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坐轮椅的丑beta


    白家宅邸。


    白年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地接受医生的诊治。


    除此之外,白年的全家人都围在他的身边。


    还是像以往一样,白年受伤了全家人都跟着紧张,而冬歉不知所踪却无人问津。


    任白延以前对于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可是此刻瞧起来,却莫名觉得有些残忍。


    不他现在不应该这么想。


    白年是因为救他现在才会躺在病床上,他必须祛除脑子里那些不该有的杂念。


    为了帮任白延解毒,他失血过多,现在的情况很是危险,需要立刻进行治疗。


    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个比较值得担心的情况


    当时的战况比较混乱,白年的脸受了伤。


    对于一般人来说,脸上受伤这件事可能无关痛痒,但是白年却不一样。


    任白延虽然给他做了一张堪比真脸的人脸面具,但是这样的脸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当那张脸受到伤害时,面具上的细胞就会立刻失去活性,快速地衰败下来。


    任白延制作的人脸面具是利用白年自身的细胞,再这样下去,不光是这张脸作废的问题,甚至可能会引发器官的衰竭,产生一系列的危险,进而危及生命。


    这种情况下,就必须尽快进行手术。


    任白延的手缓缓攥紧,闭上眼睛,艰难道:“这个手术,最晚得多久。”


    其实不用对方多说,他的心里也明白的。


    白年的手术一直都是他做的,他当然知道白年的身体状况,也知道这种情况发生时,最理想的治疗时间在什么时候。


    他只是不敢去面对这个现实。


    医生迟疑了一会,对他道:“公爵,顶多一个月。”


    一个月


    刚好是冬歉成年的日子。


    好巧不巧,就是他生日那天。


    真正的生日


    原本他已经想过要中止这个手术,决定用别的办法救治白年的脸,挽救他的生命,但是现在,这个短的可怜的时间告诉他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明明只要一切正常的发展下去,这两个人都不会出事。


    为什么好巧不巧,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情?


    三年前他从孤儿院将冬歉带回来,却又要在冬歉生日那天,亲手将他推进万劫不复的地狱,多么讽刺。


    一切竟都是命。


    就算他已经想办法规避这一切,可命运还是推着他陷入这种左右两难的境地。


    现在,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将冬歉带回来,加快实验的进展。


    更糟糕的是,以前他使用的实验办法都不再可行。


    因为贡献体在身体麻醉的情况下没有办法得到最准确的实验数据,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们只能不断试错。


    在以前的实验中,任白延都会亲手给冬歉注射麻醉剂,尽量不要让冬歉感受到太多的痛苦。


    放在以前,这样的办法确实可行。


    可是现在,他只剩下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没有再让他反复试错的机会了。


    也就是说,当他把冬歉带回来的时候,不光要逼迫他继续进行手术,而且在此之前,冬歉还必须清醒地接受切皮实验。


    他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血肉分离。


    这样的痛苦正常人都承受不了,何况是冬歉这样一个连打抑制剂都嫌疼的孩子呢。


    任白延从未陷入过这样的境地之中,这是他第一次觉得,此时此刻,无论怎么选都是错,无论怎么选都会让他痛苦万分。


    他应该怎么做?


    他究竟应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躺在床上的白年忽然发出一阵呻.吟,捂住胸口,好像忍受了什么巨大的痛苦一样。


    白母看着任白延这副左右为难的样子,焦急地对他道:“任公爵,您到底在犹豫什么?”


    “当初把冬歉从孤儿院里接回来的时候,您不是就已经决定将他当成一个牺牲品了吗。”


    “他只是一个连星籍都不配有的下等公民,就算是死了连一座坟都配不上,可是白年却是白家的独生子啊,怎么选择,难道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任白延并不喜欢别人用下等公民来形容冬歉,因为在成为公爵之前,他也是一个没什么地位的平民。


    但是她有一点说的很对,那就是将冬歉从孤儿院里抱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牺牲他的准备。


    为什么现在却心软了呢?


    白母见任公爵还在犹豫,忍不住提醒道:“我知道,冬歉那张脸,谁见了都容易心软。”


    “但是公爵您别忘了,白年现在躺在这里,生命垂危,全是为了保护您,倘若您因为对冬歉的恻隐之心而让白年陷入绝境的话,别说您,我们受得了吗?”


    任白延垂下来的手缓缓攥紧。


    是了。


    白年才是他的至亲之人,他会在自己生命垂危的时候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来保护他。


    倘若自己因为一个外人心软,那才是真正的大错特错。


    他还记得,自己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可是醒来之后,身边甚至没有冬歉的身影。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他为了躲开自己,早早就逃走了。


    就像他们说的那样,如果非要选择一个人活下去的话,那只能是白年。


    如果不做手术,白年的死亡率极高。


    而做了手术,冬歉遭遇危险的可能性已经被自己降的很低很低他不一定会出事。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任白延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漆黑如墨的眼底闪动着异样的情绪。


    他隐忍着莫大的情绪,一字一句艰难道:“我会去把他带回来。”


    冬歉没有想到,自己一觉醒来,居然又回到了阎舟的身边。


    他下意识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剧烈的刺痛感让他瞬间清醒。


    冬歉倒吸一口凉气,抬起手来,虚弱的看向自己疼痛的地方。


    痛觉屏蔽已经结束了,冬歉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传来一阵一阵的刺痛。


    好疼


    这是最最直观的感受。


    冬歉抬起眼眸,意外地发现阎舟就坐在他的身边。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还是回到了这里,回到了阎舟的旁边。


    明明他之前都已经踏上回白家的路了。


    “醒了?”阎舟看向他,合上了手中的书。


    那是在星际社会很少的纸质书。


    在当今社会,这种纸质书已经是类似奢侈品一样的存在。


    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东西。


    冬歉也没有兴趣知道,直白地问他:“我怎么会在这里?”


    阎舟唇角轻轻扬了扬,随意道:“发现你倒在路边,就顺手把你带回来了。”


    他省略了太多的细节,冬歉将信将疑,闭着眼睛尝试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任白延受了伤,需要活人的血才能治疗。


    没有别的选择,冬歉只能暂时当了这个大冤种。


    起初,他放血的时候还能忍受,但随着失去的血越来越多,他越来越支撑不住。


    而且,他缺乏足够的医学知识知道怎么放血,却不知道怎么止血。


    他伸手堵住自己的伤口,可是伤处却仍然血流不止的,好像要将身体里的血流干才会停止。


    那个时候,冬歉是真的有点害怕了。


    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的身体越来越冷,他倒在任白延的身边,冷得抱紧自己。


    这种冷是渗透进骨髓里的,他整个人像是被包裹在零度以下的冰块中一般,指尖都在打颤。


    再那样下去,他说不定就会跟着任白延一起死掉。


    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有人将他抱了起来。


    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轻叹道:“瞧瞧你,才多久不见就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


    虽然他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醒了,但他依稀能辨别那是阎舟的声音。


    血液从手腕中流淌下来,落在地上像是绽开的血花。


    冬歉很明显的从阎舟眼中捕捉到一抹惊艳。


    不得不说他真的很变态,居然会因为血液而感到兴奋。


    冬歉不想就这么死在那里,他的手攀上阎舟的肩膀,虚弱道:“疼”


    声音很轻很无力,再配上他风华绝代的面容,美人的示弱让任何人都难以抵挡。


    这是冬歉惯用的技巧。


    身为炮灰,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处于食物链最底层的存在,但是只要他想,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任何人为他心软。


    只需要一点点技巧,别人的脸上就会浮现出一些不一样的表情来。


    看着阎舟的眼神变化,冬歉知道,他做到了。


    阎舟的目光落在他受伤的手腕上,抿了抿唇,帮他按住了穴口。


    不知道阎舟用了什么技巧,明明手指只是抵在了一个地方,他的血就真的不再流了。


    生命暂时不受威胁,冬歉又垂下眼眸,目光重新落在任白延的身上,好像在确认他的情况。


    他当然得知道任白延现在的状况。


    要是男二没被他救回来,那他还得接着继续喂血。


    这样的目光落在阎舟的眼里,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一种关心。


    心里莫名有点燥。


    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阎舟的眸色深邃似潭:“放心,他死不了,但是如果你的血再流下去,你就要死了。”


    “你猜猜看,如果你死了,他会不会难过?”,阎舟的唇角浮起一抹笑容,眉峰不易察觉地凝了下。


    冬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至极的东西一样,扯起唇角,莫名想笑。


    但是他发现自己笑不出来,眼底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抹自嘲。


    或许是因为血流失的实在是太多了,他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就昏倒在了阎舟的怀里。


    再次醒过来之后,他就来到了这里。


    虽然被救回来的感觉还不错,但是冬歉身上还有剧情要走,就这么被阎舟带了回来,那他的剧情该怎么办。


    而且白年跟他说过,如果自己不回白家,那么小怪物和他的男佣就有危险了。


    左右权衡一番,一切都提醒他,自己现在不能再悠哉悠哉地待在这里了。


    他还有很多的剧情任务要跑。


    冬歉沉默一会,问他:“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似乎是没想到冬歉会这么说,阎舟顿住了:“我费尽心思把你救回来,你现在却告诉我,你想走?”


    “把不把我当你的救命恩人。”,他原本瞧着心情尚可,现在却面色不悦,好像刚才冬歉说了什么很伤人的话一般。


    冬歉的眼尾微微上勾,漫不经心地笑了:“你的大恩大德,早就抵消了。”


    说完这句话,冬歉忽然反应过来什么,闭上了嘴巴。


    看着阎舟复杂的目光,冬歉心想自己怎么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单从他的人设经历来说,他现在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腿就是被阎舟给作贱坏的。


    于是他轻咳一声,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还好阎舟倒也没跟他较真,只是笑骂一声:“小没良心的。”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里带了一点微不可查的宠溺。


    冬歉撩起眼帘看他,语气里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戏谑:“所以,我可以离开了吗?”


    关于这一点,阎舟倒是态度强硬,不容置疑地对他道:“伤没好,不可以离开。”


    冬歉垂眸看向了自己受伤的手,上边已经被纱布裹了个严严实实。


    一般人裹着纱布的时候,整只手都显得笨重难看,但是冬歉却完全不会有这样的感觉,绑着东西的手仍旧细长漂亮,整个人多了几分病弱美。


    他低着眼眸的时候,垂在身后的头发蹭过肩膀,身上的伤不光丝毫不会影响到他的姿色,甚至还平添了几分凌虐美。


    果然战损美人格外让人移不开眼。


    手上的纱布被缓缓揭开,冬歉看见了自己被割开的伤痕。


    之前因为关闭了痛觉感知,所以冬歉割自己手的时候就没有太在意,现在看来,掌心,手指,手腕,全部都留下了触目惊心的伤口。


    阎舟从柜子里取出药膏,看着冬歉微微失神的目光,挑了挑眉:“担心留疤吗?”


    冬歉抬起眼眸,笑着问:“会吗?”


    阎舟轻笑一声:“我不会让你留疤。”


    就在这时,冬歉看见阿灼站在一旁,用类似录像的设备记录着他手上的伤口,困惑道:“你在做什么?”


    阿灼挠了挠脑袋,诚实回答:“这是师父要留给某个人的大礼。”


    冬歉不理解自己手上的伤怎么能成为大礼。


    难道说有人有特殊的癖好,喜欢看别人手上的伤口吗?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冰冷的药膏便涂抹在了冬歉的手上。


    猝不及防的疼痛让冬歉的面容微微有点扭曲。


    不过,美人就算是觉得疼了,也是极其好看的。


    这样狰狞的伤口落在冬歉白皙的手上很是显眼,虽然这种清清凉凉的药膏对于伤口的恢复十分有效,但是冬歉手上的口子还裂着,被风吹到都疼,更何况出涂抹药膏这样的动作呢。


    但是痛觉屏蔽的时间已经到了一个临界值,至少现在,不能使用。


    而且阎舟这么敏锐,倘若开了痛觉屏蔽,搞不好会被他发现端倪。


    冬歉忽然觉得自己以前不应该感觉到一点点疼就迫不及待地让系统开启他的痛觉屏蔽,要不然也不至于让他像现在一样,变得受不得一点疼。


    阎舟显然也注意到冬歉十分怕疼。


    他以前也经常给阿灼涂药。


    阿灼皮糙肉厚的,药涂在他身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顶多就是倒吸几口凉气,没过几天就可以蹦蹦跳跳的了。


    毕竟是他到目前为止最满意的杰作。


    但是冬歉显然不能这样对待。


    他的皮肤很是细腻,触上去的力道稍微重一点就会红。


    药膏涂抹到伤处的时候,冬歉浑身都紧绷起来,紧紧咬着唇,好像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似的,眼尾泛起一阵胭红,指尖也在忍不住地颤抖。


    “轻点”,冬歉忍不住出声道。


    “好,轻点。”,阎舟垂下眼眸动作难得轻柔了一点。


    阿灼难免看得睁大了眼睛。


    没想到居然有一个人,有朝一日可以让他的师父低下高贵的头颅,说轻一点,就当真轻一点。


    他从小到大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于是他看向冬歉的目光就变得愈发尊敬了。


    到了最后,冬歉的指尖泛着红,苍白的脸上,嘴唇被咬得红冶。


    他完全想象不到,这世间上居然有人连受伤都是一副绝美的画面。


    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了阎舟的手背上。


    阎舟抬起眼眸,在看见冬歉的那一刻,眼睛缓缓睁大。


    那滴水,是从冬歉的眼眶中流下来的。


    因为这样的疼痛实在是难以忍受,冬歉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多少流了点生理泪水。


    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没有委屈,也没有哀伤,只有隐忍,这清澈的泪水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落下,却滴在人的心里。


    阎舟还是第一次见别人这样哭,无声无息的,明明表情这样淡漠,却格外惹人怜惜。


    没有任何做作的表情却格外带劲。


    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他下意识地加重了一点力度,那个人的脸上也终于浮现出了一点不一样的表情——冬歉咬着唇,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


    阿灼的记录也慢慢变了点味道,专注地放在冬歉颤抖的眼眸,以及因为疼痛而轻轻颤抖的腰肢。


    阎舟见状,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小小年纪,心里总是想一些有的没的。”


    阿灼揉了揉脑袋,心里有一点点的委屈。


    师父你还不是一样


    擦完药之后,冬歉感觉自己整个人简直要虚脱了。


    明明只是几分钟,对他而言却仿佛度过了一整个世纪。


    擦药的过程中,阎舟的力道时轻时重的,真是让人承受不了。


    而且总感觉那一大一小都有点不太对劲。


    手上又重新被纱布包裹着,冬歉将被子一蒙,躺在了床上。


    既然能不能离开这里不能由自己决定,那他暂时也不再强求,还是先好好睡一觉再说吧。


    阎舟看见冬歉眼中明显的困意,于是站起身来道:“你先好好休息吧。”


    冬歉没有说话,轻轻呢喃了一声,将自己整个人都团进了被子里。


    这种感觉,就像是因为刚刚擦药被弄疼了,在生闷气一样。


    阿灼从来不会做出这种近乎是撒娇的举动,一方面他觉得自己是男子汉,另一方面是觉得自己这么做,师父大概率不会买账,说不定还会阴阳怪气他几句。


    可是冬歉做起来为什么会这样可爱,一举一动都甜进了人的心里,让人生不出一点不好的心思。


    一大一小在这一刻变得格外听话,不打扰冬歉休息,推开门,一前一后的出去了。


    关门之前,见阎舟一直看着冬歉的背影,阿灼忍不住问道:“师父,你在想什么?”


    阎舟收回复杂的目光,淡淡道:“没什么。”


    只是忽然想到,当初,被自己踩断双腿的孩子,如果能够好好长大的话,现在应该也跟冬歉差不多大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做梦,时常会梦到那天的事情。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


    十八年前,当将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劣质品放入婴儿箱之后,阎舟从中取出了原本一直待在那里的婴儿。


    婴儿全身雪白,手指不自觉地放在嘴里吮吸着,两只肉乎乎的腿还无意识地做着踢蹬动作。


    并不用力,碰在身上软乎乎,比起反抗,更像是在撒娇。


    凭心而论,那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婴儿。


    倘若他们无冤无仇的话,相信自己也会很喜欢他的吧。


    可惜,他是白家的人。


    所以从他生出来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隔着血海深仇。


    他冰冷的手指触碰在婴儿的脸上,似乎在想着应该怎么处置他。


    他想着要不要干脆就这么把他掐死,或者更残忍一点,生生地将他的眼珠给挖出来,让他受尽折磨之后,再给他一个痛快。


    这样的话,他应该很快就可以听到婴儿绝望的哭声了吧。


    白家让自己陷入到如此绝望的地步,他当然要将这一切报复给他们的孩子身上。


    但是当他的手指戳在婴儿的脸上时,怀中的婴儿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咯吱咯吱的笑声。


    那笑声,对于当时被仇恨吞没的他来说,简直就如同天籁一般。


    粉雕玉琢的婴儿像是被派来的天使一般,比他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可爱。


    那一刻,他突然暂时改变了想法。


    鬼使神差的,他抱着那个婴儿走在路上,睁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一边看着怀中的婴儿,一边琢磨着究竟应该怎么处置他。


    小婴儿貌似是饿了,张开嘴巴,用小小的,还没有牙齿的嘴巴吮着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被婴儿又软又暖的口腔包裹着,一时之间,心中控制不住地生出一种异样的情感。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动过把婴儿抱回去自己养着的念头。


    如此一来,婴儿就不算是白家的孩子了。


    对他来说,那是对当时的他而言珍贵至极的善念。


    有那么一瞬间,这个婴儿的命运会完全不一样。


    但是接下来,身后就传来了尖锐的呵斥声:“站住!干什么的!”


    如此刺耳,如此惹人生厌,那一刻,阎舟整个人又被拉入了仇恨的深渊。


    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今天的一切都是拜谁所赐。


    他也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仇人到底是谁。


    曾经,他也是备受父母宠爱的贵族,现在却沦落至此,落入这个人人喊打的境地。


    他抱着这个婴儿,没命的跑,将身后的那些人远远地甩开。


    婴儿太小了,还没有办法睁眼,但是他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气喘吁吁地,嘟了嘟嘴,不太熟练的想绽开一抹笑来,安抚一下这个陌生人。


    但是这样的笑容还没有成形,就被剧烈的痛苦给吞没了。


    小婴儿被阎舟放在肮脏的路面上,用力的践踏。


    接近成人的力量,这些年来的怨气和怒火,全部毫不留情地发泄在这个刚刚诞生不久的小生灵上,


    撕心裂肺的痛苦从腿骨上传来,婴儿脆弱的身体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的痛苦,当场张大嘴巴,扯出凄厉的哭声。


    小婴儿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让人分不清是会哭得窒息而死,还是被活活疼死。


    但是阎舟还是给他留了点生的希望。


    他就这样将小婴儿放在车来车往的大街上,然后转过身去,像行尸走肉一般,跌跌撞撞地离开。


    那个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堆积如山的仇恨磨灭了仅有的人性。


    他甚至已经丧失理智到,会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放在以前,那是他绝对不敢想象的事情。


    其实在家庭发生变故之前,他还是一个热衷参加慈善事业的贵公子。


    其实,他以前是最喜欢小婴儿的。


    他喜欢闻婴儿身上好闻的奶香味,喜欢婴儿张着肉乎乎的胳膊,咿咿呀呀的嘟囔着,一副想要被抱起来的可爱模样。


    但那是在阎舟还有家的时候。


    现在他没家了。


    那些人性,好像也跟着他失去的一切,一起磨灭殆尽了。


    就在他离开几十米之后,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一般,忍不住回眸往后看了一眼。


    一辆重型车从路面上驶过,刚好是他把那个婴儿放下来的位置。


    他似乎听见了有什么东西被践踏过去,骨骼碎裂的声音。


    婴儿最后的惨状,他没有看见。


    但从此以后,那血肉模糊的画面,就一直存留在他的梦境里。


    仅仅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那个婴儿的命运从此变得天差地别。


    有的时候,阎舟其实也会想,如果当时自己将那个婴儿留在自己的身边,一切会怎么样。


    他会像阿灼一样,跟在自己的身后亦步亦趋地长大吗?


    他长大会是什么模样?


    他会喜欢吃什么?又会喜欢玩什么?是一个爱笑的孩子,还是一个老成的孩子?


    不过,那无数的可能性,都已经伴随着他那一刻的恶念不复存在了。


    他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谁让那个婴儿是白家的孩子呢。


    虽然那孩子才从这个世界诞生不久,但是他的出身就已经决定了他们必将站在对立面。


    白家让自己一无所有,他当然也可以让白家痛失所爱。


    所以将那婴儿丢在那里,他并不后悔。


    他捏紧了拳头。


    绝不会后悔


    这几天下来,冬歉手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按照之前的约定,阎舟也应该放他离开了。


    阎舟想过,冬歉明明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又为什么迫切地想要从自己的身边离开。


    后来他想明白了。


    冬歉这么聪明,应该不会猜不到当初将他的行踪透露给任白延的人就是自己。


    但尽管知道,冬歉也没有表现出来,每天依然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出乎他的意料一般。


    这种气质放在这样一个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左右的人身上,莫名违和。


    可就是这种违和,反倒激发了阎舟对他的兴趣。


    手上的绷带被解开,冬歉张了张自己的手,白皙修长的手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且活动灵活,看来并没有伤到自己的神经。


    在阎舟这里住了好些日子,天天喝一些补血的汤和药,现在的冬歉看起来已经没有之前那种病殃殃的样子,反而气色红润,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自然也看不出来,他曾经救了任白延。


    这也是冬歉想要的结果。


    他可不想让任白延知道,自己曾经救过他。


    他看向阎舟,目光淡淡地问:“我可以离开了吗?”


    阎舟笑了:“当初求我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冷漠的。”


    果然,美人大多薄情,用完就扔,好不利索。


    不过,阎舟最欣赏的就是这种性格。


    他俯下身来跟他平视,唇角扬起,缓缓笑道:“这么急着走,真的不打算留下来了?”


    冬歉平静地注视着他,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本来也没打算留我吧。”


    阎舟的神色微微一僵。


    冬歉原本只是随口乱猜的,但现在看来,他貌似是猜中了。


    也是,自己现在留下来对阎舟来说并没有丝毫的价值。


    失态只有一瞬,阎舟好奇地看着冬歉的眼睛:“你怎么会这么想?”


    冬歉叹气:“你就说让不让我走吧。”


    阎舟沉默一会道:“好。”


    其实原本他还想再留冬歉一会的,毕竟他看起来真的很有趣。


    不过,算了。


    阎舟看向他:“那我,送你出去?”


    阎舟将冬歉送到了任白延想来这里的必经之路。


    冬歉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但是他神色从容,什么也没有说,甚至在阎舟想着要不要离开时,就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一般,率先开口道:“你走吧。”


    阎舟沉默了一会,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默默松开了冬歉的轮椅。


    看着冬歉离开的背影,阎舟恍惚间想到了那个被他丢下的婴儿。


    他将婴儿丢在了随时丧命的路口。


    如今,他看着冬歉一步步走进深渊,两个人的身影在这一刻忽然重叠起来。


    明明,他们是不同的人。


    可在这一瞬间,阎舟的心里忽然有一刻的怅然若失。


    漫天的风吹起了冬歉的发丝,他仰起脸,看见了前来接他的人。


    任白延


    和以往不一样,这次任白延看他的眼神,少了几分往日的温柔,多了几分他看不懂的深沉。


    这次,他应该想通了什么,不会再说“不做手术”这种任性的话了。


    冬歉弯了弯眼眸,指尖悠哉悠哉地敲着轮椅的扶手。


    看来这一趟回去,有什么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第62章 坐轮椅的丑beta


    回到白家熟悉的环境,冬歉却觉得一切都恍若隔世。


    此次历时一个半月的出逃计划正式进入尾声。


    而他,也应该回到剧情正常的轨道。


    冬歉回到房内,任白延转身,将房门关上。


    落锁的声音震颤着冬歉的心。


    整个过程,冬歉始终背对着他。


    又或者说,是暂时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他。


    窗帘虚虚掩着,阳光在房内夹缝生存。


    “冬歉,转过来。”


    “我跟你谈一件事。”任白延音色低沉,空气里顿时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


    这次,他没有像以往一样叫他“小歉”。


    称呼的变化,预示着什么事情已经变得截然不同。


    不过有些东西,早点撕破脸皮也好,这样,起码彼此就不用在无尽的谎言中说一些违心的话。


    已经演到这一步了,彼此也该累了。


    冬歉转过轮椅,仰着脸看他,缓缓笑了:“看你的表情,其实好像也已经没有什么谈的必要了。”


    闻言,任白延抿了抿唇,复杂的情绪在眼底蔓延。


    冬歉什么都懂,但依然摆出了这副束手就擒的姿态,甚至就连被他带回来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反抗。


    他明明知道自己回来之后会面对什么,但是为什么还义无反顾地任由自己将他带回来。


    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原因,让他不得不回来的原因。


    但是事到如今,他居然没有办法问出口。


    “白年现在生命垂危,需要手术。”


    任白延咬着牙,像是在回答冬歉,也是在告诫自己:“他救了我我不能见死不救。”


    冬歉点了点头,荒唐地笑了一声:“原来他是这么告诉你的。”


    那笑容一闪即逝,他的手轻轻敲着轮椅,指尖和金属的碰撞声格外有存在感,仿佛他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审问者。


    “任白延,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冬歉平静地注视着他,缓缓道:“你有没有想过,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任白延神色微僵,正想要说点什么,下一秒,外面忽然传来一道惊呼:“任公爵!您来看一下,白少爷的心率低于正常值了!”


