已。我虽不知宫外和朝堂发生了什么,但我很清楚,和亲只是一条导火索,有人将其引燃,为的是对你出手罢了。但有一事,我始终耿耿于怀,你可还记得江州刺杀案?”


    赵或点头,随后听见她接着道:“当年杀手避开璟王一事绝非空穴来风,就连后来父皇也有所怀疑过。只是为何不了了之,到底谁人操盘,无人知晓。但如今事态的演变已到你我不可控之地。姐姐只想告诉你,和亲,我必然会去,是为了救沈幸仁也好,为了解脱也罢。而你要做的,是要保住谢家,保住母后,哪怕你想毁了世家。”


    “姐”赵或被压力逼得快要喘不上气,那种无力感再一次卷席他的全身。


    鞭策他,责备他,刺杀他。


    赵睦站起身来,也将他拉起了身,姐弟两人相望,她的声音温柔却有力。


    “惊临,我是大魏长公主。”这是她的宿命,无法阻挡的枷锁。


    而这场即将面临的宴席,将会决定她此生的归宿。


    赵或只觉脑海中瞬间变得空白,又在一刹那变得清醒,让他全身的血液沸腾,彻底地惊醒。


    赵睦感觉到手腕握着的力道加重,但并未喊疼,而是定睛看着他说:“今时不同往日了,你想在强权下获得自由,就必须要握着强权在手。”


    赵或抿唇不语,回过神后,顿时将她的手腕松开,后知后觉检查起来,“姐,你的手腕”


    只见赵睦摇了摇头,示意无妨,看见他双眼的浑浊消失,化作一片明朗时,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她轻拍了拍赵或的手背,说道:“惊临,是时候让我见见沈幸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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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7章 和亲


    昏暗的牢房中, 偶尔能听见几声痛苦的低吟传出,满身伤痕之人在榻上辗转反侧,却始终得不到解脱, 唯有紧紧裹着那被褥和长袍, 放在鼻尖索取气息, 才能为他换取些许舒缓。


    随着牢门被打开,榻上蜷缩的人从中露出眼睛,那双丹凤眼没了往日的风流倜傥, 剩的不过是死气沉沉。


    沈凭看清来人后,缓缓从榻上起身, 待他从被褥走出的那一刻, 赵睦的身子顿时僵在原地, 惊讶看着面前之人身上的伤痕。


    哪里还有一处是完整的, 能看清的皮肤有青紫淤痕皆是小伤,重点是泡得烂掉的皮肤, 手脚有数不清的地方全是裂痕, 稍微一动,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 会因泡过发软的皮肤又裂开。


    沈凭把她眼中的变化瞧清, 但还是无动于衷地行了个礼。


    毕竟穿越这一趟, 感受了大大小小的刑罚后还能活着,已经比绝大多数人幸运了。


    如果上天给他回去写论文的机会, 他势必能一举摘下各大学术头条。


    赵睦连忙上前扶他,但却被沈凭躲开了。


    只见沈凭牵强扯出一抹笑道:“脏。”


    赵睦顿时觉得鼻尖一酸, 如鲠在喉不知该从何说起, 心中的愧疚被无限放大, 叫她的心底跟着酸涩, “很抱歉,连累了你。”


    沈凭将被褥铺好,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给她坐下,月色从巴掌大的窗口投进牢房中,他们两人的视线便都落在了地上那清冷的月影。


    赵睦把了解到的事情简单和他说了一遍,不过却避开了有关赵或的事。


    全程沈凭都沉默不语听着,若被问起了话,也都是淡淡带过两句,倘若提及到自己的身体时,他的回答便更加简短,能省则省。


    听着赵睦对朝中之事的转述,若事态照着这样发展下去,他大致也能明白自己的结果,不是沈家倒,就是自己倒。


    只能二保一。


    待赵睦话落之后,两人有片刻间的沉默,静谧的牢房中,烛火蹙动。


    沈凭虚弱无力的声音忽地传来,“公主,惊临他还好吗?”


    京中发生这样大的事情,他都能猜到赵或要面临多么大的压力。


    但今夜赵睦却刻意避开而谈,让他原本平静的内心多了几分担忧。


    赵睦抬头朝空无一人的牢狱甬道看去,“他没事,如今正绞尽脑汁对付人呢。”


    说话间,她将视线收回,看向身侧之人。


    沈凭依旧目不转睛看着地面,并未注意甬道投落在地的影子。


    他的脑海因赵睦的话而产生画面,似乎那个人就在眼前,为了事情忙得不可开交,做事有条不紊,眉头能一直锁着直到事情解决,然后又成了那潇洒傲娇的少年。


    他的惊临,就该如此。


    而不会意气用事,乱了大局。


    赵睦道:“今日前来,并无要事挂身,只是来相见大公子一眼罢了。”


    沈凭从她的话中听出释怀,偏头看去道:“和亲一事,公主想清楚了?”


    赵睦轻点头道:“先前和雪云彻夜长谈和亲一事,她对此并无异议。此次宴席已将她安排好了,若经过一番争取仍旧徒劳无功的话,我心中自有打算。既来之则安之,为何不提前换个心态接纳,毕竟上天自有安排,不是吗?”


