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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风雪


    自从那天?从京樾府离开, 黎月筝就有?了种和贺浔真的断了联系的?彻底感?。


    杂志一经发?行,贺浔相关词条热度一路飙升,抛开专业领域, 只露了张侧脸的?贺浔竟靠这个?就直接就破了《周邮》Q2刚创下的销量记录。


    贺氏更是趁热打铁, 放出?慈善晚宴明星嘉宾名单, 更有渠道流传出晚宴内场布置图,可谓是钓足了人的?胃口。


    又是开放媒体拍摄,又是明星嘉宾到场, 又有?贺浔专访的?热度加持, 还没开始,这场晚宴就已经赚足了眼球。


    贺老先生和夫人一共育有?三个?孩子, 长子贺铭礼,次子贺庚戎,以及小女儿?贺榆书。


    在贺浔回国之前,贺家的?慈善晚宴向来是由贺铭礼主持。尤其在贺家两位老人去世之后, 整个?贺氏基本成了贺铭礼得掌中物。


    可就是这样一个?精明了半辈子的?人, 却养出?来个?上不?得台面的?废柴儿?子。


    这些年贺浔的?攻势太猛, 贺铭礼父子在贺家的?地位早就岌岌可危, 这次慈善晚宴怕也是打肿脸充胖子,多的?是人想看贺家内部纷争的?好戏。


    杂志后续相?关问题,黎月筝都是和楚尧对接的?, 再没见过贺浔一次。


    不?过黎月筝想,这样也好,总比纠缠下去来得强。


    这段时间岑叙白担心黎月筝车祸后身体营养跟不?上,天?天?变着花样给黎月筝做饭补身体, 生怕她又掉几斤肉。


    有?了他的?照顾,黎月筝想不?彻底康复都难。


    她全心投入到火锅店的?跟进中去, 做出?的?第一期报道就掀起了不?小的?波澜,相?关部门?介入,连上了好几天?的?新闻热榜。在黎月筝的?提议下,《周邮》还在公众号平台发?了一期由她撰写,以食品安全为主题的?文章,直接成了当月爆文。


    黎月筝这边风生水起,自然?就有?人忿忿不?平。


    好不?容易赶上个?大晴天?,黎月筝她们就在中午的?时间去公司楼下吃了顿地锅鸡。


    结果刚一进门?,就看见薛杭和几个?不?认识的?同事坐在靠墙的?位置吃饭。


    不?知薛杭又在吹嘘着什么,见黎月筝她们进来,张牙舞爪的?样子收了些。他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手?指在桌上没什么节奏地敲打。


    有?人同黎月筝她们招手?,两拨人互相?打了个?招呼就没了话。


    “薛杭又搁实习生堆儿?里找存在感?呢。”章桐轻哼了声,弯起嘴角,“看来还真被薛杭唬得一愣一愣的?。”


    黎月筝喝了口水,把章桐的?注意力拉回来,“下午还有?的?忙呢,先点餐填饱肚子。”


    经黎月筝这么一提醒,到让章桐来了兴致,“这段时间因?为老刘串串的?事儿?,你的?势头正盛,咱一组没少被主编念叨,二组那边应该有?不?少声音吧?有?没有?从岑叙白那里探听到什么?”


    虽说两个?新闻编辑组平常各自行动较多,但到底也是隐隐存了些竞争关系,就好比年纪相?仿又同年入职的?黎月筝和林思璟,向来是公司明里暗里比较的?对象。


    “每天?忙都忙死了,哪有?功夫探听什么。”黎月筝无奈地叹了声,唇边弯起个?清浅的?弧度,“这段时间忙,赶快多吃点,我?们一会儿?事情?还多呢。”


    旁边刚拿了小料回来的?贝央凑过来,“桐姐这个?问题我?知道!”


    “来来来,说说。”章桐颇有?深意地朝她勾了勾手?指,“又听到什么八卦了?”


    贝央瞟了眼隔壁桌,压低声音,“上次开会不?是说了一嘴贺家慈善晚宴的?事吗,这事儿?秦主编也和二组讲过了,只不?过一直还没决定这次任务指定给谁。”


    “听说,薛杭家里有?人在贺氏做管理,反正明里暗里有?股这次拍摄任务一定有?他一份的?意思。”贝央耸耸肩。


    “这么早就开始吹???”章桐不?屑地哼了声,“到时候名单出?来没有?他,看他怎么打脸。”


    苏锦燃低笑?道:“听起来,你们都不?是很喜欢那个?薛杭?”


    无声想了几秒,章桐面无表情?道:“应该是很难不?讨厌。”


    一旁的?贝央火速点头。


    提到这里,苏锦燃看了眼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黎月筝,“小黎,你怎么想,比起薛杭,我?倒是觉得这次总编会让你去。”


    “你和贺氏的?人接触过,拍摄采访起来,到底是会比别的?人要熟悉些。”


    冷不?丁想到贺浔,黎月筝的?目光停了停。很快,视线又从手?机点单界面移到苏锦燃脸上,不?经意和章桐复杂的?眼神对视了下,又安慰性地朝她笑?了笑?,“谁去都一样,乔总编可能自己已经决定好了,我?们听安排就好。”


    上次的?事之后,黎月筝知道章桐有?太多想要问她的?东西,可是最终她还是把想问的?都咽进了肚子里。


    老实说,虽然?章桐平常看着大大咧咧,但是这种时候的?体贴还是很让人感?到窝心。她可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隐约能察觉到黎月筝和贺浔之间的?不?同寻常,所以在苏锦燃提到贺家相?关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担心黎月筝会感?到不?自在。


    明白黎月筝意思,章桐也总算放松下来,扯开了别的?话题。


    贺家的?慈善晚宴向来规模庞大名流聚集,这次再加上个?贺浔,热度更胜从前。确实有?不?少人挤破脑袋都想要一张邀请函,各家媒体能进内场的?记者名额也都有?限,对于年底这个?流量热潮,好像确实是个?冲业绩的?好机会。


    事实证明,苏锦燃的?预料很准确。乔曼最终把名额平均分给了两个?组,黎月筝和林思璟还能分别再带个?人配合。


    几个?人组内商量了一下,一致决定让黎月筝带着贝央去。贝央经验少,这次还能跟着黎月筝学?点东西。


    原以为对面二组的?人选肯定就是林思璟和薛杭了,结果中途杀出?来个?小况,薛杭反倒没了踪影。


    知道这事儿?后,章桐没少乐,差点没忍住去隔壁办公区观望一下他那被打肿的?脸。


    慈善晚宴那天?是个?雪夜,冬雾弥漫,残雪斑驳。


    整个?京西市冷风横袭,温度已经逼近零下十度,路边树枝都结了层薄霜,看着没什么生气。


    晚宴的?位置就在贺氏旗下的?一家酒店,黎月筝和贝央是一起到的?,二人直接去了记者席,周围已经有?提前赶到的?同行拿出?了设备,争取拍下第一手?素材。


    今天?晚上比较冷,艺人嘉宾红毯又都在室外,现在距离艺人嘉宾入场还有?半个?多小时,意味着黎月筝她们还要在这里冻上好一会儿?。


    林思璟和小况也紧跟着就赶来了,四个?人裹着大羽绒服站在人群里,冻得直哆嗦。


    就这情?况下,黎月筝和林思璟还不?忘用已经发?僵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敲击着什么。当记者这些年,没少长本事。


    别说在寒风里写稿,有?时候稿子急,就是在摇摇晃晃正在行驶的?车里,键盘也照敲不?误。


    贝央和小况都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活动,免不?了兴奋。想到一会儿?可能还会见到电视里光鲜亮丽的?艺人,眼睛都亮了不?少。


    嘉宾红毯签字位置就在会场正门?口,来来往往的?宾客都能看得到。现在进来的?看上去基本是些高?管和名流,直接绕过红毯,记者的?镜头也会有?意避开他们。


    只是没想到,他们在入场嘉宾里见到的?第一个?熟人竟然?是薛杭。


    他应该是刻意做了造型,西装皮鞋,大背头,专门?朝着记者席来。


    还是贝央眼尖,说了句,“那个?油头怪眼熟的?。”


    黎月筝他们这才注意到薛杭。


    他手?里拿着烫金的?邀请函,比起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几个?人,看起来不?知光鲜了多少。


    “这么早就到了。”尽管西装革履,还是掩盖不?了薛杭那个?吊儿?郎当的?样,下巴快仰到人头顶,“今儿?晚上可辛苦你们了。”


    薛杭把邀请函在掌心里拍了拍,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可不?就是家里那位在贺氏当管理的?人给的?。


    他们是来工作的?,而他是受邀参加宴会的?。


    黎月筝和贝央是一组的?和他没什么交集,不?接话也正常。意外的?是,林思璟也没有?分毫要搭理他的?样子,低头搓了搓自己的?指甲,眼神也不?给一个?。


    还是小况接了句,“这行头不?错啊,哪像我?们,在这里受冻。”


    尴尬气氛稍稍化解,薛杭的?表情?却没缓和多少,被无视的?气闷让他没什么好脸色,草草敷衍了几句就朝温暖的?宴会厅阔步而去。


    他走后,小况朝几人扯了扯唇,没把过多注意力放在薛杭身上。


    就在这时,贝央偷偷戳了戳黎月筝的?手?臂,“月筝姐,你有?没有?什么吃的?啊?”


    今儿?忙了一整天?,贝央和黎月筝是直接从公司赶来的?,连口饭都没来得及吃。


    闻声,黎月筝想了想,“这样,现在离红毯开始还有?一会儿?,我?带你到宴会厅里面吃点东西再过来。”


    边说着,黎月筝边准备收了正在敲击的?手?机。


    “那算了月筝姐!”贝央实在不?好意思,“现在走了万一耽误时间怎么办,还是不?去了,没关系,我?也不?是很饿。”


    黎月筝拉住她,“一会儿?的?气温还会再降,我?们恐怕得忙一晚上,我?刚才来的?时候还捏了点饼干吃,你什么都不?吃熬不?住的?。”


    贝央刚想说什么,林思璟便从她手?里直接拿过相?机,“快去吧,刚才我?和小况还吃了碗面,你们这样不?吃东西不?行。”


    “就是就是,我?们帮着拿包和设备。”小况开玩笑?道:“最近你们组不?是一直在忙那个?火锅店的?事吗,累都累死了就行行好别卷我?们了,快去吃!”


    终究还是败给空瘪的?肚子。


    黎月筝和贝央绕过红毯,从记者拍摄的?位置往正门?去。


    这个?点儿?,外面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豪车一辆接一辆,看得贝央眼花缭乱。


    赶着时间,二人没有?逗留,抓紧往大厅的?方向去。


    还未走到门?口,身后突然?传出?一阵骚动。


    下意识的?,黎月筝寻声看去,就见会场门?口缓缓停靠了辆黑色布加迪。


    带着白色手?套的?侍者迅速小跑上前,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地为其拉开后座车门?。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大衣,里面是裁剪立体的?西装,衬得他宽肩腰窄,身量高?大。


    他从容走进风雪里,细小的?雪粒刚一落在他大衣上便迅速融化,周身的?景色显得雾蒙蒙的?。


    西装革履的?保镖站在两侧簇拥着他向前,这样的?阵仗引得记者纷纷侧目看过来。不?知是谁,只晓得是为大人物,不?敢轻易把相?机对过去。


    贺浔得步子又稳又大,面无表情?的?面孔带着十足的?威慑感?。


    抬眼的?瞬间,和黎月筝的?视线撞上。


    而后再平静不?过地移开,同陌生人无二。


    黎月筝也自然?地收回视线,见来人多,地方逐渐拥挤,便拉了贝央一把。


    “这里人多,我?们先等他们过去。”


    有?人逐渐反应过来来人是贺浔,各个?便壮着胆子前前后后扑上来。


    黎月筝把贝央拉到自己身边,尽量避开人群。


    贺浔的?到来让这里瞬间骚乱起来,原本人少的?宴会厅口突然?变得拥挤。


    今夜下雪,门?口特意放了地毯。混乱间,黎月筝和贝央已经退到最边上的?位置。


    侍者和嘉宾有?意让出?路来,贺浔在簇拥下走过,并没再多看黎月筝这个?方向一眼。


    马上就要靠到楼梯的?位置,黎月筝踩到没有?地毯的?位置,脚下猛然?一滑。


    贝央眼疾手?快,赶忙扶了她一把,“小心月筝姐!”


    心吊了下,黎月筝缓口气,“吓我?一跳。”


    “我?才是。”贝央拉紧她,“你刚出?院,可不?能因?为陪我?吃东西又住进去!”


    黎月筝笑?,“哪有?那么严重。”


    宴会大厅内,保镖止步在双开拱门?前,会场负责人早早等待在那里,有?接待提前开门?迎人,却见男人缓缓停了步子。


    负责人心头一惊,以为是哪里出?了差错惹他不?快,小心握了握拳,刚要问出?声,就听到男人开了口。


    语气沉缓,音色冷若寒冰。


    “门?口,楼梯,还有?宴会场所有?室外会经过的?地方都再清一次雪。”


    “仔细点。”


    第22章 维护


    晚宴场地太大, 黎月筝和?贝央刚走进去就有点傻眼,也?不知从哪个双开拱门可以进入到主?厅。


    好在有指示路牌,赶着时间, 黎月筝和贝央加快了些步子。


    来来回回的工作人员多, 黎月筝是先进入主?厅的, 刚一转角,迎面撞上来个人,要不是黎月筝反应快, 估计得被他撞一个趔趄。


    那人没看路, 风风火火横冲直撞,险些碰到人便条件反射停了下来, 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哪个不长眼的——”话声在看到黎月筝的瞬间止住。


    黎月筝抬眼,与那人的视线对上。


    是个长相周正的男人,只是那双眼里的浮浪太过,目光轻佻地上下扫了黎月筝一遍, 让她感觉到分外不适。


    看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似的, 男人的表情毫不掩饰好奇和?试探, 直勾勾地盯着黎月筝, 毫无分寸感。


    黎月筝往后退了半步,拉着贝央打?算绕一下,然而刚要走, 却被男人阔了一步拦住。


    手臂挡着去路,浓烈的男香萦绕过来,鼻腔都被这种香水味灌入,让黎月筝不自觉皱了皱眉毛。


    还没等黎月筝开?口, 男人便道:“也?是参加晚宴的?”他一改方才险些和?人相撞的不悦,反而变得热情起来, “这个门是侧门,我带你?们?从正门进去。”


    黎月筝对面前的人没什么好感,正要委婉拒绝,那男人却道:“既然来了我们?贺家的地方,我自然是得招待得妥帖些,两?位小姐总不好拂了我的面子吧。”


    话落,黎月筝愣了瞬,贺家人?