    任白延没有半点犹豫,他甚至没有留给冬歉任何目光,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慌忙离去的背影,冬歉叹了口气,缓缓地,平静地靠在椅背上,像是疲惫极了一般,连端端正正坐着都力气也没有了。


    这样也好。


    关于白年的情况,冬歉倒也从系统那里听到了一二。


    白年身体的血液循环就如同一个能量槽,源源不断地给他的人造脸输送能量,现在他失了血,受了伤,那张脸就快速地衰败下来。


    冬歉不用去看也知道,白年脸上的皮肉应该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凹陷下去,生命垂危确实是早晚的事。


    白年陷入如此危险的处境,现在的冬歉,确实没有解释的机会。


    因为无论他想不想,这个手术都必须做,白年的命也必须得救。


    冬歉只是很奇怪,白年当时跑得那么快,连影子都没见着,害得他只能切开自己的手腕给任白延喂血。


    怎么现在,反而失血过多的人变成白年了?


    难道这也是阎舟的计策?


    虽然这招确实有点阴,但他确实帮忙把剧情拉回了正轨,不至于让这个世界的剧情崩盘。


    对他而言,也算是一件好事。


    冬歉这么想着


    冬歉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小怪物了。


    一个多月没见,它看起来好像比起以前更大了点。


    小怪物看见冬歉的面容,两只原本萎靡着的触角瞬间支愣起来,因为许久没有见到他而雀跃不止。


    但是随即,它忽然惊恐地意识到,冬歉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要来接受任白延的实验。


    那次它跟冬歉一起看到了换脸手术记录,上面死亡率99%依然刻在它的心里。


    冬歉明明已经知道再留下来自己会遭遇什么,为什么还是回到了这里?


    又或者说,冬歉跟自己一样,是身不由己被捉来的?


    小怪物越想越紧张,它的触手全部扒在玻璃罩上,焦虑地看向冬歉,脑袋上的两根触角疯狂摆动着,努力朝他传递一个信息——快逃!


    冬歉微笑着给它打了招呼,接着便沉下眼眸,任由任白延推着他朝实验台走去。


    小怪物惊慌不安地看着冬歉的背影,嘴里发出怪物才能听懂的声音。


    可惜,冬歉怎么可能听明白它的意思。


    进行实验之前,冬歉抬眸看向任白延,问:“今天不用打麻醉吗?”


    任白延沉默了。


    冬歉嘲讽一笑。


    之前就听白年跟实验员讨论这件事,虽然他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如果打了麻醉貌似会影响实验的精准度,从而耽误手术的进程。


    现在白年的手术紧迫,任白延确实没有闲心再陪他玩这种不慌不忙的过家家游戏。


    不过没关系,任白延打不打麻醉对他而言是一样的。


    反正他有系统在,到时候表演的逼真一点就可以了。


    早就该这样了。


    事到如今,冬歉也忍不住问任白延:“这些年,你一直努力地扮演一个温柔的好医生,应该很累吧。”


    他弯了弯眼眸:“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一直致力于在我面前装一个好人。”


    “你明明知道,你装不了一辈子的。”


    “你明明知道,迟早会被我拆穿的。”


    冬歉的眸色愈来愈深:“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任白延身体僵硬着,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一开始,他作为冬歉命运的主宰者,当然可以随意选择对待他的态度。


    可是,后面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一切都失控了。


    至于原因


    冬歉撑着脸看他,一双多情眼微微上挑:“你总不会是上瘾了吧?”


    任白延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变得凌乱起来,一向沉稳的心脏因为冬歉随口一句话而失去重心。


    就在这时,冬歉听到了小怪物叽里咕噜的声音。


    他顿了顿,睁大眼睛转过眼眸,在实验室里看见了小怪物的身影。


    原来不知何时,小怪物被实验员从培养槽里带了出来。


    不过它的触手都被镣铐锁住了,只能小范围的移动。


    小怪物身上戴着的镣铐,任白延曾经跟他科普过。


    只要稍稍反抗,就会遭受到剧烈的电击。


    未成年的小怪物已经在实验室里受到了太多太多非人的对待。


    不知道他将来会不会憎恨人类。


    小怪物在成年之后明明会变成那等残暴凶悍之物,现在却是可怜巴巴的小可怜。


    小怪物之所以是小怪物,是因为它在此之前,或许已经分裂过无数次,这像是被一遍遍稀释过的液体,如此一来,当然力量薄弱。


    而小怪物彻底成年的条件,是同它寄生的人完成融合,可是到目前为止,冬歉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看到任何有可能被小怪物寄生的人。


    或许,那样的人根本不存在。


    小怪物被带到了冬歉的面前。


    冬歉一时之间不知道它被带过来的用意。


    不过,也隐隐约约能猜出来一点。


    助手看着任白延难看的脸色,忍不住问:“要不让我来?”


    他一直跟着任白延做实验,自然也知道冬歉在任白延心中的分量比想象中的还要重。


    要不然,任白延也不会一直让他在麻醉的状态进行实验,不让他清醒地受一点罪了。


    如果由任白延亲手做这个实验,他一定受不了。


    任白延却摇摇头道:“不。”


    他看向冬歉的目光透着一丝复杂:“我亲自来。”


    这样的手术要求最高的精准度和反应力,倘若让不够专业的人来,冬歉受到的痛苦就会愈发难熬。


    这不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补,但这是他在做出舍弃之后,唯一能做的事了。


    而这次,也是小怪物第一次直观地看冬歉接受手术。


    以往的时候,都是冬歉做完手术之后才会主动来小怪物的怪物培育室,所以它对于这一点并没有确切的认识。


    他只记得,冬歉每次来找他的时候,身上有时候会缠着带血的绷带,每当这个时候,都有研究人员说,实验失败了。


    这个失败到底意味着什么,小怪物不得而知。


    它只知道,每当这个时候,冬歉的身上都会带着各种各样的伤。


    所以更多时候,他也希望关于冬歉的实验可以顺顺利利的,让他可以少受一点痛苦。


    现在他明白了。


    倘若手术彻底成功了,那冬歉才是真正进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冬歉躺在实验床上,看着任白延下意识地拿起了注射器。


    他似乎是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用不上这东西了,又慢慢将它放下,这一切动作都被冬歉看在眼里。


    或许是担心冬歉挣扎,他的手脚都被固定在了实验床上。


    冬歉的心里似乎是已经彻底绝望了,他甚至没有求饶,唇角甚至勾出一抹笑来,仿佛想亲眼看看,任白延到底会对他做到什么地步。


    这对于任白延来说也是一场折磨。


    他看着平静地躺在床上的冬歉,手上的刀轻轻颤抖着。


    其实类似的实验他也做过,他们像案板上的鱼一样被固定在那里,嘴里发出一声一声的求饶,只是那些人对他而言,跟畜牲没有两样。


    但是冬歉是不一样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少年在他的心中就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将他当成一个纯粹的试验品来看待。


    他可悲的发现,事已至此,他已经有了软肋。


    就算是白年也从来没有像这般牵动过他的心思。


    他要在这个残酷的星际社会中成为至强的人,他要带着父母的那份绝望一起活下去,他要从可以被轻易碾死的底层人往上爬,就不可以有软肋。


    上天让他面临这样的选择,或许只是为了让他彻底斩断自己的软肋。


    尖锐的手术道泛着寒光,任白延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缓缓靠近了他。


    刀锋划破皮肤,渗出了鲜血。


    冬歉的手指缓缓攥紧,浑身颤抖着,死命地咬住嘴唇才堵住快要溢出来的叫声。


    怎么表演疼痛,他已经再擅长不过。


    因为怕疼,所以这方面的技巧要修炼的炉火纯青。


    快穿局为了维护世界的稳定,对于员工们的演技要求极高。


    为了测试他们的能力,快穿局还专门设立了试炼间,在这里,你必须用百分百的实力骗过这里的检测器。


    起初你会感受到一个没有痛觉的枪击,但倘若你的表演达不到合格的标准,它就会慢慢恢复你的痛觉,折磨的你生不如死。


    前辈们都说,冬歉有着远超他们的好演技,很多时候,他们以为冬歉是真正受到了伤害,看到冬歉掉到地上痛得连滚带爬的模样,揪心不已,甚至还有人大叫着快点中止试炼。


    但是当冬歉完好无损的从试炼间里走出来,还一脸惬意地跟他们打招呼的时候,他们都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冬歉看起来人畜无害,却有着足以欺骗倒任何人的实力。


    这就是他们最佩服冬歉的地方。


    虽然冬歉总是自嘲自己难以超越这帮出类拔萃的前辈,但是在前辈们看来,冬歉拥有的能力才更加难能可贵。


    血液越流越多,冬歉的脸色愈发苍白,终于像是处于忍痛地临界点一般,喉咙里溢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小怪物看着这副惨状,立刻咬破自己的触手,手忙脚乱的用自己的触手堵住冬歉的伤口。


    可是那血仍旧是止不住,从伤口处源源不断地地涌出来,仿佛想带走少年的生命。


    那一刻,小怪物的眼中迸发出一道刺眼的红光。


    下一秒,小怪物绿色的血液碰到冬歉伤口的那一瞬间,冬歉发觉自己身上的痛处消失得一干二净。


    冬歉顿住了,他看向小怪物,一滴泪水顺着他的动作从眼角滑落。


    他知道小怪物的血有修复作用,但是没想到,当它带着如此强烈的执念进行修复的时候,效果竟是如此的惊人。


    助手看到这一幕,无比兴奋。


    他想过这怪物有恢复的能力,但是没有想到,这份能力被它发挥到极致的时候,是那般强大。


    不仅仅是换脸,倘若这项技术可以成熟的话,等待着他们的将是至高无上的功勋,他们的研究会给帝国带来前所未有的价值。


    助手甚至已经迫不及待道:“公爵大人,我们再做一组实验吧。”


    任白延却目光锋利地扫了他一眼,冷冷道:“今天就做到这里。”


    助手愣住了:“可是”


    任白延看着仪器,不容置疑道:“今天的实验数据已经足够了。”


    助手却知道,这是他心软了。


    倘若没有任何私人感情的话,这个时候就应该乘胜追击,多做几组实验的。


    看着任白延这副模样,冬歉忍不住道:“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再假惺惺了吧。”


    “你舍得切开我的身体一次,就可以切开无数次,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反正现在已经撕破脸皮了,冬歉也不用跟他再伪装了。


    冬歉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子一般,扎进任白延的心里。


    “冬歉,你不要这样”


    “那我能怎么办?”,冬歉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嗤笑一声,一字字道:“我现在还没有发疯,已经是很有自制力了。”


    任白延声音颤抖:“冬歉,只要你乖乖配合我做手术,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什么都愿意?”,冬歉现在根本不信这个,他轻轻道:“我现在还真有一个想要的东西。”


    “什么?”,任白延的眸光颤动了一下,好像是认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冬歉却凑近他的耳边,轻轻道:“咱们现在这样也没意思,要不,你现在给我一个痛快,嗯?”


    任白延像是被这个问题给烫到了。


    他一遍遍地喃喃道:“我不会让你死。”


    冬歉不明白,他现在自欺欺人还有什么意思。


    把自己推往深渊的是他,现在说不想让他死的人也是他。


    好像从自己见到他的第一眼,他就是这么矛盾。


    冬歉想不出这其中的缘由,也不想去深究。


    他只是轻叹一声:“我是生是死,你其实决定不了。”


    任白延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冬歉却不想再听:“既然今天的实验结束了,就出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我累了,想单独待一会。”


    任白延不舍地留给冬歉一个眼神,接着,敛下眼中复杂的情绪,转身离开了。


    任白延跟助手离开后,整个实验室里只剩下了冬歉和小怪物。


    冬歉看着在旁边颤抖成一团的小怪物。


    小怪物的触角还依依不舍的触碰着刚刚冬歉受伤的地方。


    很奇怪的感觉,冬歉居然从小怪物的眼中看见了满满的心疼。


    明明不是人类,却莫名的通人性。


    手脚上的束缚已经被解开,冬歉努力从实验台上坐了起来,揉了揉小怪物的脑袋,缓缓道:“别担心。”


    他粲然一笑:“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们国家有一个传统的功夫,叫缩骨功。”


    他的额头轻轻触碰着小怪物的触角,闭上眼睛,温柔地慰籍道:“放心,我也不会觉得疼的。”


    他用哄孩子的语气道:“我都是骗他玩呢,你别当真,嗯?”


    可是小怪物却知道,冬歉在撒谎。


    他知道,冬歉明明就是会痛的。


    骗子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让我更心疼


    在正式手术开始前的时间,冬歉几乎每天都要经历这么一遭。


    一天一次的切割,每天都仿佛要经历浴火重生一般。


    这种清醒状态下的实验确实让任白延获得了足够多的数据。


    但与此同时,冬歉的情况也变得越来越让人心疼。


    他几乎没有一丁点反抗的心思,上一秒还在悠哉悠哉地陪小怪物玩,下一秒就可以自觉地躺在冰冷的实验台上,戏谑地看着任白延今天又会割下他哪里的皮肤。


    任白延抬起冬歉的腿时,他甚至还能调笑一声:“任医生不会是想做些不好的事情?”


    那神情,让任白延想起了那一天,冬歉笑着说自己“天生劣等”的时候。


    现在的他和那时的他一样,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像一滩死气沉沉的潭水。


    这一切的一切,都刺痛着任白延的心。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段时光。


    什么时候,少年的眼里可以不再盛满绝望。


    现在的他没有资格去想这些事。


    因为这一切,全部都是拜他所赐


    军校。


    又一次的训练结束之后,陆湛背着解散的大部队,一个人来到高塔。


    他的刘海随性地散落下来,穿着深色的军装,用嘴扯下手上的白色皮质手套,长靴踩过栏杆,轻巧地来到天台。


    风吹拂着他俊美的面容,眸子像盛了星辰一般,在夜空下显得极亮。


    他抬起眼眸看着璀璨的星空,眼睫轻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同样出来散心的张诠见状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眼神那么深情,不会在想哪个Omega吧。”


    陆湛笑骂一声:“说什么呢?”


    当然,张诠也只是跟他开玩笑的。


    真的很难想象,陆湛会喜欢上什么人。


    来军校的人很多,而且其中有很多一部分已经有了自己心仪的Omega,每月总有一个时间段,他们可以收到自己的亲人或恋人寄来的信件,但从来没有见过有Omega给陆湛寄东西过来。


    说来也是,陆湛家境优渥,挑恋人的眼光那必然是眼高于顶,能有多少人能入他的法眼。


    听人说,他们这种贵族择偶的时候还要经过一级一级的审查,从身份到智商,从身材到容貌。


    要是照这么个挑法,他觉着陆湛说不定要单身一辈子了。


    张诠坐在他的身边:“我还真想知道,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陆湛道:“我有。”


    “他追你?”


    “是我暗恋。”


    张诠愣住了。


    他此刻的震惊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不是吧兄弟,你顶着这张脸玩暗恋啊!


    张诠完全被他激发了好奇心,忍不住问他:“你好好跟我说说,他是怎么样的人,居然能让你这样一个顶级Alpha为他玩暗恋。”


    陆湛偏过头,跟藏宝似的,果断道:“不说。”


    张诠睁大眼睛:“不至于藏这么紧吧,连听一耳朵的机会都没有?”


    他是真的在很认真地玩暗恋啊!


    陆湛的脸颊微热。


    这是他第一次对别人说自己对冬歉的感情。


    但仅仅只是这样,他的心脏就因为这泄露的隐秘而跳跃不止。


    他想到了自己曾经标记冬歉的感觉。


    少年的信息素萦绕在鼻尖,两人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交融,温热,滚烫,无法自拔。


    就连现在,他也时常惦记着那时候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跟冬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


    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就仿佛是做梦一般,有时候他甚至会情不自禁地怀疑,那究竟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还是只是自己的妄想呢。


    自己不在的时候,冬歉又是怎么解决自己的发情期的呢。


    听说现在帝国已经研制出了全新的抑制剂,冬歉现在就算不用被alpha标记,也不用感受发情期的痛苦。


    这确实是一个造福民众的好产品。


    但一想到冬歉现在并不需要自己了,陆湛的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感到失落。


    少年就像是一阵风一样,好像从来没有人能够真正走进他的心里,包括他。


    不少人跟他说过,冬歉是在高攀他,但对他而言,冬歉的心才是他自始自终高攀不到的地方。


    等假期的时候,就回去看看他吧。


    陆湛从天台回来,清理完自己后,倒在宿舍的床上,枕着这样的心愿进入梦境。


    只是今晚的梦,并不太安宁。


    他又有了自己的意识被拽进了另一个生命体中的感觉。


    窒息的环境,阴暗的空间,连空气都变得奢侈。


    他好像又变成了那只没有自由的怪物。


    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自从自己来到军校之后就很少做这样的梦了。


    或许是因为军校位于星际的边缘地带,不光远离了冬歉,也远离了那个不知名的生物。


    可是今夜,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降临。


    在梦里,他听到了少年的惨叫。


    他的心瞬间被揪了起来,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因为这嘶哑的惨叫声而痉挛颤抖。


    不不


    他太熟悉冬歉的声音,他不敢想象这个总是笑着的少年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控制不住地发出如此凄烈的惨叫。


    陆湛缓缓凑近,想要将这个梦看得更清晰一点。


    像是薄雾散开一般,梦中的画面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看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少年。


    可接下来看到的画面让他心中一颤。


    冬歉任人宰割地躺在实验台上,锋利的刀刃无情地割破他身上的皮肤,手腕上,脚踝上,大腿根上,全部渗着血。


    他痛苦地仰着脖子,像是被拉下神坛的神明一般,伤痕累累,支离破碎。


    梦中的“自己”,正凄惶地伸着触手,手忙脚乱地堵住那些伤口。


    血液越堵越多,源源不断。


    仿佛要将这丑恶的世界一同吞没。


    剜痛仿佛利刃一般刺痛着他的心脏,胸膛仿佛被千刀万剐一般,痛彻心扉,他的触手能清晰地感觉到少年流出来的鲜血,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少年痛苦的颤抖和绝望的呼吸。


    少年转过脸来,泛红的眼睛注视着他,无声无息地留下了一行泪。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跪在少年的旁边,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一声暴怒到极点的吼叫。


    是谁做的是谁做的


    我不在的期间,你到底受了多少罪。


    我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呢?


    第63章 坐轮椅的丑beta


    冬歉日盼夜盼的手术还有两天就要开始了。


    对于冬歉来说,这更像是一种解脱。


    他在这个世界待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待这个结果。


    在这之后,他应该就见不到小怪物,也见不到陆湛了。


    这之后的剧情,就不会再有一个叫冬歉的炮灰参与了。


    不知道他们知道自己死了,会是怎样的心情。


    不过时间是很漫长的,纵然可能稍稍会有些难过,但是在漫长的时间里,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将自己忘了个干干净净。


    冬歉甚至已经开始想象着自己死后的光景。


    小怪物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毕竟自己死掉的时候,陪着自己做手术的它大概率会一直待在自己的旁边。


    一人一怪物不知不觉已经认识了这么久,仔细想来,小怪物也是他在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一个好朋友。


    冬歉的手握住了小怪物的触角。


    见小怪物没有反抗,冬歉的唇角扬了扬,顺着小怪物的触角往上攀了攀,,撑着脸颊,轻轻晃动着,像是在同它友好地握手一般。


    总之,这个世界,起码和你相处的很愉快。


    临近手术,冬歉一直是待在实验室里的,一方面是因为待在这里可以防止携带细菌,另一方面,可能就是担心他逃跑。


    任白延这么做倒也正中冬歉的下怀。


    反正白家也没有什么他在乎的人,还不如就索性待在这里,多陪一陪小怪物。


    只是不知道为何,今天的小怪物状态有些奇怪,总是半睡半醒的。


    或许是这些天为了给自己治疗,他也消耗了不少的精力吧。


    真的是苦了它了。


    等自己离开之后,小怪物不知道又会陷入怎样的命运。


    不过这些事情,他已经看不见了。


    今天的怪物培育室里依旧梦幻无比。


    每次冬歉过来的时候,这里的怪物都会努力表现自己一番,能发光的发光,能发热的发热,能结果子的结果子。


    冬歉待在由怪物构成的精灵一样的世界里,被所有怪物陪伴着,吃着从怪物身上结出的果子,闻着怪物的安神气息睡觉。


    半梦半醒之间,他忽然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压制住了一般。


    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小怪物不知什么时候压在了他的身上。


    小怪物的眼眸发着红光,这样的红光比白天的时候更加艳丽,像是完全成熟的花朵一般。


    冬歉在小怪物的触角上看见了一些白天没有见过的纹理,如同繁复的花纹,美丽无比。


    以前他好像在怪物图鉴里面看过,这是蚩琥成熟的标志。


    难道,小怪物从幼年期步入了成熟期?


    为什么?


    就在这时,小怪物的触手卷住了他的身躯。


    以前的小怪物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举动。


    冬歉这才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变得不对劲,他抬起眼睛,望向小怪物,发现它看着自己的目光和以往截然不同。


    深邃,复杂,蛊惑人心。


    又熟悉,又陌生。


    那一刻,冬歉说出了一句自己都没有想到的话。


    “你是谁?”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明明眼前的怪物只是身形发生了些许改变,可是他为什么会觉得此刻,小怪物的躯壳里仿佛换了一个人。


    小怪物没有说话,它撑在冬歉的身侧,用触手卷着他,将他抱在了怀里。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冬歉的心里不自觉地感到紧张。


    今天的小怪物非常非常奇怪。


    想到怪物图鉴上面的话,他有点不确定现在抱着自己的这个怪物会不会伤害自己。


    他一动也不敢动,乖乖地待在这个怪物的怀里,设想着他下一步的举动。


    听说,这种怪物成年之后是喜欢吃人的。


    冬歉的喉咙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心想自己在这个世界到最后不会是死在了小怪物的手里吧。


    这样太荒唐了


    下一秒,怪物温暖的触手抚在了他的后背上,格外柔软。


    比人类的手还要柔软。


    他感受着那只触手笨拙地在他饿后背抚弄,起初他不太理解,但是不久,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小怪物这是在安慰他。


    明明不太熟练,却还是学着人类的样子安慰他。


    这个时候,对了,小怪物身上的镣铐呢?


    冬歉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些天一直锁着小怪物的东西像垃圾一样丢在了地上。


    那玩意带着巨大的能量,没想到现在却被小怪物轻轻松松地就解开了。


    如果说刚刚还没有直观的感觉的话,那现在,冬歉总算是意识到成年期间的小怪物是多么的强大了。


    换句话说,它如果想要逃跑的话,现在完全可以自由。


    不过,如果小怪物逃跑的话,那任白延的手术怎么办呢?


    自己的积分又该怎么办呢?


    只要自己按下身边这个报警器,就会立刻有人采取措施。


    虽然可能不会拿成年期的怪物怎么样,但是暂时将它控制在这里,还是可以做到的。


    不过


    冬歉看着被怪物丢在地上的镣铐,缓缓笑了:“自由了?”