    “也许吧。”沈凭移开视线,脑海中千回百转,过去的记忆再次将他攻击。


    历史上数不胜数的公主,虽生在荣华富贵之中,养尊处优多年,但能和赵说一般自主选择嫁于良人的寥寥无几。得到选择的前提,除了有至高无上的独宠偏爱以外,还要有命运的眷顾。


    长公主是大魏的掌上明珠,身上有着旁人遥不可及的气质,那是在皇后细心呵护之下才能塑造出的完美。


    即使不会和亲,以皇帝如今的统治方式而言,她极有可能被利用去牵制权臣。哪怕是远在官州的赵说,也在冥冥之中背负着这样的宿命,毕竟若没有赵说,张子航的官途绝非能一帆风顺。


    与其这般,她不如选择在权力中更上一层楼,争取对自己更有利的一切。


    赵睦从榻上起身,和他面对面相互作揖道:“日后,惊临便劳烦你了。”


    沈凭眸光攒动,最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眼看赵睦要离去,沈凭突然想起一事,连忙上前拦住说道:“公主,微臣有一计,若不能改变和亲的命运,也许能让你将南诏王掌握在手。”


    堂皇富丽的宫殿之中,精致繁琐的宫灯吊挂其上,灯下流苏微微拂动,搭配着南诏风情的帷幔,百官踏入其中,莫名给人一种身处他乡迷离恍惚的错觉。


    星光璀璨,人声鼎沸,唯有皇后之下那属于燕王的位置空无一人。


    直到悠扬的乐声荡漾,台上衣着艳丽的女子翩翩起舞之时,才瞧见赵或醉醺醺地从一侧回来,待入了坐席,倒下便是大睡,完全不把殿上众人放在眼里。


    皇帝自然也留意到了他的动静,只见天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随后递了个眼神给一侧的曹晋。


    正当曹晋打算上前提醒赵或一番时,忽地,殿内的乐声起了变化,急切的拨弦声,连绵不断的鼓点声,于方才悠扬的妙音截然不同,此曲嘈嘈切切,颇有几分催促之意,也让赵或缓缓从桌上抬起头来,迷茫朝着台上出现的身影看去。


    赵睦身着一袭胡服,比起传统的胡旋舞服饰相差极大,她这身衣袍完全把窈窕的身姿挡了个严实,若非那张美若天仙的脸颊,即使是跳出花来,恐怕都难以辨别此人身份与众不同。


    弦鼓一声双袖起,回雪飘飖转蓬舞。


    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她的动作随着急速的乐声旋转,行云流水,千变万化,步步生花,精心设计的动作准确无误踩着节奏舞动。


    随着她个人舞毕,四周突然涌上清一色的长袖美人伴舞,衬得赵睦极其逊色。


    然而,就在赵睦旋转的过程中,发现雪云的身影竟消失不见,心中蓦然一凉,视线也朝着四周看去,但却找不到雪云的身影。


    她连忙往安圆的方向投去目光,站在公主坐席后方的人见状立刻起身,悄无声息离开了宴会。


    按照排舞而言,后续会有一段雪云的舞蹈,然而眼下却不见人影,她硬着头皮把雪云的一部分跳完。


    直到这段舞蹈结束,赵睦带着香汗淋漓上前谢幕,也收到如雷贯耳的掌声。


    她的余光瞥向南诏使团的方向,虽然盛寻劝也为其鼓掌,但却仍旧一脸平静不为所动,仿佛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场舞蹈,并未曾让这位南诏王有所惊艳。


    赵睦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皇帝前方,行礼后道:“不知儿臣的胡旋舞,可让父皇母后看得尽兴?”


    赵渊民面带喜色,“虽然跳得极好,可是这身胡服,着实是不够美观。”


    闻言,赵睦嘴角的笑意加深,随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将外披的胡服解下,然后叠好双手捧起。


    虽然她的身上还穿着衣袍,但那厢听见有人对公主的行为窃窃私语,皇后瞧见时投了个犀利的眼神过去,止住这些人的谈论。


    不过作为父亲的赵渊民却有几分好奇,毕竟他知道这个女儿是最讲究礼仪,能在宴席这等重要的场合上作出此举,定有别的含义。


    他开口朝赵睦问道:“睦儿这是何意?”


    赵睦扬言笑道:“若父皇觉得儿臣这衣袍不好看,不如送给儿臣将来的驸马如何?”


    只见她缓缓转身朝盛寻劝看去,落落大方续道:“你觉得如何呢?我的王。”


    那一刻,盛寻劝神色顿住,手中捏着的酒杯在这一见倾心下松开,清酿洒落满地。


    一场精心策划的胡旋舞宴席,让盛寻劝在意外中沦陷,良久的对视过去,他从席上起身,解下外袍慢步走向赵睦。


    盛寻劝来到她的面前时,率先朝她恭敬鞠身行礼,最后把那件绣着南诏王图纹的外袍披在她的身上,在天家和文武百官前,光明正大回应了她。


    他的行为举止也让赵睦有些出乎意料,只是两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后看向赵渊民的方向。


    这一次,他们才终于把朝奉之事摆上台面去谈,赵渊民从龙椅起身朝他走去,两国国主在交谈中握手言和,从此结为盟友。


    至此,普天同庆,宴席完美落幕。


    赵睦受赏,只是她打算以此去换沈凭的性命,还了这份人情,却不想在御书房中被父皇强硬拒绝。


    正当她举步维艰之际,殿外忽传南诏王觐见。


    待曹晋把人带到殿内后,盛寻劝第一时间把跪在地上的赵睦扶起,随后把人挡在身后,平视着高位上的人。


    两位国主之间的压迫感迎面扑来,赵渊民见他出现率先问道:“不知王此刻前来,可有急事相谈?”


    盛寻劝道:“有关沈子刺杀师爷一事。”


    赵渊民脸色一沉,加重语气说:“此乃大魏中事。”


    盛寻劝却不甚在意,只道:“先前听闻沈子谈起前朝余孽,不知皇帝可还记得?”


    提及前朝,赵渊民的神情愈发难看,他弑父杀兄的旧事浮现于眼前,但奈何两国方才交好不宜发作,他只能沉声应了句,“王有何高见?”


    盛寻劝道:“南诏师爷并非前朝余孽,但曾经三番四次想与我们交好的人,确实和前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赵渊民蹙眉道:“谁?”


    盛寻劝将赵睦护着在手,目不斜视看着龙椅之人说:“官州孟家家主,孟连峰。”


    赵渊民倏地站起身,面色凝重盯着他道:“是那沈子铲除的孟家?”


