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那日过后,本以为锦缎的风波已经过去,没想到突然之间市井都在传,楚王赏赐给春申君的锦缎真是人间珍品,尤其那一匹天青色,春申君穿上简直是竹林君子,引得无数人向往效仿。


    天青色他们没有,竹青色草青色还没有吗?


    一时间青色绿色成为最畅销的颜色,锦缎价格也居高不下,楚国都城一片惨绿。


    而绸缎商们则是乐开了花。


    偶尔聚在一起,谈起被楚王召见的那位总是忍不住羡慕。


    “他一定赚了更多吧。”


    同为商人,他们自认,如果是他们被王上召见了,一定会趁机给自己的绸缎安上一个御贡的名头,翻倍卖出去。士大夫们就吃这一套,绝对不愁卖的。


    可惜事实正好相反,一个商人将食指竖在嘴边:“嘘——可别提他了。”


    “还赚钱呢,命都快没了。”


    “怎么说?”


    “我听说,只是听说啊,王上召见他之后,发现他的绸缎精致华美,堪为上品,就收下了他进贡的五匹锦缎。”


    “春申君自兵败之后啊就闭门谢客心灰意冷的,楚王很担心,听说最近城中有赠送锦缎的风俗,就将进献来的五匹锦缎赐给了春申君,以示对他的重视。”


    其他人一听:“这是好事啊,王上赐下锦缎没多久,春申君就开门宴客了,说明有效果。”


    “问题不在这!关键是王上前脚刚赏赐了春申君,春申君的门客李园,也就是王后的兄长,也向宫中递消息,说需要一批上好的锦缎,于是王上又赏赐了李园。可商人进献的就那么多,都赏给春申君了,轮到李园,就只剩下陈年的存货了。”


    “什么陈年的存货?那可是王宫里的私藏,难道李园还不满足?”


    “嘘,噤声!那可是王后的兄长!”


    “就是,不仅是王后的兄长,还是太子的舅舅,再尊贵都不过分,若是私下论起来,还不一定谁的分量更重呢。”


    “春申君宴会上发生的事你们都知道吧,明明李园更年轻一点,可春申君穿上那件天青色的绸缎深衣,直接把李园比到泥里去了,李园心中衔恨,托人打听到赏赐给他们两个的锦缎来历是不一样的,然后就派了仆从到处找进献锦缎的人,听说他去了李府一趟,回来就病倒了,别说出去赚钱,就连原本赚的那些也都用来请巫医了。”


    楚国尚巫,请一位巫医可不便宜,还不保证能治好,大家一听,几乎就已经预料到了那个商人的悲惨结局。


    讨论这件事的都是商贾,听了那商人的凄惨样子都心有戚戚,再也生不出嫉妒的心思。


    人类的本质就是八卦,不分古今中外,尤其这种大人物的八卦传得特别快,不出两日已经传遍了都城。


    本来李园只是私下见了那个商人,不想将事情内情传出去,不然传到楚王耳朵里,认为他对楚王的赏赐不满,从而降罪怎么办?


    既然他不可能出去宣扬,而当时在场的只有三个人,姚贾先生品行高洁,自然不可能做出此等小人行径,那么将事情泄露出去的,就只能是那个绸缎商了!


    李园气得想将那商人五马分尸,立刻派人去抓,可惜早已人去楼空,连人带货全都不知所踪。


    听到仆从回禀,李园气得掀翻了桌案。


    “这就是你们说的,被吓得出不了门?出不了门他是怎么跑的?!”


    而李园不知道,在他忙着找商人出气的时间里,都城的流言又悄悄更换了几个版本。


    有人传李园早就不服气春申君,不愿意继续当门客,只是被春申君打压,始终无法出头。


    李园不敢过多反抗春申君,但又想出气,于是在得知王上赏赐了春申君锦缎之后,也央求王后为他秋来锦缎,就是想压春申君一头,谁知王上赏赐春申君的品质更佳,让李园输得很难看。


    还有升级版本,细说着春申君与王后的二三事,他们本来是一对恩爱鸳鸯,李园却觉得妹妹跟着春申君没前途,就将妹妹献给楚王,从此相爱之人就隔了一道宫墙。


    春申君从此对李园生出恨意,碍于有王后在,不敢太过为难李园,但诸如在宴会上给他难堪这种小事可没少做。比如这次,春申君就是听闻李园求王后赏赐锦缎,他就也求王上赏赐,王上不知内情,恰好有商人进献,就顺手赏赐给了春申君。


    只是没想到比赏赐给李园的品质好那么多,间接导致了两人的矛盾激发。


    平民们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就好像趴在春申君和李园的塌下偷听了他们说话一样,李园恼恨想派人去抓造谣者,可那些卑贱的平民跑得太快了,一个人也抓不住。


    先是绸缎商,再是传谣言的平民,李园感觉每个人都在跟自己作对。


    办事不利的仆人缩着头讷讷不语,生怕李园将他们砍手砍脚,可事已至此,惩罚他们也没有用。


    李园又想到了姚贾。


    这段时间姚贾一直在李园身边安慰他,替他解惑,每次都言之有物,李园早已将姚贾奉为知己,事事询问。


    而且这样一个问策一个出主意,有点像主君和门客的样子了,正好戳中李园隐晦的心思,所以现在一旦出现困难,李园就会去问问姚贾,都快养成习惯了。


    李园的邀请姚贾从不怠慢,很快就到了,听李园阐述了市井流言后,长叹一声。


    “李园兄大祸将至啊……”


    李园一惊:“先生何出此言?”