    “那还等什么,快点跑吧,别被人发现了。”


    怪物顿在那里,迟迟没有动作。


    就在冬歉没有反应的时候,小怪物的触手探进了冬歉的衣摆。


    一阵酥麻的感觉蔓延到他的每一根神经。


    “我是叫你逃跑没叫你碰我。”,冬歉咬着牙,没什么威严的训斥着。


    小怪物却无动于衷。


    下一秒,冬歉感觉到一个类似于尖刺的东西扎进了自己的皮肤。


    并不疼,紧接而来的酥麻感甚至让他有一种想要更加深入的欲望。


    不知道小怪物对他做了什么,冬歉的意识越来越昏沉,身体软了下来,倒在了小怪物的怀里


    换脸手术比预期的提前了一天。


    白年的生命体征突然快速下降,一时之间引起了不少人的恐慌。


    实验数据已经足够完备,什么时候做只是时间问题,早一天晚一天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这种情形下,提前手术几乎是所有人心中默认的事情。


    毕竟,对白家而言,这手术对他们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从始至终,也只有冬歉一个人受到伤害罢了。


    可这个过程,对任白延来说也是极其煎熬的。


    命运逼着他必须在冬歉和白年中间选择一个人,又推着他面对这突发情况。


    他自己尚且接受不了,更何况是冬歉。


    虽然他一直想过这一天会来,可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任白延才意识到这一切有多么的艰难。


    冬歉躺在实验台上,像是被打碎的瓷器,凄凉又脆弱,偏生眉眼里没有多余的感情,仿佛接下来无论被怎样对待,他都无所谓。


    白年的家人紧张的站在白年的身边,神情关切,时刻准备庆祝白年的新生。


    而冬歉,还是像以往那样无人问津。


    任白延不知道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缓缓朝冬歉走过去。


    苍白的灯光落在任白延的面庞,将他整个人衬托的愈发冷血,漆黑的眼眸里却颤动着复杂的情绪。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今天冬歉的状态和以前很不一样。


    如果说以前冬歉给人的感觉是轻飘飘的,仿佛在等待解脱一般,那么今天,他变得格外的死气沉沉,看人的目光都带着一丝空洞。


    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起奇怪的,谁的生命受到了这样的威胁,应该都不会好过。


    冬歉现在还能这么平静地看着他,就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纯白宽大的衣服罩在冬歉的身体上,任白延这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冬歉已经这样瘦了。


    手腕骨纤细略薄,嘴唇毫无血色,像是一个任人摆弄的傀儡。


    他整个人好像支离破碎一般,脆弱到仿佛随便一阵风都会让他消散,什么都握不住。


    “冬歉”,任白延发出很轻的一声呼唤,好像如果不这样做,冬歉立刻就会从他的身边烟消云散。


    白年的家人好像才注意到冬歉的存在一般,吝啬地朝他投来一抹目光。


    “冬歉,如果今天的手术成功,你就算是白家的恩人。”


    明明把他称作“恩人”,可语气却依然那样高高在上,仿佛不是感谢,而是施舍。


    少年仿佛无所察觉一般,漆黑的眸子里仿佛照不进一丝光,映不出任何人。


    这种漠视一切的态度惹恼了白年的父亲。


    他冷了脸色走过去,一把扯起冬歉的衣领,迫使他看向自己。


    “做个手术而已,你非要摆出那副死人脸?又不是做了手术就死了,矫情什么?”


    “我们白家这些年好吃好喝地伺候你,你也应该为此付出一点代价,不是吗?”


    白父明显动了肝火,手臂上的青筋泛起,和他比起来,冬歉简直是弱不禁风。


    冬歉任人摆弄,像破布娃娃一样被抓起来,头颅无力地向后仰着,脖子被勒出一道明显红痕。


    被人这样大声吼着,好像真的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般,冬歉这才机械般地抬起眼眸,眸子里甚至没有一丝可以称得上是“情绪”的东西。


    这样的冬歉,活着和死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白父被冬歉空洞到窒息的眸子摄住了,慌忙丢下了他。


    任白延伸手护住冬歉,这才没有让他磕碰到。


    他看向白年的父亲,压低眉眼,眸色阴沉:“手术快开始了,您可以出去了。”


    白父显然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看任白延的表情,显然因为他刚刚的行为极为不悦。


    再耽搁下去,恐怕也没办法讨到什么便宜,还会影响白年做手术。


    白父轻叹一口气道:“好,我知道了。”


    他最后看了白年一眼,就拉着白母一起走了。


    门关上之后,空气终于安静下来。


    他的手指触上冬歉刚刚磕到的地方,喃喃道:“小歉疼吗?”


    冬歉仍然目光空洞地看着他,一字不答。


    这样的少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揪心。


    任白延想要触碰他,可是到了最后,却又隐忍着收回了手。


    “小歉我不会让你出事。”


    “疼一下就好了。”


    “等一切都过去了,我带你离开,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任白延知道自己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但是,他实在不想看到冬歉这样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模样。


    自始至终,冬歉都没有跟他说一句话,也没有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这样的反应,让任白延的心里不受控制地陷入不安。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助理提醒他去,手术要开始了。


    实验室的门口的提示牌由绿转红。


    对任白延来说,那更像噩梦的开始。


    整场手术,任白延不知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坚持下来的。


    少年的皮肉分离,任白延心如刀绞。


    其实有件事情,他一直瞒着白家。


    他一直利用怪物来修复伤口,是想让最后的最后,冬歉被剥离下来的脸可以恢复如初。


    这样一来,不光白年可以得救,冬歉的面容也不会有所改变。


    不过,白家人应该不希望这世界上有人顶着跟白年一样的脸。


    所以他会带着冬歉离开,带他去他喜欢的地方,远离白家。


    可就在手术的最后一刻,助手忽然惊叫道:“不好了,冬歉的情况不对。”


    检测心率的仪器闪烁着急迫的红光,刺耳的报警声不绝于耳。


    任白延这才意识到,小怪物的血液落在冬歉的身上并没有丝毫的作用,他身上的刀口没有恢复,血液仍从脸上源源不断地流淌。


    与此同时,冬歉的心率也在极速下降,直至跌成一条直线,直至死寂。


    变故发生的如此突然,任白延的心脏狂跳不止,灭顶的恐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给淹没。


    他打开仪器,准备立刻给冬歉进行抢救措施,可是下一秒,助手却抢先一步,赶在他之前开启了另一个按钮。


    冬歉躺着的实验台上出现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将冬歉整个人包裹在里面,紧接着,那玻璃罩的外壳便不再透明,而是结上了密密麻麻的冰晶。


    这让冬歉失去了最后抢救的机会。


    “你在做什么?”,任白延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脚下踩着的地面仿佛变成一道深渊,他深陷进去,僵硬地转过眼眸。


    一阵彻骨的寒意席卷全身,连愤怒都如此无力。


    “公爵,做这个的目的不就是让白少爷获得救治吗?”


    助手不明白,为什么任白延要用这么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


    贡献体死亡后,需要立即进行冻结处理,保护尚能利用的身体,这难道不是常识吗?


    “冬歉已经死了,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快速冻结,他的面部细胞就会失去活性,不能供手术使用了。”


    冬歉死了


    任白延好像现在才明白了这几个字的含义。


    “不这不可能。”任白延喃喃道。


    “我明明已经将手术的失败率降的很低了”


    “是啊,不可能的。”


    他的手轻轻触碰在玻璃罩上,看着里面安静睡着的少年。


    有一种强烈到近乎恐怖的预感充斥在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好像失去了对他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重要到会让他接下来一辈子的时间,都会陷入生不如死的地狱里


    阎舟去阿灼房间时,瞥见了留在枕头上的一缕黑色长发。


    阿灼不可能有这样的头发。


    很明显,那是属于冬歉的。


    他轻捻着那根头发,心里不受控制地想着那个人。


    一抬眸,放在窗台上的日历上用红色的记号笔标注了冬歉进行手术的时间。


    这些天,他花费了无数个夜晚制作了一个足以代替冬歉的替代品。


    他可不希望冬歉那张漂亮的脸真的长在他那个失败的作品身上。


    这个替代品像是一具傀儡一般,可以模仿冬歉的举止,但到底只是一个没有思想的空壳。


    冬歉的脸确实漂亮,像是被精雕玉啄过一般,就算是他,想要复刻也无比艰难。


    但是由替代品完成的手术必定失败。


    这并不是他的问题,反正他也压根没想着让手术成功。


    为了不让任白延产生怀疑,所以他决定在手术前的最后一天将人替换掉。


    等他把冬歉救下来之后,他说不定还会感谢他,与此同时,他报复白家和任白延的计划也成功了。


    他缓缓笑了,心情格外的轻松。


    也许第二天,他就能看见冬歉坐在这里,朝自己微微蹙眉,有些生气的模样。


    那时自己就会对他说,是我救了你,这样可不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到那时,冬歉又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呢?


    只要想到这些,阎舟的心情就变得意外的好。


    他甚至可以慢下来替自己沏一杯茶,一边翻着书,一边静静地等待。


    一个小时后,没有人回来。


    两个小时候,他派出去的人没有音讯。


    他的指尖烦躁地敲击着桌面,耐心像潮水一般慢慢远去。


    就在他的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阿灼回来了。


    阎舟终于等到自己派出去的人回来,声音温柔的不像是他:“怎么样?都处理好了吗?”


    阿灼垂下眼眸,眼底泛红,嗓音嘶哑道:“我错过了。”


    阎舟的表情这才变得有一点不对。


    见阎舟久久没有说话,阿灼低下头来:“因为白年的身体出现突发情况,手术比预想的要早一天,所以,我错过了。”


    原本被阎舟悠哉拿在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碎了个四分五裂。


    阎舟愣愣地看着他,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阿灼好像终于忍不住一般,哭出了声:“我去的时候,美人哥哥就已经死了。”


    阎舟长久地愣在那里。


    好久,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手术呢?”


    “因为美人哥哥手术中途死亡,所以手术失败了。”


    死亡


    错过


    明明是这么简单的字眼,阎舟却感觉自己花了很久才听懂。


    “哦,这样。”


    他想伸手再给自己倒一杯茶,却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杯子已经碎掉了。


    他告诉自己,这没什么。


    不过是计划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环失败了而已。


    只是一个他有点放不下的人死掉了而已。


    这又如何?


    他的计划还好端端的进行着,只要他想,他依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报复这些人。


    是的,微不足道。


    但是为什么现在,他却觉得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呢。


    那天目送冬歉离开的画面再次浮现在他的心里。


    曾经被他忽视掉的东西在此刻变得那么清晰。


    冬歉离开前的释然,看到任白延时的平静,以及明明知晓自己的算计,却又轻飘飘地掩过的从容。


    他早该想到,冬歉这么聪明,又怎么会看不破。


    他离开的时候,是不是早就想到今天的自己会遭遇什么。


    而自己呢


    明明冥冥之中他已经预见到了这种事情,并且在心底默认了它的发生。


    可为什么现在,他却觉得异常的空虚,丝毫没有有计划成功之后的满足感。


    他站了起来,缓缓开口道:“走吧。”


    阿灼不解地看着他:“去哪?”


    阎舟看向外面昏沉的天空:“去演最后的压轴戏。”


    明明死了一个人,白家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祥和。


    白家永远是这样,表面上光鲜亮丽,实际上已经恶臭到了极点。


    每次看到白家这副做派,阎舟都会觉得当初换掉白家的婴儿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阎舟来到了任白延的实验室。


    任白延看见他的身影,沉下脸来:“你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来探讨一下学术成就。”阎舟神情放肆至极,像是根本就没有把任白延放在眼里。


    助理正将冬歉的身体转移出来。


    任白延的实验室现有的设备没法在身体冻结的状态下精准地做出剥离手术,白家人正算计着将冬歉转移到帝国最完备的实验室。


    阎舟看见冬歉美丽脆弱的身体被冻在里面,难免笑了。


    “你还真是在乎白年,冬歉已经死了,你还在意他的脸能不能用。”


    阎舟看着冬歉的脸,声音很轻,也很冷:“可惜啊,说不定你抢救的更及时一点,他就不会出事了。”


    这句话像巨钝无比的刀子,插进了任白延的肺腑里,还残忍地翻搅了几下。


    任白延的心中钝痛,可面对阎舟,他仍旧强硬道:“我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虽然同样精通研究和实验,但是这两个人格外不对付。


    “关系?哈,当然有。”


    他缓缓凑近,笑容恶劣:“你有没有想过,白年的真实身份?”


    任白延愣住了:“你说什么?”


    阎舟笑任白延居然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受全帝国尊敬的人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怎么能说不痛快呢?


    阎舟以前只要稍微想象一下,就会恶劣地笑出声来。


    可是看到冬歉后,这种喜悦就好像跟着他的尸体一起被冻结了起来。


    这种感觉令他不安。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如今的畅快,可是事到如今,他死寂的心中居然感觉不到任何快意。


    不过,现在的他没有心情去思考这种矛盾的深层原因。


    他只是轻飘飘地对任白延道:“好,那我告诉你。”


    仇恨的种子早早埋下,如今终于等来了开花结果的时机。


    阎舟看着他嗤笑一声,唇角狰狞地扬起,眼中燃烧着近乎癫狂的火焰:“十八年前,我来到白家,亲手换掉了白家的婴儿。”


    像是已经隐瞒了这个秘密多年,如今,终于酣畅地,一字字地讲了出来:“你不惜一切也想要救下来的人,不过是我当时随手丢下来的一个垃圾。”


    第64章 坐轮椅的丑beta.


    “你在说什么?”,任白延看着他。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任白延眼中木然,他感觉自己的声音轻飘飘地飘在空中。


    明明还在张着嘴说话,意识却仿佛已经抽身而出,变成了一个可笑的旁观者。


    这种感觉很奇怪,大脑一片空白,像是短路的电流,在神经里四处攒动着。


    他能感觉到断裂的电路□□开的火花,甚至能感觉到它们燃烧时的刺痛。


    断裂的电流无法接轨。


    他的眼底一点一点地蓄起茫然,电流的火花交缠在一起。


    这样的任白延看起来是很怪异的。


    阎舟想过他可能会愤怒,会发狂,会因为自己被愚弄而千方百计地来报复他。


    阎舟早就看腻了任白延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倒是很想看看他发狂时会露出怎样的丑态。


    可是,没有。


    他仿佛陷进了另一个他看不懂的世界。


    而那个世界极黑,也极冷。


    任白延不明白,日头明明正热烈,为什么此刻的他却觉得格外冷。


    在剧毒顺着血液蔓延全身的濒死之际,他也从未陷入过这样的恐惧之中。


    “你骗我的吧”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


    他可以有一万个理由反驳阎舟说的话。


    他一向如此,能从一个平民走到如今的地位,自然有着颠倒黑白的能力。


    任白延平静到自己都不敢相信:“编造出这种谎言,你以为我会相信?”


    他听见自己用他一贯高高在上的语气开口道:“为了对付我捏造这么荒唐的事情,阎舟,这的确像是你会做出的事情,可惜,我不会信。”


    是啊,阎舟一向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摧毁他,倘若他真的相信了这种谎言,那才是正中阎舟的下怀。


    他是任白延,他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阎舟看着任白延这副自欺欺人的模样,忽然笑出了声。


    这笑声轻而易举地击溃了任白延所有的心理建设。


    阎舟像是终于忍不住一般,笑得肩膀微颤,笑得胸膛也随之剧烈起伏,半天才意犹未尽道:


    “啊让我想想看。”


    阎舟说:“我把那个婴儿抱起来的时候,他还对我笑。”


    “他的脖子那样纤细,好像我只要稍微用力一点,就可以把他捏死。”


    “对了,小家伙脚上穿了个白色的袜子,似乎格外怕痒,我碰一下,他的脚就蜷了起来,跟含羞草似的。”


    听到这里,任白延的眸光忽然战栗了一下,僵硬道:“你说什么?”


    十八年前的画面从他的心中浮现。


    那时候,弟弟才刚出生不久。


    刚出生的弟弟体弱多病,身体并不是很好,甚至学不会哭。


    这样的婴儿,很有可能会窒息而死。


    妈妈刚刚分.娩完,躺在床上冷汗直流动弹不得,当时的那个情况下,没有人能帮助他。


    任白延拍打着弟弟的身体,整个过程,极其卑微地将能求的神明都求了一遍。


    全家人都期待着弟弟的降生,全家人都不希望看到这个生命才刚刚诞生就离开他们。


    这个过程不知道进行了多久,在最后的最后,弟弟终于受不住疼,在他的怀里大声哭了出来。


    任白延几乎是虚脱在了地上,看着这个终于哭出声来的婴儿满心欢喜。


    弟弟哭累的时候,任白延又苦恼地想着怎么哄好他的眼泪。


    他用手指戳了戳弟弟的脸颊。


    下一秒,弟弟张开嘴,用温暖的口腔包裹住了他的手指,脸颊一鼓一鼓的,好像是因为饿了,在努力做着吮吸的动作。


    任白延是贫民窟里最凶残狠厉的角色,只要他在,他们家就是安全的。


    他打起架来不要命,哪怕是头破血流,哪怕只撑着最后一口气,他也会挡在门前,不让贫民窟里的混混靠近自己的家人分毫。


    这些都是对外人而言的。


    他在弟弟面前,只是一个温柔的哥哥。


    年少时的自己珍惜万分地用额头贴着弟弟的脸颊,亲呢地触碰着。


    他的弟弟比他以往见过的所有孩子都要可爱,眉眼精致无比,恐怕这世上任何王公贵族家的孩子都不会比得上他的弟弟。


    以前帝国的小王子降生的时候,他曾经在星际新闻上看到过。


    原来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孩子。


    可笑的是,看起来比他的弟弟差远了。


    灰扑扑的贫民窟里,诞生了他此生最大的骄傲。


    他吻上弟弟的额头,千珍万重地告诉自己,这是你要用一生去保护的人。


    哪怕是死,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护住他安然无恙。


    他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他的弟弟,必须是掌上明珠。


    那天阴雨连绵,贫民窟的房子漏了一整日的雨。


    任白延用自己仅有的一件能够保暖的衣服罩在了两个人的身上,用自己的怀抱温暖着初生的婴儿。


    如果没有办法拥有一处不漏雨的角落,那他就自己做那个坚固的房顶。


    可也是那天,弟弟生病了,在任白延的怀里止不住的发抖,艰难地喘息。


    帝国的战争比想象中还要混乱,上一秒,他还抱着年幼的弟弟去找医生,下一秒,他的身后就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他瞳孔紧缩,缓缓转过眼眸,他的家就在他的面前被夷为平地。


    此次爆炸是别处星球的领主向这里的人示威。


    换句话说,他家人的命,是上层人轻飘飘的玩具。


    底层人的命多么可悲啊。


    他跪了下来,对着不远处弥漫的硝烟,撕心裂肺的哭喊。


    那一刻,他的心中迸发了剧烈的恨意。


    那是他最后一次哭。


    从此以后,他只会让别人流泪。


    爆炸过后,弟弟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恐慌逃散的人群,随处可见的哀嚎,有的人失去了双腿,有的人失去了家人,有的人失去了生命。


    任白延行走在废墟之间,用外套裹住弟弟的身体,捂住弟弟的耳朵。


    “别怕,有哥哥在。”


    “哥哥在”


    弟弟小时候极其畏冷,尤其是脚心,像是冰块一样。


    他给弟弟的脚上套了袜子。


    贫民窟的诊所已经炸毁。


    他浑浑噩噩,不知不觉来到了贵族区的医院。


    怀里是虚弱到极点的弟弟。


    医院里啼哭的婴儿,天生就拥有一切。


    他仰起脸来,心里涌出了一个阴暗的想法。


    他当时毕竟还是个孩子,偷梁换柱这件事做的并不完美,但鉴于白家的孩子刚出生不久,他的父母还没有见过他,这一点点的误差无伤大雅。


    这也是一直藏在他心里的秘密。


    但阎舟怎么会知道。


    只是骗自己,会编造出这样的细节吗?


    不,阎舟这个人心思奸诈,他说不定只是在诈自己。


    可与此同时,他的心头却不受控制地冒出另一个声音。


    他真的在说谎吗?


    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他是不敢。


    他不敢赌。


    他害怕自己这么多年的情感寄托是假的,他害怕倘若连白年也不是,那他到底该去哪里找他的弟弟。


    他就像是一个叫不醒的人,顽固地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一切。


    因为只要继续这样相信下去,他的人生就依然是光明敞亮的。


    他可以继续告诉自己,因为他的那个堪称冒险的决定,他的弟弟在一个充满幸福的家庭平安长大,从小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没有受过一点点罪。


    他的弟弟被上层贵族视作掌上明珠,获得了最优渥的成长环境。他从暗无天日的贫民窟里逃了出来,获得了新生。


    纵然弟弟偶然遭遇了一场意外,毁了脸,但那对自己来说并不是问题,他有办法治好他。


    如今他获得了足以保护弟弟的权势,而弟弟也依赖着自已,没有和他产生隔阂。


    甚至于之前,白年还冒死救了自己。


    地位和亲情都拥有了的他,应该已经成为了年少的自己最想要成为的人。


    可是这个人在说什么?


    他不敢深思那些话的背后,隐藏着怎样令人绝望的真相。


    可有些事情,不是你不去想,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的。


    阎舟的话在他的心中无孔不入。


    像是被刀子捅入要害,起初你并不会觉得多疼,可是慢慢的,那要命的痛意顺着血液蔓延全身,连带着四肢百骸都带着森冷的痛意。


    阎舟看着任白延的表情一点点的变化,这仿佛戳到了他的兴致,促使他愈发变本加厉起来。


    能凭几句话就将对手踩在脚下,恐怕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一件极为愉快的事情。


    阎舟肆意地笑出声来:“看你的表情,应该是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了。”


    “你知道吗?他一个无法反抗的婴儿,我想要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公爵这么聪明,不妨猜猜看,我把他怎么样了?”


    他的语气如此轻松,就好像他口中的人不是活生生的婴儿,只是一个可以被随意践踏的物件。


    任白延的眼中被血丝填满,他听见自己理智断裂的声音,神情如癫如狂,疯了似地扯住阎舟的衣领,怒吼质问:“你把我的弟弟弄到哪里去了!”


    一切从这里开始脱轨。


    阎舟不笑了。


    他歪了歪脑袋,眼底萦绕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你在说什么,是被刺激傻了吗?”


    阎舟好笑地问:“我们正在谈的事情,关你弟弟什么事?”


    看到任白延一点一点变得绝望的神色,阎舟顿了顿,眼皮一跳,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眼中的癫狂缓缓消失,他低头思索,眼底蔓延着从未有过的不安。


    一个荒唐的设想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不,怎么可能呢?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任白延咬牙问他,“你把那个婴儿弄到哪里去了!”


    任白延的语气如此急迫,眼中流露出的恐惧那样深不见底,阎舟的神经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对劲起来。


    为什么在自己说出白年不是白家的人时,任白延的第一反应是去问他把他的弟弟怎么样了?


    阎舟非常肯定,任白延跟白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那个荒唐的可能性慢慢清晰,慢慢放大,到最后,甚至已经到了一种无法忽视的地步。


    阎舟听自己麻木道:“哦,那个婴儿啊。”


    “被我丢掉了。”


    “丢哪了?”,任白延咬着牙,扯住阎舟的手轻轻发抖,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才让他不至于太崩溃。


    他告诉自己,没关系的,他还有机会。


    只是弄错了人而已。


    他可以找。


    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他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找。


    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任人摆布的下等平民,现在的他是手握重权的公爵,他想找一个人,比起以往已经要容易的太多太多。


    你看,冬歉逃走的时候,还不是被他轻而易举地找回来了吗?


    只要他想,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找不到的人。


    等自己找到他了,就会放在身边,好好养着,将他错失的宠爱全部还给他。


    算来,他的弟弟也才将要成年,他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


    无论他想要什么,自己都会拱手送给他。


    既然已经错过那么久了,他就要千倍万倍地补偿回来。


    现在,只需要找到他。


    现在只是需要知道他在哪。


    可是阎舟看着他的目光却透着从未有过的阴郁。


    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从容再次崩溃。


    无数中可怕的猜想像毒蛇一般盘踞他的心头,胸膛中翻滚着强烈的怒意,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还有难以遏制的恐惧。


    两种情绪同时涌来,令他毛骨悚然,不知所措。


    任白延大声嘶吼着:“你说啊,你把他丢哪了!”