    “不错。”盛寻劝眉梢一挑,回想入大魏以来的种种,眼底闪过不屑,“自欺欺人之心,非一国之主怀有。”


    如此明目张胆嘲讽的话,竟让赵渊民无言以对。


    他看着盛寻劝牵起赵睦的手欲转身,刚要借此斥责他们无礼,谁料看见盛寻劝截住他的话打断,目光凌冽相望,掷地有声警告他。


    “我南诏的王后,无需跪任何人。”


    作者有话说:


    弦鼓一声双袖起,回雪飘飖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胡旋女》白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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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灯花散作伶仃客


    第118章 断绝


    十里红妆, 千里凤鸣,绣着金色凤凰碧霞罗,走出的每一步都是万里江山的和平。迎亲之日, 以南诏军队推至五十里为聘, 永休干戈。


    两国联姻的婚事一过, 谢长清当夜奉命离京。


    夏末的夜风微凉,魏都的城门敞开了整日,因公主大婚三日内京城无宵禁, 举国同庆喜事。


    此刻城门处,见一支精锐的骑兵护送着一架马车, 这正是谢长清前去越州的兵队。


    而真正等着他的, 是身处越州的十二卫。


    他红着鼻子和赵或等人道别, 抱着贺宽哭得七上八下, 若非精锐们训练有素,恐怕都要为他这副模样感到失望。


    其实众人心知肚明, 谢长清此行所背负的什么。而他自己也很清楚, 虽然为兄弟两肋插刀并不算什么,但是他难免害怕, 毕竟养尊处优长这么大, 都是靠努力吃出的圆润, 生怕去了越州没有好吃的,也担心死在沙场从此回不来。


    赵或看了看天色, 瞧见乌云蔽月,感觉要下一场夜雨。


    他伸手把人从贺宽的身上扯下来, 拿起谢长清的袖口胡乱抹了把花脸, 无奈道:“天色不早了, 启程吧。”


    谢长清哭着鼻子看他一脸淡定, “惊临,我、我还能回来吗?”


    赵或颔首道:“能,如果此行真的有事,我一定亲自把你带回来。”


    “呸呸呸!”谢长清朝地上啐了几口,瞪了眼他,“我长得就平安富贵,根本不会有事!”


    贺宽嗤道:“最好不过,但是你放心,我们已提前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去了越州,总之不会饿着你的,你跟着冯大人好好学。”


    谢长清心底得到了些许安慰,但还是十分忐忑,问道:“那我爹为何不来送我?”


    闻言,面前两人相视一眼,随后赵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而贺宽则弹了下他圆滚滚的肚子。


    “舅舅他有公事缠身。”赵或说道。


    谢长清抽泣着嘟囔说:“总是这样,这次也是,一句话就把我打发掉,都不知道他到底疼不疼我。”


    赵或道:“不疼你,又怎么会把这样的重任交给你。”


    但没想到谢长清摸了把鼻子说:“爹他心里肯定觉得你最重要。”


    赵或一愣,哑然看着他。


    只见谢长清撇了撇嘴,吸了下鼻子后扬起脸一笑,“不过你确实重要,惊临,你别嫌他死板,早日圆了他的寄望,然后把我接回来,给我也封个亲王。”


    贺宽一听,立刻捂着他的嘴巴,冷声骂道:“蠢货!小点声,别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谢长清不懂他为何这般敏感,两人险些又扭打了起来。


    赵或则木讷呆在原地,为他方才这句话而失神,令他回想起那日在马车里和谢文邺的对话,忽然间他仿佛看见那人鬓间的白发。


    贺宽把人制止后,抱着剑站在面前,死死盯着他的嘴巴,省得他又说错话。


    谢长清发泄完后心情舒爽了许多,哭成核桃的双眼瞧着快要睁不开了,许是出门前饱餐一顿,眼下开始有些犯困。


    他打了个哈欠道:“我也走了,虽然要在马车上睡俩月,但我会在途中将事情好好计划的,你二人就别操心我了,等我带着军功回来光宗耀祖!”


    说着上前一步,用肉乎乎的拳头推了两人一把。


    赵或回过神朝他笑道:“去吧,路途遥远,别去到越州不瘦反胖。”


    谢长清得意拍了下自己的肚子说:“你懂什么,只有敌人才喜欢我们又瘦又小。”


    贺宽挑眉道:“还挺聪明。”


    “那是。”谢长清骄傲地扬起下颚,但是又在转瞬间低下头,“可惜了。”


    赵或问道:“可惜什么?”


    谢长清道:“可惜安圆不来送我,我还想见她一面呢。”


    赵或和贺宽顿时对他哑口无言。


    谢长清看见两人不懂风情的模样就气,“你俩又没心上人,懒得和你们多说。”


    但贺宽喊住他要转身离开的脚步,朝他道:“公主出嫁后,安圆也调任回禁卫军翊卫,想要见她恐怕得进宫。所以你还是别想了,带着军功回来见她吧。”


    谢长清眼中有些失落,但那点异样很快就消失不见,他认同了贺宽的话,遂道:“你说得不错,安圆那么优秀,她能正眼看上的人寥寥无几,我是该争气些!此去不知多久,替我照拂照拂她,如果她打算成亲的话”


    他抓了把后颈,有些烦躁说:“就、就替我备一份大礼,总之唉最好别嫁人,等我变得优秀些回来求娶她算了,再说吧。”


    两人见状皆是一笑,赵或道:“我们会时常在她面前提你的。”


    谢长清深吸一口气说:“行,我的幸福就交到你二人手中了。”


    说罢和他们撞了下肩膀,头也不回地朝着马车而去。


    目送兵队离开之后,贺宽转头看向一侧,“宫里还没有消息吗?”