    姚贾:“如今市井中传言,李园兄先是不满屈居于春申君,连赴宴穿的绸缎深衣都想要压春申君一头,又因为王上所赐锦缎不够华美,没有压过春申君,故而心生不满。”


    “为门客不忠,为民时不臣,你说这是不是大难临头了?”


    李园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不管将来楚王崩逝之后,他能掌握多大的权势,现在也只是一个依附春申君,仰仗楚王权势过活的小人物。


    若是同时惹怒了这二人,不用他们下令惩处,李园这些年得罪过的仇人就能把他撕了。


    李园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越想越心焦,惊慌道:“我并无此意啊!”


    姚贾:“不管李园兄是否有意,外面都在这么传,不是也是了。”


    李园:“还请先生救我!”


    姚贾是个有勇有谋的士大夫,不然秦王也不会在六国交战这种紧要的时候派他出使,所以李园对他很有信心。


    可惜这次他猜错了。


    姚贾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为难地摇摇头:“这次我也无能为力啊。”


    “怎么会?!”


    这下李园是彻底慌了,跪直膝行向前,惶惶如丧家之犬,哪里还有第一次见面时作为王后兄长的傲气。


    “先生,先生!园本非楚国人,避难至此,楚人度量狭小又多朋党,不如秦国远矣,稍有不慎就会开罪他们。若我因这等莫须有的罪名被楚王责罚,难保那些小人不会趁机加害。”


    李园越说越凄惨,眼角依稀泛着泪光:“到此绝路,园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万望先生救我一救啊!”


    这样一双诚恳又可怜的眼睛盯着你,你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呢?


    姚贾捋须叹道:“罢了,既然如此,贾姑且一试。”


    李园立刻跽坐,双手垂落膝盖,像个乖学生。


    “先生请讲。”


    “营造一个好名声就像修建堤坝,名声败坏则宛如泄洪,洪水肆虐可不等人,李园兄还是尽快去找春申君谢罪吧。”


    李园不理解:“春申君哪里还能容得下我。”


    姚贾摇头:“你这是苦于最近流言失真,担心影响你与春申君的情谊,故而登门相商,提供一个解决流言的好办法而已,春申君又如何会怪罪你呢?”


    李园瞬间领会,忙问:“那先生可知,这解决流言的办法是什么?”


    “不瞒先生,我现在不敢面对春申君,生怕他一见面就斥责我。”


    姚贾:“李园兄这样想就不对了,你越是逃避春申君就越会觉得传言为真,不如你坦坦荡荡地去拜访,亲自将此事解释清楚,他反倒会觉得你很可信,流言之事不过是小人谗言。”


    李园听罢恍然大悟:“先生所言极是,我这就去。”于是亲手在绢布上写了拜帖,命仆从送到春申君府上。


    另一边,果然也有人将流言传进了春申君耳朵里,极尽挑拨之能事,可惜春申君根本不相信。


    自从蕞城兵败,春申君深受流言所害,对于市井中流传的什么春申君不善军事所以才会合纵失利的传言,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实际上但凡对六国实情有点了解的人都不会说出这种话,所以春申君一听就知道,所谓市井流言假的要命。


    不管别人怎么说李园心思不纯,早有不臣之心,春申君都没信,等收到李园的拜帖后,他就更不信了。


    他还将那绢布拿给劝他的门客看:“若他真的心中有异,现在就应该躲在府里不敢见人,可李园却敢亲自上门解释给我听,他如此坦荡,怎么可能是你说的那种人。”


    之后又说什么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听得那门客脸色铁青。


    什么意思?他是君子,那我这个怀疑他的是什么,长戚戚的小人呗?


    羞煞人也!


    门客羞愤交加,从春申君那里告辞之后回到住处,越想心里越不得劲,最后直接不辞而别,另谋他主了。


    李园要从前门入,门客怕碰见他,就从后门偷偷溜走,直到晚间仆从才发现他房间空了,急急报给春申君,问是否要现在去追。


    春申君无所谓地摆手:“随他去罢。”


    他府中门客多如过江之鲫,不差这一个,没什么好在意的。


    只有像李园这样有一个妹妹做王后的门客,才是需要他关注的。


    李园一见了春申君就跪倒在地放声大哭,春申君一惊,亲自走下来扶起李园。


    “何至于此!”


    李园顺着力道站起来,却依旧崩溃痛哭,捶胸顿足:“是我害了主君,是我害了主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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