    瞧着眼前这人油腔滑调胸无点墨的样子,再加上那张好似在某个娱乐头版出现过的脸,黎月筝脑子里飞快闪过个名字,贺璋。


    黎月筝瞥了贝央一眼,看她那模样就知道是还没对眼下的事反应过来。如?今贺家情况复杂,虽然贺璋在外向?来是个蠢笨的风评,不过黎月筝没有在这个场合惹毛他的打?算,只能礼貌性地笑了笑,终究是带着贝央跟了上去。


    晚宴的茶歇丰富,甜点熟食都不少,从门口过来也?就两?分钟的路,贺璋的嘴倒是没闲着,又是打?问是哪家媒体又是问名字,和?查户口似的。


    相比起她们?的冷淡,贺璋旁若无人地闲聊搭话,熟稔到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一点陌生的意思都没有。


    黎月筝没什么应付他的精力,草草敷衍几句便想打?发走人。


    “多谢贺先生亲自带我们?过来,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听黎月筝这样说,贝央也?有眼力见儿地道了谢,“谢谢贺先生。”


    本以为话题就此?结束,谁知贺璋勾唇挑了下眉毛,漫不经心?地从侍者那里拿了杯香槟,脸上笑容轻浮,“谢什么,肉偿就行。”


    尾音上扬,一脸揶揄的意思。他话中?的意思隐晦,不知道的还以为说了什么有趣的玩笑话。


    没注意到身边的黎月筝已经冷了脸,贝央后知后觉贺璋开?了道黄腔,面色窘迫,又逐渐变得铁青,像在喉咙口堵了根萝卜一般难受。


    虽周围没多少人,不过涉世?未深的姑娘被人这样当众开?黄腔,仍是又怒又气?。


    她在黎月筝身边站着,又不敢明着呛声这位贺家人,明显尴尬又慌乱。


    就在这时,贝央突然听到旁边一声餐盘磕动的声响。


    一扭头,黎月筝面色无常,清冷的眉眼显出几分越发浓厚的疏离。


    随后,她默不作?声从长桌上拿了个餐盘,慢腾腾往里面夹熟食。专门避开?素菜和?甜品,专挑荤的,越是肥腻的夹得越多。没一会儿,餐盘里已经满满当当。


    紧接着,她把贝央拉到自己身后,径直朝贺璋走近了些,抬眼牢牢凝视着贺璋,把餐盘直接递给他。


    黎月筝扫了眼那盘油光发亮的熟食,话声平缓,却莫名强调着什么,一字一顿,“「肉偿」。”


    说话时,她唇边分明带着清浅笑意,奈何眼底没什么情绪,反而让被盯视的人难堪起来。


    贺璋的脸色变了,一阵青一阵白?,可面对这番「玩笑话」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明着黑脸。原本是想撩拨下眼前这两?个姑娘,谁知这个黎月筝竟然一点羞囧的反应都没有,只能自己尴尬地笑了两?声。


    贺璋还想要说什么,却见黎月筝直接把餐盘往他怀里一推。


    “贺先生,晚宴马上开?始,我们?就先走了。”像是懒得再同他周旋,黎月筝转身带着贝央离去。


    仓促接住怀中?油腻的食物,贺璋抬眼盯向?黎月筝纤细的背影,面色黑沉地扯了扯唇,然后直接一翻手把餐盘扔在了桌上-


    填饱肚子的贝央还没从方才宴会厅里回?过神来,想到刚刚的贺璋,她脸上就止不住地嫌恶。


    “月筝姐,你?反应好快。”贝央尾音都激动起来,“看那个人的样子,估计要被你?气?死了。”


    温声笑了笑,黎月筝的手心?轻轻拍了拍贝央的肩膀,“这次也?算长个经验,以后采访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下次万一又有这种情况,努力别慌别怕,脸红羞愤反而正中?他下怀了,大大方方还击回?去。”


    闻声,贝央用力点点头,“知道了月筝姐!”


    光从装潢,就已经能看得出这次晚宴的规模。纸醉金迷的名利场,里里外外都有保镖守着。红毯结束之后,所有拍摄完成的记者也?陆陆续续进入了内场。


    隔着老远,能看到被人团团围着的贺浔。大衣已经脱了,身姿挺拔,长身玉立。周旋于一群老奸巨猾的老董之间,气?场也?完全不被压过。


    人群的视线和?闪光灯都追随着他,偶有空闲的时候,有人想要上前攀谈,却又有所畏惧犹豫不前,不过片刻的停顿,就火速又被旁人夺了机会。


    黎月筝看到楚尧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紧跟着,他便抬起眼,朝门口的方向?看过去。


    小声的骚乱之中?,有个中?年男人朝贺浔走过来。他两?鬓的头发已经斑白?,眼神锋利,眉宇间和?贺庚戎确有几分相似。他边上还跟着一身蓝色西装,姿态轻佻的贺璋。


    想来这就是贺铭礼。


    贺家人有一半都出现在宴厅内,几乎吸引了场内的全部视线。


    “就差贺庚戎和?贺榆书了,合着这慈善晚宴是他们?家家宴啊。”小况小声八卦着,“不是说这贺家关系势如?水火吗,我这看着怎么觉得还行啊。”


    林思璟笑了声,“这还在晚宴上呢,难不成让他们?给你?打?一架啊。”


    “使不得使不得。”小况连忙摆手,“见着这场面,我怕我回?去被暗杀!”


    相比之下,话题中?心?的贺家反而平静得多。迎着贺浔过分冷凝的视线,贺铭礼还算能挂得住笑脸。


    “你?来的还挺早的。”他声音粗沉,佯装着亲密的样子,在贺浔身前缓缓停下,“前段时间家宴,怎么也?不回?来?”


    贺浔无声弯唇,眼中?没什么笑意,“不知二叔说的是哪门子的家宴?”


    这些年贺家子女早失了往来,亲情冷淡,说是陌生人都不为过。家宴不过是贺老在的时候定下的规矩,到了现在,基本也?和?摆设无异。


    也?就贺铭礼,担着个贺家长子的名号惯会做虚伪姿态。


    闻声,贺铭礼面色一沉,不过也?不好撕破脸,只能干咳两?声。恼怒于边上的贺璋毫无动静,贺铭礼怒瞪他一眼,就见他不知盯着哪里出神,低喝了声,“贺璋!”


    突兀的一声让贺璋打?了个寒战,他猛地回?过神来,就见父亲已经脸色铁青。


    关于贺铭礼养出来个蠢儿子这件事,京西名流虽不敢多言,但早已是人尽皆知。


    贺浔本也?无心?在意贺璋的蠢事。


    可偏偏顺着他的目光,让他看到了站在宴厅边角的黎月筝-


    晚宴的时间持续得有点久,黎月筝拍得差不多,就找机会去一楼洗手间旁边的等待区坐了会儿,休息的同时还能整理整理稿子的思路。


    今晚的重头其实是在拍卖,所有媒体留到现在,也?是为了一会儿的拍卖会。


    掐着时间,黎月筝准备到宴厅和?贝央他们?会合,然而却在进入正厅的走廊时被贺璋拦住。


    像是在这儿等了有一会儿了,贺璋的神情有些不耐烦,不过在看到黎月筝的瞬间,又换上了张春色荡漾的脸。


    黎月筝停了步子,压下渐起的烦躁情绪,暂时还能和?贺璋好声好气?。


    “请问,有什么事吗?”


    黎月筝生得一张俏丽明媚的脸,偏偏又是个冷情漠然的性子,这一晚上对贺璋的示好视而不见,全然没把他放在眼里。


    向?来在万花丛中?过的贺璋很难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虽然从她那里吃了瘪,不过反而更让贺璋感兴趣。这不,好不容易从贺铭礼那边得了空,就忙不停地赶过来找她。


    贺璋舔了下唇,笑着朝黎月筝走近了些,“刚才时间太紧迫,还来不及好好介绍,这不是想来和?黎小姐交个朋友。”


    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黎月筝冷眼瞧着他,眉心?微微收紧。


    被贺璋缠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和?贺浔神秘不为外界所知不同,眼前这位这几年算是在网络上出尽了风头,或者说出尽了洋相。花边新闻缠身,最?常出现的地方就是夜店酒吧,娱乐媒体报道的速度都赶不上他身边换人的速度。


    黎月筝不由得烦心?起来,方才自己已经暗示得那样明显了,这位到底是真听不懂还是装聋作?哑,竟还能丢下面子做到这个程度。


    想着如?何才能彻底脱身,黎月筝的表情也?渐渐失了温度。


    面对黎月筝的坏脸色,贺璋反而兴致大起。


    那双极有攻击性的狐狸眼生的明媚,冷脸时有种别样的疏离感。她皮肤白?净,浓密蓬松的黑发随意绑着个低马尾,尽管穿着朴素,却仍难掩漂亮。


    这条走廊没人,贺璋更大胆了些,眼看又要朝她迈上半步。


    就在这时,耳边一道低缓的男声打?破了贺璋的思绪。


    “怎么跑这儿了。”


    二人双双回?头,就见贺浔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走廊拐角处。大衣搭在右臂上,左手抄进裤兜里,身躯挺拔,姿态闲散。凌厉的五官在光影下愈发分明,轮廓流畅。


    他淡淡看过来,视线越过贺璋直接落在黎月筝身上。


    停了几秒,贺浔缓缓抬步,最?终停在二人身边。


    男人肩膀宽阔,扬起手臂的时候好像轻易就能把黎月筝收拢在怀里。他掀起宽大的黑色大衣,轻轻搭在黎月筝肩膀上。


    音色清沉,像老式留声机溢出的声响。


    “别站在风口,当心?着凉。”


    第23章 压抑


    若不是肩上的大衣重量不轻, 黎月筝甚至都在恍惚当下的这半分?钟。


    她回望着?贺浔的眼睛,那朦胧的温柔和关切实在陌生。黎月筝妄图在?他?眼底发现丝伪装的痕迹,可?惜他?似乎太会隐藏, 会让人霎时间以为那些情绪是真的。


    把大衣披给她时, 贺浔的手掌微微用力扣住黎月筝的肩膀, 让她往自己身边靠了些。


    肩胛骨无声撞了下贺浔的手臂,黎月筝才回过神来。贺浔反常的态度竟让她有片刻的失魂,不过很快便察觉到他的深意, 脸上错愕收得一干二净。


    眼下这情况, 倒是把贺璋吓得不轻。


    对?于这个贺浔这个弟弟,他?向来是怕比不服来得多。尤其是这几年他?和贺铭礼被他?耍弄得团团转, 连点?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如今贺家易主,他?便?是更不想招惹他?。


    此刻贺浔的大衣就披在?黎月筝的身上,两个人靠得极近,手臂几乎要贴在?一起。再加上方才贺浔的话, 贺璋就是再没脑子也能猜出几分?端倪。


    “怎么出来抽根烟的功夫碰上这么多人。”贺璋摸了摸下巴, 眼尾显出几分?烦躁, 他?左右打量着?二人, 出言试探,“贺浔,你不在?里面转悠, 怎么有时间跑这儿来了?”


    贺浔睨了贺璋一眼,好像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语气轻蔑,“来找人。”


    停顿了下, 贺浔偏头看向黎月筝,“认识?”


    平静的两个字, 听?着?却像是在?质问。


    黎月筝坦诚点?头,“刚才偶然受了贺先生帮助,算是认识吧。”


    闻言,贺浔轻笑了声,声音懒散,“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他?有乐于助人的好脾性,赶巧,还被你碰上了。”


    话音落下,贺璋的脸有些挂不住。


    下一刻,贺浔的视线移到贺璋脸上,“聊完了吗?人我是不是能带走了。”


    分?明是问询的话,语气却极其强势。他?神色冷凝,看得贺璋阵阵发寒。


    在?黎月筝面前失了面子,又受贺浔这一通轻视嘲弄,贺璋的脸色已经青的和苦瓜似的。


    其实贺浔压根儿没有事先征求他?同意的意思,也就是出于体面率先说明一下,不等贺璋回答,便?直接扣住黎月筝手腕,拉着?她往旋转楼梯的方向走。


    然而刚走了没两步,贺浔便?又停下来回头看贺璋。


    话声微冷又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调侃,“在?外晃荡也要有个限度,万一错过什么好戏,可?就得不偿失了。”


    言毕,便?带着?黎月筝迅速消失在?走廊里。


    贺浔的步子大,用这个速度走上旋转楼梯,黎月筝得用小跑着?。


    男人前她一个身位,肩背宽阔,直接挡住了黎月筝的视野。手腕上的力道箍得紧,全然不给黎月筝挣脱的机会。


    此刻所?有人基本都集中在?一楼宴厅,二楼房间走廊空荡。


    来到没人的地方,贺浔瞬间松了掌心的力道。


    桎梏猛然消失,原本被强制拉着?向前的黎月筝突然没了束缚,那股余劲儿让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踉跄了两步,差点?没站稳。


    贺浔转身看她,方才眉眼的温柔早已被冷厉替代,侧脸弧度绷紧,“你——”


    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可?在?目光触及到黎月筝那张脸时,又把声音重新压回去。


    黎月筝察觉他?隐隐升起的怒气,沉默了半晌。


    而后,她从肩上脱下外套,双手托着?递给贺浔,“刚才谢谢你。”


    他?自然知道贺浔方才不仅是帮她解了围,虽然他?没明说,但是在?贺璋眼里,误会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是必然的。


    有了这层误会,贺璋再对?黎月筝感兴趣,因着?忌惮贺浔,也会对?她退避三舍。


    尽管方式粗暴了些,不过也是最有效的法子。


    贺浔垂眸扫了眼,他?伸出手,拉住的却是黎月筝的手臂,直接将?她拽到自己眼前。


    猛的一股力量,险些让黎月筝撞向贺浔。


    距离被拉近,男人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四目相?对?,贺浔压低声音,率先开口,“把对?我的警惕和防备放在?别人身上些,下次被人盯上可?没这么好运气。”


    停顿了下,贺浔往边上瞥了眼,忽而冷笑道:“黎记者?得罪的人还真不少?。”


    闻言,黎月筝心间一跳,眼睛朝转角的方向看去,只发现道迅速闪过的衣角。


    贺浔攥着?黎月筝的手腕,拽动一下,强迫她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你不是开启新生活,比谁都能让你过得好吗,拿出点?能耐来。”


    男人的话像重锤击在?黎月筝胸腔,她注视着?贺浔的眼睛,那双比黑曜石还深的瞳孔微微晃动,眼底冷色更甚。


    说完,贺浔松开黎月筝,没再说什么的欲望,拿过自己的大衣后直接阔步离开。


    刚一转过拐角,贺浔就给楚尧拨通了电话。


    “封了酒店出入口,把《周邮》那个叫薛杭的记者?找过来,他?就在?这里。”-


    黎月筝返回宴厅的时候,林思璟他?们正准备前往拍卖现场,意外的是,他?们身边还多了个岑叙白。


    其他?几个人还在?说话的时候,岑叙白第一个看到黎月筝,便?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叙白?”黎月筝惊讶道:“你怎么也来了?”


    岑叙白笑了笑,“临时接到的通知,说是今天晚宴人员复杂,因为?临时贺氏那边又官宣了一批惊喜嘉宾,关注量激增,总编那边争取了一个新名额,我正好晚上没事,就让我过来帮你们。”


    趁着?旁边几人没看过来,岑叙白压低声音,“正好,一会儿结束了还能送你回家。”


    见到黎月筝终于回来,林思璟松口气,“我还说你去哪儿了,找半天都看不到你,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去休息区那边待了会儿,顺便?整理了下稿子思路。”黎月筝草草带过话题,而后问道:“对?了,你们有看到薛杭吗?”


    “薛杭?”小况挠挠头,往四周看了看,“你这么一说,除了刚刚在?门口,我还真没瞅见,忙着?拍东西呢,哪儿还能顾得着?他?。”


    林思璟疑问道:“你找他?干嘛?”