    赵或明白他在说沈凭的案子,随后摇头回应了他。


    方才和谢长清说谢文邺有要事缠身绝非假话,午后谢文邺被皇帝召见至此,仍旧没有听见宫里有消息传来。


    赵睦出嫁之前,来燕王府寻他见面,姐弟两人见面率先说起此事。


    既然盛寻劝出手,想必很快就能收到结果,但几个时辰过去,三司也没有收到放人的风声。


    入了城后,他们远远瞧见李冠和莫笑牵马而来。


    贺宽道:“丞相若还在宫里,不如去等一等。”


    提起谢文邺,赵或心里又想起方才谢长清所言,谢家为自己想要的自由牺牲太多了。


    的确要见一见,至少将来他也拒绝不了世家。


    随着马车牵至跟前,他们两人做了道别,赵或跨上马车后,下令道:“去宫门。”


    前去皇宫的途中,天空果真飘起了毛毛细雨,等到下马车之际,雨水渐渐大了起来,虽然不至于淋湿,但总叫人心情烦闷。


    赵或握着吞山啸在手,此刻正在宫门前左右踱步,脸色颇差。


    李冠和莫笑两人守在马车处,皆不敢上前,他们都明白自家主子为何闷闷不乐,只能远远看着他独自消化情绪。


    半个时辰过去后,突然他们看见宫道上出现一抹身影,脚步匆忙,还能看见有人为其撑伞。


    他们认出那不是谢文邺的身形,直到行至跟前,才发现那人竟是曹晋。


    李冠和莫笑上前站在主子身后。


    而赵或则疑惑看着面前行礼之人,“曹公公?”


    曹晋看到他们时眼底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收起拂尘,从袖口中取出一道圣旨递到赵或面前。


    他拦住众人跪下接圣旨的动作道:“殿下来得正好,丞相大人在御书房和陛下对弈,恐还要些许时辰,奴才正打算将圣旨送往大理寺,眼下看来不必走一趟了。”


    赵或接过后快速打开,惊喜看着其中所写,“赦罪了?”


    曹晋道:“沈尚书有功在先,这次又除奸佞,自然是赦罪的。”


    但赵或却不解圣旨其中查案之事,“既然说了除奸佞,为何又要沈家查案?”


    闻言曹晋看了眼他身后的两位侍从,思索后上前一步,垂头时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只听见他压低声道:“听闻那孟家家主,才是前朝余孽。”


    赵或倏地抬首看他,只见曹晋低着头续道:“殿下还是快去救人罢。”


    话落,赵或便也不再多想,收起圣旨转身,阔步朝着宫外走去,“李冠在这等着丞相,莫笑随本王去大理寺。”


    “是!”


    沈凭无罪被赦,在得知沈家发生的一切后。


    他的父亲,被面前这个男人利用,令沈家彻底臣服在他的权力之下。


    赵抑站在牢房中,盛满柔光的视线将沈凭自下而上打量,最后抬手解下披着的衣袍,走到沈凭跟前,把他裹着的那件外袍取下丢至脚边,为他披上属于自己的衣物。


    “幸仁,出去见到旁人,知道该说什么吗?”赵抑低声说道。


    沈凭没有推开他,只垂眼看着脚边丢弃的长袍,低声说:“王爷要的是我断干净,至于我如何做,和王爷并无干系。”


    赵抑为他系衣的动作一顿,待把衣袍批好后,指尖朝着他瘦削的下颚而去,把这张病白倦容的脸颊抬起,安静地端倪着他。


    “无须恋恋不舍好吗?”他的指腹轻轻摩擦掉那嘴角的淤血,“你值得更好的。”


    “啪”地一声,沈凭将他的手无情挥开,淡淡道:“王爷还是莫要弄脏了手,我不值得你这样降尊对待。”


    赵抑不怒反笑,将手收回后道:“无妨,你总会相信我的。”


    他看了眼沈凭满是伤痕的脚,又道:“不如本王抱你出去吧。你的脚行动不便。”


    沈凭自嘲一笑,道:“贱命一条,有什么不便的。”


    说着绕开他朝着牢房外而去,咬牙忍着身上传来的阵痛,却明白始终不及心头的痛。


    他终究活成了沈幸仁,与众不同的沈幸仁。


    直到走出牢狱时,地面被雨水蒸发的土地气味扑进鼻息,沈凭也在抬眼中,意外看见雨幕中快速跑来的身影。


    是赵或。


    “沈幸仁!”赵或的声音远远传来,仔细听还能感受到其中的喜悦。


    沈凭听见了,可是他不能回应了,因为赵抑在下一刻站在自己身后,亲昵地为自己戴上披风帽。


    而从赵或急停的拥抱中,显然也看清这位比自己早一步赶来的皇兄。


    他放缓脚步来到他们面前,欲言又止半晌,带着迷惑不解朝他们轻声道:“你们都知道了?”


    赵抑和沈凭并肩而站,抬手揽着他的肩膀,浅笑道:“来得正好,还想着顺路和你道道喜。”


    赵或仔仔细细把沈凭看遍,那赤/裸/裸的目光中,是毫不遮掩的占有欲,他很想上前把人拉到怀里,将他抱回府上,把这一身伤全部处理一遍。


    然而他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沈幸仁披着皇兄的衣袍,看到皇兄把人提前接了出来,看到他们两人亲昵搂着。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以什么身份把人带走。


    “殿下。”沈凭神伤看着他,因憔悴不堪,此时此刻显得自己更加狼狈,“谢殿下不杀之恩。”


    说着朝赵或作揖行礼。


    赵或怔愣看他,下意识想把他行礼的手扯住,可没想到却扑了空。


    他难以置信盯着躲开的沈凭,压低声质问道:“什么叫,不杀之恩?我从未想过”


    “殿下!”沈凭打断他的话,冷冷看着他深邃的双眸,“我们到此为止吧。”


    连绵细雨渐大,错落砸向地面,掩盖声音中细微的颤抖。


    赵或再不懂儿女情长,也明白这人想要和自己断绝关系。


    他忍不住上前把人拽过来,可是在看见沈凭后退一步时,彻底僵在了原地,伸出的手只能悬在空中,无人问津。


    那一刻,他心底的酸涩仿佛要溢出了喉间。


    沈凭的眼中一片冷漠,寻不见一丝动容,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眼神,像密密麻麻的针,足够将人扎得锥心刺骨。