    他双目猩红,呼吸有些粗重,喉咙里隐约泛着股血腥味,手臂上青筋泛起,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阎舟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


    他漠然道:


    “我把他丢在了路上。”


    “那里车来车往,他渺小的跟尘埃一样,没人注意到他”


    阎舟忽然荒唐地笑了一声:“说起来,他那么小,应该已经被碾死了吧。”


    “两百吨位的重型车从他身上碾过去,我老远就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可能心脏也被碾碎了吧。”


    这些话,原本是阎舟精心准备的剧本。


    他以为自己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会满心快意。


    他以为自己会兴奋地欣赏着任白延痛苦的神色。


    他以为自己几乎会笑出声来,肆意地嘲讽他堂堂公爵居然有朝一日会被自己愚弄到这个地步。


    可是现在,他神情漠然,说出来的话几乎是不加感情的陈述。


    太阳穴在刺痛


    阎舟有些看不懂自己了。


    他的手缓缓触上自己的心脏。


    没有一丝快感,也没有一丝计划成功后的喜悦。


    如此空洞,如此无趣。


    像是刚知道冬歉死讯的时候。


    就为了报复白家和一切与白家有关系的人,这么做值得吗?


    冬歉坏笑着记牌的模样。


    冬歉悠闲地玩星际棋的模样。


    还有那一天,血一般的落日下,冬歉仰头看见任白延的模样。


    与此同时,发生在另一个时间的画面也再次袭上他的脑海。


    绯色的夕阳映着地面的惨寂。


    婴儿绝望的哭声撕扯着他的神经。


    天空的霞光暗淡下去,深红变绯红,绯红又变浅红,直至余晖散尽,堕入沉寂。


    两道身影缓缓在他的心中重合。


    两次,他都回头了。


    两次,他都没有阻止。


    就这样,无动于衷地,默认着悲剧的发生。


    他垂下眼睛,仿佛在回忆那天的事情。


    太阳穴在刺痛


    他眼底的阴郁越来越明显,像是许久不见天日的井窑,一丝光都照不进去,湿冷,阴暗,晦涩。


    他甚至情不自禁地用手指抵住自己的额头,闭上眼睛,蹙眉深思,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太阳穴紧绷着的不适感。


    等等


    好像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变得混乱了。


    他在心里麻木地质问着自己,为什么要丢掉那个婴儿?


    因为他是白家的孩子


    为什么要丢掉白家的婴儿?


    因为他被白家害得家破人亡,失去一切,被迫流亡白家该死,白家的人都该死,那个婴儿当然也不例外。


    为什么要把刚出生的婴儿丢到那样一个车来车往的地方?


    因为他确定将那孩子一个人丢在那种地方,他百分百会死,而且是以一种最惨烈,最痛苦,最绝望的方式去死。


    他清楚那孩子的结局到最后别说一具完整的尸体,他身体的每一寸内脏都会被碾碎,他的死状会惨不可言但那是白家人应该付出的代价。


    尽管想让白家的后人从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却又自私地想让他至少不至于死在自己的手中。


    是啊,一切都这么的合情合理。


    可是有一个关键的前置条件发生了致命的错误。


    因为那个孩子那个孩子


    他不是白家的孩子。


    这意味着,那孩子与他的血海深仇无关。


    这意味着,他毁错了人,也报错了仇。


    喔,对了


    那孩子临死前好像还想对自己笑来着。


    粉雕玉琢的孩子,比油画上精心绘制的天使还要可爱。


    那样的孩子,努力地扯动嘴角,不太熟练地想对自己露出一个笑。


    自己当时是怎么做的来着?


    是了,他想起来了。


    他麻木地放开了手,将那孩子丢在了地上。


    如同丢了一个不值一提的垃圾一般。


    不痛快


    还不够痛快


    他想起了自己家破人亡的那天,自己的母亲为了保护自己,被那帮人生生拖走,踩断了手脚。


    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抢先行动。


    理智被仇恨吞没。


    他还记得那一天,他是怎样毫无怜悯地踩碎了那孩子的双腿。


    那孩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至今还记忆犹新。


    每逢深夜的时候,他仍旧会被梦境拽回那一天,重温那惨烈的哭声和重车的碾压声。


    那辆车驶过后,世界都安静了。


    车声消失了。


    婴儿的哭声也消失了。


    仇人之子死去,他应该感到痛快的。


    可从那场梦中惊醒后,阿灼贴到他的身边,问他为什么要在梦里忽然大喊一声“不要!”


    哈原来他后悔了啊。


    这么多年他都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他只是让白家血债血偿。


    冤有头债有主,这是他们应得的。


    因为倘若如果不这么做,他会被愧疚给折磨死。


    那么现在呢?


    现在他还有什么理由再自欺欺人下去,又还有什么理由认为,自己是无辜的。


    某个一直坚信着的东西突然断裂,像是信徒失去信仰,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人坠入万劫不复。


    这种失重感让他不知所措。


    胸口越来越闷,仿佛透不过气一般,四肢百骸无一不冷。


    他做了什么?


    他对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做了什么?


    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是偶然被一个不开心的陌生人抱了起来,张着小手,努力想逗他开心。


    他不知道,这个残忍的陌生人会让他粉身碎骨,堕入万丈深渊。


    阎舟的眼神失去了往日的锐利,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仍旧会做那场噩梦,不同的是,他再也没有了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那一刻,同沉痛的悔意夹杂在一起的,还有另一种狰狞的情绪。


    他得拉着一个人跟他一起下地狱。


    他双眼布满血丝,像是穷途末路一般,嘲讽地笑了一声:“难怪。”


    他逼了过去,凝定地看着任白延,一字字道:“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别人对你仅仅有提携之恩就如此卖命呢。”


    他的眼底浮现讥讽的笑意:“所以这些年,你不会一直把白年当成你的弟弟吧?”


    “可是晚了,你的弟弟早就死了。”


    “已经这么多年了,一点残骸都没有剩下。”


    “你现在才发现自己认错人了,想重新补偿他?”


    多么可笑


    早干嘛去了。


    阎舟漠然地看着他,唇角勾出一抹笑意:“说个有趣的,你这么多年,一直关怀备至的人,是取代了你弟弟的虫瘤。”


    “为了这样一个人,你害死了冬歉,一个真正愿意拿命去保护你的人。”


    阎舟的眼中浮现癫狂之色:“任白延,你一向精明,应该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做了这样的赔本买卖吧。”


    任白延抬起眼眸,眸光狠狠颤动了一下,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


    “你在说什么?”


    他的脸色白中泛青,双眼不自觉地瞪大,整张面容都变得扭曲不堪。


    堂堂公爵,此刻的声音是那样慌乱无助。


    “冬歉,拿命”


    “保护我?”


    第65章 坐轮椅的丑beta


    “看你这副样子,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阎舟压低肩膀嗤笑一声,眼里不知道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冬歉啊冬歉,原来你就是因为这样一个人死了吗?


    他发出了一阵压抑到极点的笑声:“真可笑啊,事到如今,你居然还蒙在鼓里。”


    阎止抬起阴鸷的眼眸,寒声道:“如果不是因为冬歉,你以为现在自己还有命在这里二选一,还有资格站在这里高高在上的决定别人的生命?”


    阎舟的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在了任白延的心里。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任白延一遍遍地重复这句话。


    仿佛如果不这样做,他就会立刻溺死在后悔的深渊中。


    冬歉怎么可能不惜生命的保护他。


    阎舟绝对是在说谎。


    他不是不信任冬歉,他只是不信任自己。


    他还记得冬歉知道换脸手术的真相时有多么恨他,他这么恨他,一定早就恨不得自己去死了,又怎么可能拿命去保护自己呢。


    他还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身边只剩下白年,冬歉早就不见了身影。


    他还知道,白年是为了救他才会急需这场手术,所以他才会忍痛二选一。


    “是我救下了他。”


    “我到的时候,连白年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你自己不妨好好想一想,你那个弟弟为了哄你继续做这场手术,又整出了什么好事。”


    任白延目光空洞地站在那里。


    阎舟的每一个字,都在重新拼凑他的认知。


    因为手术失败的原因,白年早早就被转移到了帝国最好的贵族医院,由白家的人在一旁看护。


    整个实验室只有任白延和他的助手。


    还有,躺在冰棺里的冬歉。


    阎舟看着冬歉,语气像是结了层冰:“你现在还想把冬歉的脸给那个人用吗?”


    任白延浑身一僵。


    像是被阎舟的一句话,锁住了命脉,掐住了七寸。


    冬歉不惜用命来救自己,可是甚至就在刚刚,他还替他做了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选择。


    他想起了冬歉逃离白家前对他说出的话。


    那时候,冬歉红着眼睛质问他:“白年的新生,凭什么要我来付出那么大的风险!”


    “凭什么让我来承受那么高的死亡率!”


    冬歉在房间的角落里贴满了每一个想去的地方,关于未来的一切,他全部在心里计划好了,只是从没有人去在乎。


    舍己为人这种事,他不愿意。


    他从来都不愿意。


    所以自己替他选了。


    两年前就替他选好了。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冬歉就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没有想害他”


    这句话说到最后,任白延顿住了。


    他这才惶恐的想起,就在阎舟来之前,他甚至默认了助手将冬歉推进帝国最先进的实验舱进行面部剥离的行为。


    他没有做出阻止的行为


    彻骨的寒意袭上他的心头。


    而他连最后辩驳的力气也没有。


    就好像,他刚刚才知道,自己是一个多么冷血的混蛋。


    阎舟看他这副神情,忽然想笑。


    真有意思。


    怎么跟白家沾上点边的人,永远是这副德行。


    不过,他也没有资格笑他。


    阎舟站在原地,沉声道:“既然你没有办法照顾好他,不如就把他交给我吧。”


    “我可不希望有一天,你的“好弟弟”用着这个人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


    任白延顿住了,诡异的危机感从心头缓缓涌出。


    他哑然道:“你想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阎舟凝定地看着他,笑了笑,语气带了几分毋庸置疑,“我要带他走。”


    “不不”


    “你有什么资格”说到这里,任白延发现自己都没有底气。


    是啊,阎舟没有资格,难道他就有吗?


    虽然有种种原因造成了冬歉的死亡,但是最最关键的原因,还不是因为自己吗?


    是他发现了冬歉的藏身之处。


    也是他把冬歉带回来的。


    如果没有他,仅凭白家的力量,恐怕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冬歉的踪迹。


    又或者说,说不定现在,冬歉已经获得了想要的自由。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不论他可以给自己找多少理由,但罪魁祸首始终是他。


    这是他永远洗脱不掉的罪名。


    不等任白延做出有效的辩驳,阎舟已经用枪指着站在任白延身边的助手。


    那助手还用手死死挡着存放冬歉身体的冰棺。


    阎舟勾了勾唇,明明是笑着的,眼底却藏着蚀骨的含义:“放开你的脏手。”


    说话间,他的手指已经轻轻扣动了扳机,那杀人不眨眼的笑容,让人丝毫不怀疑,如果接下来不按照他的指令做,他是真的会杀人的。


    助手恐惧至极,不敢做出任何反抗他的行为,颤抖着放开了手。


    那一刻,任白延动怒道:“你敢!”


    因为任白延的这声恐吓,助手被吓得浑身一抖,他的后背撞在了身后的硬物上。那一瞬间,包裹着冬歉的冰棺就摔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冰块连同里面的身体一并碎成了粉末。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死亡的气息萦绕在每一个角落。


    大脑仿佛瞬间空白了,甚至还能听到电流的声响。


    那一瞬间,任白延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紧接着,巨大的痛苦在胸膛里横冲直撞。


    他双目通红,如同一头被困住的野兽,跪倒在满地的尘埃和碎片中,面容苍白,胸口剧烈的起伏。


    他没命地用手将满地的粉末聚拢起来,可是冰块在他滚烫的手中化开,只留下了积水,有从指缝中流走。


    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连一道影子都留不下来。


    阎舟凝滞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如同一座冰雕一般僵立在原地。


    他的双腿像是被沉重的积雪牢牢困住一般,迈不开一步。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风华绝代的人在他的面前碎成了碎片。


    阎舟僵硬地垂下了眼睛,漆黑的眼眸里一片死寂。


    一阵风吹来,像凌风吹起落叶一般,无情地将地上的尘埃吹走。


    任白延向疯子一样嘶吼着,尖锐的冰块在他的手上割出了一条条血痕,他仿佛无所察觉一般,只想找到他的冬歉。


    曾经被他丢弃的东西,如今却像是赌气一般,可以失散在风里,土壤里,却独独不可以留在他的怀里。


    最后他跪伏在地面上,无助地流泪。


    堂堂公爵,想不到还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可惜了。”


    “早一点把他交给我多好。”


    阎舟看起来很平静。


    他平静的说完这句话。


    又平静地转身离开。


    就在刚刚,他还可以饶有兴致地欣赏任白延后悔的神情。


    可当冬歉的身体在他的面前碎裂的时候,他的脑子好像就突然不会转了。


    他走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云端。


    那时候他想着,他期盼了一辈子的复仇,原来也就这样啊。


    没什么滋味。


    他的眸光一瞥。


    任白延的助手看见这一幕后,浑身颤抖想趁着没有人注意到他赶紧从这里逃开。


    想的倒美。


    阎舟缓缓举起了枪,对着助手的腿就是一枪。


    剧烈的疼痛从大腿根开始蔓延,助手哀嚎一声倒了下去,捂住自己的伤腿嘶声痛哭。


    紧接着,阎舟不记得自己开了多少枪。


    他真想让这个人跟冬歉的身体一起碎成碎片。


    直到最后,他再也听不到任何一声哀嚎。


    阎舟收了枪,眼中露出了残忍至极的笑意


    房间里,一个男人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冬歉。


    他伸手想要握住冬歉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只轻轻触碰了少年的指尖。


    不知过了多久,冬歉感觉自己的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缓缓醒来。


    陆湛的脸在他的眼前愈来愈清晰。


    冬歉茫然地看着他,嗫嚅道:“陆湛你怎么在这?”


    可是很快,他又自己否定了这个问题。


    不这不是陆湛。


    或者应该说,不完全是。


    陆湛左眼是人类的眼睛,可是右眼长着怪物一样的竖瞳。


    在他的身后,依稀可以看见触手缠绕。


    陆湛那张俊美无涛的脸上此刻多了几分诡艳的美感。


    冬歉看着这张脸,一时之间还有些不敢辨认。


    “对不起,吓到你了?”


    陆湛捂了捂自己的额头:“对不起,我现在的形态还有些不太稳定。”


    他垂下眼眸:“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我现在的情况。”


    冬歉辨别出了那触手上的花纹。


    这些触手,他不可能不熟悉。


    他想到了自己昏迷的前一秒,在身上看见的成熟期的小怪物。


    现在,属于小怪物的触手却出现在了陆湛的身上。


    他想到了这个星际的冷知识。


    在这个星际,怪物是可以寄生在人类的身上的。


    为什么陆湛当时的心脏已经停跳了却依然可以存活?


    为什么小怪物忽然步入了成年期?


    这一切似乎都可以解释了。


    这是因为,早在十八年前,小怪物就已经对陆湛进行了寄生。


    也就是说小怪物和陆湛是同一个人。


    被寄生的身体还有些不稳,这就像是对于主意识的争夺一般,时而是成熟期怪物的形态,时而又是以陆湛的形态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用陆湛解释,冬歉就已经自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节。


    于是在陆湛努力想着该怎么样用让冬歉不会害怕的方式解释这一切时,冬歉便已经冷静下来,心平气和地问他:“你现在可以控制吗?”


    陆湛顿了顿,缓缓道:“暂时还不行。”


    冬歉抬手扶了扶自己的额头。


    他怎么可能想到,小怪物和陆湛居然是融合体。


    在原剧情线中,小怪物和陆湛并没有融合,属于陆湛的那部分意识最后也没有觉醒,他们甚至成为了敌人。


    如今想起来,竟然是自相残杀。


    冬歉沉默了一会,突然想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倘若陆湛将自己从实验室带出来的话,那么现在,换脸手术怎么样了。


    一想到这个关键的剧情点可能会出差错,冬歉就控制不住地紧张。


    陆湛显然察觉到冬歉在担心什么,他温声安抚道:“那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他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和它的记忆,全部在我的脑子里。”


    “我知道任白延想要对你做什么。”


    “别怕,交给我来解决。”,他的语气肯定,让人很有安全感。


    但是冬歉却懵了。


    交给你解决?


    你怎么解决?


    你是要帮我毁了这个手术吗?


    这可不是帮我啊。


    在冬歉眼里,这已经不是手术的事情这跟他的积分息息相关。


    他的语气自然而然地变得急迫了些:“你都做了什么?”


    逼问的意味太明显,陆湛顿了顿,显然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触手下意识的想呈现一个环抱的动作。


    不过显然他意识到现在还不是场合,于是不动声色地将触手缩了回去。


    冬歉想起来,每次自己批评小怪物的时候,小怪物都会委屈地用触手抱住自己的脑袋,看起来又可爱,又可怜。


    此时此刻,他才慢慢有了点实感。


    原来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


    冬歉伸手攥住了自己的衣服,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


    陆湛怎么会知道这个手术事关自己的积分呢。


    他只是知道,做这个手术意味着自己可能会死。


    因为会死,所以就带着他逃出来了。


    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如果自己却只知道质问,那么他也算是没有人性了。


    不可以这样。


    冬歉告诉自己。


    冷静,才能把事情弄明白。


    冷静,才能解决问题。


    冬歉深呼吸一口气,目光凝定地注视着陆湛,缓缓道:“告诉我,当时发生了什么?”


    “你又是怎么瞒着任白延将我带出来的?”


    陆湛看着他,垂下眼眸,如实道:“我,伪造了另一个你。”


    “只是做到这一步,对我来说十分简单。”


    “谁也没有发现,包括任白延。”


    冬歉这下是真的震惊了。


    怪物不光又寄生的能力,更可怕的是有这种堪称神迹的高仿能力。


    因为小怪物熟知自己,所以才可以伪造出一个连任白延都认不出的身体。


    任白延如此算计,绝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栽在自己亲自培育的怪物手里。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积分这次会栽在这里。


    冬歉呆坐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系统适时建议:【轻舟已过万重山?】


    冬歉摇了摇头,苦笑道:【是将登太行雪满山。】


    感觉失去积分的痛苦,他又要自己一个人消化很久。


    下一秒,他感觉有人缓缓凑近自己。


    像是迎面吹来一阵携着阳光的微风。


    冬歉愣了愣,抬起眼眸,没待他反应过来,耳边传来一道温柔干净到极点的声音:


    “之所以一定要今天把你带出来,其实还有一个特别的理由。”


    陆湛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温和地弯了弯眼眸。


    “冬歉,生日快乐。”


    冬歉顿了顿,蝴蝶般的眼睫轻轻颤动。


    像是有什么东西敲动了他一般。


    原本,自己应该在今天死在血泊里。


    现在,他却在既定的死期里,得到了一句万分郑重的生日祝福。


    虽然积分完蛋了。


    但意外的,好像也没有很难过


    在冬歉从他眼前消散的那个夜晚,任白延得到了一分阎舟送给他的“礼物”。


    有视频,也有图片。


    更像是一份记录。


    在这份“礼物”里面,全部是冬歉的身影。


    里面有他想知道的一切。


    他不愿意相信的事情,都可以从这里面找到答案。


    任白延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地方,久久不敢打开。


    他的手拿起又放下,踌躇,胆怯。


    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得到真相比想象中的更加痛苦。


    白天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倘若阎舟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他非常清楚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他可能恨不得将白家的每个人都杀了个干净,他可能恨不得将白年剥皮抽筋,而最后,他会恨死自己。


    他将白年错人成了自己的弟弟,又为了救这样一个人,让冬歉失去了生命。


    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了问题?


    为什么他会在短短一日之间,失去了所有。


    他失去了自己的弟弟,也失去了冬歉。


    他该怎么承认自己这些年的努力就像一个笑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点开了阎舟发给他的那些东西。


    第一个画面就刺痛了他的心弦。


    冬歉血淋淋的双手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手腕,掌心,指尖,全部都是触目惊心的伤口。


    想要治疗这种毒,需要的血液数量极大。


    与其说是救人,不如说是一名换一命。


    他知道冬歉的体质,让他牺牲这么多的血去救人,对他身体的伤害几乎可以说是无法估量。


    那一刻,他甚至感谢阎舟出现在了冬歉的面前。


    不然那一天,冬歉真有可能因为救他而失去生命。


    剩下的视频,任白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看下去。


    仅仅只是一个画面,他就按下暂停键,不得不深呼吸几次才敢继续看下去。


    但他必须看。


    他得知道,冬歉为他做了什么。


    他得明白,自己失去了一个多么珍贵的人。


    视频中,因为失去了太多血,冬歉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他这么对你,你还救他?”,任白延听到阎舟这么问他。


    是啊,这个问题,也是任白延想问的。


    如果不弄清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恐怕会一辈子怀揣着这个问题难以入眠。


    冬歉只是看着任白延的脸,眼中流露出几分他看不懂的目光。


    任白延的整颗心都紧绷了起来。


    他想要知道答案。


    然而冬歉只是虚弱地昏了过去。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恐怕这辈子都无法知道。


    因为冬歉已经死了。


    什么都不剩下。


    伤口的治疗比想象中的更疼。


    阎舟给冬歉擦药的时候,他疼得浑身颤抖,有泪水在眼眶里面打转。


    他说,“轻点”


    这样的话,冬歉以往也无数次对自己说过。


    他做到了吗?


    恍惚间,他好像已经让冬歉失望了太多次。


    “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我的腿,就当真治不好吗?”


    “我很想去外面看看,可以吗?”


    对于冬歉的这些渴望,他是怎么回馈的?


    拒绝。


    敷衍。


    他怎么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些问题,冬歉都只问了一遍。


    得到拒绝和搪塞后,就再也不问了。


    永远不问了。


    这些天来,任白延一直麻痹自己。


    他承认自己是自私的。


    自私到,为了自己的弟弟,随意将冬歉推到了本不该属于他命运。


    他为了自己的私心,将冬歉至于那种绝境。


    为了不让自己心软,这些天他甚至快要忘记冬歉是一个多么怕疼的人。


    一个连打抑制剂都害怕的孩子,当初是怎么鼓起勇气救他的。


    那么多血。


    该有多疼啊。


    白年呢?


    那时候,白年为什么不在自己的身边。


    他不是失血过多吗?不是因为失血导致面部必须要进行手术吗?


    为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连他的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一个呼之欲出的真相摆在他的面前。


    还能是因为什么?


    他是装的。


    白年回到白家后的治疗,他并没有全程围观。


    这也是正常的,虽然他一直让冬歉叫自己任医生,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医生,他说白了只是一个搞实验的,白年当时的状况,其实他并不是很清楚。


    他只是听人说,白年失血过多。


    然后他就开始想着,这样的失血情况,会对他做的人脸面具产生影响。


    一切都这么的自然而然。


    他甚至没有过一丝怀疑。


    因为他认为白年是他的弟弟,所以从始至终,他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


    但是,白年不是他的弟弟,也并非他想象的那般纯善。


    可如果是这样。


    白年到底背着他,对冬歉做了多少不好的事?


    仔细想来,冬歉每一次发生意外,白年是不是在场。


    那天,冬歉被来路不明的Alpha标记,白年是不是也在?


    为什么他会在?


    还有更多的事情,一件一件地涌上他的脑海。


    他不敢去回想。


    他不敢直面,冬歉到底受了多少伤害。


    那天,他问冬歉,为什么不可以像白年那样自尊自爱。


    冬歉笑着嘲讽自己天生劣等。


    是啊,白年一直都干干净净的。


    他为什么干干净净的?


    因为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流几滴眼泪,诉几声苦,抱几声怨,就会有人前仆后继地替他去做任何事。


    只有冬歉一个人被留在了原地,始终痛苦地挣扎在泥泞里,事后还要被人问,为什么他那样脏,为什么岸上的人干干净净。


    多么可笑。


    更可笑的是,对冬歉问出那样问题的人,是他自己。


    这种窒息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这种痛苦甚至想让他恨不得亲手了结自己。


    在那一刻,他竟同阎舟生出了相同的念头。


    他得拖一个人跟他一起下地狱。


    冷光照射下,他的眸色极深,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像是疯了个彻底的怪物,择人而噬。


    他的手操纵着光脑,对白家发出了联络。


    他听见自己亲切地问候着:“白年现在还好吗?”


    他的嗓音温柔无比,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病态的笑意,哪怕他现在,真的很想将白年剥皮抽筋,骨头和血肉一起碾碎。


    白父对于任白延的情绪无所察觉:“还好,医生已经稳定住了他的情况,基本已经度过了危险期。”


    “是吗?”