    闻声,黎月筝沉默几秒。方才二楼走廊看到的那个背影,分?明就是薛杭。她不知道薛杭在?那里站了多久,或许从贺璋堵她开始就跟在?她后面。


    黎月筝并?不在?乎他?看到什么,只是以?薛杭那个性子,怕是会把他?看到的添油加醋一番,若是传出去,可?能又是麻烦一桩。


    “没事。”黎月筝摇摇头,打算暂时先把这事儿抛之脑后,“时间不早了,我们赶快去拍卖会吧。”


    都说这次贺家的慈善晚宴暗流涌动,贺铭礼父子和贺浔肯定会闹出不小的动静。现下一晚上风平浪静,倒像是暴风雨的前兆。


    大家逐渐感觉到不对?劲,是拍卖会既定时间超时二十分?钟,第一排的位置还是空着?的时候。


    第一排的位置原本是贺浔和贺铭礼父子,以?及贺氏的几位高层老董,可?如今,那一排却空空如也。贺家人不来,拍卖会也迟迟没法开始。


    长时间的等待让嘉宾和记者?慢慢躁动起来,甚至都无暇顾及拍品,一心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让贺家人齐齐缺席。


    “这什么情况啊,这都等多久了。”小况想到什么,眼睛瞪得像两颗煮熟的鸡蛋一般大,“难不成贺家人还真打起来了?”


    话音未落,就吃了林思璟一记暴栗,“想什么呢,真以?为?贺家靠拳脚办事啊。”


    小况挠挠头,笑道:“我这不也是好奇吗。”


    听?着?他?们的闲聊,黎月筝脑子里闪过的却是刚刚在?一楼走廊里,贺浔同贺璋说的那句话。


    「在?外晃荡也要有个限度,万一错过什么好戏,可?就得不偿失了。」


    隐约察觉到可?能发生了什么,黎月筝保持沉默。就在?这时,黎月筝感到一只手掌握了握自己的手腕,思绪被拉回。


    她偏过头,发现岑叙白正看着?自己。


    “怎么了?是不是忙了一晚上有点?累。”岑叙白的拇指搓了搓她的腕骨,“看你有点?出神。”


    黎月筝朝他?笑了笑,“没事,只是觉得这样拖下去,我们今天估计又要熬个大夜了。”


    “想吃什么?”岑叙白微微弯腰靠到黎月筝耳边,“一会儿带你吃夜宵去。”


    两人正小声说着?话,这时,门口突然传来阵骚动。


    会场的双开门被人推开,身材魁梧的黑衣保镖率先进入,然后分?别在?两侧排开。紧跟着?,贺浔走了进来。他?身量高大,模样英挺,顶着?张清隽的面孔,轻易就成为?焦点?。


    瞬间,聚光灯直直打在?入门红毯处,四周记者?立刻扛起相?机,闪光灯接连闪烁。黎月筝他?们也很快反应过来,镜头纷纷对?向他?,追随着?贺浔直到他?落座第一排中心的位置。


    虽然议论声小了些,但贺铭礼和贺璋仍旧没有出现。


    这时,有人快步走到贺浔身侧,弯腰靠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黎月筝看到那人微微颔首,随后快步上台,又把话传给拍卖师。


    而后,拍卖师点?了点?头,会场大门关闭。


    没有贺铭礼父子的情况下,贺氏慈善拍卖照常开始。


    “看来贺家还真是变了天咯。”黎月筝身旁有别家媒体小声说着?话,“也不知道这贺铭礼父子上哪儿去了,看这架势,贺家的事他?们还真说不上话了。”


    没人知道贺铭礼和贺璋的踪影,也没人过多关心,毕竟更有话题的贺浔就在?这儿。


    记者?大多站在?最后排或者?两侧的位置,从黎月筝的角度,只能看到第一排贺浔的侧脸。他?靠坐在?椅子里,双腿搭着?,抬眼看向台上的拍品,面上情绪冷淡,唇线拉平,只偶尔会跟着?鼓两下掌。


    现在?这件拍品是国?外一位知名画家的油画作?品,被国?内一位电影巨星拍下。这幅油画的艺术价值以?及巨星的流量加持,瞬间让场内的记者?敏感起来,镜头纷纷对?过去。


    黎月筝他?们这个位置距离那位巨星有点?远,他?们之间还有面花艺架子。于是,她转头对?其他?几人道:“我穿到前面去拍几张照。”


    场内人比较多,厅内的位置都是给嘉宾的,黎月筝只能微微猫着?腰快步走。


    稳步进行的拍卖会平静一晚,意外发生得突然。


    厅内顶部有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拍卖师的话筒先是滋啦冒出两道刺耳声响,紧接着?,吊灯猛烈闪烁了两下。


    一时间,偌大的空间明灭几次,所?有人抬头看去,就听?得又是一道滋啦声。


    下一刻,吊灯熄灭,旁边壁灯也尽数暗下,整个拍卖会现场陷入无边黑暗。


    这里是封闭的室内,几面无窗,骤然的暗下让空间立刻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喧嚣骤起,顿时嘈杂起来。


    黎月筝停在?原地,黑透的空气将?她笼罩,眼前失了颜色。她有点?夜盲症,普通昏暗还好,可?眼下这样程度的黑暗对?她来说和瞎了没什么区别。


    看不见的不安全感让她紧张骤生,她握紧相?机,下意识想要从兜里拿出手机,才发现刚才过来得急,包还在?岑叙白那里。


    逐渐有人拿出手机手电筒,伴随着?疑问的嚎叫声。


    “怎么回事,停电了吗?怎么灯突然没了!”


    “灯呢?赶快开灯啊!这看不见什么情况?”


    “没有备用电源吗?”


    周围有人开始走动,桌椅的滋啦声明显,混杂着?人声,巨大的场内一时间遍布喧嚣。


    有东西在?黑暗里被撞落,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比起黑暗,手电筒的光线又过分?刺目,黎月筝的手下意识挡在?眼前,黑暗和刺辣的白光交替,越发什么都看不清楚。


    耳边刺进连续不断的玻璃破碎声以?及人的低呼,鼻息间涌入一股酒水的味道,想来是可?能有人在?黑暗中撞翻了香槟塔,场面更加混乱。


    黎月筝想要找个桌子靠住,身后却不知是谁撞了过来,让黎月筝忽的往前一个趔趄。


    就在?这时,手臂突然被一股稳当的力量托住,黎月筝不经意撞进个怀抱里。


    这个怀抱分?外熟悉,黎月筝却突然有些恍惚。周围的声音和气味太过冗杂,让她无法辨认。


    嘈杂间,黎月筝感觉自己的手被那人牵住,先是指尖的试探,而后是牢牢扣住手掌,力道大的像是要把她的手指揉进他?掌心里。


    还没来得及反应,黎月筝被那人牵着?往前走。他?的身躯护着?黎月筝,于人海中穿梭,一路越过黑暗。吵闹纷纷擦过耳畔,有两道身影匆忙掠开繁乱。


    黯淡视野里,黎月筝模糊看到个轮廓,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耳边声海渐远,像是来到了靠墙的空旷地方。


    那人似乎还要向前走,黎月筝眉心微蹙,收手拉了他?一把,二人的步子就此停住。


    黑暗依旧难以?适应,有节奏的心跳声在?此刻更为?明显。黎月筝因为?方才的快步而浅浅喘着?气,声浪没有消止,却在?此刻远若山海。


    黎月筝用力看着?眼前的人影,问他?:“叙白,是你吗?”


    沉默和喧哗同时存在?。


    相?牵的手还没松开,力道似乎僵硬了些。


    黎月筝仿佛听?到了面前人的呼吸声,沉闷的,压抑的,情绪不明的。


    不过几秒时间,黎月筝的思绪还没能继续,那人好像靠近了她一步。


    暗色涌动里,有什么压了下来,颈侧是滚烫的呼吸。


    下一刻,那人小心吻住了她的耳垂。


    第24章 深刻


    温热的吻落下来, 黎月筝倏尔一怔。


    不过转瞬之间,那人便退了开来,周围气息消散。


    下?一刻, 眼?前骤亮, 宴厅内的灯光恢复。黎月筝的双眼一时间无法适应, 眼?睛不自觉眯了起来。


    而后,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黎月筝抬眼?, 撞上岑叙白担忧的视线。


    “筝筝。”岑叙白的手掌扶住黎月筝的肩膀, 语气自责,“你有夜盲症, 场内光线不清晰,刚刚应该我去的。”


    松了口气,岑叙白笑道:“没想到这里突然断电,还好?找到你了。”


    迎着岑叙白关切的视线, 黎月筝恍惚片刻, 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 有人叫了他们名字。


    “月筝姐!”贝央气喘吁吁跑过来, “一灯亮你们两个都没影了,可让我好?找。”


    恢复电源的宴厅逐渐平息躁动,有侍者忙着收拾场地, 引导嘉宾回到座位。拍卖师也重新拿起话筒,解释是电路故障,现?在已经恢复正常。


    慈善拍卖继续进行,方才?的意外好?像只是个小插曲, 很快注意力又被拉回拍品上面。


    只是在这样的大型活动发生停电意外实属少见,有人隐隐察觉出端倪, 却又摸不清缘由,只能小声?和身边的人议论。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还算安稳,再?次发生小骚乱是在最后一件拍品上来时。


    原因是周围不知是谁突然低呼了声?贺铭礼被抓,紧跟着,大家纷纷低头拿出手机。


    一时间,宴厅边角的记者席都是微弱的细碎荧光。


    网上流传着一则爆料,赫然写着贺铭礼涉嫌职务侵占被警方带走。所有人都晓得今夜是贺氏的慈善晚宴,除了尚在病中的贺庚戎和远在国外的贺榆书,贺家人均有出席,自然也有人在晚宴中见过贺铭礼。


    可看起来如此离谱又不真?实的消息,却在此刻贺铭礼迟迟不出现?的情况下?变得有几?分可信了起来。


    慈善晚宴中途断电的事很快传了出去,爆料中甚至也有所提及,说贺铭礼听到风声?打算潜逃,却因慈善晚宴镜头密布人多眼?杂,所以?刻意切断电源闹出风浪,想要趁乱离开。


    “被抓了,真?的假的啊?”贝央往周围看了看,“感觉大家都盯着这事儿呢。”


    “可不是吗。”小况扬了扬下?巴,往第一排的位置示意了眼?,“那位也太?冷静了点,和没事儿人似的。”


    闻声?,黎月筝从?镜头里抬起眼?,往前排看过去。


    就见贺浔仍旧在原本的位置,两侧全是空座。他平静地注视着台上,看不清情绪。


    思绪无意识飘远了些,被一股力量拽了回来。


    手被人稳稳握住,黎月筝偏过头,就见岑叙白正看着她。眼?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安慰和担忧参半。


    沉默了瞬,黎月筝的四指反扣住他,轻轻收拢,看着他笑了笑。


    晚宴结束得比预想的时间要早,黎月筝他们是在嘉宾退场后才?离开的。一整晚闹腾下?来,消耗了不少精力。工作还没结束,林思璟提议去吃夜宵,吃饱喝足回家后估计还要熬个大夜写稿。


    一行人顺着人潮往外面走,正闲聊着一会儿去哪家店,前方却突然喧嚣了起来。


    顺着声?源看去,迎面走过来两个人,都不是生面孔。一个是这场慈善晚宴的东道主?贺浔,另一个是T-world的简征。


    后者是镜头前的熟人了,两个人站在一块儿,轻易就吸引了大家的眼?球。不由得,步子都慢下?来。


    人头攒动,来来往往肩膀相互碰撞。黎月筝脚步停顿了下?,目光微动。


    贺浔的视线始终平视前方,反倒是简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往黎月筝这边看了眼?。眼?神似乎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探究,但还算友善。


    几?乎同时,岑叙白意外强势地拉住黎月筝,将她护到自己身边。


    不过片刻的功夫,擦身而过,喧嚣也随着他们的离开消止。


    黎月筝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略显沉默,任由岑叙白牵着,静静地走在他边上。


    行到门口,几?人分头去开车。岑叙白和黎月筝的关系几?人心知肚明?,所以?自觉地分成两拨,贝央跟着林思璟他们上了公司的商务车。


    这个点儿的大街上已经没什么人,温度更低了些。寒风刺骨的似乎能割破人的脸颊,呼吸时口鼻处会冒出浓白的烟气。


    岑叙白给黎月筝拉开车门,手搭着车子上沿,手掌轻轻护住黎月筝额头。


    然而,他却在关上车门的瞬间迟疑了下?。


    冷风顺着灌进来,黎月筝抬头看向岑叙白,发现?他正深深看向自己,眼?里有些过分复杂的情绪。


    车子停在酒店停车场靠里的位置,这里黑暗,并不能被人轻易注意到。


    察觉到岑叙白的欲言又止,黎月筝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是能理解岑叙白的安全感不足的,可是如何?填补,她却有些无从?下?手。


    气氛有些凝滞,岑叙白注视着黎月筝,竟莫名有种无力感。


    晚上秦曼在群里询问谁有时间去帮忙慈善晚宴时,岑叙白破天?荒主?动争抢了一次。其实他也说不好?,是想要这个拍摄机会的心情更多些,还是顾虑贺浔和黎月筝见面的心情更多些。


    老实说,岑叙白感受到自己有些卑劣。


    他并不是不信任黎月筝,而是不信任自己,不信任自己在黎月筝那边是否能够赢过贺浔。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他心里有杆秤,在反反复复衡量自己和贺浔,哪里不及他,哪里能比得过他。


    回想黎月筝出事,那股后怕持续了很久,之?后便越发想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岑叙白逐渐清晰的事实是,他的心脏在黎月筝身上扎得越来越深,从?黎月筝那里想得到的也越来越多。


    他想,他并不纯粹,甚至愚蠢。


    直到贺浔的出现?,才?发现?自以?为的「得到」是多没用的东西。


    那时贺浔提醒他对黎月筝的感情不过分郑重,后来想起,难承认却也必须承认。反复告诉自己来得及,却在每每看到贺浔时心有忧虑。


    见岑叙白一直不说话,纠结片刻,黎月筝温声?叫他名字,“叙白,我——”


    话声?未完,男人的身躯突然压下?来。黎月筝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下?,后背抵住座椅。


    这瞬间的后退让岑叙白猛然回过神来,后背一僵,喉间轻轻吞咽了两下?。而后,他在碰到黎月筝那刻收回冲动,转而,唇轻轻贴了下?黎月筝的额头。


    短暂触碰后,岑叙白再?次看向她。


    “去吃饭,外面凉。”


    到底是没多说什么,黎月筝回答他,“好?。”-


    回到家时已致深夜,黎月筝拿了换洗衣物径直走到浴室。


    热水浇到身上,急速冲落在地板,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才?缓缓放松下?来。明?明?这一晚也才?几?个小时而已,黎月筝的体力却仿佛连轴转了几?天?般透支。


    浴室内渐渐朦胧起来,雾气缭绕,磨砂玻璃板覆了层水雾。


    水流盖过五官,发丝也黏在脸上。黎月筝双手贴住脸颊,往上拨了下?。掌心顺着浸湿的头发往脑后摸过,却在移到耳垂时慢慢停住。


    黎月筝缓缓睁开眼?,湿淋淋的眼?睫遮住瞳孔,好?半天?没有动作。


    手指碰上右耳耳垂,无意识缩动了下?。那里的触感似乎还在,温热的唇,还有男人低沉的气息。


    眼?前模糊,仿佛又回到了几?小时前那片黑暗里。


    宴厅内突然停电,黎月筝的眼?睛几?乎瞬间失去识物的能力。当时猛然被人扶住,她还没反应过来。


    香槟塔倾倒,鼻息间都是酒水的味道,像是被笼罩在酒液里。


    只能依稀感觉到,那人是个男人。


    她有夜盲症的事,在场的人只有岑叙白知道,要穿到那位巨星面前去拍照也提前同他说过,所以?黎月筝自然而然以?为,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岑叙白。


    发现?不对劲,是男人牵住她手的时候。


    那是只宽大的手掌,掌心处有薄茧,力量感重。牵她的时候,有种莫名的侵占感,力道虽不让她感到疼痛,却总有股要把她按进血肉的意思。


    黎月筝的指腹能碰到他的手背,在疾步行走的同时,皮肤来回摩擦。


    那时她发现?,那种最初落到他怀抱中的熟悉感并不来自岑叙白。


    记忆深处无数次,有人用手掌贴过她的皮肤,手指摸过发丝,五官,用力又小心地拥住她的身体。


    像砂石卷过,留下?的痕迹粗糙又深刻。


    她收手拉停男人,甚至故意地叫了别?人的名字。她能感受到男人的僵硬,沉重到觉得压抑。


    可局面无解,时过境迁,总是得有人要做出决定。


    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除了那道深沉的呼吸声?,就连轮廓影子都看不分明?。


    但黎月筝无比清晰,这个人只会是贺浔。


    那时在喧闹的暗色里,她忽而后知后觉一件用十年才?明?白过来的事。


    过了再?久,离得再?远,甚至模糊样貌,声?音,气味,贺浔好?像从?来没有消失过。


    那是一种属于她自己的本能反应。


    她的眼?睛看不见,但是骨骼和心脏记得。


    第25章 噩梦


    霓虹缭绕的深夜, 一辆黑色布加迪行驶在吵闹渐消的路上,随风带过飘落的枯叶,啪啦敲打在路边。


    车后排, 贺浔闭目靠着座椅, 双腿搭着, 两手交握放在膝上。


    一旁的简征姿态散漫地搭着车窗,食指指腹沿着手机边缘摸过,轻轻叩动手机屏幕。他轻瞥贺浔一眼, 唇上带过若有若无的笑意。


    “不?是我说, 你还真是够狠的。”简征调侃一声,手机兀地?收回掌心, “亲自把你二叔搞进去?,一点儿情面都不留?”