    他淡淡扫了眼赵或,随后偏头看向一侧的人,轻声道:“走吧,王爷。”


    赵抑满意和他对视,温柔说:“好。”


    随后他又看回赵或,续道:“惊临,皇兄先把沈尚书送回府上,今夜便不过府叙旧了。”


    说罢,他轻轻挽着沈凭的双肩,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沈幸仁!你站住!”赵或忽地朝那两抹背影吼道。


    沈凭顿时停住了脚步,但肩膀上握着的手也加重了些力道,有意无意提醒着他。


    他感觉到呼吸变得不顺畅,眼前也变得一片朦胧。


    赵或拖着脚步上前,受伤的眼神只落在沈凭的身上。


    他不甘说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自己满怀期待而来,却得到这样的结果。


    他不信眼前这一切,下意识上前一步,可沈凭却因他这一步退后数步。


    赵或难以置信看他,心里的难受无法言喻,声音有些颤抖,小声央求道:“为什么啊,你若是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大不了告诉我,我又并非不改,可是你凭什么这样弃我”


    只要没说清楚,什么都不作数。


    沈凭当然明白他想要什么答案,可却身不由己,肩膀上的手如桎梏,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沉默良久后,他才僵硬地转过身,看向满脸怅然委屈的惊临,紧咬的牙关一松。


    他光着脚踩着积水朝赵或走近,脚底的痛宛如刀割,满脸冷漠与之对视,把伤人的话彻底说清


    “赵或,谁会喜欢你啊。”


    “你幼稚,你脾气差,野蛮无礼,不懂温柔以待,不懂讨人欢心,没有远见没有权力,烂泥扶不上墙!”


    “你觉得,谁会瞎了眼喜欢你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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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9章 辜负


    沈府门前, 璟王府的马车缓缓停下,只见一抹清癯的身影率先下来,无视身后欲要搀扶之人的手。


    他站稳脚跟时, 偏头扫了眼马车后方出现的姜挽和杨礼。


    待赵抑站在面前, 沈凭转身朝他行礼道:“王爷, 告辞。”


    “幸仁。”赵抑眸色平静看着他,在瞧见那微红的眼眶时眉梢微蹙,“你别恨我。”


    沈凭抿唇不语, 他现在只觉得天旋地转,感觉下一刻要倒下了。


    赵抑看出他的不适, 朝他伸手, 示意他递手给自己。


    当他的手在面前舒展时, 沈凭落了视线在上方, 站在门前把这双手细细端详。


    没有茧子,没有伤痕, 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算了。”他很轻地拒绝了, 抬手把披着的衣袍解下,打算还给对方。


    然而他只觉心头一阵钝痛, 击得他身子虚晃, 蓦地眼前一黑, 眼看朝着地上倒去。


    赵抑手疾眼快把人接住,皱眉看着他唇角溢出的血丝, 朝身后上前的人道:“去请太医!”


    杨礼立刻转身去办,唯有姜挽默不作声跟着他。


    强撑十余日, 沈凭能走到家门口, 已是最大的忍耐, 若非这场决裂, 他甚至连赵或都不愿见。


    他可以躲,可以逃,唯一不想去面对这份感情,把这难得的热烈给扑灭。


    可是赵抑偏偏不如他所愿!


    赵抑抱着他朝明月居而去,是姜挽在身侧给他们撑的伞。


    沈凭闭眼道:“你满意了吗?”


    赵抑脚步平稳,目视前方道:“我警告过你,不要和我作对,但是你不听话,事到如今,你又能怪谁。”


    沈凭道:“是啊,我自作自受。”


    赵抑垂眸看了眼他,道:“所以我自然是满意的。”


    回到厢房后,沈凭沐浴了将近一个时辰,待走出时,他发现赵抑还坐在屋内。


    随着管事的搀扶,他亦步亦趋走到一侧,在管事搬来的圆凳上落座。


    管事把一条大的巾帕递给沈凭,随后拿起桌上的药,行礼退出了厢房。恰好窗户开着,雨后凉爽的夜风自外吹拂进来,将他洗净后的青丝吹动。


    赵抑的目光驻足在他擦拭发丝的模样,脸侧低垂,将青丝挽自一旁,用巾帕仔细摩擦,半阖的眼帘静静落在地面,身上的伤痕衬得人影萧条,却又别有一番破碎之美。


    这如何叫人舍得松手?


    他收回视线后端起茶杯,缓缓道:“沈大人如今也算功成身退,沈家的门生很快便会收到消息,这段时日你且在府中好好养伤,其余事情,可寻阿挽相助于你。”


    沈凭轻声应了句“嗯”当作回答。


    赵抑续道:“听闻父皇要你继续调查孟家一事,我不会阻拦你,但我希望你若需要相助,不会率先想到燕王府。”


    他睨了眼沈凭,见他无动于衷,遂提醒道:“想必你也不想本王对惊临出手吧。”


    沈凭手中动作顿停,终于舍得抬眼朝他看去,那眼中毫无波澜,淡漠疏离。


    两人对视少顷,才听见他回道:“若王爷想通过我,去证明你比燕王优秀,还是不要这般怀疑我为好。”


    赵抑移开眼说:“既然如此,最好不过。”


    屋内陷入一片沉默,直到良久过去,赵抑才开口打破,“幸仁,只要你愿意与我并肩,我能给你所有想要的。”


    沈凭将巾帕收回放在身前,垂眼看着溃烂的手指,轻笑一声问道:“那能给我名分吗?”