    任白延半张脸隐匿在黑暗里,温和地笑了。


    “那我现在,去看看他吧。”


    第66章 坐轮椅的丑beta


    白年在帝国最好的贵族医院接受诊治。


    白家人在外面心急如焚地等待,白父的情绪还算冷静,很有一家之主的样子,时不时地跟医生交代着什么,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关心。


    任白延如他所说的那般前来。


    不知为何,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怪异,如果有人这时跟他对视上,都会忍不住地汗毛倒立。


    任公爵对外的形象一直是温柔亲和,这个时候的他看起来和往日截然不同。


    就连白父看到任白延的时候,心中也忍不住地泛起一阵寒意。


    “白年在哪呢?”,任白延看着他,低声问道。


    他的眼眸幽暗,如同幽壑一般深不见底,像是一条剧毒无比的蛇,阴冷地攀在目标物身上,仿佛在蛰伏着等着给人一个致命伤。


    这个想法只在白父的心中停留了几秒就消失了。


    他怎么会怀疑到任白延的身上呢?


    一定是他想多了。


    任白延是什么人。


    他这些年对白年的宠爱,他们都看在眼里。


    就连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跟他比起来,都有些自愧不如。


    谁也不会想到,为什么白年会有这么大的福气,在人生的至暗时刻得到任公爵的照顾。


    他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像是见到亲人一样,对他格外宠爱,无微不至。


    他的好,是那种不讲原则,不择手段的好。


    任白延永远知道白年想要什么。


    只要他想要,任白延就会给他。


    哪怕这种事,有违人性,违背良心。


    他自觉地将白年保护在最干干净净的地方,自己替他蹚过浑水,做尽脏事。


    这样的人,自己怎么能生出怀疑呢?


    他如实告知道:“白年就在里面。”


    白父迎上任白延的目光,忍不住问:“公爵是不放心,想来看看吗?”


    任白延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是啊。”


    “我不放心。”


    这是一间私人病房。


    房间里,有精密的仪器随时检测着白年的生命体征。


    白年何等尊贵,帝国最顶级的资源都用来为他服务。


    外面站着忧心忡忡的家人,里面是最优等的医疗条件。


    白年生来就获得了这世间的万般宠爱。


    包括自己的。


    任白延坐在了他的身边。


    这是他精挑细选的家庭。


    白家实力雄厚,又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不会为了家族的昌盛让自家的孩子去联姻。


    他的弟弟本可以在这里获得幸福的生活。


    一切本可以顺着他的心意发展。


    可是


    却被眼前这个人鸠占鹊巢。


    更可笑的是,他失去了一切却不自知,依然无知无觉地宠爱着这个人。


    只要他想要,他就愿意挡在他的前面,替他把那些肮脏的事情都做了。


    现在想来,真是还悲哀。


    床上,白年的眼底带着油尽灯枯的乌色,面颊凹陷下去。


    这一切都说明他的身体状况有多么严重,有多么需要那个手术。


    但也只是看着像而已。


    任白延就这样坐在这里,看着这个人。


    为什么他一直觉得这个人会是他的弟弟呢?


    像是被魇住了一样,过分地相信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


    过分地相信,这其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他的手掐在了白年的脖子上,缓缓收紧。


    他提前关掉了房间里的所有报警系统,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无论白年叫得有多么大声,外面的人都不会窥见分毫。


    在这样窒息的痛苦中,白年的指尖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任白延心中此刻却有了别的想法。


    只是死,实在是太便宜了。


    怎么可以让他死得这么容易?


    于是在白年察觉之前,任白延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白延的视野渐渐清晰,在他将坐在自己身边的人看清后,哑声道:“任哥哥。”


    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嗫嚅道:“手术怎么样了?”


    任白延看着他,语气平静到没什么起伏:“失败了。”


    那一刻,白年微微张了张嘴,眼中很明显地浮现了一抹失望的神色。


    他似是有些不甘心,小声道:“已经努力了这么久,怎么就失败了呢?”


    “是啊。”任白延重复着他这个问题,“怎么就失败了呢?”


    他的语气平和的近乎诡异。


    白年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袭上他的心头。


    不怎么会呢。


    任白延宠他如命,一定是他多虑了。


    “手术失败了,那冬歉呢?”,说到此处,他的语气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急迫。


    倒不是真的关心冬歉的生死,只是现在,他还有用。


    任白延眼眸如墨,敛下眼帘,好像没什么情绪地回答道:“他死了。”


    白年愣住了:“什么?”


    “那,他的脸。”


    才说到这里,白年似乎也是意识到这样问不妥,立刻停住了话头。


    任白延垂下眼眸,哄他继续道:“你想说什么?”


    白年抿了抿唇:“我我替他感到难过。”


    “然后呢?”


    他不知道任白延为什么要这么看着他。


    为什么要继续让他说下去?


    他明明已经做出难过的样子了。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适可而止了吗?


    按照以往的任白延,不是应该会安慰他“这件事不怪你,手术失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要怪,就只能怪他的命不好,跟你无关。”


    任白延一直都是这样,他总是乐此不疲地告诉他,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件错处都与他无关。


    为什么现在,他却要继续追问下去。


    现在,任白延到底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替他难过,然后呢?


    然后还能怎么样,难道自己还要为他的死付出代价吗?


    在他心里,从来没有将冬歉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甚至就连冬歉从孤儿院里被接回来的时候,他只是远远地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他知道孤儿院里的孩子大多内心敏感,但他根本不在乎这种事情。


    他也知道,第一次见面后,冬歉一直对自己心怀愧疚。


    冬歉以为,白家将自己从孤儿院里带回来这件事,会惹他不开心。


    但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是白年精挑细选的孩子。


    白家将他收养也不是为了给他幸福,而是为了将他推进深渊,延续白年的新生。


    他们本来就是不平等的。


    白年想过冬歉可能会因此而死,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为此付出代价


    可比起冬歉的死讯,现在他想弄清楚的是另一件事。


    冬歉死了,那这个手术还能不能继续进行下去?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他确实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其实这么多年了,白家也并非只有冬歉这一个人选。


    他们广撒网,物色了许许多多的对象。


    他们是贵族,掌握帝国几乎任何人的信息。


    但是条件能超过冬歉的人,没有,一个也没有。


    他不得不承认,冬歉的容貌格外出挑,就算是放在全帝国的Omega中也是无人能敌。


    他要的必须是最好的。


    所以不知不觉,冬歉竟然成为了他无法割舍的唯一选择。


    比起冬歉的命,他更加关心的是自己的手术,还能不能做。


    迎着任白延的目光,白年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声:“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想的不过,白家一定会补偿他的。”


    紧接着,他就迫不及待地问出了自己迫切想问的问题:“冬歉出事的话那我怎么办?”


    听到白年的回答,任白延看他的目光愈发复杂,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危险性十足。


    最终,他缓缓笑了,自动忽略了白年的问题:“补偿,你打算怎么补偿他?”


    他的语气带了点兴致,狭长的凤眸里带了点波澜不惊的情绪,好像只是在跟白年聊一些家常的闲话。


    那一瞬间,白年感觉他又变回了寻常的任白延。


    变成了会对他说“你喜欢什么样的脸,我帮你得到”的那个男人。


    因为有了底气,白年又开始变回了那个娇纵任性的贵族少爷。


    他说:“冬歉无父无母,但我也不能因为这一点就什么都不为他做。”


    “我有钱,我有很多很多钱。”


    “冬歉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他说他在孤儿院有一个很疼很疼他的院长,那应该是他最在乎的人。”


    “我可以给他的孤儿院捐钱,给那个院长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如此一来,冬歉应该也会安息吧。”


    任白延点点头,黑眸深沉:“这倒是个好办法。”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白年松了一口气,再次跃跃欲试地将话题转移到那个被任白延忽略的问题。


    “我听你的助手说过就算是实验的过程失败了,依然可以通过冻结的方式保存贡献体。”


    他眸光微亮:“只要剥离成功,手术依然可以继续下去,对不对?”


    看着白年期盼的模样,任白延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确实可以。”


    白年的眼中涌出了一点希望的光芒:“那我还可以继续手术吗?”


    任白延看着他,凉凉勾唇,目光在那一瞬间冷的彻骨。


    白年在那一瞬间被任白延的目光慑得头皮发麻。


    不好的预感席卷心头。


    任白延冰冷的手指触在白年的脸上,眼梢之下,暗藏戾气:“你很希望拥有冬歉的脸吗?”


    他喃喃自语道:“也是,这个世界上有他这般容貌的人,恐怕找不到第二个了。”


    “只要他想,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任何人会不被他诱惑。”


    “你已经拥有了一切,却还是想得到他这张脸。”


    任白延看着他,危险道:“白年,你可真贪心啊。”


    白年呆住了。


    这是任白延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的话。


    任白延为什么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白年有些看不懂他了。


    其实说起来,他似乎也从未看懂过任白延。


    从一开始,任白延对他的好就来的莫名其妙。


    人与人之间的好感度不是会慢慢累加吗。


    想要得到任公爵的青眼,这是无数人抢破脑袋都做不到的事情。


    白家虽然也是名门望族,但说到底,从白家上一任掌权人去世后,白家在帝国已经没有实权了,想要跟任公爵建立良好关系可以说是无比艰难。


    任白延眼光很挑,他愿意结交的人,大多在帝国中有着不可取代的实力和地位。


    所以结识任白延这位主,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但是任白延就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满眼亲和地看着自己,说希望能认自己为义弟。


    他说希望能听自己叫他一声哥哥。


    只要叫他一声哥哥,他就会心满意足。


    起初白年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宠爱感到有些许惶恐。


    但他后来意识到,任白延为了真的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为他物色换脸手术的贡献体。


    为了他的手术成功率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实验。


    所有他想要得到的东西,甚至不用跟他说的太仔细,不久之后,就会由任白延交到他的手中。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任白延真的很会宠人。


    他可以随随便便就把人宠到天上去。


    白延从来没有体会过摔下来的滋味。


    从来没有。


    但是任白延刚才的那句话,确实让他有一种从云端跌落下来的感觉。


    为什么?


    是因为冬歉死了吗?


    他早就想过这种事情。


    任白延在冬歉的面前一直戴着良善的面具,说不定他自己都当真了。


    现在冬歉死了,他会有些接受不了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任哥哥”


    他想要试图用这个称呼唤回一点点任白延的理智。


    但是任白延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眼中涌起了危险的怒火。


    “换个称呼吧。”任白延嗓音冷冽,“我不希望听你再这么叫我。”


    白年彻底懵了。


    “任哥哥,你到底怎么了”


    那一刻,任白延的脸色彻底变了。


    下一秒,白年感觉自己的左脸传来撕裂般的痛苦。


    任白延居然亲手撕掉了他的一块脸皮。


    脸上的面具原本就是任白延做的,他当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弱点。


    疼痛在他的脸上迅速蔓延,白年不敢在说错话,瑟瑟发抖道:“公公爵。”


    任白延笑了:“对,早该这样。”


    “这才是我们之间该有的距离。”


    他缓缓凑近,漠然道:“你不是生命垂危吗?怎么现在看起来还很精神。”


    “你不是为了救我流了很多血吗?”


    白年意识到了什么,忽然瑟瑟发抖起来。


    任白延危险地笑了起来:“乖,跟我说实话。”


    “你知道对我说谎的后果。”


    白年的后背冰冷刺骨。


    他不能让任白延知道事情的真相,绝对不能。


    “我没有说谎。”


    “当时,你的身边没有任何人,只有我”


    “是吗?”


    皮肉分离的感觉又痛了几分。


    皮肤从血肉上生生撕开的感觉痛如刀割,他浑身剧烈地抽搐着,肉.体疼痛的仿佛随时会脱离骨骼。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身体的每一寸神经都在隐隐作痛,所有的感官都模糊起来,这种痛苦甚至让他生出了一种下一秒自己就会死掉的错觉。


    白年控制不住地惨叫出声。


    他嘶声喊道:“我真的没有说谎你相信我。”


    “当时只有我跟冬歉在场,他看见你昏过去了,就迫不及待地逃走了。”


    “是我,是我救了你啊”


    脸上的疼痛没有丝毫缓解,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任白延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模样,脸上带着嗜血的笑意:“我倒是很好奇,你从来没有涉足过这方面的知识,当时你又怎么会想到用血来救我呢?”


    这个问题,让白年浑身僵硬,脸色惨白。


    他没法解释。


    他也不敢解释。


    此时此刻,任白延看着他的表情像是疯了一样。


    他也确实疯了。


    是啊,这么明显的矛盾,为什么他现在才发现。


    他从来不舍得让白年涉足这方面的知识,他的弟弟,不需要费心思学这些,只要有他在就好了。


    可是冬歉却表现地对这些很有兴趣。


    他一直被关在白家,每天接触的就是这点东西。


    自己问他为什么喜欢这些。


    当时冬歉只是目光淡淡地看向窗外:“我能接触到的就只有这点点东西而且,搞不好将来能救人呢。”


    这一点,他确实做到了。


    他救了自己。


    可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恩将仇报地将他的这份恩情回馈在别人身上,断送了他的生命。


    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呢?


    为什么他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为什么非要等到阎舟将事情的真相赤裸裸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如果能更早一点,冬歉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他知晓,以后的每一个夜晚,自己都会被这种可能性折磨,他会一遍一遍地回忆着这个细节,一遍一遍发狠地质问着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


    明明这一切都可以避免的。


    明明,他当时已经有了可以救两个人的办法了。


    “啊!!!”白年的惨叫声近乎可怖。


    任白延缓缓垂下眼眸,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白年的半张面皮几乎都要被他撕开了。


    皮肤下面,是三年前那场火灾留下来的痕迹。


    扭曲的五官,粘连的皮肤,皮肤呈现褐红色,看起来极为恐怖。


    就为了这么个人,就为了这样一个人。


    白年根本不敢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了。


    实在是太疼了。


    他疼到没有心思再去想别的事情,只能不住地叫疼,希望任白延能大发慈悲地放过他。


    但是任白延没有。


    他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轻声问:“疼吗?”


    那一刻,他的嗓音无比温柔。


    温柔到甚至让白年以为,他心软了。


    像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白年止不住的点头。


    “是吗很疼啊。”


    任白延微微眯了眯眼:“那你知不知道,冬歉曾经比你更疼。”


    下一秒,他手上用力,撕掉了白年的整张脸皮。


    撕心裂肺的痛苦瞬间从脸上蔓延全身,白年的喉中溢出尖锐的痛呼,可是任白延却伸手堵住了他的嘴巴,脸上的表情几近疯魔。


    “只是一点点疼而已,又不会死,你在矫情什么,嗯?”


    任白延深邃的眼眸泛着嗜血的暗芒。


    他像是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疯狂地撕咬每一个看到的人。


    白年想要流泪,可是每一滴带着盐分的眼泪滚在脸上,就犹如烈火烹油,痛苦地让他几乎要哀嚎而死。


    任白延捏着白年的下巴,探究玩味地端详起他的脸来。


    那目光犹如刀刃一般,白年忍不住想躲,却撼动不了他的力气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嘲讽阴冷的声线从男人的薄唇吐出:“太久没有看过你了,原来三年前,你是这副模样。”


    “估计你自己也忘记了吧。”任白延恶劣的笑了起来,玩味道,“怎么样,想不想看看你自己。”


    他弯了弯眼眸,一副在用心替他考虑的模样:“听话,早点习惯一下比较好。”


    “以后要顶着这张脸过一辈子呢。”


    白年的身体僵住了。


    这是他这辈子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他已经在高位坐的太久了。


    久到没有办法再跌落回去。


    白家将他娇生惯养,把他养成了一个目中无人的人。


    从出生起,他就有了攀比之心,什么都要最好的。


    他风光无限。


    他听过太多的溢美之词。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羡艳他的命运呢?


    他已经习惯了当那个被仰望的人。


    这个世界就应该有美丑对比,就应该有贵贱之分,因为无论如何,他都是那个赢家,他天生高人一定,他可以心安理得地站在这里,连低头都是施舍。


    他已经明白,底层人和他这样的上层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们天生就站在尘埃里,他们只配仰望着自己。


    直到那场火灾。


    他在那张火灾里,被摧毁了脸,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丑八怪。


    从那以后,别说人人羡慕,他连出门都不敢。


    那段日子,他害怕敲门声,他害怕跟人对视,害怕看见镜子。


    他甚至害怕衣柜上的反光。


    他害怕那反光中映射出自己丑陋无比,创痕累累的脸。


    那是一张恐怖到连自己都害怕的脸。


    有时候,他会自虐地去摸脸上凹凹凸凸的疤痕,他会怨毒地想,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为什么这种事没有发生在别人身上。


    那样的痛苦,他不想再承受第二遍了。


    任白延可以让他回到云端,也可以随时让他跌下来。


    任白延没有一丝怜悯,看着痛苦的白年,无动于衷地拿起了旁边的镜子。


    那一刻,白年的心恐惧到了极点。


    “不要不要”


    “我不要看!”


    但是任白延怎么可能给他留有退缩的余地。


    他捏住白年的下巴,迫使他好好确认镜子里的自己是怎样的模样。


    白年睁大眼睛,因为崩溃而止不住地发抖。


    狰狞,丑陋,恐怖。


    像是某种非人的怪物一样。


    这不是他


    这不是他


    他挣扎起来,疯了一般想要砸碎那面镜子,任白延却完全不给他机会。


    他仍旧很有欺骗性地笑着,一字字道:“为了不让你产生自卑,所有的人,包括我都在欺骗冬歉,骗他在那张漂亮的脸上缠上厚厚的绷带。”


    “所有人都说,冬歉才是个人人厌弃的怪物。”


    “这种话你听得多了,是不是当真了?”


    白年痛苦至极。


    任白延缓缓道:“可是我现在后悔了,我不想让他再顶着这样的骂名,至少想让他的样子可以重见天日,不必躲躲藏藏。”


    白年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你想要做什么?”


    “是啊,我想做什么。”


    “让我想想看”


    “对了。”任白延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从来没有任何一家媒体得到冬歉被白家收养的具体信息。”


    “他们对冬歉的照片,应该会十分感兴趣。”


    “对于他为什么会整日缠绷带示人,他们应该会很有探索的欲望。”


    白年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白家对冬歉所做的一切将无所遁形。


    意味着所有人都会知道,他贪婪地想要夺走属于冬歉的东西。


    意味着从此以后,他将永无安宁。


    “不可能!”白年慌乱道,“我还有父亲,对,父亲会保护我。”


    “他绝对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


    听到这种近乎威胁的话,任白延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浑身轻颤,肩膀笑得轻轻发抖。


    “白年啊白年。”


    “你真的觉得,你是白家的孩子吗?”


    第67章 坐轮椅的丑beta


    “白家的基因不算劣质,你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这么无能吗?”,任白延的每一句话就像是刀子一样割在他的心坎上。


    白年顿住了。


    任白延在说什么?


    任白延到底在说什么!


    他哆嗦地想,自己怎么可能不是白家的孩子?


    对,他在骗自己,他一定是在骗自己。


    白年自欺欺人地惨笑道:“你在说笑吧?”


    “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怂恿你害死了冬歉,所以你要报复我,你要跟我说这种谎话,对不对?”


    任白延注视着他,眸光平静没有波动,眼中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


    白年的心一点一点地沉到谷底。


    紧接着,蚀骨的寒意和恐惧紧紧地包裹着他,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毛骨悚然。


    他嘴角的肌肉不断抽搐着,本能的感觉要被眼前的黑暗吞噬。


    如果白家发现了他并不是白家的孩子,那么从此以后,他就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可以庇佑他。


    倘若连白家也没有了,那他还能去哪里?


    对于未知的设想令白年恐惧不已。


    不不止如此。


    现在,冬歉死了,任白延恨他。


    任白延想让他永无宁日。


    他已经疯了,彻彻底底的疯了。


    白年非常明显的感觉到,现在的任白延真的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他会将自己做过的事情全部捅出去。


    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对白年做了什么


    没有人能保得下他


    而他根本无处可去


    他根本不敢设想这样的未来。


    此时此刻,他才本能地感觉到害怕。


    就像是溺水一般,周遭什么也没有,他知道流水下面是悬崖,但他身边没有一根救命稻草,他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不能阻止。


    任白延毒蛇一般的笑了,他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口,漫不经心地走了。


    那一刻,一个极力到凄惶的声音在头脑中狰狞。


    任白延会毁了他!任白延一定会毁了他!


    在任白延转身离开的时候,白年用尽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扯住了他的衣服。


    “任哥公爵,别这样,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


    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不放:“我就是害怕我害怕你会更加在乎冬歉。”


    “冬歉从孤儿院被抱回来之前,你一直以我为中心,可是冬歉来之后,你就开始为他考虑,你嘴上说着不把他当回事,可事实上,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在乎他”


    白年大口地喘着气,脸上没有半点人色,他哆哆嗦嗦道:“我只是他害怕我害怕自己的位置被他取代。”


    从很久以前,甚至追溯到白年第一次看见冬歉的时候,他就害怕有一天,冬歉会反客为主,夺走他的一切。


    但与此同时,他又迫切想得到他的脸。


    只有这个,他是绝对无法割舍的。


    只要有了冬歉这张脸,他就会成为一个完美的人。


    他不用再终日担心自己会被别人看见自己本来的面目,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活。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无法抵抗的欲望。


    他告诉来说,他只是做了任何一个人都会做的事情,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所以,他这么做了。


    所以,他让任白延把冬歉带回来了。


    他想过任白延对冬歉会是什么态度。


    所以他一遍遍地对任白延撒娇,他一遍一遍地确认着自己在任白延心中的地位。


    他感觉那段日子,他都要魔怔了。


    当他看到任白延看向冬歉的时候眼中有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时,他的心中情不自禁的生出了危机感。


    所以他想找人标记冬歉,他想将他整个人弄脏。


    只要把他弄脏了,他就会成为一个人人厌弃的人。


    是啊,他一直把冬歉当成囊中之物,但同时,他也将他当作对手。


    冬歉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人啊,所有人看见他,都会不自觉地生出好感。


    对任何事情都毫不在意的任白延也愿意为了他戴上伪善的面具,像是披着羊皮的狼一般,演一个合格的长腿叔叔。


    其实根本没必要这么麻烦。


    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


    说什么为了让贡献体保持良好的心情,乖乖服从实验那都是屁话。


    就算是把他锁起来,恐吓他,强迫他,这对于实验也并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冬歉果然是特别的。


    正因为他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每次看见冬歉的时候,心里才会生出无限的恶毒和嫉妒。


    如果没有脸上那些厚厚的绷带的话,所有人在看到冬歉的那一眼都会被深深惊艳到。


    他一直很害怕,害怕他们对冬歉心软,害怕有一天,他们会因为冬歉放弃了原本属于他的利益。


    他自私惯了,他不希望有任何人发现冬歉有多么美好。


    他不希望冬歉活得太好。


    如果可以的话,他最好在手术之后死掉。


    他甚至不想让冬歉有葬礼。


    他最好安安静静地死在土里,他的尸骨不要被任何人发现,不要有人知道他曾经存在过。


    等他放下一切,不再在意冬歉这么一个小角色之后,或许他可以大发慈悲地将他葬在孤儿院,那不是他最挂念的地方,那里不是有着他最在意的人。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原来他一直嫉妒着冬歉。


    原来,他一直害怕冬歉会夺走自己的东西。


    这个时间上原来真的有这样的人,无名无利,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博得任何人的目光,像是骄阳下天然绚烂的花火。


    所以你看,任白延现在对自己的态度果然改变了。


    所以你看,他们现在都来报复自己了。


    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迟早会来,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僵硬,慢慢抬眸,木然地问着什么,仿佛在确认自己心中的猜想:


    “是因为冬歉吗就因为冬歉死了?”


    “就因为冬歉,你们都要来报复我了?”


    那一刻,任白延的眼中染上愠怒。


    “你不配大言不惭地提他。”


    他垂下眼眸,嗓音带着彻骨的寒意:“你记好了,冬歉比你这种冒牌货重要千倍万倍。”


    哈,果然果然如此。


    他早就料到,有一天说不定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白年的肩膀颤动着,像是被逼到绝路一般,红着眼睛道:“任白延,这种事情如果捅出去,你会完蛋,你会跟我一起完蛋!”


    “冬歉来到白家给我做手术这件事,我一个人是做不成的,你别忘了这里面也有你的份,如果这件事情曝光了,你也逃不了!”


    他咬牙切齿道:“你别以为你能逃掉,你会跟我一起身败名裂,我不得好死,你也别想跑。”


    白年以为自己这次抓到了任白延的软肋。


    他完全癫狂了:“是啊,我什么也没有做,我只是诉诉苦,流流泪,剩下的事情全部都是你帮我做的。”


    “你的公爵之位不是万千平民的选择吗?你有没有想过,你对冬歉做的事情如果捅出去了,你还能在这个位子上坐多久?”