    闻声,贺浔没?什么反应,阖着眼睛, 声音没?有?温度, 反问他:“你觉得我该留什么情面??他应得的, 时间早晚问题。”


    “倒是你。”贺浔的声音停了下?, 终于偏头朝简征看过来,“蹭车蹭上瘾了?”


    简征自然是有?司机的,只不?过方才不?知抽了哪门?子的风, 找了个拙劣的借口,硬是跟着贺浔坐上了这辆布加迪。


    “顺路送一趟,用?不?着这么不?耐烦吧。”简征挑了下?眉尾,想到什么, 玩笑中?带了几分试探,“有?闲心摸着黑去?找姑娘, 没?心情让朋友蹭个车?”


    方才发生了什么,简征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


    贺浔那?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竟在停电的瞬间让简征看出几分慌乱。


    今夜本没?他什么事?儿,闲来无事?过来看个热闹,谁知道还真让他寻摸见个感兴趣的。


    那?时灯光熄灭,他其实并不?意外,一晚上风平浪静,不?搞出点事?来才不?是贺家人的作?风。


    他夜间视力向来不?错,所以想也没?想就寻着前排位置而去?。本是打算问问贺浔什么情况,谁成想随着手电筒的灯光打过去?,却看到他匆匆离开的背影,也不?知急着去?做什么。


    顺着他离开的方向再一寻找,就见他拉上了一个姑娘。


    更有?意思的是,离开酒店时,他发现那?姑娘竟然和《周邮》那?个叫岑叙白的记者在一起,看样子关系还不?一般。


    联想到贺浔一回国就接受了《周邮》的专访,简征难免会多想几分。


    意外的,贺浔对他的调侃沉默下?来,偏开视线静静看向窗外。


    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冷硬轮廓割裂一半阴影,他神色说不?出的冷淡,漆黑的瞳仁似比夜色深沉。


    方才黎月筝的模样和声音在脑海里反复重演,贺浔眼神发灰,苍白到病态的脸居然显出几分笑容,眼尾是说不?尽的嘲讽和涩意,满脸都是令人窒息的空洞感。


    尽管她口中?念着别人的名?字,贺浔还是想要靠近她,亲吻她。


    当她把自己错认成岑叙白的时候,贺浔是真的想不?管不?顾地?告诉她自己是谁,然后掐着她的脖子吻上去?。


    可是能怎么办呢,他退却了。


    就连上次在京樾府同她近乎摊牌时得到了那?样狠心的答案,贺浔气在头上,也没?敢真的同黎月筝说出什么彻底决断的话。


    他想,他比从前胆小了。


    十年前,他可以对黎月筝说再也不?会来找她。


    十年后,他却步步小心,生怕自己做出当初那?样令他后悔的决定。


    停电那?几分钟,他站在黎月筝身前盯着她,突然庆幸黑暗的遮掩。他卑劣地?借用?了别人的身份,换取一个靠近她的机会。


    那?时,贺浔克制地?吻向黎月筝的耳侧,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满足,气恨,无奈,屈服,也嫉妒。


    胸口处深深起伏,贺浔闭了闭眼,突然对开车的楚尧道:“延水那?边交涉得怎么样了?”


    闻声,楚尧看了眼后视镜,“地?皮已?经拿下?了,就看贺总您——”


    “我会亲自过去?一趟。”还没?等?楚尧说完,贺浔便拦了他的话,“近期就给我安排行程,其他事?情可以往后推,尽快。”


    楚尧点头应他,“好的。”


    “延水?”旁边的简征疑惑了瞬,“你去?那?小地?方做什么?旅游?我记得,那?儿最近的雪可不?小,还上新闻了。”


    贺浔没?什么向他解释的欲望,草草撂下?工作?两个字便没?了话。


    不?过,简征像是早已?习惯贺浔这样的冷淡,也不?恼,反而跟着思考起来,“延水这些年虽然都在搞建设,可和周边其他城市比起来,到底还是个落后的小县城。”


    简征嗤笑了声,“我倒是好奇,延水能有?什么吸引你贺总的地?方?”


    问题无人应答,贺浔再次沉默下?来。简征看了他一眼,隐约意识到这其中?或许有?什么故事?。不?过贺浔既然不?想说,他就是再怎么撬,也是撬不?出来的。


    从早些年在国外认识他开始,贺浔就一直是这样的性子。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贺浔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拼的不?止是他那?条命。


    有?什么被他压在心底,日复一日地?纠缠折磨着他。


    能用?十年的时间把贺家颠个乾坤,那?是他的本事?-


    黑漆漆的废弃房屋,水泥地?凹陷深浅不?一,地?上积压了层厚厚的灰尘。


    鼻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上一般,有?点腥气,很难呼吸。稍一用?力就会发出巨大声响动,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下?,任何动静都分外刺耳,让人不?自觉小心翼翼起来。


    眼前是浓浓的白雾,少女挥动双臂,怎么拨都拨不?开那?层笼罩的晦暗。


    周围静得瘆人,稍一发出声响还会有?回音传开。少女微微挪动步子往前走,鞋底似乎踩到生锈的铁丝,吱呀吱呀惹人心悸。


    鼻息间有?垃圾的腐烂味儿,不?小心踢到塑料水瓶,静谧的空间传来清晰的撞击声。


    不?自觉地?,想要往前走,像是有?什么在追赶。越走越快,越跑越远。


    眼前的雾模糊路路面?,却扔抵不?住前行的步伐。


    疾速奔跑起来,脚下?却忽而一空,身体失重往下?坠去?,四肢躯干仿佛被抽离开。


    即将触及渊底。


    “砰——”


    黎月筝睁开眼睛,猛地?从床上坐起,动静大到弄掉了枕边的手机,发出闷闷的响动,和梦境里最后一声重合。


    似梦非梦,感触实在真实。黎月筝大口地?喘着气,额头湿淋淋的,一觉让她冷汗连连。


    她已?经很久没?做过噩梦了。


    双手贴在额头上,十指按着发顶,缓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黎月筝下?床洗了把脸,又猛猛灌了几口冷水。


    冰凉入喉,黎月筝终于有?些梦醒的实感。


    已?经进入严冬,京西市的温度持续走低,天亮得越来越晚,连着几日都是阴天。


    宴会隔天,关于贺家的事?就已?经出了通报,贺铭礼职务侵占罪涉及金额较大,潜逃不?成已?被警方逮捕。听说这其中?,贺浔提供了不?少证据。


    想来那?天慈善晚宴,他也是提前算计好了时间,媒体都在,贺铭礼就算藏得再好也总有?风声出来,必定身败名?裂。


    自此,贺家彻底换了主?人,在京西闹得沸沸扬扬。


    火锅店的事?暂时告一断落,黎月筝连着写了几篇有?热度的稿子出来,在公司的风头持续了好一阵儿。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等?着薛杭有?所动作?,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薛杭竟然罕见地?嘴严。


    不?仅没?有?把那?天他看到的事?传出去?,也没?有?像黎月筝预想的那?样在她面?前嘚瑟嘲讽耀武扬威。


    甚至于安分得有?些令人生奇,不?知道是不?是黎月筝的错觉,总觉得薛杭见她总是像耗子见了猫似的躲着走。


    黎月筝不?是傻子,也清楚薛杭的德行,这样好的给她使绊子的机会,黎月筝不?觉得他会轻易放过。


    而能让薛杭忌惮并且对她毕恭毕敬的,黎月筝只能想到一个人。


    冬天的温暖难得,钻进被子的瞬间就难以脱身。


    分明是嗜睡的季节,黎月筝近来却失了眠。


    好不?容易赶上个不?用?加班的周末,天气微阴,黎月筝把房间的窗帘尽数拉上,吃了片褪黑素便闷头到被子里,打算好好补个觉。


    屋内的暖气烧得热,窗门?紧闭,黎月筝蜷缩在被子里,思绪渐渐涣散。


    没?想到,短短几小时,竟做了那?样一个梦。


    天还是亮的,黎月筝简单收拾了下?便拿包出了门?。


    到达拳馆的时候,葛卉刚结束教学课从擂台上下?来。


    简单打了个招呼,黎月筝直接去?了更衣室。


    见着黎月筝,葛卉直接走过来,靠在更衣室门?边,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


    注意到黎月筝绑绷带的手法,葛卉笑了笑,“打了几年了绑带都绑不?扎实,这次倒是感觉熟练了不?少,回去?自己偷偷练了?”


    “跟你练了这么久,不?勤奋点怎么好意思说是你的学生。”黎月筝轻笑了声,把大衣放进柜子,拿起拳套,“现在人好像不?多,可以多打会儿。”


    黎月筝找了个位置靠里的沙袋,手机反扣在一旁,专心起来。葛卉就坐在一边看着她,时不?时搭两句话。


    汗水很快暴出来,黎月筝含着下?巴,眼睛直直盯着沙包,身体随着出拳有?节奏地?扭转。


    知道葛卉一直在旁边看着,黎月筝道:“怎么样,符不?符合你的标准?”


    葛卉眉眼弯起个温和的弧度,看着眼前眼神冰冷,拳峰力量十足的黎月筝,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记得你刚来的时候瘦巴巴一小点儿,还是个学生,别说打拳,我一推就能把你撂倒似的,现在虽然没?长?多少肉,不?过体能上来了,力量也不?错,总是要比从前结实些。”


    “对我印象这么深?”黎月筝扶住沙包停了下?来,她喘着气,偏头看向葛卉,“这么说,我这些年倒是长?进不?少。”


    葛卉给黎月筝扔了瓶矿泉水,“怎么可能印象不?深,每天发狠练,嚷嚷着要变强壮些的姑娘,坚定得和要去?干架似的。”


    闻声,黎月筝仿佛也想起来当时的自己,不?由得笑出来。


    “我看新闻了,最近你挺忙吧。”葛卉饶有?深意地?看着她,“怎么还有?空过来,有?心事??”


    这些年下?来,拳击早已?成为黎月筝消耗情绪的方式。葛卉看黎月筝好不?容易的休息日也要到这儿,自然会想得多些。不?过她一向把自己的心思埋得深,尽管认识这么多年,葛卉也很难看透她。


    看着她有?些出神得样子,葛卉问:“怎么,和男朋友吵架了?”


    黎月筝喉间一哽,不?知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一条休息区电视的午间新闻播报传到黎月筝耳中?。


    “近日,京西市北部地?区出现暴雪,相邻的延水县出现大暴雪,降雪总量超过三十毫米,是近十年最强降雪。”


    延水县三个字被黎月筝迅速提取到,她愣怔了片刻,突然想到什么,迅速跑到一边拿过手机。


    果然,群里的消息密密麻麻弹出来。


    【秦竹:紧急任务,延水县特大暴雪持续,需要几个记者立刻去?赶往报道。】


    【秦竹:一组二组都至少出两个人,人选你们组内自行决定。】


    【秦竹:尽快。】


    黎月筝看了那?排字许久,脑中?思绪反复。


    深呼了口气,黎月筝编辑了条消息给组内群和秦竹。


    【黎月筝:延水县暴雪报道的任务,我想接。】


    第26章 清荷


    最终去延水的名单是一组的?黎月筝和章桐, 还有二组的?林思璟和岑叙白。


    延水县的?雪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些,高?速封了,县里?很多地方的积雪已经到达成年人?膝盖的?位置。


    时间紧迫, 没有功夫再具体分配任务, 便打算各自认领暴雪较为严重的不同乡镇区域自行拍摄。


    出行困难再加上没有地铁, 采访和拍摄报道的?阻碍较大。一行人甚至没来得及休息,就立刻投入到工作中去。


    黎月筝和章桐主要是去县城内交通相对拥堵的?几条主干道,暴雪加重了交通压力, 虽然路面已经?及时清雪, 但暴雪一直没有转停的?迹象,路况比较糟糕。


    她们基本是靠步行, 脚下打滑又得护着机器,摔跤是常有的?事。一天下来,基本是泡在雪里?,头发和裤脚都湿了大半。


    延水县经?济较为落后, 县城内没有什么好的?连锁酒店, 几人?就找了一家小?旅馆暂时落脚。


    半下午返回旅馆的?路上, 黎月筝也没歇着, 咬着袋酸奶在出租车上敲键盘。


    章桐扛了大半天机器,肩膀又酸又痛,羽绒服脱了一只袖子, 手掌按在上面轻揉了两下,“这雪大得都快能把人?埋了,刚才没注意,一脚踩进雪里?, 结果下面那?么深一个土坑,差点连着设备一起扔了!”


    “温度这么低又下着雪, 我们还得庆幸摄像机没冻罢工。”黎月筝挤掉酸奶袋最后一口?酸奶,“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章桐无奈叹了口?气,“我现在就想?好好洗个澡吃口?饭,晚上好有精力熬夜剪视频。”


    地面湿滑,出租车行驶的?速度缓慢。窗外景物匆匆而过,迎面奔来又消失。


    余光里?的?平房和街景模糊,分明看?不?清晰,却分分秒秒吸引着黎月筝的?注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低头工作了半天,黎月筝终于在快要到达的?时候合上了电脑,下意识的?,她往窗外看?了眼。


    目光扫过一个灰扑扑的?汽修店路牌,黎月筝愣了下。


    片刻,她试探地问了声司机,“师傅,我们到什么地方了?”