    他把手肘搭在一侧的桌沿,用指尖支着额角,侧目朝着赵抑的方向看去,冰冷的双眸窥探着赵抑上下,把这个表里不一的璟王看遍。


    赵抑面不改色,但眼底攒动着一抹较量,那是在沈凭这副散漫的模样之下生起的。


    这人似乎清楚如何不经意间将人撩动,只需要漫不经心倚着,便会有人心甘情愿朝他靠近。


    赵抑清楚他这番话的意思,所以他需要让沈凭知道,他和赵或截然不同。


    他与之对视着,慢声道:“本王不止会给你名分,还能为你昭告天下。”


    沈凭目不转睛和他相望,两人眼底毫无欲望,藏着的算计数不胜数,却依旧佯装若无其事。


    这也让沈凭觉得无趣。


    虚伪。


    他余光捕捉到门外人影晃动,沉吟片刻后道:“如此愿意舍弃名声,这么看来,王爷其实也并不在意皇位。”


    赵抑轻轻一笑说:“因为这一切,也会给到本王的王妃。”


    沈凭眸中闪过一丝嘲讽,“原来如此。”


    烛台见一盏灯火燃尽,他们心知夜色已深,只见赵抑起身朝他走去,在他的面前驻停脚步,轻声一叹。


    他伸手把沈凭鬓间垂落的湿发勾在指尖,叮嘱道:“早些擦干,早些休息。”


    说罢将青丝松开,转身朝着屋外离去。


    待房间门被阖上之时,赵抑看见门边垂头乖巧站着的姜挽,天空停了雨,他吩咐道:“不必打伞了。”


    姜挽倏地将手中的伞握紧,轻轻点了下头,跟着他的步履走出去。


    直到他们出了沈府后,赵抑欲上马车之际,忽地感觉衣袖被人扯住。


    他转头看去,发现姜挽低垂着头不语。


    赵抑把脚步收回,朝他伸手道:“给我。”


    姜挽不解抬头,眼底的思绪全部被对方窥净,他有些慌张躲过,语无伦次道:“给什么,王爷、王爷要什么?”


    赵抑瞥了眼他手里的东西,“伞。”


    姜挽手忙脚乱把伞递了过去,可却不知他为何索要。


    待那伞上的水珠将赵抑的掌心沾湿后,姜挽又把伞快速夺回来,欲拿衣袖擦拭干净再递给他。


    不料被赵抑抬手拦下,他将伞拿走,随意往马车上一丢。


    之后将视线落在姜挽身上,问道:“怎的魂不守舍?”


    姜挽蓦地怔了下,连忙又把头低下,摇头道:“阿挽没有。”


    赵抑知晓他的撒谎,只是没有强迫他解释罢了,只道:“若是累了,明日便留在府中歇息。”


    姜挽立刻拒绝,“我不要!”


    赵抑见他失常的模样,自己今天的耐心被磨尽,此刻见他踌躇之状时,不由眉头微蹙,有些不悦问:“你想说什么?”


    姜挽察觉到他的不快,心底带着些害怕道:“王爷,我、我想求王爷一事。”


    赵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随后听见姜挽续道:“阿挽想入六部。”


    “什么?”赵抑有些意外,许是没想到先前抗拒离开王府的人,会突然提起要入仕途。


    姜挽鼓足勇气朝他说道:“我想入朝为官。”


    赵抑皱眉看着他的双眼,除了紧张和不安以外,便只剩坚定不移。


    他心中虽有疑惑,但却并不打算询问,此事事关前途,所以他选择短暂沉默后才回道:“明日来听雨楼找我。”


    沈凭拖着疲乏的身子倒在了床榻上,他看着床顶良久,将思绪放空,但仍旧无法从沉重中逃离。


    只见他翻了个身,屈膝侧躺,缓缓阖目,抱紧自己,任由一行泪从鼻梁滑落,悄无声息砸在了床褥。


    次日一早,厢房门被沈怀建敲开,随着早膳进了屋内,不多会儿药汤也跟着进来。


    沈凭安静地将桌上摆放的所有都吃完,待管事把东西收走后,父子两人便坐在软榻上,皆朝院子外看去。


    初秋将至,不少树叶凋零,但院子还是一片绿。


    沈怀建声音沉稳,没有负担,反倒添了几分轻松在里头,“不必为此介怀,若是跟着清流派能有一番作为,或许也是这些门生们所求的。”


    沈凭道:“他一箭双雕,既让谢家为难退让,又让门生到手,逼得旁人无路可退,也许陛下很快便会有所察觉。”


    沈怀建道:“经南诏王一闹,陛下应该会认真思考储君一事了。”


    两位皇子背后的势力蠢蠢欲动,皇帝从前未曾上心此事,为的是两派互相牵制。


    但如今杀出了前朝余党,特命沈家接手调查,看似赦免罪行,实则要沈家为天家捡回颜面,将功补过,否则若有下一次,沈家便不会像这次般侥幸。


    沈凭忍不住轻咳了两声,内伤外伤一并被扯疼,令他不由眉头紧拧,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被迫咽了回去。


    沈怀建想要起身去检查,但被他抬手拦了下来。


    “没事的。”沈凭摆了摆手,用笑安抚这位父亲的担忧,直到看见他又端坐回了榻上,才接着说下去,“有关孟家一事,既有了南诏王的提醒,此前孩儿所调查的一切也有了眉目,不过此事的确需要从长计议,若把前朝余孽的帽子往孟连峰头上扣,能换来沈家的安危,不妨值得一试。”


    孟悦恒死到临头都要打的哑谜,就用孟家的毁灭去揭开吧。


    沈怀建眼底掠过一抹诧异,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他只平静道:“这些事,便由你做主吧。”


    沈凭没有察觉到异样,但却说了句让沈怀建感到不可思议的话。


    他道:“还请父亲莫要怪罪。”


    毕竟是他的出现,让沈家陷入如此境地。


    沈怀建转头看去,只见他垂眼望着地面出神。


    他看着这张沉思的侧脸,忽地觉得有些陌生,但他还是选择了视而不见,转而轻声一笑,引得孩子朝自己看来。


    沈凭有些呆滞看他,随后听见沈怀建笑道:“怪我儿有出息吗?”