    任白延沉默了。


    白年疤痕纵横的脸上露出了点点笑容。


    皮肤因为烧伤而黏连在一起,这个笑容他做的很吃力,那甚至不能算是一个笑容,而是龇牙咧嘴的怪状。


    他这个时候真该有一面镜子。


    不过,白年现在已经没有心情想这些了。


    他就这么狰狞地威胁着任白延,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体面。


    是啊,任白延不可能这么做的,他必须好好地跟他一起瞒着这件事情,因为他们两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从头到尾,他是自己的帮凶。


    可是听到白年这样的威胁,任白延却缓缓笑了,那笑容甚至有些悚然,让人头皮发麻。


    他唇角扬起一个弧度,微笑道:“这样不是刚刚好?”


    白年顿住了。


    任白延真的是疯了。


    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已经疯到为了给冬歉报仇,连自己都不顾了吗?


    冬歉的死对他的打击,难道真的这么大吗?


    任白延缓缓靠近他,扯住他的衣领。


    白年眼眸大睁,突出的眼球仿佛随时会从眼眶中掉落下来似的,眼睁睁地看着任白延缓缓靠近自己,目光冰冷入刃地盯着他,寒声道:


    “你别指望他死后会从你的生活消失的干干净净。”


    “我知道,你们白家甚至连葬礼都不打算为他办。”


    “你们永远这样,高高在上,目中无人。”


    “不过,好巧,我也是这样的人,从不把你们白家放在眼里。”


    任白延低沉冷硬的嗓音幽幽响起:


    “你放心,他永远会在,我会让冬歉这个名字,从此以后像影子一样陪着你,我会让你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地狱。”


    白年意识到,任白延是认真的。


    他真的会为了冬歉毁掉自己。


    他清楚,会有一个噩梦一样的未来在等着他。


    他终于意识到,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曾经宠爱他的任哥哥,而是一个来索命的恶鬼。


    或许实在是因为被逼到了极点,到了这个地步,白年现在反而没有那么害怕了。


    他忽然大笑出声,又因为脸上的痛意而龇牙咧嘴。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笑。


    笑够了,他就红着眼睛寒声道:“你别这样高高在上的指责我。”


    “你真以为真正伤害到冬歉的人是我吗?”


    他目光怨毒地看着他:“不,真正伤害到他的人,是你!”


    任白延冰冷地看着他。


    白年嗤笑道:“你现在想通过报复我让你的良心上稍稍过得去一些,可是,你别忘了,从始至终,我什么也没有做。”


    “拿起手术刀的人是你,割下他的皮肉一次次做实验的人也是你。”


    “从始至终,一遍遍伤害他的人是你。”


    白年笑了:“你这个人真是可笑,捅刀子最深的是你,你来对付我,也只是因为你自私地想要做点什么来补偿他罢了。”


    “所以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最恨的人是你。”


    那一刻,任白延的表情变了。


    白年眸色漆黑地看着他:“你骗他最深,既然你最后要让他躺在手术台上,经历死亡率那么高的手术,为什么起初要骗他,还要对他那么温柔。”


    他冷笑一声:“因为你就是这样一个虚伪至极的人。”


    “任白延,你别忘了,他是死在你的手术刀下,他是因为你而死的!”


    白年几乎是怒吼出来:“是你亲手杀了他!”


    任白延的眼中寒光毕现,他掐住白年的喉咙,窒息的感觉让白年的脸色愈发难看。


    不过,他还是要说。


    任白延既然要让他完蛋,那么他就算是死,也要在临时前狠狠地咬他一口。


    “提出给我做手术的人是你,亲自操刀的人也是你,他是死在了你的手下。”


    “既然你这么后悔,这么想补偿他,为什么不找一找真正的原因?”


    白年笑了:“你怎么不把自己千刀万剐呢?”


    任白延的手缓缓收紧。


    白年说的没错。


    冬歉是死在他手里的。


    这是他改变不了的。


    在冬歉死后,他就从来没有试图否认过这件事。


    他寒声道:“对,你逃不掉,我也逃不掉。”


    他忽然就笑了,那笑容不及眼底,格外渗人:“不过,比起操心我的问题,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白年。”


    任白延从白年病房里走出来的时候,神情麻木,眼底是死灰般的颜色。


    像是一具空壳一般,跌跌撞撞的,找不到方向


    任白延对于死亡其实并没有一个很清晰的认知。


    父母死后,他将弟弟放在了贵族医院,一心扑在别的地方,渴望力量,渴望变强,渴望有一天可以主宰别人的命运。


    所以,他失去了第一次了解它的机会。


    但原来在这之后的点点滴滴,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东西。


    任白延来到了白家,来到了冬歉的房间。


    因为任白延的地位和他这些年给白家的好处,白家就像是他的家一样,他可以在这里随意进出。


    有几个仆人正在将冬歉的东西往外面搬,任白延看见之后,瞳孔收缩。


    “你们在做什么!”


    任白延的眼中闪着冰冷的蓝光,那是他在动用精神力的表现。


    巨大的压迫感席卷在每个人的身上,连神经都麻痹刺痛,心脏仿佛要破裂开来,痛苦万分。


    他们纷纷惶恐地跪在地上:“任公爵,夫人交代了,人死不能复生,这种东西放在这里不吉利。”


    “不吉利?”


    任白延冷冷笑道:“你们再好好跟我说一遍,什么东西不吉利?”


    仆人们低下头来,浑身发抖,不敢说话。


    他们早该知道,冬歉是任白延不能触犯的禁忌。


    但既然这么重要,当初为什么又要推他下火坑,为什么又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他们心里有想法,却不敢说出来,生怕触怒到眼前这位大人。


    他们只敢哆哆嗦嗦道:“公爵,节哀。”


    节哀


    任白延的手指缓缓攥紧。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一遍一遍地提醒他,冬歉已经死了。


    他冷声道:“给我滚。”


    他们不敢再耽搁,慌忙起身走了,生怕走慢一步,火就会烧到自己身上。


    世界安静了。


    任白延爱惜地捡起冬歉被丢在外面的东西,用手指轻轻拂去了上面的灰尘。


    那是冬歉最爱看的地理手册。


    他垂下眼眸,语气很轻很温柔,“别担心,我帮你捡回来了。”


    “我帮你把它们放回原位好不好。”


    他一样一样地拾起了被丢在外面的东西,被弄折的书页就被他细心捋好。


    “这一本应该在这里。”


    “另一本应该在这里。”


    他下意识回头去问:“小歉,位置放对了吗?”


    身后空无一人。


    心脏在那一刻突然停跳了一瞬,胸口窒闷,巨大的空虚感将他淹没。


    他低头苦笑一声,整个人忽然变得那样无力。


    他坐在冬歉的床上,轻轻抚摸,上面已经没有了他身体的余温。


    这里没有人打扫,已经积下了薄薄一层灰。


    冬歉离开之后,这里就没有任何人来过了。


    还记得冬歉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兴奋地看着自己的房间。


    他说自己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软的床,从来没有过一个人独处的空间。


    他对自己说了好多好多遍谢谢。


    他从孤儿院里学到的词语很匮乏,他苦于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表达自己的快乐,只能一遍一遍地诉说着谢谢。


    有些时候,他的心里甚至有一种异样的错觉。


    冬歉,比白年更像弟弟。


    但是这种感觉仅仅只是存在了一瞬就被淹没在他的脑海里。


    起初,冬歉在白家的时候并不是很适应。


    他晚上还是不太习惯一个人睡觉,还是会蜷缩着地方窗外摇晃的树影。


    还是睡不惯这么柔软的床。


    于是他鼓起勇气,抱着枕头来到了自己的房间,想要跟自己睡。


    听院长说,冬歉很少依赖一个人。


    几乎从来没有。


    任白延是那第一个人。


    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居然赋予了他一些特殊性。


    他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来说,居然是特别的。


    那一天,他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冬歉躲在树后听着他们的谈话,发现任白延的目光后,便欲盖弥彰地躲了起来。


    那是冬歉第一次对他笑,他没有珍惜。


    坐上回白家的车后,冬歉小心翼翼的问他,能不能叫他一声哥哥。


    少年并不是想故意跟自己套近乎,他当时眼中的神情格外纯粹,只是想跟把他当亲人。


    那是冬歉第二次对他笑,他没有珍惜。


    从此以后,冬歉依旧每天对他笑着。


    每一次,他都没有珍惜。


    其实不知不觉间,他跟冬歉的相处时间已经超越了白年。


    他的心中却必须时刻有一个标杆,始终清醒的告诉自己,这两个少年在他的心里孰轻孰重。


    他的弟弟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任何人都得往后面靠。


    冬歉比他想象的还要心思细腻。


    偶尔自己身体不舒服,或是有什么不开心的时候,冬歉总是能第一个发现。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一直温和的笑着,为什么只有冬歉能发现今天的自己跟以往有所不同。


    冬歉当时半开玩笑地说,“因为我一直在认真注视着你啊。”


    “任医生对我来说,算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


    “任医生如果是我的亲人,该有多好。”


    原来细节是真的会折磨疯人的。


    窒息的闷痛再次袭上任白延的心头。


    他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攥住自己胸口的衣服,栖下身来。


    有冰冷的液体滴落下来。


    他看着手中的那点液体,眼中微微露出些茫然。


    哈


    原来,他流泪了啊


    冬歉漫步在宅邸的花园里。


    这里不是陆湛的家,而是陆湛自己的资产,只有冬歉跟陆湛两个人在。


    冬歉现在跟他住在一起,算是同居。


    不知为何,陆湛似乎现在将他当成了一个受尽伤害的人,他一直因为自己没能及时发现他正在白家受罪而自责。


    因为陆湛现在跟小怪物彻底融合,所以他也自然而然地拥有了小怪物这些年在白家的记忆。


    他也知道,自己这些年遭受了什么样的对待。


    他像是惊弓之鸟一般,不敢让自己知道和白家有关的事情,以防自己想起伤心的事情。


    但这毕竟是他的任务,他不可能不想。


    于是在陆湛不在的时候,冬歉动用光脑查起了白家发生的事情。


    倘若自己的脸不能用了,任白延打算怎么给白年做手术。


    任白延对弟弟的爱是可以敌得过一切都,他不可能因为i这样一个手术的失败就放弃救治弟弟的生命


    或许,他会想到别的办法。


    这样,自己的积分或许还有救。


    但是凭心而论,自己并不希望这个世界再出现别的牺牲者。


    他希望换脸手术可以在自己这里停止。


    他不希望这个世界再出现像他这样的炮灰。


    他打开星际新闻,眼睛微微睁大,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他居然看见了自己。


    没错,确实是自己。


    那是自己刚从孤儿院出来后,任白延推着自己轮椅的照片。


    星际社会的照片分辨率都很高,只要愿意放大来看的话,完全可以将他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因为冬歉在外界的舆论里一直是一个丑八怪的形象,所以当他的照片首次被媒体曝光的时候,瞬间吸引来的很多人的兴趣。


    大部分都人都心存着一种猎奇心理,他们非常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丑八怪,才会不得不每天以绷带示人。


    然而这张照片的出现,完全击碎了他们一直以来的认知。


    照片里的少年,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衣,规规矩矩地坐在轮椅上,有一只蝴蝶停在了他冷白的手背上,他垂眸去看他蝴蝶,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很有氛围感。


    无论是谁看到这张照片,恐怕都会感慨一声,这是怎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物,才会世间的一切在他这里都变得逊色。


    就算是当今娱乐圈的顶级美人,恐怕都不能抵得上他的万一。


    冬歉看到这张照片之后,他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倘若自己的脸变得人尽皆知的话,那白年还怎么用他的脸?


    这张照片登上了帝国的热门搜索话题,他们想不到,为什么白家要让这样的一个少年隐藏自己的容貌。


    群众纷纷开始热议:


    【我的天,你们居然管这样的人叫丑八怪!如果他是丑八怪的话,那我是什么?】


    【我嘞个豆,这下谁分得清我跟瞎子。】


    【有一说一,我阴谋论一下,为什么白家为什么要让绷带缠住他的脸,并且故意对外界宣称他是丑八怪,这简直细思极恐。】


    【上面的,同意。】


    不光有一大堆讨论贴,甚至还有人故意将冬歉的照片和白年的照片放在一起对比,而白年的照片遭到了无数人的群嘲。


    这曾经是冬歉才有的待遇。


    大概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冬歉的照片也这样跟白年的照片放在一起比较过。


    两个同龄的孩子,一个亲生一个收养,其实是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


    人们似乎很想在这样的两个人中分出个高下出来。


    很显然,当时脸上缠着绷带,萎靡地坐在轮椅上的自己被比下去了。


    白年虽然知道有这回事,但是没有正面阻止过,只态度暧昧地提醒网友不要这样做,他跟冬歉是家人,不能拿出来比较。


    但是从来没有提及冬歉的长相问题。


    这就让人不由得深想了。


    白年当时的言论,不光没有对这个攀比游戏起到一丝一毫的阻止作用,还白白收割到不少好名声。


    至于冬歉,仍旧是被践踏在尘埃里,没有人来正名,顶着丑八怪的名声活着。


    谁也没有来解释。


    谁都没有。


    包括被卷入舆论的冬歉本人,也没有出来为自己辩驳过任何一句话。


    所以大家理所当然的认为,一切就是这么回事。


    没想到,现在却以另一种形式真相大白。


    而现在,帝国的人民最爱玩的攀比游戏现在以另一种形式卷土重来。


    只是现在,冬歉成为了那个被高高捧起的人。


    就因为这张照片,冬歉的人民关注居然飙升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峰,甚至盖过了白家最近在议会的竞选。


    从未听过的溢美之词大把大把出现,像是不要钱一般,纷纷朝他涌来。


    就像是蒙尘的明珠被被人发现了一般。


    冬歉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张照片居然引起了如此轩然大波,甚至还让不少人阴谋论起来。


    说什么的人都有。


    有说冬歉其实是被包养的,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都舍不得让他上学,为什么才仅仅上学几天却又退学了。


    肯定是床上的功夫实在是太好了,让人无法割舍。


    当然也有人说,冬歉这样整天缠着绷带示人,还不是怕白家那位自卑。


    冬歉一时之间成为了全帝国最大的瓜的当事人。


    每刷到一个帖子都是关于自己的,冬歉翻来覆去,感觉自己快要不认识自己的名字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被陆湛拐过来之后,外界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这一切都让他毫无心理准备。


    这些照片究竟是谁发出来的?


    它被发出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冬歉开始猜测。


    或许是白家在帝国的政敌发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搞垮白家。


    难道是阎舟,他不是一直仇视白家吗?


    只是现在,自己分析这些事情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意义。


    现在任白延或许正在焦头烂额地处理这件事情。


    白年的照片不仅跟自己的进行比较,最可气的是居然还被比下去了,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弟弟受一点委屈。


    如果是任白延的话,一定会动用公关手段让这场舆论彻底平息。


    冬歉这么安慰自己。


    说不定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这些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帖子又会一个一个被按回土里,销声匿迹了。


    每天都有崭新的热点新闻,冬歉自认为自己的魅力也没有达到天怒人怨的地步,不会因为一张照片就翻出多大的浪花,说不定等到明天的时候,这种照片就不见了。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料。


    任白延居然在公开场合正式宣布,要公开举办自己的葬礼。


    冬歉人傻了。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曾经跟任白延谈论过一个话题。


    死后的尸骨想要怎么处理?


    任白延问他这样的问题,恐怕心里早就有了他有朝一日会死的预期。


    冬歉当时随意答到,自己死后,要举办一场盛大的葬礼。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来过,又走了。


    他要将自己的照片打印下来放在一个大大的相框里,让所有人都能看见他,记住他的样子。


    他就要这样,用近乎夸张的存在感占据每一位来宾的心里。


    他说这样很酷。


    这样的愿望其实很稚嫩,甚至可以说是不可能。


    白家希望他无声无息的死去,最好不要在这个世上留下来一丝一毫的痕迹。


    最好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曾经存在过。


    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价值,就是彻底治好白年的脸,让他迎来新生。


    在这之后,他的尸骨甚至葬在哪里都无所谓。


    所以说,这种事情,从一开始来说就是他的不可能实现的玩笑话。


    没想到现在,曾经射出的子弹,如今以这种方式正中他的眉心。


    任白延不会是记住他的话了吧?


    即便如此,他又为什么要真的按照他的话做。


    这不是把白年往火坑里推吗?


    到了这个时候,冬歉终于意识到,有些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自己的照片被公之于众,任白延态度的变化,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在提醒着他,这个世界现在可能真的跟他想象的不一样了。


    他的葬礼会在全帝国公开直播。


    真滑稽,他或许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看自己葬礼的人。


    冬歉控制不住地想,任白延到底在做什么。


    但不可否认的是,因为任白延的这句话,全帝国又沸腾了。


    他们没有想到,自己才刚刚窥见冬歉的真容,接下来得到的居然是他的死讯。


    他们原本都打算组团买票去见一见冬歉这样的绝色美人了。


    冬歉为什么会死?


    怎么死的?


    原本群众就对白家对冬歉异常的做法产生怀疑,而冬歉的死就像是火星一般,将这份怀疑变成熊熊烈火。


    他们笃定,一定是白家做了什么,冬歉才会死。


    越是深挖,就越是可怕。


    有人挖出了孤儿院的影像。


    这是孤儿院的传统,他们会把孩子们的日常拍出来,希望能有看中他们的领养人。


    冬歉就是这其中的孩子。


    他腿脚不便,只能无聊地坐在某个地方,很是好认。


    可是画面还没有切到他的正脸就被迅速移开。


    还有人看到冬歉被白家收养之后的画面。


    依然没有正脸,但有伤口。


    他的手臂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渗血的绷带。


    倘若只是一个地方,他们或许可以认为他只是普通的受伤。


    可如果是很多地方,很多很多次看见,那这背后的真相就让人细思极恐。


    白家对他做了什么?


    冬歉被白家收养之后,又经历了什么?


    这个时候,有人提出了关键信息:【白家极力想藏住冬歉的脸,又如此抹杀他的存在,你们细品,他们是不是想用他的脸做点什么。】


    冬歉被网友们的敏锐所折服。


    因为现在的心情实在是不淡定,冬歉手一抖,不小心就加入了一个吃瓜群。


    在这个群里,所有人都在讨论着白家为什么要隐藏冬歉的容貌。


    冬歉来到这个群里的时候,就被不少人询问他是怎么个想法。


    冬歉现在能有什么想法,他现在的心情极为复杂。


    在别人都在说白家收养冬歉可能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时,冬歉问:【有没有可能是误会呢?】


    接下来,他就获得了群友们的热心科普。


    甚至八九岁的孩子都能对他说:


    【太天真了,小孩,你这样出门在外很容易被骗的。】


    【别这样,你这样单纯,说不定哪个姨姨喂你糖吃你就被骗走了。】


    事情居然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连几岁的小孩子都已经知晓,并且迅速战队了吗?


    冬歉甚至想抓过任白延的衣领问问,他如此大张旗鼓的说要给自己办葬礼,到底想做什么。


    总不会真的是因为听了他那个近乎孩子气的“死后规划”了吧。


    陆湛走进来,看着冬歉注视着这些新闻,身体轻轻发抖。


    他眼睫轻颤,以为冬歉是想到那些不好的事情了,心中微痛。


    他走上前去,用手轻轻挡住了冬歉的眼睛。


    “别看了。”


    他温柔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冬歉缓缓转过眼眸看向他。


    陆湛的手指没入他的头发,熟悉的温度,让冬歉的神经都忍不住有些紧绷起来。


    他说:“听说任白延想要给我办葬礼。”


    冬歉轻轻问道:“我可以去看看吗?”


    他想,陆湛应该会拒绝。


    他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救回来。


    如果自己这个时候去蹚这趟浑水,陆湛应该会觉得很麻烦。


    而且剧情已经发生了崩坏,自己此刻在过去的意义其实不大。


    冬歉垂下眼眸道:“没事,你就当我说笑。”


    陆湛温热的手心却抚在他的脸颊。


    那样温暖,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冬歉看见了陆湛手心处跟小怪物的触手一模一样的花纹。


    “你想去,那就去。”


    陆湛的手放在冬歉的身后,温吞地俯下身来,抵住他的额头,笃定道:“尽管做你想做的事情,不用担心,因为这次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葬礼快要开始了。


    白年恐惧的蜷缩在那里。


    噩梦快要来了快要来了


    自从那天任白延来找过自己之后,他就没有再见到过白家的任何人。


    甚至在这之后,任白延将他带到了他的实验室。


    他躺在冬歉曾经躺在的位置上。


    倒是没有停止对他的治疗。


    任白延不会让他死。


    但他会让他丑陋的活着,让他生不如死。


    令人奇怪的是,到目前为止,任白延还什么都没有做。


    他什么都没有对白家说。


    他不知道白家什么时候会知道他是一个冒牌货。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对冬歉做的一切。


    白年感觉自己像是趴在断头台上,不知道高高悬在自己头上的重刃什么时候会掉落下来。


    他要顶着这副面容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现在变成了怎样的怪物。


    等待是最煎熬的。


    任白延从来不打算给他一个痛快。


    就好像是在报复冬歉知道换脸手术的真相后那段难熬的岁月。


    被关在实验室里,忍受着剥皮割肉的煎熬,等待着手术那天到来。


    他和那时的冬歉一样,只能烂死在这里,等着接下来生死未卜的命运。


    门渐渐被推开。


    外面的光照在了他的身上。


    白年下意识抬手挡住自己。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么畏光。


    就好像是一万根尖刺戳在了他的皮肤皮肤上,钻心挠肺的疼。


    曾几何时,白年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光临每一个贵族举办的舞会。


    他喜欢站在任白延的身边,所有人都看着他,所有人都羡慕着他怎么这么好运,可以结识到任白延这样的人。


    他喜欢当那个最耀眼的存在,享受着别人处心积虑接近自己的模样,自己随随便便一个暧昧的态度,就可以牵动他们的心情。


    可是现在,他却恐惧的看着这个男人。


    看着这个男人,缓缓朝自己走来,用那只冰冷刺骨的手抬起他的下巴,阴鸷地眯了眯眼,饶有兴致道:


    “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被人看?”


    任白延嘲讽地笑了:“每次舞会,你都要站在最中央,享受万众瞩目的感觉,不是么。”


    “今天,所有.寓.言.整.理.人都会看着你。”任白延唇角勾起一个可怖的弧度,“全帝国的人都会看着你。”


    他的指腹蹭过白年疤痕纵横的面庞,恶鬼一般,笑眯眯地,一字一句道:“你可要好好表现,不要让我失望啊。”


    白年惊恐地看着他,汗毛倒立,周身止不住地战栗


    冬歉的葬礼在全帝国直播。


    所有想要知道真相的人都会前来围观。


    那确实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没有棺材,只有缤纷的鲜花。


    冬歉的照片确实以极具存在感的模样落在了灵堂的中央。


    相框里的少年,温柔地注视着来者,上挑的桃花眼又给他添了几分鲜活的气息。


    让人忍不住遗憾,这样的人怎么就死了。


    偏偏就死了。


    在遗憾难过的氛围中,白年被推嚷着走了进来。


    所有人在看到白年的那一刻,目光都顿住了。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凹凹凸凸的疤痕遍布整张脸,那张脸像是被火烤化了一般,狰狞扭曲,无法直视。


    甚至有人捂住脸,忍不住尖叫出声。


    这种反应轻而易举地击碎了白年所有的心理防线。


    白年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目光。


    那些目光像尖刺一样刺痛着他的神经。


    任白延就站在他的身边,温柔地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白年现在看见他就忍不住全身发抖。


    任白延垂下眼眸:“听话,把你对冬歉做的事情一字不落的说出来”


    白年浑身紧绷,几乎张嘴就要反驳到“不要。”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不说。


    他怎么能不说。


    任白延已经疯了,什么都不怕了。


    可是他还有这么多的软肋。


    如果不顺着他的心意去做,接下来还有不知道多少事在等待着他。


    于是他强迫着自己,颤抖道:“三年前我遭遇了一场火灾那场火灾完全毁了我的脸。”


    “在那之后任公爵对我说,还有一种办法可以治好我。”


    “他说,我喜欢哪张脸,他就给我。”


    面对这种指控,任白延并没有丝毫的阻止,甚至还微笑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依旧绅士的,温和的笑着,现在的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软肋。


    他甚至不介意亲手将自己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白年浑身冷汗,汗液流在他满是创痕的脸上,变得愈发痛了。


    “后来”他似是觉得冷,下意识地抱住自己,颤声道,“后来他把我带到了孤儿院,我,一眼就是看中了冬歉。”


    “任公爵说,如果我喜欢,他会把他的脸割下来,让我使用。”


    全场满是唏嘘声。


    直播间几乎要炸开。


    【不可能吧。】


    【为什么白年被逼着说这些啊?他不会是被人给盯上了,故意说这些的吧。】


    对于帝国的人来说,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这么先进的社会,怎么会发生这样丑恶且阴暗的事情呢?