    “你说这儿啊。”司机扫了眼后视镜,道:“快到你们要去的?那?家旅馆了,就是咱延水县延水镇。”


    边说着,司机微微倾身往前探头看?向车外,“这会儿,应该是到了清荷路了吧,这雪大的?,路都看?不?清。”


    后面司机还说了些什么,大概是抱怨雪天之类的?话,不?过黎月筝已经?听不?清了。


    黎月筝的?视线停在车窗外,瞳孔稍稍有些失焦。


    到旅馆的?时候时间还不?算晚,章桐先行去洗澡,黎月筝便坐在桌前安心写稿。


    旅馆靠近马路,这个时间还有些吵嚷,但好在他们房间的?楼层偏高?,倒也不?至于到扰乱思绪的?程度。


    然而,黎月筝却静不?下心来。


    思绪走走停停,字敲上去又挨着删除,脑子里?都是方才看?到的?那?个汽修招牌,还有司机的?那?句话。


    延水县延水镇,已经?到了清荷路。


    她不?是一个难专注的?人?,特别是工作期间,更是少有这种分心的?时候。


    可这种思绪不?稳的?状态从要来延水县开始就隐隐作乱。


    外出拍摄的?时候,尚能用工作麻痹神经?,把乱糟糟的?心情压下去。可现下安静下来,埋在心底的?情绪就如同海浪般一股股冲击过来,让她心思难安。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次把写出来的?东西删干净时,黎月筝关上了电脑。


    她拿上外套,快步往房间门口?走,“章桐,我有事出去一趟,一会儿给?你带饭。”


    “这么大雪你去哪儿?”章桐关了水,大声道:“眼看?天就快黑了。”


    黎月筝迅速换鞋推门,“放心,就在附近,马上回来。”-


    清荷路是条未经?修善的?老路段,路边没有绿植,全是光秃秃的?水泥地。沿街有小?餐馆和五金店等小?商铺,看?起来都是很有年头的?样?子。


    积雪堆在街角,和泥水混在一起,树叶和细小?的?枝干落得到处都是。气温极低,雪花纷纷扬扬,鼻息间有路口?烤红薯的?香气。


    顺着记忆,黎月筝走到了清河路的?尽头,沿着一条黑漆漆的?巷子七拐八拐,来到一扇早已生锈的?铁皮门前。


    门口?堆着一些废弃的?桌椅和木板,像是许久没有人?来过,上面已经?盖了层厚厚的?白雪。


    黎月筝推门的?时候,夹缝里?发出尖锐的?摩擦声,铁皮门晃荡两下,似乎随时能掉下来。


    越往里?走,越瞧着破败。


    矮房的?墙皮大多已经?掉下来,墙壁斑驳,坑坑洼洼的?显露出里?面的?红砖。经?过长年的?暴晒雨淋,砖石褪色发灰,不?过仍能看?到用油漆或者粉笔在上面涂画的?痕迹。


    这排房屋的?门窗已经?被?塑料膜封闭起来,窗框都是粗厚的?木板,很多已经?腐烂生了虫洞。隐约还能看?见窗户上“理发”、“杂货”的?字样?。


    再往后就是五层楼高?的?筒子楼,天空灰暗,这栋楼更没什么生气。


    一模一样?的?单间,窄小?的?木门颜色已经?褪到发白,有些窗户的?玻璃已经?碎掉,又脏又薄的?窗帘堆在窗口?。楼梯口?倒着一个烧得黑漆漆的?炉子,前面空地上全是垃圾和杂物,废弃床垫中间已经?烂掉,露出里?面断裂的?弹簧。


    这里?的?时间好像是静止的?,被?城市遗忘,废弃。


    已经?没有人?居住,甚至连流浪的?猫狗都不?愿在这里?栖身。


    黎月筝小?心地走上楼梯,来到位于三?层的?一个房间门口?。走廊里?都是垃圾,倾倒的?油漆桶有不?少滚落的?塑料瓶,墙壁上全是黑色烟迹。


    门口?锈得厉害,黎月筝的?鞋尖对着屋子,好半天没有勇气推门进去。


    漂泊了一整天的?心绪在此?刻沉淀下来,黎月筝却心脏抽紧,喉咙都微微痛起来。


    一阵寒风吹过来,让她稍稍清醒了些。在原地停了许久,黎月筝闭了闭眼,深呼一口?气,终于把手搭了上去。


    房间的?灰尘气很重,忽一拉开还有些呛人?。


    里?面的?摆设陈旧,简陋到没有什么现代化的?家电,只五斗柜上一个早就坏掉的?老式收音机,看?着像是屋里?最贵重的?东西。


    发黄的?墙壁上挂着个老式挂历,黎月筝走过去,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指尖传来股潮湿的?黏腻感。顶部的?脊处有被?撕掉的?痕迹,最上面一页的?日期显眼。


    停留在2014年7月3日。


    黎月筝沉默地注视着那?排数字,突然觉得鼻尖发酸得厉害。


    快十年的?时间,她第一次回到延水,那?段停滞的?记忆像扭转了齿轮,在经?年的?沉寂后终于有所前行。


    突然,身后卧室里?传来踩到木板的?响动声。黎月筝闻声偏头,脑海里?是延水老旧的?电线,和筒子楼斑驳的?午后光线。


    画面从脑海凝结到眼前,有张面孔在光线里?清晰起来,和十年前重叠。


    “黎月筝。”


    男人?低沉的?声音灌进耳廓里?,仿佛穿过光阴,有瞬间让人?分不?清是过去还是现在。


    直到男人?走出来,黎月筝才真正回过神来。


    在这里?看?到贺浔太不?真实,黎月筝愣怔在原地,微微抬头迎着他的?视线。


    “贺浔?”黎月筝眉毛蹙起,眸中是掩不?住的?惊愕。


    “你怎么在这儿?”呼吸莫名急促起来,她手指捏紧袖口?,努力让自己维持镇定。


    相比之下,贺浔要平静得多。


    “你呢。”他缓缓走向黎月筝,反问她,“你怎么回来了?”


    他问的?不?是你怎么在这儿,而是你怎么回来了。


    她真的?有太久没回过延水了,久到她已经?快忘记自己曾在这里?生活过,忘记自己在这里?认识了贺浔。


    一时间,黎月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房屋窄小?,男人?的?气势太强,压得黎月筝不?自觉地往后退去。


    贺浔盯着她,目光锋利仿佛能穿透她。


    “黎月筝,你居然还知道回来?”


    他的?声线冷硬尖锐,字字从牙关挤出,像是在逼问。


    不?知不?觉,背部已经?靠在墙上,黎月筝步子一停,只能同他对视,“我怎么不?能回来。”


    黎月筝咽了咽喉咙,“这是我家,这话还是问你比较合适。”


    片刻,贺浔冷哧一声,“十年前这里?是你家,十年后可不?一定。”


    “你以为我愿意过来吗。”贺浔语气间带着些淡淡的?嘲讽,“黎月筝,我是个商人?。”


    话中的?意思隐晦,不?过稍一思索就能想?明白。黎月筝愣怔几秒,才慢慢反应过来,“你买下了这栋楼?”


    贺浔没回答,只沉默着看?着她。


    黎月筝明白他的?意思,指尖微缩了下。


    当初住在这里?本就是租住,无论这房子是谁的?,就算现在落到贺浔手里?,到底是和她没什么关系的?。


    “那?今天是我冒昧,未经?允许就闯到这里?。”黎月筝垂下眼睛,声音闷闷的?,“最后一次,下次不?会来了。”


    眼前的?人?垂下眼皮,贺浔看?不?见她眼底,只让人?觉得冷淡,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抗拒抵触,拒人?千里?。她好像比上一次更纤瘦了些,眼睛大而亮,却没什么温度。


    故地重逢,听起来浪漫的?场景,却冷漠到如陌生人?一般。


    贺浔突然就没了心情,他退了半步,冷眼睨着她,“你知道就好。”


    说完,转身便走。


    然而,在贺浔就要踏到门口?时,黎月筝却条件反射地拉住他,“低头。”


    话音落下,两个人?都是一愣。黎月筝身体僵硬的?厉害,五指骨骼似被?电流击中般发麻。


    一如十年前,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有时候甚至比记忆深刻。


    或许是故地重游,旧人?在旁,黎月筝恍惚间有了种幻觉,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脑子里?涌入杂七杂八的?片段,思绪纷繁。


    这栋筒子楼的?层高?比较低,门框更是矮了一截。从前贺浔进出的?时候,总是会不?小?心撞到门框上,每到这时,黎月筝总是会习惯性?地拉他一把,然后笑着告诉他要记得低头。


    有次黎月筝不?在家,回来看?到贺浔时,就发现他额头上红肿的?一小?块。向来肃着张脸的?贺浔难得有这样?滑稽的?模样?,黎月筝笑得前仰后合,全然没注意到他的?沉默。


    再后来,黎月筝也到达了门框那?样?的?高?度。


    她被?贺浔抱起来了。


    贺浔脾气冷硬,本是个难哄的?性?子,可对黎月筝来说,他又最好哄。


    当时黎月筝搂着他的?脖子,轻轻吻在他的?额头上,上下嘴唇厮磨着那?处皮肤,然后低下头,在他耳边小?声咬着字音说话,“贺浔,别站在门口?,好冷,回去好不?好。”


    哪怕当时是炎夏,贺浔还是信了她的?鬼话。


    彼时黎月筝只穿着白色的?小?吊带和短裤,被?贺浔牢牢托抱在怀里?,他还不?忘替她拉下搓起来的?衣服边角。就一句话,让贺浔放弃了吓唬黎月筝磕到门框上的?念头,把她抱回了房间里?。


    延水像是种催化剂,把过往的?一切通通放大,提醒着黎月筝每一个曾经?,让心底那?股情感破土,再克制不?住地发芽。


    起初接这个任务,是黎月筝对自己的?考验。亲自拨开过去的?那?层纸,好像就能证明过往陈旧的?彻底。


    可现在看?,实际好像大相径庭。


    此?刻,皮肤相贴的?触感明显。黎月筝拉着贺浔的?手腕,动作快到把自己都吓一跳。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黎月筝火速收回手。


    然而男人?比她更快,在黎月筝往后退去时,贺浔左手关上木门,右手拽着黎月筝把她按在门墙上。


    心脏跳动快得像要飞出来,黎月筝第一次没敢直视贺浔的?眼睛,偏头躲避着视线。


    贺浔没如她的?意,虎口?卡着她下巴强势地让她同自己对视。


    四目相对,黎月筝看?清贺浔的?瞳孔,像是压抑着什么,已经?到爆发边缘。


    指腹的?凉意让黎月筝起了层鸡皮疙瘩,喘息渐渐深沉。黎月筝瞳孔剧烈闪烁,仿佛有什么在动摇。


    男人?的?声音像是被?烈酒浸染过,低冷紧绷,刺辣的?让人?心口?酸痛。


    “黎月筝,你明明什么都记得。”


    黎月筝喉间一涩,说不?出话来。


    下一刻,贺浔突然低下头来,带着极强的?侵略感和目的?性?。仿佛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黎月筝猛地推住他的?肩膀,用力偏了头。


    贺浔落了空。


    黎月筝胸口?起伏不?定,还没等她说话,贺浔率先开口?。


    “我想?。”


    贺浔紧紧注视着她,一字一顿,“我想?做以前我们做过的?事。”


    “和以前一样?。”


    第27章 相依


    靠得太近, 黎月筝的脸颊能清晰感受到男人温热的呼吸,好?像再往前一步就能吻上去?。


    两个人僵持着,谁都没有动?作。良久, 黎月筝终于扭头再次迎上贺浔的视线。这道目光如有实质, 尖锐到仿佛能穿透她。


    手指紧紧攥住衣袖, 黎月筝胸腔起伏着,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好?啊。”她淡淡注视着贺浔,声音没有分毫情绪, “如果?你不想挨打?的话。”


    听到这话, 贺浔先是一愣,继而缓缓笑出声, “挨打?就可以做?”


    这话问得轻佻,黎月筝都惊了瞬。


    贺浔盯着她,目光似乎在描摹她的骨骼,“黎月筝, 我总得有点?底线。”


    我总得有点?底线, 不能回回都如你的意, 怎么都屈服于你。


    每每叫她名字的时候, 贺浔尾音的咬字总是很?沉,无端会让人觉得深情。


    话音落下,贺浔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


    后面的话贺浔没说完, 不过?黎月筝好?似听懂了他的意思,心口突地?一抽。


    下一秒,贺浔松开?了黎月筝。


    声音带着股疲倦,“想走就走, 别让我看见你。”-


    黎月筝回到旅馆的时候,林思璟和岑叙白也已经结束拍摄了。


    方?才回来?的路上, 黎月筝还买了点?晚饭。旅馆里?有个小餐厅,勉强够坐他们四人。


    跑了一天,章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光是闻着香气,肚子就猛猛咕噜一声。边分碗筷,边拿个包子咬着。


    “正愁不知道吃什么呢,你上哪儿买了这么多好?吃的。”章桐坐在椅子上,动?作麻利地?打?开?打?包盒,“你刚才出去?就是为了买晚饭?”


    闻声,岑叙白看向黎月筝,“刚才专门出去?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这么大冷天,你还人生地?不熟的,我回来?顺便买就行,哪还用你专门跑一趟。”


    还没等黎月筝开?口,林思璟便道:“你哪有她熟啊。”


    话落,几人都看向她。就见林思璟扬了扬下巴,看了眼黎月筝,“月筝不是不就是延水人吗。”


    这话说得随意又笃定,瞧着旁边两人惊讶的样子,林思璟一脸错愕地?看向岑叙白,“不是吧,你也不知道?”


    见岑叙白不回答,林思璟手上动?作一顿,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记忆,“不对啊,我和你同年来?《周邮》的吧,当时入职的时候我记得你入职信息上写的籍贯是延水呀。”


    林思璟的声音灌入耳朵,像绵密的细流从耳廓流入心脏,所过?之地?泛起阵阵的凉意,又很?快融进血液里?。


    空气有几秒的沉默,黎月筝低头整理着打?包盒,眼皮半敛,让人看不分明她的神情。


    塑料袋拽动?的声响清晰,黎月筝抬眼的瞬间,瞳孔里?已经没了波澜。她笑着点?点?头,承认道:“嗯,我是延水人。”


    章桐一敲桌子,“我说呢,难怪你能买回来?这么多当地?美食。”想到什么,章桐又问:“那这次任务,也是因为在你老?家?所以才接的?”