    又是同样的一句话,再次将沈凭惹红了眼。


    当初秋的风吹过长廊,刮落树上的枯叶,掉落在各式各样的兵器前。


    再见一弩箭刺穿靶心,转眼听见不断响起的掌声。


    远离靶场中心的一处擂台上,贺宽和李冠转头看向中间,盯着莫名其妙鼓掌欢呼的莫笑,眼底满是一言难尽的复杂。


    莫笑为远处的赵或鼓掌已有半晌,但那靶场中的人,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沉浸在练习各种冷兵器上。


    贺宽道:“你家主子给你吃烂钱了?”


    莫笑呆愣了下,“没有啊,贺大人为何这般说?”


    李冠也忍不住道:“你这模样,和那花楼里捧场的大爷一样一样的。”


    莫笑摸不着脑袋,左右看他们,“可是,主子现在确实需要鼓励啊。”


    贺宽蹙眉问:“为何?”


    莫笑道:“你们没瞧出来吗?”


    他的话引得李冠开始琢磨起远处的主子,可是主子平日习武,不都是这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吗?


    “有何不妥?”李冠问道。


    莫笑摇头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贺宽:“哦,他被人辜负了。”


    李冠:“谁?”


    莫笑:“呆瓜,除了大公子还能是谁?”


    作者有话说: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摸鱼儿·雁丘词》元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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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0章 王妃


    沈府明月居, 管事手中拿着一封书信匆匆而来,行至院子乘凉之人的面前后,将书信递了上去。


    “大公子, 官州来信。”管事道。


    摇椅中人将眼罩取下, 起身把书信接过拆开, 直到看完,沈凭才朝管事说道:“请陈写过来一趟。”


    管事应声退下,沈凭的视线落回眼前的书信中。


    自从钱观仲述职离京后, 便把调查孟家的事情交给了身处官州的杨昆山,一别数月, 调查也终于有了回音。


    信中提及一事, 当年孟连峰发家之时, 朝中也和如今这般分为两党, 且太子还未封储。


    孟连峰游走在党争,并暗中埋伏在官州多年, 直到先太子被立储那一刻, 他借此铲除赵渊民在官州的人,从此一家独大。


    由此可见, 孟家一直忠心耿耿支持着先太子, 便也知晓东宫被谢文邺屠杀一事。


    所以在官州之时, 孟连峰不待见赵或,最主要并不在孟悦恒, 而是在谢家牵连前朝之事。


    那么当初孟连峰不愿供出的人,必然也是前朝余党。


    但杨昆山调查的消息有限, 因孟家被抄后, 家中不少人弃孟连峰而去, 就连孟连峰自己, 因年过花甲,都没躲过被驱赶出了孟府的命运,如今已不知所踪,竟消失在了官州。


    不过有了这一点,沈凭也多了些眉目,起码有了调查的方向。


    待陈写来到之后,沈凭把书信给他看,随后谈起有关孟连峰的行踪。


    陈写看完道:“先前的一批科考学子,如今已回了各自家乡上任,我一一传信让他们多加留意此事,尽快找到孟连峰的下落。”


    沈凭把沏好的茶水推到他的面前,“一旦发现便将人留住,若孟连峰还活着,便能挖出魏都如今藏着的余孽。”


    陈写把信放在桌上,神色有些苦恼,问道:“但陛下应是等不了这般久,如今你要调查孟家,可有应付朝臣的方法?”


    沈凭垂眸思忖道:“孟家既然都烂成这样了,再烂点又何妨。”


    陈写有些诧异,甚至不太确定问道:“你想端了孟家?”


    沈凭道:“空壳一个,发挥他们最后的价值罢了。”


    陈写略作沉吟,接上道:“若你操刀,恐怕御史台要参你,倒不如让旁人光明正大助你一把。”


    闻言沈凭眼中含笑朝他看去,“看来你有妙计。”


    “谈不上妙计。”陈写把杯中茶饮去,眼眸里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算计,“借苏尝玉之手请君入瓮即可。”


    孟连峰前生风光无限,到了后半生却过得不如意,家吵屋闭,后宅明争暗斗,子女勾心斗角,几乎每个人都觊觎着他手中的权力,却无人能理解他另一事,他为何要给孟悦恒试错的机会,却又逼得孟悦恒无路可逃。


    甚至到了最后,他都还在不断怪罪这个儿子,最终酿成了一场大祸。


    没有孟连峰的孟家宛如一盘散沙。


    所以沈凭找上苏尝玉,商谈有关处理孟家一事。


    他们两人对于互相利用已经习惯,毕竟人情能欠一个就是一个,日后能还一个又是一个。


    面对一桌佳肴,沈凭毫不客气吃了起来。


    他在府中休养许久,快要憋出病来了,无奈每次想吃任何东西,沈怀建都能给他送到,且像哄小孩一般,出现在他不经意间,以至于他足不出户,也能尝遍京中美食。


    只是他总归要出门,沈怀建担心他伤口未愈,百般叮嘱叫他忍一忍,甚至打算把苏尝玉请到府上。


    但沈凭知晓官商勾结的下场,便只能乖乖呆着在府里头。


    不过好在沈怀建今夜有事出门,他前脚踏出家门,后脚沈凭便被苏尝玉安排的马车接走。


    苏尝玉见他不似从前细嚼慢咽,也不挑食了,忍不住打趣道:“沈家的伙食很差吗?”


    沈凭将一块五花肉往嘴里塞,咽下后道:“大夫要我忌这忌那,吃素吃怕了。”


    苏尝玉瞧他吃得香,也忍不住往嘴里塞肉,两人吃得津津有味。


    他回想最近去送兵器,听闻赵或和沈凭的事情,顺口打听道:“话说你们谈的如何了?”


    沈凭以为他在问孟家之事,便道:“抄空他全府上下,正好囤些银子。”


    省得户部整日说国库亏空。


    苏尝玉手中的长箸掉下一根,连忙捡起道:“你要那么多他的银子做什么?”