    照片里的冬歉是这么美好的一个人,美好到让人下意识地想要宠爱他,让他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经历这种事呢?


    没有人敢相信。


    他们甚至宁愿质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也不希望那个叫冬歉的人经历这么残忍的事情。


    可下一刻发生的事情,让他们不得不信。


    似乎是为了说明手术的真实性,接下来,每个人的光脑都收到了一份手术细节。


    那上面的文字触目惊心。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甚至有人因为难以相信这一切,下意识地倒吸冷气。


    【所以白家收养冬歉,只是为了把他的脸当礼物送给白年?】


    还有比较专业的人给大家翻译这份手术细节的含义:


    【可能有人不知道换脸手术意味着什么,我来给大家科普一下,不只是脸上的皮肤,包括你的眼球,组成五官的骨头,你的整张脸都会被取下来,当成礼物送给另一个人。


    为了手术能够顺利完成,换脸手术必须让贡献体全程保持清醒,也就是说,手术只会进行局部麻醉,你会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皮肉,眼球,骨头离开自己,而你的手脚被拷着,只能无力地看着这一切,什么都做不了。


    你甚至死后不能拥有一具完整的尸体。


    值得一提的是,接受“贡献”的人是全身麻醉,他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睡了一觉就舒舒服服的醒来,迎来自己截然不同的新生。】


    这条帖子一出现,很快引发了一连串的反应。


    这场手术简直可以说是毫无人性,自私至极,恶心至极,残忍至极。


    这简直是单方面的屠杀。


    他们想起了那张照片。


    冬歉被推着轮椅从孤儿院里出来的时候,应该是很渴望幸福的吧。


    他垂眸看停在手背上的蝴蝶,模样温柔缱绻,让任何人见了都忍不住心中一颤。


    他当时一定想着,孤儿院的外面应该会发生很多很多开心的事情吧。


    他会得到喜欢他的家人。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可以有一个独属于他歇脚的地方。


    收养申请里端端正正写着:我想把他带回去,想给他一个家。


    就这么一行字,让少年义无反顾地跟着去了。


    可是那哪里是家啊?


    你瞧瞧,那里等着的是什么。


    是背叛。


    是死亡。


    是深渊。


    是一个个盯着他的恶魔。


    既然什么都给不了他,为什么要骗他。


    你们这种跺跺脚就可以震动整个帝国的大人物,为什么要跟一个只能坐轮椅行动的孩子过不去?


    明明只剩下这么一点点东西了,却仍旧要被夺走。


    明明什么也不剩下了,却还要将他翻来覆去的摆弄,看看还能不能抖落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像是一个导火索一般,点燃了人们心中不平的怒火。


    “啪嗒!”


    一个装满茶水的杯子砸在了白年的身上。


    滚烫的热水顺着他的脑袋淋了下来,茶叶顺着流水粘在他的脸上,本就小丑的脸上显得愈发滑稽可笑。


    白年睁大眼睛,浑身僵硬。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东西飞在他的脸上,狠狠砸在他的身体上。


    有一个很重的东西砸在了他的额头上,他分不清那是什么东西,他被砸得眼冒金星,那东西磕在地上的时候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他很确定,自己的额头肿了起来。


    他想起抬手摸一摸,但他不敢,他什么都不敢做。


    任白延在盯着他呢。


    那么多人在盯着他呢。


    他每一个动作被肆意解读,他会听到他们议论,“看啊,这个恶毒的丑东西居然还会觉得疼呢!”


    他感觉自己呼吸不过来,胸膛闷痛的要死,他想要逃跑,不顾一切地想要逃跑。


    那一瞬间,他有一种被盯上的错觉,他左右环顾,仿佛在人群中看见了冬歉的影子。


    他仓皇地想着,以前,冬歉被人当做丑八怪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他那时是怎么做的?


    没想到有一刻,白年居然会把冬歉当成救命稻草。


    他魔怔一般,在脑子里反复回想,冬歉以前遇到这种状况是怎么做的。


    那一刻,他的脑海中闪过冬歉带着笑意的眼神。


    明明脸上缠着丑陋的绷带,可他好像完全不在意一般。


    没什么在意的人。


    也没在意的事。


    可就唯一在意的那么一两样,全部背叛了他。


    “任白延,你在做什么!”


    白年忽然被父亲的喊声唤回。


    白家的人终于赶来了这场葬礼。


    可是任白延早有准备,他们刚刚赶到,就被任白延的人控制了起来。


    白年看向了他们。


    他正被目光鞭挞,曾经厌恶他的人都用看热闹的表情在看着他。


    全帝国的人都希望他死。


    可白年却从自己的父母眼中看见了令人心颤的关爱。


    那一刻,白年抓住了这微弱的希望。


    对了,他还有家人。


    他不是一个人。


    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关爱他。


    任白延像是终于等来了他们一般,温和地看着白家人,缓缓道:“别着急。”


    “在这之前,想不想先听一个故事?”


    他目光温和地笑着。


    那一刻,白年的眼中闪过从未有过的惊恐。


    那会让他失去最后一点点东西!


    “不要!!!”


    白年声嘶力竭,他跪下来:“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给冬歉道歉好不好,我赎罪好不好!”


    “求你,你不要说不要说。”


    他拉住任白延的衣角:“不要这样我只有这最后一点点东西了。”


    白父不忍看着自己的儿子这副模样,他怒声道:“任白延,你如果要伤害他,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


    说完,他又大声对白年道:“年年,别怕,我会给你主持公道。”


    这样的关爱让白年的心中愈发痛苦。


    任白延漠然的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他只是微笑着,一点一点地剥开白年攥住自己衣角的双手。


    白年跌在了地上,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他浑身被冷汗浸湿,他蜷缩起来抱住自己,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声。


    曾经享受万千宠爱,站在食物链顶端的贵公子,如今落魄到了这种地步。


    曾经那般宠爱他的任白延就这么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


    他像是听不见白年的哭嚎一般,继续讲那个故事。


    “十八年前,我所在的贫民窟成为了帝国战争的第一个牺牲品,我唯一的家变成了荒芜的废墟。”


    “我抱着和我一样无家可归的弟弟,浑浑噩噩的来到了贵族医院。”


    “我当时连让自己活下去都已经艰难万分,如果让弟弟继续跟着我,恐怕我跟他都不会有明天了。”


    “为了弟弟能够继续活下去,我将我的弟弟留在了那里。”


    “所以,我把白家的婴儿,和我的弟弟交换了。”


    那一刻,全场哗然。


    白年像被掏空了灵魂一般,死寂地坐在那里,像是一个没有内容物的躯壳。


    白父听完任白延的话睁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熊熊怒火被浇灭,只剩下了缭绕的烟,和说不出来的茫然。


    他茫然地看着白年。


    所以白年不是白家的孩子。


    那他的孩子呢?


    他一直以来宠爱的人,又是个什么东西?


    白年不敢再分给父亲一个目光。


    他的双手忍不住地发颤,脸色惨白如纸,透着青灰的死气。


    冬歉死了之后,任白延就疯了,彻彻底底的疯了。


    他疯狂地报复着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


    他甚至将自己的捅出来,带着某种玉石俱焚的决心。


    任白延说的是真的。


    他真的不可以拖着自己跟他一起完蛋。


    他在惩罚着伤害冬歉的每个人,包括他自己。


    可这个故事似乎还远远没有结束。


    任白延垂了垂眼睫,继续道:“可是在这之后,却发生了我最后悔的一件事。”


    “因为有别人来了。”


    “那个人带走了我的弟弟。”


    “他把他丢下了,丢在一个车来车往的马路,一辆重型车从他身上碾了过去。”


    我永远失去了他。


    任白延闭了闭眼睛。


    “我一直将白年当成我的弟弟来看待,伤害了冬歉,害他至死。”


    “这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在过去的日子里,冬歉一直缠着绷带,过着无人问津的生活。”


    “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些被白家封锁掉的有关他的一切,必须被看到。”


    所以,要举办一个盛大的葬礼。


    冬歉说过的,这样很酷。


    他就要这样,用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留存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多一个人记住他,他就白赚一天。


    他喜欢,那自己就替他办。


    不光要办,还要漂漂亮亮的办。


    在巨大的数据投屏器上,缓缓出现了一些画面。


    屏幕上放映着和冬歉有关的录像。


    那是由孤儿院的院长提供的。


    每一个家长领养到一个孩子的时候,都会得到这样一个录像带,记录着孩子的成长。


    这样,就好像亲眼看着孩子长大了一般。


    虽然领养孩子的家长们不能参与那个孩子之前的童年,但至少要通过这种方式见证他们的存在。


    只可惜,白家得到这份录像带之后,第一件事并不是打开它,而是销毁它。


    不只手中的这份。


    而是要销毁一切跟它有关的数据。


    白家没有人想要见证冬歉的成长。


    但是现在,任白延却动用手段将这份录像恢复了。


    冬歉你看。


    全帝国的人都会见证你的成长。


    所有人都会看见。


    你不是一个孤孤单单长大的孩子。


    在那份录像里,冬歉就像是普通的孩子一样,同孤儿院的孩子们一起玩闹。


    虽然他腿脚不便,但是孤儿院里的孩子其实很喜欢他,谁猜拳赢了就可以将他抱在怀里,抱来抱去。


    小小的冬歉被抱着奔跑,笑得很开心。


    任白延从来没有看过这些。


    不在乎他的时候,他觉得冬歉过去是一个怎样的孩子并不重要,所以没必要看。


    等到后知后觉发现心底那些微妙的在意之后,却又发现,自己不敢再去看那些东西了。


    他宁愿骗自己冬歉在孤儿院里过得很不开心。


    他宁愿告诉自己,是他将冬歉从那些苦难的岁月里拯救了出来,给了他三年荣华富贵的光阴。


    只有这样,才能降低他的负罪感。


    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戴上那副伪善的面具跟冬歉继续相处下去。


    他可以继续当冬歉心目中的长腿叔叔,享受他对自己的敬慕和依赖。


    你看,冬歉就只有那么一点点东西。


    他却连他心中的那点点位置都想要夺过来。


    他多贪心啊。


    对于冬歉的记录其实少的可怜,他那么漂亮,却似乎讨厌镜头。


    他一贯给人一种很明艳的感觉,没想到却还有这样的一面。


    录像是以时间线倒退的形式进行的。


    冬歉十五岁时充满期待地离开孤儿院的样子。


    冬歉十岁时第一次吃蛋糕,眼睛放光,嘴唇沾满蛋糕的样子。


    冬歉六岁时趴在地上逗蚂蚁玩的样子。


    还有还有


    冬歉三岁时张开怀抱求抱抱的样子。


    冬歉两岁时将手指放在嘴巴里,小脸一鼓一鼓地吮吸的样子。


    以及,冬歉刚刚被孤儿院负责人捡回来的样子。


    被抱回来的时候,他在哇哇大哭,漂亮的脸上沾满泪水,好像经历过什么非人的对待似的。


    录像里,院长庆幸地说:“还好我去的及时,要不然那辆车就从这孩子身上碾过去了。”


    “我跑的太匆忙,可惜了我的一根好拐杖,被卷在车轮底下压碎了。”


    小家伙的脚丫上穿着一个用粗线织出来的袜子,不知道被哪个坏人伤害过,满腿的血。


    画面停止了。


    是任白延让画面停止了。


    台下参加葬礼的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任白延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刚才还好端端的任白延露出这么可怖的表情。


    任白延却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的眼眶通红,充血的眼中格外吓人,仿佛看见了万万不敢相信的东西一般。


    弟弟脚上的袜子,是他亲眼看着织的。


    灯光下,他的妈妈问他,白色的袜子太单调了,加点可爱的东西吧。


    他揉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说,那就在袜子上绣一个含羞草吧。


    虽然还不知道未来生下来的孩子是什么样子,但是他脑海中的孩子就跟含羞草一样,一碰就会蜷缩起来,咯吱咯吱的笑。


    好啊,那就含羞草。


    就这么绣吧。


    于是,于是


    喉咙里溢出一阵血腥味,任白延好像站立不稳一般,需要支撑着什么才能勉强撑住自己。


    心脏仿佛破了一般,裂了个血淋淋的大窟窿。


    神啊


    灯光下的谈话声历历在耳。


    “这么小的袜子啊,小婴儿的脚原来这么小吗?”


    “这袜子暖和,婴儿会很喜欢的吧。”


    他


    任白延的嘴角溢出血来。


    他亲手杀了他的弟弟


    第68章 坐轮椅的丑beta


    世界仿佛静止了。


    任白延疯魔一般盯着眼前的录像,双腿仿佛被埋进雪里,整个人如同冰雕一般,无法动弹分毫。


    台下的人在交头接耳。


    “他怎么了?”


    “不知道啊。”


    录像定格在冬歉被院长抱在怀里的最后一幕。


    答案从一开始就被院长交给他了。


    其实孤儿院里并没有明文规定要给孩子们准备录像,记录他们从小到大的成长。


    但是院长始终觉得,就算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他们的人生也值得记录,因为将来一定会有爱他们,珍惜他们的人存在,他们一定会想要这个东西。


    在冬歉被抱回来的那一刻,院长就给他记录了。


    院长说,他是一个坚强又幸运的孩子。


    从收养冬歉的一开始,院长就已经千珍万重地将答案交付在他的手里。


    所以他为什么没有看?


    院长极为认真地看着他,交代他一定要珍惜这段录像,因为那是你没有陪伴他的时光,也是冬歉珍贵的过去。


    所以他为什么没有看?


    任白延像是被淹没在极深极暗的海里,喉咙仿佛被冰雪封住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仿佛被毒蛇缠住,他几乎窒息。


    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是嘈杂的电子音他甚至不敢思考。


    只要思考,冬歉当着他面前碎成粉末的画面就会再次袭来。


    他对着冬歉残忍地拿起手术刀的画面会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


    一帧帧,一幕幕,像是最钝的刀子,捅进心脏里,生生翻搅着。


    白年看着任白延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不会吧任白延,你不会真做了这么可笑的事情吧。”


    任白延目眦欲裂地看着他,拳头攥得生紧。


    他现在的表情实在是可怖至极,让人怀疑他下一秒会不会发起怒来,捏碎自己。


    但是白年现在什么也不怕了。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什么都不怕了。


    但是任白延不一样,前面等着他的,是比自己要恐怖一万倍的地狱。


    他狰狞地笑着,他甚至笑出了眼泪,他肆意嘲笑着,放声嘲讽着:“不是吧任白延,莫非冬歉其实是你的弟弟?”


    这句话一出,全场哗然。


    联想到任白延刚刚说的那些话,再结合录像上面的画面,真相居然昭然若揭,一时之间议论如潮。


    白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笑得浑身发抖,他用最恶毒的语气刺激着任白延:“你活该啊任白延!是你活该!”


    他笑得实在是太用力了,这让他的面目显得有几分狰狞,脸上凝固在一起的皮肤似乎更痛了,但是他就像是无所察觉一般,连这些疼都顾不上了。


    现在他的,迫切的想从任白延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他笑够了,便肆意嘲讽道:“你但凡早点看一眼里面的东西,一切都会不一样。但你怎么会看呢,你骨子里那样冷血,你怎么会在乎冬歉的死活。”


    “可是啊任白延,但凡你看一眼,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的。”


    “你能从那个时候就及时止损,你从那个时候起就能找到自己的弟弟,你但凡看一眼只要你看一眼。”


    任白延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本就惨白的脸此刻看起来竟然毫无血色。


    白年却笑得更加变本加厉了:“都是命!任白延,哈哈哈哈哈!都是命!”


    他完全疯癫了。


    任白延夺走了他的一切,他也夺走了任白延的一切。


    很公平,不是吗?


    白年字字诛心:“本来啊,他有机会成为一个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但你害怕了解他的过去,你不敢看他,所以你一次次的错过了他。”


    彻骨的寒冷席卷至任白延的全身。


    他能感觉到在全身流动的鲜血都仿佛冻成了冰碴子一般,由内到外地刺痛着他的皮肉。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任白延似是崩溃了一般,仿佛随时都会爆起发狂。


    白年却笑得愈发肆无忌惮:“任白延,是你害死了你的弟弟!是你亲手害死了你的弟弟!”


    “我让你不要说了!”


    任白延伸手掐住了白年的脖子。


    他像是穷途末路的困兽一般,只要稍稍用力,白年就会死在他的手里。


    白年却嗤笑道:“好啊,你杀了我啊。”


    “我可是被你当做弟弟,好好地宠爱了三年啊,我不吃亏。”


    “可你真正的弟弟,却死在了血泊里,死在了你的刀下,哈哈哈,任白延,你的命怎么跟我一样贱,一样可笑啊。”


    任白延的双目充血。


    明明是他掐着白年,为什么那种浓烈到致命的窒息感是从他的身体流出的。


    无垠的噩梦将他拽回那一天。


    那是他将冬歉带回白家的日子。


    那一天,冬歉扒在窗户上,小心翼翼地问自己,能不能叫自己一声哥哥。


    他问为什么?


    冬歉格外小声的说,因为他像亲人。


    命运的齿轮错误的运转着。


    可曾经有那么一瞬,有那么小小的一瞬间,它曾准确的严丝合缝过。


    像是命运微弱的反抗,哪怕它已经错得一塌糊涂。


    当时的他说了什么?


    他说,你不能这样叫我。


    他说,你可以叫我任医生。


    从那之后,神再也不给他任何机会了。


    再也没有了。


    从那之后,命运被他推着,一直错误的运转着,而他终于,亲手毁了他此生最重要的人。


    你瞧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绝望像潮水一般向他席卷而来。


    他站在黑暗里,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不配抓住。


    任白延冷得要命。


    他把自己的弟弟给别人当祭品。


    他的弟弟割腕救了他,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恩将仇报,亲手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都做了些什么?


    那一刻,他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无助的人。


    他是杀人凶手。


    他杀了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观摩着这史诗一般的滑稽剧,来参加冬歉葬礼的人躁动起来。


    “这是什么事啊?”


    “我不会理解错了吧,哥哥亲手把弟弟给杀了?”


    网络上也没有一刻停歇。


    【不是吧一直把别人的孩子当自己亲生弟弟照顾,还为了这样一个人害死了自己的弟弟,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离谱的事情。】


    【我的天两次命运都被同一个人夺走了。】


    【任白延这也算是恶有恶报吧,他但凡有一点点良心,都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冬歉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这场葬礼上,任白延不光将是隐瞒了这么多天的秘密说出来,甚至还发现了自己弟弟的真实身份。


    这一切,都是在原剧情里没有提及到的内容。


    这个秘密原本会随着冬歉的死亡而掩埋在尘埃,没想到现在却大白天下。


    真是一场闹剧。


    陆湛如他承诺的那般带他来到了这个葬礼,冬歉想亲眼见证,这个世界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但现在情况到底还是他始料未及的。


    陆湛已经提前对冬歉的脸做了处理,没有一个人能认出他的模样。


    任白延当然也不能。


    他已经彻底疯了,他被无数人架起,又重重地按在地上。


    他似乎已经没了痛觉一般,一直绝望地嘶吼着冬歉的名字,如同被逼至绝境的困兽。


    成为公爵之后,他何曾这么狼狈过。


    一时之间,冬歉的心情很是复杂。


    陆湛伸手按向了他的后颈。


    温暖的触感让冬歉好过了不少。


    在冬歉看不见的地方,陆湛露出了心疼的神色


    他知道,任白延是冬歉的哥哥这件事应该对他也会产生不小的影响。


    毕竟,这算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了。


    而这样一个亲人,曾经对他做了这样的事情。


    可是怎么能不遗憾呢。


    明明白年享受的一切本该是他的东西。


    如果是任白延的话,一定能让他享受到无尽的宠爱。


    他说不定会治好他的腿。


    他说不定会带他去他所有想去的地方。


    只要任白延知道那是他的弟弟。


    只要冬歉告诉他,自己的心愿。


    本来都该是他的。


    可是都错过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可是终究还是抿了抿唇,什么也没有说。


    冬歉有所察觉,像是知道陆湛想要问什么一般,主动道:“我不会原谅他的。”


    他一字一句道:“不能原谅,也不会原谅。”


    冬歉垂下眼帘:“就算不是我,他们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做了这样的事情,我就不能容忍。”


    “我没有这种冷血的哥哥。”


    陆湛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是啊,冬歉这么善良,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失去了这么多的东西,而是因为有这样一个血缘上的哥哥而感到不齿。


    他的手握住了冬歉冰冷的手心,缓缓收紧,想要尽可能地给他一些温暖。


    他弯了弯眼眸,温柔道:“小歉很好。”


    和小怪物融合之后,他有时候会说出这样简单的字眼。


    虽然简单,但很真挚。


    虽然真挚,却也简单。


    就像陆湛这个人一样。


    他俯下身来,目光认真地注视着冬歉,像是在征求主人的意见一般,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做。”


    冬歉抬起了眼眸。


    事已至此,不能让剧情偏移的更多了。


    他的存活,还是不要让陆湛以外的人知晓了。


    虽然他知道现在就算是出现在任白延的面前,他大概率也不会对自己再做些什么了。


    他或许会拼了命的补偿自己。


    或许就算到时候自己让他偿命,他也会甘之如饴的照做。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他会怎么做,已经没有意义了。


    冬歉缓缓道:“就让他以为我死了吧。”


    他转眸离去:“就当我没有过哥哥。”


    陆湛看着冬歉的背影,点头道:“好。”


    任白延成为了全帝国最大的笑柄。


    这是对一个自私者最大的惩罚。


    第一次,他因为自私,将襁褓中的弟弟放进了别人的婴儿箱里。


    第二次,他又因为自私,随意糟蹋别人的生命,却反而害了自己的弟弟。


    可为什么这两次错误都让那个无辜的孩子承受了代价。


    为什么一个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的少年,要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


    这是冬歉在网上冲浪的时候得到的评价。


    庭院里的花很美,冬歉像往常一样,来到这处地方,打开光脑,像是检查作业一般,看看这个世界在那次葬礼之后,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冬歉依然混迹在那个吃瓜群里。


    群里不少性情中人,因为冬歉的遭遇而流泪。


    冬歉在此之前的收养经历也被人挖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下身残疾的原因,冬歉面临过多次退养,有一次还遇见了一个心思阴暗变态的恋.童癖,这对他的身心的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所以冬歉才会讨厌镜头,或许是因为害怕,害怕再被那种人看见,再次跌进那样的深渊里。


    到底怎样的领养家庭才配得上这一路的颠沛流离。


    在看到那行申请理由时,冬歉曾经一度以为他找到了让自己愿意再冒险一次的领养家庭。


    他再一次生出了相信一个人的勇气。


    他有什么错呢,他只是想要一个家而已。


    对于常人来说简简单单的愿望,在他这里却这么艰难,一步走错,就会万劫不复。


    于是,他真的万劫不复了。


    他甚至连尸骨也不存在了。


    不过,最后的最后,他是睡在风里的。


    他变成了风中的银屑,谁都捉不到他,谁也不能带走他。


    任白延也不能。


    他的脸不会被白年那种人使用,这是他用尽生命做出的最后反抗。


    虽然惨烈,但也是拼尽全力扳回一城。


    因为冬歉的事情,很多人关注到孤儿们的生活,有不少没有孩子的家庭将援助之手伸向了那里。


    他们希望冬歉会成为最后一个。


    他们不希望这个世界上还有跟冬歉一样的孩子。


    要好好照顾他们啊。


    像是蒲公英一样的孩子们,要在风里流浪多久才能找到你们呀。


    不光如此,还有人自发地为冬歉开了追悼会。


    比如,他此刻待着的吃瓜群里,就正在进行这样一个小小的仪式。


    冬歉混迹在群里,看到这样的场面,心中一时之间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他只是来这个世界当了一次炮灰,他什么也没有做,为什么这么多人心疼自己?


    但无论如何,冬歉知道这个世界的剧情可能又救不回来了。


    不过,心情似乎也没有很糟。


    被那么多人关心在乎着,心情怎么会糟。


    大不了接下来勒紧裤腰带加油干呗。


    他也加入了追悼会。


    为那个真正死去的冬歉而悼念。


    这么多人在为他伤心。


    他们遗憾地想,冬歉这样的孩子,如果能早一点发现的话,一定要带回家里好好养起来。


    为什么现在才知道他的存在呢?