    黎月筝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能笑了笑,敷衍地?带过?去?。


    “我一直以为你是京西人。”对于这个答案,岑叙白也有些讶然,“之前问你,你只说你一直生活在京西,原来?老?家?是在别的地?方?。”


    对于延水县,黎月筝向来?不怎么愿意提及。她刻意地?回避着关于延水县的一切,旁人不知晓也情有可原。


    黎月筝点?点?头,“嗯,我也很?多年没回来?过?了。”


    “那你们家?是后来?搬到京西了吗?”章桐想了想,“这么说起来?,逢年过?节我还没听你说过?要回延水。”


    说到这里?,岑叙白也有点?好?奇。交往的时间太短,他们的工作忙,谈恋爱的时间本就不多。对于家?庭情况这种?问题,黎月筝同他聊得并不多。岑叙白只是知道她独居,之前也是猜想是从家?里?搬出来?的,并没有深入过?问。


    一时间,三双眼睛都朝黎月筝看过?来?。


    这个问题让黎月筝有片刻的沉默,她的手指无声抠动?着塑料勺子,唇角弧度很?浅,给人种?淡淡的距离感。


    旅馆的公用饮水机是老?旧的款式,出水口破损,不断滴落着水珠,下面用个塑料杯接着。餐厅内安静,只能听到水珠掉下的滴答声。


    “我是孤儿。”黎月筝开?了口,声音温和。她的语调异常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小时候是跟着我姥姥一起生活,但是她在我成年前就去?世了。”


    “我没什么亲人,大学在京西毕业后直接留在了这里?,也就很?少回去?。”


    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黎月筝垂下眼皮,目光落在身前的空碗上,手中的塑料勺子轻轻贴着碗壁游移。


    “你们不用觉得有什么。”黎月筝微微扬着唇,另一只手的拇指反复掐着食指指尖,“以前的事?我都不在意了。”


    那段日子过?去?太久,久到黎月筝都在恍惚,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她很?少主动?回忆,偶尔梦中想起,也不过?是几个小时的游离。


    延水县,延水镇,还有她生活了那么久的清荷路


    初一的那个寒假极冷,严冬难捱,万物凋零,就连黎好?也没能撑得过?去?。


    黎月筝成为孤儿那天,一个人坐在医院长椅上从深夜等到天亮。


    病房内进进出出,黎月筝从他们不算轻松的表情上,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扇冰冷的病房门内,躺着的是她的母亲。


    关于父亲,黎月筝从未有过?记忆。


    可尽管黎好?把她保护得再好?,也还是有些闲话进了耳朵里?。


    在那些人口中,温柔强大的母亲是被人哄骗的可怜人。背井离乡跟着那人来?到京西,最后却落得个被抛弃的结局。


    听说那男人没什么本事?,哄着黎好?给自己投钱,结果?投资失败把家?底赔的精光。黎好?生产的第二天,那男人便跑了。


    只是因为,生出来?的是个姑娘。


    黎月筝对旁人口中的狗血故事?没什么实感,只是听多了也总有些厌烦。


    可她只有黎好?,也只要黎好?。


    然而坐在病房门口的那一晚,她连黎好?也失去?了。


    黎月筝是被个穿布棉袄的老?太太领回去?的,老?太太又黑又瘦,脸上皱纹遍布,下巴很?尖,唯一精神的是那双眼睛。她佝偻着身子,腿脚不算麻利,不过?倒也稳当。


    黎月筝见过?她,就在黎好?去?世的几天前,老?太太背着个破旧的编织袋,风尘仆仆地?冲进病房里?。她进门时身上灰扑扑的,兴许是来?的路上摔了一跤,棉裤上还有土。


    很?多年后,黎月筝仍然忘不了那天老?太太看见自己的眼神。


    是小心翼翼的打?量,是明目张胆的埋怨,也是怎么也藏不住的疼惜。


    只是当时的黎月筝年纪太小,并不懂那复杂的眼神。


    后来?不知她和黎好?说了什么,隔着病房的窗门,黎月筝看到老?太太握着黎好?的手哭了。


    干瘦的身体蜷在病床旁边,眼泪糊了一袖子。黎好?那时几乎瘦的没了人形,却也勉强地?支起身子,拉着老?太太的胳膊给她擦脸。


    黎月筝那个时候在想,自己和黎好?这爱逞强的劲儿还真像。不然为什么明明那么疼了,黎好?却还能笑出来?。


    过?了会儿她意识到,或许老?太太是她的妈妈呢,不然她怎么也哭的像个孩子一样。


    老?太太叫徐素兰,和黎月筝猜的一样,是她的姥姥。


    徐素兰带着黎月筝离开?了京西,坐着绿皮火车去?了个叫做延水的小县城。


    破旧昏暗的筒子楼,总是堆满废纸箱和矿泉水瓶的小巷,就是接下来?她们生活的地?方?。


    黎好?这些年活得窘迫,但东挤一点?西挤一点?,一直在偷偷给徐素兰汇钱,再加上离世前从出租屋挤出来?的一小笔,舍去?料理后事?的费用,剩下的虽然不多,但也够她们生活段日子。


    奈何钱不经花,徐素兰白天给人家?打?扫卫生当零工,晚上带着黎月筝一起捡瓶子,才能在供她读书的基础上勉强维持生活。


    筒子楼住的人杂,徐素兰出了趟远门,突然就带回来?个小姑娘,难免有风言风语。


    黎月筝就读了筒子楼附近的一所中学,筒子楼里?很?多孩子都在那里?。


    初中那会儿的黎月筝实在瘦弱,又因着街头巷尾的谣言,没少被同学欺负。只是到底是不愿意给老?太太找麻烦,被欺负成什么样都忍着。


    只是有一回,有个男生嚷嚷着难听的话调侃去?世的黎好?和捡废品的徐素兰,黎月筝到底是没忍住。


    一次反抗,换来?的是更严重的暴力。


    黎月筝浑身被浇湿,关在了学校的厕所里?一整夜。


    到底是瞒不住了,在别人的父母在办公室里?扯着嗓子维护自家?孩子的时候,黎月筝只有徐素兰。


    当时对方?的父母趾高气昂地?想要掌掴黎月筝,是徐素兰挡在了黎月筝面前。


    她那么瘦小的身躯,却毫不犹豫地?护下了黎月筝。


    小老?太太拖着装了废水瓶的编织袋,扯着尖锐的嗓子,一副谁上来?就要打?谁的架势,好?像谁都不怕。


    他们骂她泼妇,骂她是疯癫的小老?太婆,黎月筝却觉得那瘦骨嶙峋的身躯伟岸的让她眼酸。


    黎月筝成绩好?,考进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只是日子却越发?紧巴。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徐素兰怕她跟不上营养,越发?没日没夜地?接活,就为了给她赚点?生活费,让她能在学校食堂吃点?好?的。


    黎月筝心疼她,就撒谎说在学校食堂帮工,每天有免费的饭菜可以吃。事?实是,她早早去?菜市场用极低的价买商贩不要的烂蔬菜,和那些发?干的馒头片。


    高一那年暑假,黎月筝把贺浔带回了家?。


    为了不给徐素兰增加负担,也为了让贺浔留下,黎月筝每天晚上都会偷偷沿着街口,去?沿路的餐馆门口捡瓶子,收废品。她没有别的赚钱的法子,只能没日没夜透支体力,写完作业后就借着消食的名头出去?。


    她还尝试去?饭店里?给人家?当帮工,可是他们看黎月筝小小一个未成年,二话没说就把她赶了出来?。


    那时本只想给贺浔找个暂时的居所,然而徐素兰看着满身伤的贺浔,却什么都没说,而是默默拿出家?里?仅剩的一点?米,给他煮了碗粥。


    贺浔并没有长住,不过?却是时不时会过?来?。每次来?,都会带过?来?些东西,有的时候是白花花的大米,有的时候是新鲜的蔬菜,甚至时不时还能有水果?。


    背着老?师和同学,他和黎月筝相?伴读书,也帮着徐素兰干活捡瓶子。


    黎月筝知道,徐素兰的身体并不好?,她能看到她日渐消瘦的脸,能注意到她越来?越不利索的腿脚,夜里?也常常能听到她的咳嗽。


    可是黎月筝没想到,她的身体情况恶化得这么快。


    徐素兰是在黎月筝高二那年的寒假倒下的。


    当时正值春节,家?家?户户都欢喜着过?年。黎月筝却在大半夜蹲在急救室的门口,哭得发?抖。


    贺浔是在第二天来?的,她去?找黎月筝发?现家?里?没人,一打?听,才知道家?里?的老?太太晕倒送了医院。


    对于黎月筝来?说,医药费是天价。


    家?里?没有能卖的东西,黎月筝想法设法地?赚钱,也只能拼拼凑凑个零头。


    面对贺浔,她佯装没事?,笑着说一切都能过?去?,但贺浔又怎么会不了解她。


    看病烧钱,他有这个认知。


    贺浔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钱,往住院部交了一天又一天。


    他和黎月筝说,那些钱是贺庚戎给的,但黎月筝清楚,他那家?暴爹顶多是按时给贺浔补给点?食物,以防他在家?里?饿死,哪里?会给他多余的闲钱。


    于是趁着贺浔不注意,黎月筝跟了上去?,就看到说是要回家?的贺浔拐进了清荷路那家?汽修店。


    大冬天,他只穿着单薄的长袖T恤,拿着发?黑的水管给人洗车。他的手泡在冰凉的冷水里?,冻得发?紫,连个手套也没有。他面无表情,就那样一个人一辆一辆洗了大半晚上。


    后来?黎月筝从老?板那里?得知,贺浔是主动?来?的。


    一个人包揽所有洗车的活儿,廉价,洗的还干净,老?板求之不得。


    在贺庚戎的拳头下都没半分伏低的贺浔,和老?板说的第一句话是:还招人不哥,我有劲儿。


    黎月筝就等在离汽修厂不远的路灯下,贺浔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快被冻僵了。


    当时黎月筝的眼睛肿的厉害,声音哽咽到说不出话。她说:贺浔,你别管我的事?了。


    但贺浔没听。


    徐素兰还是没熬过?去?,四年前的冬天带走了黎好?,这个冬天,徐素兰也没了。


    徐素兰闭眼前,紧紧握着黎月筝的手。


    老?太太气都快喘不上来?,意识已经模糊,嘴巴里?念叨的却是,“两两啊,我的两两,我死了我的两两可怎么办啊…我还想活,我想活,我想看两两长大…”


    当时,贺浔拉住徐素兰干巴巴的手,然后弯腰下去?,说:“姥姥放心,以后我照顾两两。”


    那天的病房里?,黎月筝跪在病床边哭得几乎脱水。自此,她再没有亲人。


    从那天开?始,清荷路筒子楼的那间小房子,相?依为命的就只剩黎月筝和贺浔。


    第28章 惊吓


    黎月筝的话让餐厅内的几人安静了很久, 就连一向心大的章桐都沉默下来,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岑叙白的眉毛紧紧皱起,眼中都是疼惜, 想说些什么, 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而林思?璟的表情则更为复杂, 像是愧疚提起这桩往事,那张向来张扬的面容上竟出现了几分自责。


    “你们看着我做什么。”黎月筝笑着缓和氛围,“快吃饭, 一会儿凉了。”


    “筝筝…”章桐拉住黎月筝的手, “我不是故意提起来的,你——”


    “真的没事。”黎月筝打断她的话, 继而又看向其?他两?人?,“这不正好聊起来了,我也就随口说一声,气氛怎么这样。”


    黎月筝把最后一个打包盒打开, 推移到桌子中间的位置,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我现在过得也不错。”停顿了下, 黎月筝弯出?一抹笑,“真的没什么印象了。”


    后面他们没再聊这个话题,几个人?开开心心吃了顿饭, 想着晚上还要熬夜,林思?璟和章桐去给大家泡咖啡,黎月筝就和岑叙白一起去倒外卖垃圾。


    垃圾桶就在小旅馆后面的巷子里,两?个人?步行回来, 还能当消消食。


    岑叙白今晚格外沉默,只?是紧紧牵着黎月筝的手, 手指贴近她的指缝。


    不知?怎么,总觉得黎月筝有些心不在焉。两?个人?都没说话,岑叙白时不时看她一眼,就见她敛下眼皮,神色过分平静,像是在出?神。


    终于,在快要走出?巷子前,岑叙白停了步子,将黎月筝从巷子口拉了回来。


    窄小晦暗的巷道,只?巷口一颗满是灰尘的灯泡,光线昏黄,像在砖墙上吊了一颗腐烂的橘子。


    人?影撞在一起,近乎重叠。


    这股力道让黎月筝如?梦初醒,她恍惚抬起眼,看向岑叙白,“怎么了?”


    岑叙白欲言又止,牵着黎月筝的手更紧了些,半晌,无声叹口气,说了短短的半句话出?来,“筝筝,抱歉。”


    一时间,黎月筝还没反应过来岑叙白这声抱歉的原因是什么。


    她长久地看着岑叙白,渐渐从他温和的视线里感受到情绪。


    细腻如?岑叙白,方?才听了黎月筝的话,很难不有所波澜。和上次黎月筝坚果过敏一样,他本是黎月筝的男友,却又好像对她陌生到像个普通同事。她疼惜黎月筝的经历,也自责对她的关?心不够,太过想当然。


    “没事的叙白,我们在一起时间太短,没有彼此熟悉到家庭情况都一清二楚也正常。”黎月筝声线清冷,语气平和,“况且我自己都不太愿意提以前的事,都更不用说你了。”


    注视着黎月筝沉默几秒,岑叙白走了半步,轻轻将黎月筝拥在怀里。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黎月筝,温暖的手掌轻轻按着她白皙的颈后。


    像是在安慰。


    黎月筝的脸颊贴在他肩膀上,手指轻轻收紧。


    “延水县不大,你以前生活在哪里?”岑叙白主动问她,“离这里远吗?”


    闻声,黎月筝眼睫晃了下,片刻后才回答:“在清荷路。”


    “清荷路?”岑叙白声音中有些诧异,她松开黎月筝,低头看着她,“那不就是在附近?”


    说到这里,岑叙白惊喜道:“那你要不要去看看,这么多年没回去,说不定?——”


    “不用了。”黎月筝突然打断岑叙白,音量骤然增大还把岑叙白吓了跳。


    看到岑叙白错愕的模样,黎月筝偏开视线,干干咳了两?声,“我是说不用去了,刚才来旅馆的时候有路过我之前住的地方?,那里已经要拆迁了,现在不能随便进去。”


    闻声,岑叙白犹疑的神情才稍稍褪去,“原来是这样,那可惜了。”


    看着黎月筝乌黑柔软的发顶,岑叙白不自觉地碰了碰,笑道:“没事,以后京西也是你的家。”


    话声飘过耳边,黎月筝眼尾流露出?难以察觉的落寞,声音不过耳,迷茫地应了声嗯-


    回房间后,黎月筝便坐在桌前开始忙工作?。林思?璟和章桐也没闲着,几个人?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开着旅馆的灯,准备挑灯夜战。


    房间内的暖气片烧得很热,空气又暖又干燥,很容易滋生困意。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助眠又枯燥,奈何时间紧迫,稿子必须尽快赶出?来。


    坐在黎月筝和林思?璟中间的章桐已经开始上下眼皮子打架,脑袋都快埋进电脑里,旁边两?人?看样子倒是还精神着。


    安静的空间,脑海又开始作?乱。黎月筝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注意力集中到电脑屏幕上。眼前的文字密密麻麻,暂时能屏退一些嘈杂。


    原本以为又是一个大通宵,变故生得突然。


    正忙活着敲键盘的时候,林思?璟的声音打破了黎月筝的思?绪。


    “有个地方?的积雪压塌了车棚!”


    话音落下,黎月筝和章桐齐齐看过来,章桐的瞌睡虫更是被驱散了大半。


    “车棚?”章桐惊讶道:“积雪都厚到这种程度了?连车棚都能压塌!你从哪里看到的消息。”


    “白天?采访的时候我加了几个本地人?清雪的志愿群,看消息是个筒子楼的废弃车棚。”林思?璟翻看着手机的聊天?记录,“听说坍塌得挺严重的,有辆车被埋了!”


    筒子楼三个字精准击中黎月筝的耳膜,她的神经瞬间绷紧,急忙道:“事故发生地点在哪儿,严重吗?有没有人?受伤?”


    话声急促,语气间难以掩饰急迫。林思?璟仿佛被她的情绪感染,面色也凝重起来,视线重新回到手机上,边翻边看,“在清荷路纺织厂宿舍!好像是车主被压了,已经被送去医院,具体受伤情况还不清楚。”


    “也奇怪…那地方?已经废弃了,一般没人?的,怎么突然有人?跑那儿去了。”


    “送到哪家医院了?”