    沈凭瞥了眼他说:“花啊,投资啊,成亲款待也用得上。”


    苏尝玉愣住,“你都想到这么远了吗?”


    沈凭道:“当然,我总要为自己筹划,否则将来孤独终老又无钱财傍身,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思及此,他的脑海中闪过赵或的影子,回想他曾言要娶王妃,心底蓦地酸涩了下,连口中的佳肴都有短暂间觉得无味。


    苏尝玉还沉浸在震惊中,他颤颤巍巍问道:“幸仁,你说为自己打算我能理解,但是这个家,非抄不可吗?”


    那可是当今皇子的府邸啊!


    沈凭肯定道:“如果可以的话,九族一起抄也没问题。”


    这样还能邀功,把户部的关系打好。


    话音刚落,苏尝玉倏地从椅子起身,握着长箸的双手不断颤抖,匪夷所思看着他说:“你、你、你这事儿可不能把我带上,我还想活着!”


    沈凭见他语无伦次的模样,当作他是认怂,嘲笑了声道:“金算盘手到了这节骨眼上,还装不懂算账了?”


    苏尝玉把长箸拍在桌上,着急道:“你抄谁的九族,都不能抄燕王府啊!”


    沈凭一听,顿时一口气没接上,喝下的酒卡在喉间,呛得他满脸通红,连话都说不清楚,“你说什么燕王府?”


    所以,他们两个方才是对牛弹琴了半天吗?


    苏尝玉连忙上前给他顺气,还不忘劝他回头是岸,“你看,成亲生子就不说了,你也生不出来。可是九族,九族啊沈幸仁!”


    他压低声拼命地劝,“你和赵惊临有什么血海深仇,如此大逆不道之语,若是传出了这房门,你我都得带着九族相聚奈何桥!”


    沈凭抬手将他一把挥开,咳红了脸看他,哑着嗓子骂道:“滚蛋!”


    苏尝玉不解,还想上前继续开导他莫要想不开,即使想不开,但是能不能别带着自己啊!


    他跟着沈凭倒水的脚步而去,“幸仁,你都想过和他成亲了,便是燕王妃,床头吵架床尾合,玩命实在是过分了,今日我真的要为赵惊临说两句好话了”


    沈凭顺上来气后,转头冷冷扫他,瞪他道:“苏画秋,你下回说话,能把主语带上吗?”


    “什么主语?”苏尝玉木讷看他,“谁是主语?”


    沈凭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道:“我要抄的是孟家!谁和你说燕王府了!谁说要当燕王妃了!”


    苏尝玉怔愣在原地,嘴巴微张,后知后觉他们原来说的都不是一回事儿。


    突然间,他可算是松了口气,有种死里逃生的错觉。但他心头又升起一股困惑,是对沈凭的失望所产生的。


    太失望了,居然没和好。他情不自禁地想。


    他又靠上前问道:“你不想当燕王妃,那外头又为何会传你贪图皇子美色?”


    沈凭早已自动屏蔽一切绯闻,敷衍道:“不知道,别问我。”


    魏都的百姓还是吃盐太多,闲得慌。


    两人回到各自的椅子坐下,继而吃了起来,可是苏尝玉还是穷追不舍问道:“可是无风不起浪啊,况且你二人的确像苦命鸳鸯,唉,两个看起来都爱而不得,可怜得很。”


    沈凭皱眉睨着他,“你如何知晓燕王府中事?”


    “贺见”苏尝玉猛地闭上嘴巴,但发现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时,明白瞒不住了,“先前我捐了批兵器,就来往多了。”


    他指的是和贺宽的来往。


    沈凭没有打听下去的念头,把视线落回面前的佳肴上,想起自己的蝴/蝶/刀,便问道:“可是让你打了一批花里胡哨的兵器?”


    苏尝玉连连点头,还掏出金算盘拨了两下,愈想愈心疼自己的银子,皱着脸抱怨道:“这批东西还花了我不少银子,心疼死了。”


    沈凭道:“如今这批兵器在哪?”


    苏尝玉说:“这就不知情了,但我可以告诉你数量。”


    说着把手掌伸开,道:“各式都要这个数量。”


    沈凭看着那五根手指,顿时明白用在了何处,“看来是当初带回的五千精锐。”


    果然赵或还是相信自己的兵,自己的人。


    也只有这群精锐能试练这批冷兵器。


    苏尝玉低声道:“照你这么说,难不成他们兄弟二人,要反目成仇了?”


    沈凭摇头说:“不清楚。”


    但以他对赵或的了解,绝不会轻易和赵抑翻脸,毕竟最想世家亡的人便是赵或。


    苏尝玉把玩着手里的金算盘,笑了笑道:“天下最难算清的,便是爱恨情仇了。”


    从前两位皇子情谊深厚,就算魏都时常谈及他们,都免不了牵扯储君,不断作对比。


    但翌日瞧见他们同乘马车时,谣言都会不攻自破,可如今看来,两人在不知不觉中走远,有水火不相容之势,惹得魏都又是风声鹤唳。


    沈凭眼下只想稳住地位,无论谁人拦着,他都要为自己清障,在这血雨腥风的魏都杀出一条活路。


    他看向苏尝玉道:“为孟家布个局,眼下他们既然想空手套白狼,我们便满足他们。”


    苏尝玉闻言正色问道:“你想要什么?”


    沈凭说:“我要他们亲口承认,孟连峰乃先太子党之人。”


    话落,他略作思忖又道:“对了,别忘叫人去孟家添上东宫的灵位。”


    苏尝玉感觉背脊一凉,看着眼前之人面不改色的模样,顿时打了个冷颤,忙为自己倒上一杯热茶灌下去。


    沈凭吃饱喝足后,朝外看了眼初秋的天色,片刻转头看回苏尝玉,抿了抿唇后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苏尝玉道:“只要不是钱,什么都好说。”


    沈凭道:“我要见方重德。”


    闻言,苏尝玉夹菜的手一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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