    “延水县人?民?医院!”


    话音未落,黎月筝猛地站起身,连电脑都顾不上关?就往出?走。


    “诶筝筝你去哪儿!”


    “我去医院看看。”


    章桐绕过桌子,奈何还是赶不上黎月筝拿了外套就走的步伐,“你等等我们一起啊!你多穿点!”


    还没说完,黎月筝就已经跑进了走廊里,刚好和去水房接水的岑叙白擦肩而过。


    “筝筝——”


    岑叙白的视线跟随着她,就见黎月筝飞速拐下走廊,甚至没来得及和他说句话。


    再一看,章桐和林思?璟已经追到走廊里,也是一脸惊讶。


    “筝筝干什么去了,怎么感觉那么着急?”岑叙白问。


    “清荷路有栋筒子楼的车棚发生了坍塌,伤者被送到了医院,她着急赶过去。”章桐手里还拿着没来得及送过去的围巾,“连衣服都没穿好,就算要抓素材,这么冷的天?不冻感冒吗!”


    听到清荷路,岑叙白心头一跳,隐约察觉到什么。他看了眼黎月筝离开的方?向,忙道:“我现在出?发,和她一起去医院,你们——”


    “我们现在就去趟事故发生的地方?,看有没有什么素材能拍回来。”林思?璟接了岑叙白的话,然后反手就把章桐拉近房间,“抓紧时间,我们分头行动。”-


    黎月筝在旅馆门口匆匆忙忙拦了辆车就去了医院,衣服草草披在身上,头发被风吹散落在肩颈里。


    从出?租车跑进医院大门的时候,黎月筝还险些踩到冰面滑倒。


    急诊大厅里的人?多,医患来来往往,鼻息间消毒水的气味浓厚。黎月筝喘着气站在人?群里,一时没了方?向。


    旁边经过个护士,被她一把抓住。黎月筝努力平复着气息,尽量清晰地询问道:“你好我想问下,刚才有没有一个因为积雪压塌车棚送进来的男人??”


    “沿着这条路走到最里面就能看到。”护士指了个方?向给她。


    黎月筝道谢后便往护士说的那个方?向跑去,夜里急诊走廊的人?也不少?,黎月筝飞速穿过去,并没有多少?人?关?注她。


    医院里的胆战心惊和失魂落魄再平常不过,步履匆匆是常态。


    走廊尽头是个抢救室,黎月筝跑过去的时候,有医生正从隔壁诊疗室出?来,黎月筝忙拉住他的手臂,说话时气息不稳。


    “医生!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带着口罩的医生往手术室看了眼,你是这位患者的?”


    神经紧张到极限,黎月筝甚至来不及思?考,脱口而出?,“我是家属。”


    闻声,医生点头,“刚送进去,伤得不轻,我们会尽力救治。”


    医院走廊有暖气,但此刻的黎月筝靠在墙壁上,却觉得身体颤得厉害。


    她的十指无法并拢成?拳,抖得握都握不牢。从头到脚的凉意似乎能在她身上结出?冰来,医生的话在耳边反复徘徊,黎月筝心脏紧拧,胸腔有些透不过气。


    周围医患依旧来往匆匆,鼻腔里消毒水的味道突然让她想要呕吐。


    黎月筝想起黎好,也想起徐素兰。


    也是一样的冬天?,大雪漫漫,冷得让人?颤栗。


    也是一样的抢救室外,人?声嘈杂,而她形单影只?。


    呼吸突然有点困难,黎月筝喉咙又咸又痛,头目晕眩到近乎站不稳。


    大片记忆上涌,黎月筝眼前突然一黑。


    脚步踉跄的瞬间,有人?扶住来她的肩膀。


    视野重新清晰起来,鼻息窜入股熟悉的乌木香。


    黎月筝偏头,就看到那张熟悉到只?个轮廓就能认出?来的面孔。


    贺浔就站在她眼前,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五官冷硬未变,嘴唇紧抿,漆黑的眼睛里情绪翻滚。和黎月筝视线对上的瞬间,眼睫似乎都颤了颤。


    眼前的人?狼狈,清瘦。许是跑得急,外套大敞着。她衣着单薄,看着没什么御寒的能力。


    本就白皙的脸此刻更是被吓得没有血色,眼睛红了一圈,抬眼的瞬间,泪珠就从眼角淌下来。


    见她这样子,贺浔心脏狠狠抽痛了下。


    “贺…浔?”黎月筝声音低弱,小心翼翼地确认着什么。


    贺浔太阳穴狂跳,再也克制不住,他手臂一收,直接把黎月筝拽进怀里。


    两?具身体牢牢贴在一起,心脏跳动剧烈。


    贺浔弯下腰,背弓着,双臂紧紧环着黎月筝,手掌用力按着她的肩臂,力度大到像是能把她揉进身体里。


    “两?两?。”贺浔的声音哑的不像话,尾音似乎都在抖。


    听到贺浔叫自己名?字的瞬间,黎月筝身体里紧绷的弦突然断了。


    她的脸埋在贺浔的颈窝处,突然很不受控制地哭出?了声。


    手指紧紧攥着贺浔的衬衫衣料,乍一眼,会让人?以为是在拥抱他。


    医院里惨白的光线打过来,站在走廊里的两?人?竟有了几分温情。


    怀里的人?在抖,哭声仿佛慢慢撕裂着他的心脏,颈窝一片潮湿。


    “我就知?道。”贺浔嗓音沉缓,带着厚重的喘息,“两?两?,你还关?心我的死活。”


    语气听着肯定?,却又隐隐有种犹疑,亟待对方?确认。


    良久,黎月筝哽咽开口。声音很闷,断断续续,“贺浔,你就是个神经病。”


    第29章 坦诚


    夜里的急诊厅充斥着忙碌和忧心, 护士来回奔走,患者和家属排队等待。时不时还有孩童收不住的哭泣,和熬夜困倦的哈欠。


    炽白灯光打亮走廊, 狭长空间有百态的人生?, 黎月筝和贺浔只是其中的一种。


    胸腔因为哭泣还在不停地抽动, 黎月筝的眼泪都落在了贺浔的肩膀上,手指把贺浔平整高档的衬衫衣料抓得皱巴巴的。


    要?不是黎月筝就在自己的怀中,贺浔几乎要?听?不清她的低诉。


    好像是句骂人的话, 但是贺浔却莫名地笑出了声。


    至少不再?是之前?那样冷冰冰的, 就算是怒骂,好歹是带了些?情绪, 能让人体会到真情实感,而不是空洞冷漠到没有丝毫反应的木偶人。


    黎月筝喘息着平复自己的情绪,乌木香萦绕在鼻腔挥之不去,提醒着贺浔的存在。


    肩背后拥住她的力?道太紧, 黎月筝甚至产生?了一种?会被他按碎的错觉。


    听?到他方才的那道带着颤意的声音, 黎月筝心口一股股泛出酸意, 又渗进血液里。


    明明是事关生?死的意外, 他在意的却是黎月筝是不是关心他的死活,好像根本?没把自己放在心上?。


    黎月筝后知后觉一件事,说他是神经病荒谬又合理。


    “贺浔, 你是故意的。”黎月筝的语气无?比肯定,说不上?来是不是控诉,不过怒气倒是有一点。


    清荷路那栋筒子楼被废弃很久,偏僻又脏乱, 流浪动物都?不会去的地方,又有什么?人会轻易进去。


    就算发生?坍塌, 哪里能那么?快就会被人发现,又刚好把消息传了出来。


    唯一的变数就是贺浔,疯到什么?都?敢做。


    也就是黎月筝刚听?到消息的时候急昏头?了,才什么?都?没考虑就跑过来。


    明白黎月筝的意思,贺浔没否认,沉默片刻后开口,“是神经病也比什么?都?不做好。”


    几个小时前?,贺浔在黎月筝离开筒子楼后一动不动坐了很久。一直到天快黑了,他才从筒子楼里出来。


    车子撞向车棚的时候,贺浔没什么?犹豫,大不了再?断根肋骨的事儿,他不在乎。


    车棚年久失修,本?就破烂不堪,轻轻的撞击就能让它支离破碎。棚顶烂了大半,重量轻,贺浔没怎么?伤到。就是下车的时候,被铁皮瓦刮到了手臂。


    包扎好后,他便一直在诊疗室等着黎月筝。


    把自己和她都?逼到了这个份上?,贺浔强迫自己不去想黎月筝不出现的可能。


    当看到飞奔向抢救室的那个熟悉身影时,贺浔很难形容当时的心情,像久旱逢甘霖,也像大难不死。


    她脱口而出那句的家属,速度快到连贺浔都?愣了下。医院没给贺浔留下什么?好的记忆,即便那时看到黎月筝也是一样。


    来往的医患几乎要?把黎月筝的身影吞没,她颤颤巍巍靠在医院的走廊上?,神情恍惚,好像下一秒就要?摔在地上?。贺浔突然?觉得?后悔,心脏像被刺穿了一样疼。


    抱住黎月筝的瞬间,心脏里空缺了十年的那块地方好像暂时被填上?。


    可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贺浔还是害怕。他不确定这时候的温情有多少分量,不确定黎月筝的情分还剩多少,更不确定是哪种?情分。


    黎月筝渐渐在贺浔怀中平静下来,片刻,她推开贺浔,抬眼看向他。


    方才哭得?太厉害,现在的眼皮又热又肿,黎月筝甚至能感觉到泪痕还挂在自己脸上?。她知道自己狼狈,但事已至此,也没办法顾及那么?多。


    眼前?的贺浔上?衣只穿着件黑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的位置,手臂上?缠着显眼的白色绷带。注意到那伤口,黎月筝盯了几秒,终究是无?声叹了口气。


    “伤口处理好了?”黎月筝声音沉闷,没有看贺浔的眼睛。


    贺浔答:“嗯。”


    “严重吗。”


    “不严重。”


    “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


    “没有。”


    男人的嗓音清冽,问什么?答什么?,甚至会让人有种?他好说话的错觉。


    片刻,黎月筝终于抬头?看他,直视着贺浔的眼睛。嘴唇抿着,怒气氤氲在胸口,“我看你是肋骨还没断够,上?次的伤好了吗你就——”


    黎月筝越说语气越急促,察觉自己的失态,声音努力?憋在喉咙里。她闭了闭眼,胸腔起伏不稳,“贺浔你——”


    这次,还没等黎月筝说完,贺浔直接拉住黎月筝大敞的两边衣领,手臂收回,将她往自己身前?拉近了半步。


    他垂下眼,目光落在黎月筝外套的羊角扣上?,认真地给她一节节系好。


    有头?发丝缠着扣子,他便仔细地将凌乱的发尾绕开,再?拨到肩后。


    动作间,男人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黎月筝的脖颈。和岑叙白的温暖不同?,贺浔的手掌向来要?凉的多。


    黎月筝想退,却被贺浔按着肩膀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今天天气这么?冷,别再?着凉了。”贺浔将黎月筝尽量裹得?严实后,才重新盯向她,“你知道我想听?什么?,不想听?什么?。”


    贺浔低着头?,喉结上?下轻滚,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就这一次,你能不能对我好点。”


    男人的声音低哑,背脊微弯,头?顶惨白的灯光像有实质的力?量,一寸寸砸在他肩上?。


    那张面孔分明没什么?突出的情绪,却让黎月筝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一点都?不像贺浔。


    那一刻,黎月筝心脏忽的一拧,突然?就没了话。


    四目相?对,足足有半分钟。


    放黎月筝离开前?,贺浔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黎月筝,我既然?回来了,就没想再?走。”-


    从医院离开的时候,黎月筝还有点恍惚。思绪乱的像繁杂的线头?,一时难以开解。


    熟悉的嗓音逼停她的脚步,把她从晃神中拉了回来。


    “筝筝。”


    黎月筝抬头?,就见岑叙白已经站在了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她有瞬间的愣怔,不过很快想到或许是林思璟和章桐告诉了他自己的去处,便也没有那么?惊讶。


    “章桐她们呢?”黎月筝往后看了眼,“她们没和你一起吗?”


    岑叙白摇了摇头?。


    “她们去事故现场了,想着能不能拍点什么?素材回来。”岑叙白把从旅馆拿出来的围巾绕在黎月筝的脖子上?,动作温柔,“我担心你一个人,就跟着过来了。”


    闻声,黎月筝这才意识到手机一直在震动,拿出来看了眼,就见通知栏已经被他们四个人的消息群霸屏。


    [章桐:好消息,事故地点已经找到了。]


    [林思璟:坏消息,车子被拉走了,什么?都?没拍到。]


    [章桐:好消息,在这里见到了来处理后续问题的人,看样子是车主的下属。]


    [林思璟:坏消息,是贺家人,想报道没门儿。]


    [章桐:好消息,得?到了新的情报,清荷路这栋筒子楼被贺氏买下来了,可能是有新的商业动作,我们应该是最早知道消息的媒体。]


    [林思璟:更好的消息,那位贺氏的人同?意我们采访!]


    两个人一唱一和,硬邦邦的屏幕都?压不住她们捞到宝似的兴奋。


    消息拉到最下面,黎月筝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抬头?看向岑叙白,就见他正注视着自己。说不好是什么?情绪,眸光有些?复杂,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从他的眼神中,黎月筝已经明白了大半。


    人来人往的急诊大厅,并不是什么?多好聊天的地方。


    两个人无?声对视半天,还是黎月筝先开了口,她问:“叙白,你要?和我去看看以前?我住的地方吗?”


    她声音温和有力?,让岑叙白心间震荡了下。


    片刻,他回答她:“好。”-


    第二天一大早,林思璟和章桐还睡着的时候,黎月筝就同?岑叙白一起出了门。


    目的地岑叙白并不陌生?,就在清荷路那栋筒子楼。


    这边的路不平整,怕黎月筝摔倒,岑叙白紧紧牵着黎月筝,悄悄绕过人群,然?后顺着她说的方向走着。


    再?次进到那间小房子,黎月筝没太大的情绪起伏了。


    黎月筝放开岑叙白的手,再?一次走到那个老挂历前?。


    环境比岑叙白想象的还糟糕,他的目光落在黎月筝纤薄的背影上?,喉咙酸的厉害。


    一想到她在前?一天吃饭时同?他们云淡风轻说的话,心脏就一抽一抽的难受。


    反观黎月筝,倒是平静得?很。


    “这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有点简陋。”黎月筝笑了笑,像是在缓和气氛,“不过这地方现在是别人的了,我们是偷溜进来的。”


    身后的人没说话,黎月筝又接着道:“其实我很感激你什么?都?没问。”


    话音落下,气氛更加凝滞。


    黎月筝舒了口气,目光渐渐飘远,“我姥姥是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去世的…”片刻停顿,黎月筝再?开口时声音有些?艰难,“那之前?,那之后,我身边就只有贺浔。”


    尽管已经猜出来,可真正从黎月筝口中听?到,还是让岑叙白万分怔忡。


    故事听?上?去很简单,几句话就能交代清楚。黎月筝有意无?意省略了一些?东西,关于贺浔的经历,关于他们一起的那段日子,关于他们分开的理由。


    岑叙白知道,坦白也就只能到这儿了。其实黎月筝完全可以什么?都?不说,这是她和贺浔的私事,她有理由保持沉默。


    可是她愿意主动说出来,是信任,也是尊重。


    黎月筝转过身,目光澄澈地看向岑叙白,“我们有十年没有过联系,再?次见到他就是那次采访,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其实黎月筝的描述很潦草,潦草到可以忽略她曾经的辛苦和窘迫。


    岑叙白看着几步之外的黎月筝,突然?就想拥抱她。


    可那一刻,却也存在比拥抱更强烈的念头?。


    心里对得?到答案的欲望太强,让岑叙白甚至觉得?难堪。他确实不是多高洁的圣人,他对感情贪婪,也会小气,嫉妒。


    他知道黎月筝把他带到这里就是明白这些?,更是顾及着他的情绪,所以愿意坦诚,包容。


    犹豫片刻,他终究是问了句话。


    “当时…你爱贺浔吗?”


    话音落下,黎月筝沉默了很久,她低下头?,回避了岑叙白的视线。


    但是岑叙白还是看到,她眼睛红了。


    第30章 告别


    冲到医院的时候, 岑叙白第一个看到的是黎月筝。原本想叫她名字,却在贺浔出现的时候打?住了念头。


    这还是岑叙白认识黎月筝以来,第一次见?她哭。


    她哭得很凶, 浑身颤抖, 被?另一个男人抱在怀里。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事, 模样崩溃,看着有些失控,让岑叙白的心脏都揪了起来。


    想要冲过?去把黎月筝从贺浔那里抢回来, 岑叙白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僵硬的厉害。


    说不?好是胆怯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竟让他有种自己才是外人的荒谬感。


    看着贺浔那样紧拥着黎月筝,看着黎月筝在贺浔面前失态, 岑叙白突然有些无所适从。


    自己好像无法介入他们之间,更无法取代贺浔在她心中的位置。细细想来,黎月筝少有的几次情绪波澜,都是因为贺浔。


    岑叙白不?由地?想, 倘若今天是他躺在医院, 黎月筝会不?会也为她这样落泪。


    跟着黎月筝来筒子楼时, 他其实?想过?很多?, 忐忑着是否会听到一个缠绵悱恻的故事,但事实?是除了苦难,好像很少有什么令人艳羡的时刻。


    此?刻黎月筝的沉默比任何辞藻丰富的陈述都要让人更清晰她的答案, 复杂的情绪凝结在胸腔,最终只化开无尽的酸楚。


    良久,岑叙白走?上?前,轻轻把黎月筝抱进怀里。手掌拍了拍她的肩后, 喉咙微涩,“筝筝, 没事了。”


    男人的嗓音清润,温情浓厚。


    答案早就能预想到,可岑叙白还是想问。不?过?真正说出来,反倒让他轻松不?少。


    那些黎月筝不?想多?说的部分,岑叙白没有再问。他只抱着黎月筝,温和?地?安抚着。


    在黎月筝看不?见?的地?方,岑叙白闭上?眼睛,努力?压抑着感情。


    要怎么和?贺浔比,最难熬的那段日子,是贺浔陪她-


    延水之行并不?久,周一早上?就要返回京西。于是,周日下午就成了几个姑娘吃喝玩乐的时间。


    黎月筝对这片熟,自然而然成了导游。


    县城不?大,能逛的地?方也就那么多?。黎月筝带她们去了条能吃当地?美?食的小吃街,不?算多?繁华,不?过?也相对热闹。


    只是连下了几天的暴雪,一些商户闭门不?开,好在路面的雪已经?清扫出来,出行不?会太过?困难。


    几个人在家路边的小店解决了午餐,就开始漫无目的地?闲逛。


    或许是最近体?力?透支得厉害,刚吃过?午饭,也没感觉有多?饱,章桐和?林思璟又去路边买了荷叶饼和?莲子粥。


    这里附近有所中学,时不?时能看到面容青涩的学生结伴走?在路上?。


    章桐咬了口热腾腾的荷叶饼,看向黎月筝问道:“筝筝,你以前经?常来这里吗?”


    “刚才过?来的时候我看这附近有中学。”林思璟往后面的方向指了指,“你在这里上?学的呀。”


    闻声,黎月筝点头,“好像重新装修了,刚才我也没认出来。”


    上?学那个时候,黎月筝是交不?起住宿费的,所以就算有点远,她每天也还是会步行回家,而这条路就是通往清荷路的必经?路。


    那会儿?没现在这么多?商铺,多?是一些小地?摊,不?过?仍旧是那个年纪的高中生愿意光顾的地?方。


    当然,不?包括黎月筝。


    连温饱问题都难解决的日子,哪里有闲钱消费在路边摊。


    这条路显然翻新过?,有些地?方连黎月筝都感到陌生。三人走?走?停停,遇到家店就进去瞧瞧,光是手里的小零食都快拿不?下了。


    章桐和?林思璟一直没闲着,而黎月筝的话相对少些,只是偶尔被?问起来了才会应和?几句。


    趁着章桐和?林思璟排队等臭豆腐的时候,黎月筝到路边的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便?利店门口有用来防滑的垫子,是用废纸箱做的,厚厚的两层铺在门口,第一层已经?打?湿潮烂。


    出去的时候,黎月筝习惯性地?又在上?面跺了跺脚。


    不?远处臭豆腐的味道浓烈,看着热气?腾腾。黎月筝看了眼,没着急过?去,先在路边喝了几口水。


    然而扭上?瓶盖的几秒钟里,突然有人狠狠撞了黎月筝的手臂。塑料水瓶滑落出去,水流倾泻,汩汩流进下水道,瓶子滚了几圈撞到雪堆旁。


    一个看起来八九岁的男孩子撞了人后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黎月筝后又笑着跑远了。


    水珠溅落在黎月筝羽绒服前领,好在没有滚落到贴身衣物里。


    她用纸巾擦了擦衣服,而后走?到雪堆旁捡起瓶子,环顾四周,才在一个卖烧烤的商户那里发现个装垃圾的大纸箱。


    这个地?方刚好面向路口,黎月筝扔了东西刚转过?身,就感到迎面一阵冷风吹过?来,冻的她缩了缩脖子。


    有干枯的树枝落到她脚下,脚刚踩上?去就碎了。


    一整个下午,黎月筝都没太专注,就这一道树枝断裂的声音却猛然把她拉回了神。


    微微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黎月筝的目光慢慢凝聚在斜对面的小巷子上?。


    没记错的话,那里穿过?去再步行一条街,就能到达清荷路。虽然黑了些窄了些,却是学校到家的近道。


    延水县是个太小的县城,治安也不?太好,更何况是十年前。


    高一有段时间,学校里有个传言。说是学校附近来了个疯癫的流浪汉,浑身脏污摇头晃脑,还专喜欢拦下放学回家的小姑娘。


    那时候的黎月筝性子孤僻,又有意不?和?同学们相处,几乎没什么朋友,更没有结伴回家的人。消息传到黎月筝耳朵里,她不?免也会害怕。


    想着想着,主意打?到了这所学校唯一能和?她说的上?话的贺浔身上?。


    本也就是试试看的心态,黎月筝借着给贺浔还饭盒的理由去了趟那间废弃的体?育室。


    老实?说,她并不?指望能在这里找到他。所以在真的看到贺浔的时候,黎月筝还有些卡壳。


    贺浔和?她自来没什么话聊,见?她还了东西还不?走?,隐约意识到她可能是有什么话想说。


    沉默了一会儿?,罕见?的,贺浔主动同黎月筝说了话,“有事?”


    还没正儿?八经?和?贺浔聊过?天的黎月筝有些犹豫,不?过?对于安全的危机感还是大过?了对贺浔的惧怕。


    她问得很含蓄,听起来有些没头没尾,“你住哪儿?啊?”


    这句话问完,体?育室的气?氛好像有点冷凝。贺浔一动不?动盯着她,像是在思考她这是闹哪出。


    就在黎月筝打?算放弃得到答案时,贺浔报了个地?址出来。


    和?清荷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黎月筝彻底死了和?贺浔结伴回家的想法。


    已经?入了冬,天黑得更加早。放学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脑子里想着白天在学校听到的传言,黎月筝的步子要比以往快得多?。


    可不?知是不?是恐惧在作怪,走?到那条巷子的时候,黎月筝总觉得今夜不?稳当,身后好像远远跟着个人。


    黎月筝越走?越快,那人好像也越跟越紧。


    脑子里嗡嗡响,几分钟内能想几百种逃跑的方式。


    眼看就要出巷子口,黎月筝几乎要跑起来,心跳快的像是能从嗓眼里飞出来。


    巷口的灯光昏黄,没几步路就能到,黎月筝却听到身后的人步子声越来越重越来越近。直到手腕被?人紧紧扣住,黎月筝的惊呼被?一人的手掌拦下。


    肩背靠到墙上?,黎月筝深深喘着气?,眼睛惊恐地?盯着面前的人。


    贺浔的手掌贴着黎月筝的唇,面色不?悦,胸口微微起伏,他问她:“你跑什么。”


    贺浔不?是迟钝的人,白天在体?育室听到黎月筝那个奇怪的问题,贺浔稍一思索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原本只是想在她身后远远跟着,等她到家了再离开,谁成想好像还不?小心把她吓着了。


    当时黎月筝松了口气?却也吓得不?清,意识混乱的时候什么话都敢说。


    等贺浔松了桎梏着她的手,黎月筝顺势抓住他的衣袖,瞳孔还在因为恐惧闪烁着,说话有点磕巴,“我我饿了。”


    惊吓之后,体?力?也快耗尽了。


    只是乍一听,像是在提要求。


    就这样让她抓了半分钟,贺浔转身出了巷口,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刚出锅的荷叶饼和?莲子粥。


    黎月筝看起来是真的饿了,贺浔把东西递过?来的时候,她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很快就屈服于美?食的香气?。这还是她第一次吃荷叶饼,黎月筝专门留了半张,想着回去还能带给姥姥。


    只不?过?那剩下的半杯莲子粥就有点尴尬。


    方才思绪乱没考虑那么多?,现在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没吃晚饭的还有贺浔。


    窄挤的巷道,阴影把两人围住。黎月筝津津有味,贺浔就在旁边等着。眼下这个状况,实?在没什么补救的方法。


    要吃要喝的黎月筝有些迟来的愧疚,脑子一热就把莲子粥缓缓移到贺浔身前。


    她没说话,不?过?贺浔懂了她的意思。


    几秒后,黎月筝听到身边人一声低低的笑。


    “你让我吃你剩下的?”


    黎月筝喉咙一哽。


    一定是她被?刚才那一遭吓昏头了,一定是。


    回忆进行到这里,黎月筝的思绪被?阵突兀的手机嗡动打?断。


    她回过?神来,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手机。


    是岑叙白。


    有几秒的停顿,黎月筝看着手机屏幕,终是接起电话。


    有些话还是要说。


    接通后,对面并没有很快开口,反而是其他人声更嘈杂些。


    “叙白?”黎月筝轻声唤他的名字,然而对面还是没有人回答。以为是步行街噪声太大,黎月筝往边上?走?了走?,“叙白,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透过?听筒,黎月筝能听到对面男人平稳的呼吸。电流声缠绕进耳廓,滋生出股莫名的距离感。另一侧耳边的风声愈大,好像在酝酿着风雪。


    终于,对面的人开了口。


    “筝筝。”岑叙白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总是会让人感到温情。


    还没等黎月筝应他,岑叙白便?又道:“我先回京西了,现在就在火车站。”


    话音落下,黎月筝听到一道模糊不?清的广播声。


    “旅客朋友们,你们好!由延水开往京西方向的K380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了,有乘坐K380次列车的旅客,请您整理好自己携带的行李物品,到2检票口检票,3站台上?车。”


    黎月筝一愣,“火车站?你不?等我们一起回去吗?”


    那边又是几秒的沉默,岑叙白轻缓地?笑了声,黎月筝却感受不?到多?少喜悦。


    “有一个紧急采访,事还挺多?的,你们好好玩,我还是不?在这里耽搁时间的好。”


    停顿片刻,岑叙白又道:“筝筝,你家的电梯门副卡还在我这里,我走?的时候给你放到旅馆前台了,你回去的时候记得拿。”


    寒风还是夹杂了冰雪,纷纷扬扬落下来。掉到黎月筝的羽绒服上?,雪花颗颗分明。眉尾被?沾湿,融化的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黎月筝眼睫眨动了下。


    “我之前给你买了副拳套,本来想等跨年的时候再送给你的。”


    “回去我会寄给你,你记得拿。”


    像是明白了什么,黎月筝心口狠狠一缩,“叙白——”


    “筝筝。”岑叙白拦了她的话,笑了下,“你纪念日的时候送我的礼物,我可不?会还。”


    这里是步行街,车开不?进来,只远远能听到下一个路口的鸣笛声。


    黎月筝听到岑叙白轻轻喘了口气?,像是在调整呼吸。


    对面停顿的时间很长,说出口的话好似变得异常艰难,难得低沉。


    “筝筝。”岑叙白再次唤了声黎月筝的名字,“我们分手吧。”


    短短一句,却说得艰涩非常。他的喘息更重了些,每一个字都像是强逼着自己挤出来,好半天才拼凑成完整的句子。


    他知道,贺浔的出现给黎月筝带来了波澜。以她的为人处世,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继续一段关系。


    她或许会自责到觉得对他不?公平,甚至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岑叙白不?忍心,所以一定要由他来说。


    闻声,黎月筝还是怔住,明白他的用意,心间猛的一涩,“叙白——”


    “是我提的。”岑叙白打?断黎月筝,“筝筝,和?你没有关系。”


    男人的嗓音依旧清润有力?,带着浓浓的安抚感。


    黎月筝沉默下来,眼皮涌上?一股热意,鼻尖发酸。


    耳边又是一道喘息,似是在缓和?情绪。


    很早之前,贺浔就提醒过?岑叙白。


    承认这件事用了很长时间。


    他做不?到事事都把黎月筝放到第一位,做不?到满心满眼只有黎月筝,做不?到为了黎月筝连性命都不?顾。


    他是爱黎月筝的,但可能暂时做不?到像贺浔那样爱。


    在对她的爱日益增长的时间里,放弃她是件难事。


    冷风刮在脸上?,泪痕传来阵阵刺痛。黎月筝面向墙壁,低着头,半张脸埋进衣领里。


    “叙白”黎月筝嗓眼腥咸,哽咽着,“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这一次,岑叙白回应得极快,他有些急促,咬字却清晰,声音稳重又温柔。停顿了片刻,岑叙白道:“你只是没那么喜欢我而已,筝筝,这不?怪你,是我不?够好。”


    眼泪簌簌掉下来,黎月筝努力?克制着胸腔的震动,心脏处愧疚和?难过?蔓延。


    听到对面压抑的抽泣,岑叙白一愣。


    原来黎月筝也会为他落泪。


    哪怕不?是因为爱,但总能说明,黎月筝还是有点喜欢他的吧。


    岑叙白心脏收紧,喉咙兀的一痛,被?他强压下去。


    片刻,岑叙白笑了声,说不?好是什么情绪,“筝筝,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你。”


    黎月筝抽泣声更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电话那头许是进站了,有列车驶近的声音。


    “筝筝,和?你在一起这段时间我很高兴。”


    “不?过?停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岑叙白缓了口气?,“我们就到这儿?吧。”


    听着对面克制的低泣,岑叙白尽量平稳着声线,“筝筝,别哭。”


    “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希望你过?得开心。”


    黎月筝的眼泪流进衣领里,她回答他:“好。”


    世事无常,遗憾有时候也是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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