    腿脚不好又怎么样。


    无父无母又怎么样。


    难道还不能好好长大啦。


    他只是没有家而已,他只是没人保护而已。


    倘若在那之前,能有一家善良的人发现了冬歉。


    只要有一家就好。


    他接下来的命运会不会截然不同?


    他的生命,会不会不再满地潮湿。


    群里有人忽然问,你们那边下雨了吗?


    下雨了吗?


    冬歉抬起眼睛。


    一滴冰冷的雨水落在了他的脸上,又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很大一颗水珠。


    下雨了。


    冬歉目测了一下,以自己现在的速度以及和宅邸的距离,在赶回房子之前,他应该至少会淋三分钟的雨。


    三分种。


    只有三分钟而已。


    冬歉将手拨在了轮椅的开关上。


    轮椅还没有发动。


    下一秒,一把伞悬在了他的头上,打断了他预设好的内容。


    他不用再淋那三分钟的雨。


    温暖的声音从冬歉的耳边响起。


    他听见有人站在他的身后,郑重其事道:


    “虽然有些晚了”


    “小歉,可以允许我领养你吗?”


    “期限,是一辈子。”


    冬歉心中一颤。


    雨落了下来,陆湛将他保护的很好,他一滴雨水都没有淋到。


    那一刻,冬歉感觉像是雨天丢弃在外的流浪猫,扒在一个写着“求收养”的箱子上,被一个温柔的路人认真的问,“我可以带走你吗?”


    陆湛很认真地在征求他的许可。


    良久,他轻轻笑了。


    “你忽然这样认真,我反倒有些不太习惯。”


    “领养我,你打算怎么领养我?”,冬歉缓缓笑了,上挑的桃花眼让人格外心动。


    陆湛的心中猛然一跳。


    其实他一直很嫉妒白家。


    如果当初自己先一步发现冬歉,他就不用在白家受这么多的委屈。


    如果能更早一点,再早一点就好了。


    这是他犯下的过错。


    他其实一直在反省,一直想道歉。


    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发现,为什么不能在他需要自己的时候及时出现。


    他有时候常常幻想,如果能成为冬歉的第一个领养人就好了。


    如果做不了第一个,那就做最后一个。


    被冬歉这么注视着,陆湛脸颊微热,有些紧张。


    冬歉缓缓笑了,凑近他,尾音拉长道:“好啊。”


    接着,他语气慵懒地提醒道:“标记过我的领养人。”


    陆湛沉默了。


    紧接着,他的耳根都红透了。


    冬歉发现了陆湛跟小怪物微妙的相似之处。


    都这么容易害羞。


    他想起来了什么,好奇地问道:“说起来,你现在可以控制了吗?”


    陆湛愣了愣,明白他在指什么,点点头。


    “是吗?”冬歉笑眯眯地看着他,“我想看看小怪物的样子。”


    那一瞬间,陆湛的动作凝滞了一瞬,接着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冬歉起初看不懂,接着,他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他莫非是在吃醋?


    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连转换一下形态都会产生这种占有欲?


    毕竟和主体剥离太久了,就算是同一个人,也会有两种意识相互对抗。


    不过,既然是冬歉的意思,陆湛还是听了话,顺从地变回了怪物的样子。


    蜕变的过程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陆湛的身后长出触手,他缓缓闭上眼睛,长出来的触手将他包裹着,形成一个巨大的茧,在这之后,触手像开花一样散开,怪物睁开了赤红的瞳孔。


    对于冬歉来说,这感觉很震撼。


    小怪物的形态其实比陆湛要庞大许多。


    冬歉得极力仰头才能看见怪物的眼睛。


    感觉这个最萌身高差的比例还要再大上几号,才能形容他们俩现在的状态。


    其实已经算不上是小怪物了。


    它的触手上长着漂亮的花纹,柔软的触角的尾端如同水滴一般,让人情不自禁有些手痒,想要摸上两把。


    巨大的触手托着冬歉的腰将稳稳他抱了起来。


    冬歉坐在触手上,没有忍住摸了摸触手的尾端。


    怪物的脸上立刻染上几分绯色,托着他触手还有些许战栗。


    冬歉不解:【我做啥了?】


    系统轻咳一声:【你刚刚摸到了它的敏感带。】


    冬歉:【】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对不起,冒犯了。


    怪物的触手挑开了冬歉衣服的下摆,缓缓触上他的腰肢。


    冬歉下意识抱住了怪物的脖子,身体忍不住轻轻发着抖。


    那触手似乎在报仇一般,愈发深入。


    冬歉有些承受不住,轻轻喘着气道:“喂,你刚刚领养了我。”


    怪物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错处,低下了脑袋,但是仍旧没有打算放过他。


    冬歉忽然想起来,之前看到的怪物手册里面曾经说过,蚩琥这种怪物,欲望很强,喜欢拖着自己的配偶到巢里一遍一遍的交.配。


    因为怪物长着的毕竟不是人类的眼睛,冬歉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这怪物看着自己的眼睛里,到底有没有欲望。


    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了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


    任白延浑浑噩噩地走在路上。


    冬歉的事情在全帝国曝光,任白延对冬歉所做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


    一直以来,任白延都是以一个良心政治家的形象出现在公众的视野。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现在的任白延,在民众心里可恨又可悲。


    他的名字,连三岁小儿看见了都要用蜡笔涂掉,他每走到一个地方,似乎都能听到别人对他的窃窃私语。


    各种难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砸,每一道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刺,戳进他的皮肉里,无孔不入。


    但是这些任白延已经听不进去了。


    名声,地位,已经不重要了。


    头又开始痛了。


    从那天开始,这折磨死人的疼痛就一直跟着他,如影随形。


    任白延的手指死死地插.进头发,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当初为什么要不惜一切代价的成为上位者呢?


    对了,为了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弟弟的面前,为了成为一个可以让弟弟骄傲的哥哥。


    然后呢?


    他做到了吗?


    然后他做了什么?


    他想起来了。


    他用这大到压死人的权势亲手将他的弟弟折磨的尸骨无存。


    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就不得好死了。


    他来到了冬歉曾经待过的孤儿院。


    孤儿院的院长看见他,脸上立刻露出愠怒之色。


    所有的孩子都转头看向他。


    唾弃,憎恶,怨恨。


    任白延溺在这些目光中。


    他们的身上穿着冬歉以前在孤儿院时穿过的衣服。


    有一瞬间,他仿佛看见冬歉正坐在轮椅上,仇恨地看着自己。


    “公爵过来想做什么?”


    冰冷刺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所有思绪。


    院长一向温柔,极少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一个人。


    任白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这种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还有什么资格。


    面对他,任白延发现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然是:“我想他了。”


    “我怎么也找不到他了。”


    他的目光那样的疯癫:“冬歉最喜欢你了,你帮我找找他,好不好。”


    “如果是你叫他的话,他一定愿意回来的。”


    他双目赤红,堂堂公爵此刻浑身上下都狼狈不堪。


    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再也没有了往日那般从容的体面。


    院长看着这个无药可救的男人,沉声道:“我找到过他一次。”


    “那孩子差点被卷到车轮底下,九死一生,可我找到他了,我把他带回来了。”


    “他小时候比任何孩子都爱笑,我们都说他福大命大,将来绝对会幸福的。”


    “可那个被我一手带大的孩子,不是已经死在你的手中了吗?”


    他盯着这个男人,一字一句道:“任白延,他甚至没有活到成年。”


    任白延顿住了。


    他差点站立不稳,脸色变得惨白。


    院长冰冷的看着他,声音里已经夹杂了刻骨的恨意:“我亲手养大的孩子,谁见了都喜欢,怎么就毁在了你手里。”


    “我有时候常常在想,为什么死的人不能是你。”


    院长从来都是一副老实人的做派,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说这样狠的话。


    但是他并不后悔。


    他想替那个死去的孩子多骂几句。


    任白延没有一句反驳。


    他惨笑出来。


    是啊,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毁在了他手里。


    那可是他的弟弟。


    他曾经发过誓,自己死不足惜,他的弟弟必须是掌上明珠。


    然而他又做了什么呢?


    他已经将冬歉毁了,彻彻底底的毁了,毁的什么也不剩下了。


    这种思念快要将他折磨疯了。


    那时候,明明已经见到了,明明他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了。


    如果运气再好一点点,说不定他们就会相认了。


    可是全被他搞砸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冬歉死后,他忽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他浑浑噩噩地,去了冬歉每一个待过的地方,好像这样就能找到他曾经的留下的痕迹。


    最后,他在冬歉的坟前睡下。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极好的梦。


    梦里,他将冬歉带回了家。


    冬歉在车上眼巴巴地问他,能不能叫他一声哥哥。


    他答应了。


    那一路都很欢快。


    冬歉一路哥哥哥哥的叫,他非常有耐心,听着他的每一句话,每一句都有回应。


    为什么要将冬歉带回来?


    他想起来了。


    因为他想要给他一个家,他想要给他幸福。


    因为他找到他的弟弟了。


    那是他的弟弟。


    他的小含羞草。


    为什么他把弟弟带进了实验室?


    心脏钝痛一会后,任白延自己给自己想好了一个理由。


    他想治好冬歉的腿。


    他跟冬歉一起将整张墙贴上了全世界的风景画,约定好等冬歉的腿治好,他们就一起去看。


    他揉着冬歉的脑袋道:“你是我的掌上明珠。”


    他垂下眼眸,发誓一般道:“我这一生,都是为你而活的。”


    “既然已经错过了十五年,剩下的日子就一直生活在一起吧。”


    说到此处,他的语气隐隐约约带了点乞求:“小歉,一直陪着哥哥吧。”


    他害怕从冬歉哪里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


    冬歉似是顿了一下,随即弯了弯眼眸,笑着答应道:“好啊。”


    那一刻,任白延感觉自己全身的细胞都在忍不住地因为冬歉的这一句话而战栗。


    太幸福了。


    他这个哥哥啊,太幸福了。


    任白延从这个梦里醒来,或许是因为太幸福了,他脸上甚至还挂着笑意。


    仆人从冬歉的坟前发现了任白延倒下的身影将他带了回来,此刻看见他的笑容,不自觉地觉得有些瘆人。


    任白延心情极好地看着他,一向不近人情的语气都变得格外温柔,他问:“小歉在哪呢?”


    仆人的脸完全僵住了。


    “这个时间了,该把小歉叫起来了。”


    任白延坐起身来。


    “他总是睡懒觉,这样对胃不好,得叫他起来了。”


    “我最近又学了几个菜色,等把他叫醒了,你就问问他,他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我都做。”


    “小歉有一点起床气,叫他起来的时候最好哄着他,如果他赖床,让他再多睡五分钟也不是不可以。”


    仆人面色煞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情况。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抖着声音,颤然道:“公爵,冬歉不在了。”


    任白延的身体僵住了,须臾,他垂下眼眸,低声笑了。


    “不可能,他一定是在生我的气。”


    “你帮我告诉他,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以后他想去哪都可以,我再也不会拦着他了。”


    “我会想办法治好他的腿,你告诉他,我能治好他,我能让他站起来。”


    一道寒冷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身后。


    “任白延,冬歉已经死了,连灰都不剩了。”


    阎舟不知何时出现,满脸嘲讽。


    “你又在自欺欺人什么?”


    第69章 坐轮椅的丑beta


    阎舟的话将任白延从那个美梦中拉回。


    那个梦破碎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展现他们本来的面目,像是撕开一道血淋淋的伤疤,露出丑恶的真相。


    怎么能忘呢?


    他怎么配做这种美梦呢?


    他没有允许冬歉叫他哥哥。


    他在冬歉最渴望自由的时候,没有想过去治冬歉的腿。


    他从来没有在意过冬歉贴在墙上的那些风景画,也从来没有在乎过他想要的自由。


    他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到了季节就要收割的牺牲品,他从来没有好好爱过他。


    所以他到底有什么资格,做这样的美梦。


    他不配的。


    任白延那一刻忽然变得惶恐无助。


    梦中的一切都在迅速抽身远去。


    冬歉的脸也在慢慢变得模糊。


    那个笑着说愿意陪他一辈子的面孔,散成光点,在他的面前缓缓消散。


    什么也不剩了。


    “不要”


    头更痛了,撕心裂肺的钝痛。


    冬歉死后的画面在的面前涌现。


    那天的风真的好大,冬歉的身体就像沙砾,他根本握不住。


    他什么也抓不住。


    像是挥之不去的噩梦一般,在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的出现,不死不休。


    那一刻,他终于堕入了地狱。


    这是他的地狱。


    他赤红着一双眼睛,盯着眼前的人,像是落入绝境的凶手一般,恶狠狠道:


    “阎舟,你还敢出现在这里?”


    任白延目眦欲裂地看着他。


    他的喉咙里溢出一阵阵嘶哑的悲鸣。


    “如果不是你,冬歉他不会死。”


    “他会在我为他精心挑选的家庭里好好长大,他不会经历这么多痛苦,他会成为一个很快乐的孩子。”


    “然后他十五岁那年,我会来找他,我会找到他”


    “我们本来会相认,会重逢的。”


    任白延已经完全疯癫了,他像是在对阎舟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喃喃自语,他一遍遍地对自己道:“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弄错,我根本不会弄错”


    阎舟看着这个几近崩溃的男人,缓声道:“任白延,杀了你弟弟的人,是你自己。”


    任白延顿住了,心中是彻骨的寒冷。


    阎舟的话无情地碾在他心上。


    “你好好记住,他不是死在我酿成的阴差阳错,而是死在你的刀刃下。”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多么冷血残酷的人。”


    “你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在过往的人生里,你但凡看一看,查一查,都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境地。”


    “但是你不愿意。”


    “下等人的命,你甚至不打算看一眼。”


    这句话戳中了任白延最大的痛点。


    阎舟理了理自己的袖口:“任白延,无论你怎么后悔,冬歉都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帝国已经对你下达了审判令。”


    他冷冷道:“做好准备吧。”


    阎舟从任白延的宅邸离开。


    一阵冷风吹拂过来,身上不知不觉染了些凉意。


    这个季节,原来这么冷吗?


    他又想起了冬歉。


    活了这么久,冬歉是让他记忆最深的人。


    将还是婴儿的他抱起来的时候,阎舟的心中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孩子的笑容,甚至有那么一刻冲淡了他心中的仇恨。


    其实也有那么一刻,他想把冬歉带回去。


    善念对那个时候的他来说,太残忍了。


    他已经被蚀骨的仇恨折磨成怪物了。


    那时的他怎么会想到,一个曾经被他丢下的婴儿,又用这样的方式辗转回到了他的身边。


    两次,他都拋下他了。


    足足两次。


    血一样的黄昏下,婴儿的哭声和冬歉的黑影交织在一起,带着某种悲怆的宿命感。


    两次,他都错过了他。


    他没有资格嘲笑任白延的。


    阎舟还记得自己那一天跟冬歉的谈话。


    他曾经遗憾过,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将冬歉的腿毁成了这样。


    冬歉敷衍地答了。


    他也敷衍地听了。


    没想到,这一切居然都是自己造成的。


    如过冬歉知道自己对他做了多少坏事,应该会恨他吧。


    他甚至已经期待起来了。


    那泛红的眼尾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的时候,又会是怎样惊艳的模样。


    心脏又狠狠地刺痛了一瞬。


    是啊,他怎么又忘了。


    冬歉已经不在了。


    他和任白延都是杀人凶手。


    有时候,他其实也会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将冬歉丢掉会怎么样。


    如果自己没有伤害他会怎么样。


    如果自己真的将他带回自己身边,又会怎么样。


    看吧,其实冬歉的命运有很多很多种可能。


    其实他们可以有很多很多的结局。


    他或许会收养冬歉。


    冬歉或许会想阿灼一样跟在他的身边。


    冬歉的腿会健健康康的,他爱跑就跑,爱跳就跳,想去哪都行,走多远都可以,但是记得要回家。


    你看,他其实是愿意和冬歉成为家人的。


    他笃定,如果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仇恨和误会,他一定会喜欢这个孩子的。


    所以为什么他们偏偏选择了最残忍的手段?


    所以为什么,他们将他毁得连尸骨都不剩了。


    什么都不剩了。


    阎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为什么这个季节,这么冷啊。


    阿灼在任家宅邸的外面找到了阎舟的身影,他匆匆赶来,垫着脚为阎舟披上外衣。


    阎舟从始至终没有任何的表情。


    阿灼问:“师父,你的复仇,结束了吗?”


    阎舟闭了闭眼睛,缓缓道:


    “白家为了自己的私欲,肆意动用绝密的生物技术践踏平民的性命,这个罪名,足以使我让白家失去一切。”


    “死了太可惜了,让白年跟着他们尝尝当下等人的滋味吧。”


    “他们不是不把下等人的命当命,当他们成为这种底层杂碎后,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地住这一切。”


    “看好他们,别让他们死了。”


    “让他们好好尝一尝,住不完的废墟,吃不完的发霉食物,听不完的唾骂,究竟是什么滋味。”


    “这次没有人能保的下他们了。”


    阎舟沉声道:“迎接他们的将是帝国法庭的最高审判。”


    陆湛在看录像。


    那是冬歉小时候的录像。


    院长将他们交给白家的时候,白家的人从来没有好好看过。


    没有人打开。


    还没有打开就销毁了。


    就这么简单,埋没了冬歉的过去。


    可这是给冬歉的领养人看的东西。


    他们不愿意看,所以他们没有资格了。


    陆湛或许是真的想当好这个领养人,他极为用心的,一帧一帧的在看,不愿意错过冬歉过去的每一个瞬间。


    只有他好好地完成了院长的良苦用心。


    白家不愿意珍惜的人,是他的至爱。


    冬歉百无聊赖,一边嚼橘子味的糖,一边陪陆湛一起看。


    陆湛笑了:“你六岁的时候就喜欢吃橘子糖了。”


    冬歉愣了愣,去看那录像。


    其实这东西他并没有好好看过,只在那场葬礼上看了一遍,很多细节没有记住。


    但是陆湛却发现了这个细节。


    冬歉看着录像里那个捧着糖小心翼翼地舔着,表情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的孩子,微微挑了挑眉。


    所以,原主也喜欢这个味道的糖果?


    那还真的是英雄所见略同。


    陆湛有些遗憾:“如果我生得早,就能赶在白家之前领养你了。”


    他想当那第一个领养人。


    冬歉心想,倘若真的如此的话,这可能会成为一个过不了审的故事。


    其实跟陆湛相处了这么久,他也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陆湛对自己似乎有一些微妙的好感。


    主角攻对自己产生好感这种事,已经注定这个世界无药可救了。


    说起来,陆湛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其实是白家的孩子吧。


    冬歉像先知一般知晓一切,但是他并不打算将这种事情告诉他。


    陆湛被陆家教养成了这么好的孩子,他并不希望他跟白家沾上一丁点的关系。


    就这样吧。


    他们原本就没有缘分,自己这个外人自然不应该在他们的命运当中横插一脚。


    这样也很好。


    陆湛有了爱他的家人,而他天资过人,足以成为一个令陆家引以为傲的孩子。


    所以就这样吧。


    没有必要将他们的关系弄得更复杂了。


    不过,陆湛真不愧是主角攻,果然是有大富大贵之命,运气远超常人。


    出生的时候连心脏都停跳了,还被任白延丢在了那样的地方,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是会死的命,比起冬歉只会更惨。


    结果他不光活下来了,甚至还被绝不输于白家的陆家给收养了。


    从此以后,他有了更好的去处。


    这个气运,简直满分。


    相比之下,自己这个炮灰就显得有些命途多舛。


    才刚刚出生不久,贫民窟遭到了袭击,家就没了。


    他被任白延放到了一个贵族的婴儿箱里,结果还被劣质品取代了。


    他被白家的仇人丢在大马路上,双腿被践踏至残疾。


    在孤儿院的这么多年来,像是被魇住了一般,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好的领养家庭。


    换句话说,颜值满分,气运零分。


    说来好笑,一个欧皇和一个倒霉蛋怎么最后混在一起了。


    这个欧皇对倒霉蛋说要领养他。


    这个欧皇说,这个期限是一辈子。


    冬歉没有说,他们小时候就见过。


    任白延将年幼陆湛从那个箱子里抱了出来,又将当时同为婴儿的冬歉抱了进去。


    命运在那时,就写下了交集


    冬歉的日子现在过得格外安逸。


    没天,他都待在陆湛的房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冬歉心想,陆湛总不能将自己金屋藏娇一辈子。


    他脑补了一下,自己的葬礼是在全帝国直播的,全帝国的人民都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倘若这个时候自己如果再出现在外面,这不跟诈尸一样吗?


    不过,冬歉并不操心这个问题。


    反正他早晚要从这个世界脱离的。


    曾经冬歉的腿部按摩是任白延在做的。


    现在则是陆湛在全程效劳。


    裤脚被摞了起来,陆湛俯下身来,在冬歉白细的腿上,专注地按动着穴位。


    冬歉的腿上并没有感觉,他垂着脑袋,单手撑着脸,不动声色地欣赏着陆湛的脸。


    陆湛无论做什么好像都是这种样子,始终不紧不慢的,给人一种格外安心的感觉。


    冬歉不禁问他:“你一直陪我的话,学校那边没问题吗?”


    陆湛如实交代:“我暂时申请了休学。”


    冬歉点了点头。


    等陆湛回去的时候,恐怕军校的人会发现他身体上各方面的素质都远超以往。


    跟怪物融合后,陆湛变得愈发强大。


    事实上,历史上最强大的人类就是跟怪物融合后的强者,但这个办法并不是所有人都行得通,因为大多数人不是被怪物同化,就是在融合的过程中死去。


    但是陆湛不一样,他不光没有被怪物同化,甚至跟它完美的融合在一起,成为了一个更强的个体。


    冬歉说:“你总要回去的。”


    “除了陪着我,你应该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


    陆湛却郑重道:“可是现在,我陪着你就好。”


    冬歉笑着看他:“陆湛,你到底是领养我,还是金屋藏娇啊。”


    陆湛的耳朵微微有些红了,他垂下脸,继续装作平静的模样,替冬歉进行腿部按摩。


    怎么办,还是跟以前那样好逗。


    被按过的皮肤上染了点红痕。


    像是某种特殊的印记


    这个宅邸像是被陆湛精心改造过一般,还有适合轮椅上下楼梯的地方。


    冬歉是自由的,他不用任何人的帮助,就可以在这里来去自如。


    这天,不知道哪里来的小猫跑在了树枝上,下不来了。


    冬歉坐在轮椅上无法站立,对他来说,那是他可望不可即的高度。


    他一只手撑在轮椅上,又艰难地抬起令一只手,想要将小猫接下来。


    但是这个距离实在是有点太远了。


    冬歉的腿在打颤,额头上渗出一点冷汗。


    可是最后,他终究是没有承受住,轮椅向后滚动,而他控制不住地向前栽去。


    就在冬歉准备迎接与大地亲密接触的疼痛时,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支撑他站起。


    冬歉睁开了眼睛。


    那股令人安心的力量托着他缓缓站起。


    冬歉想起在任白延的实验室时,有那么一个夜晚,小怪物用触手支撑他站了起来。


    像是坚硬的外骨骼一般。


    冬歉站起来,将躲在树枝上瑟瑟发抖地小猫接了下来,抱在了地上。


    这种站起来的感觉实在是阔别已久。


    陆湛来到他的身边,没有看那只猫,只是将冬歉浑身上下打量一遍,关心道:“你怎么样?”


    冬歉摇了摇头:“我没事。”


    他将小猫放在地上。


    猫的爪子踩到踏实的地面后,就飞快的跑远了。


    冬歉看着猫,陆湛看着冬歉。


    这个世界上,好像任何一个生物都是这样,只要稳稳地踩在地面上,就可以跑出去很远。


    只有冬歉不行。


    陆湛伸手抚了抚冬歉的脑袋,温声道:“我们出去吧。”


    他说:“你想去哪都行。”


    冬歉抬起眼眸:“如果被任白延发现了呢?”


    陆湛缓缓笑了:“没关系。”


    “等待他的是军事法庭的审判。”


    “动用帝国的资源,随意将生物技术用在不合法的手术上,他势必躲不过制裁。”


    “他不会找到你的。”


    “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他轻轻俯下身来,弯了弯眼眸,问道:“所以想好了,你想去哪里?”


    看着陆湛的眼睛,冬歉的心脏颤动了一瞬。


    须臾,他缓缓道:


    “我确实有一个想去的地方。”


    院长正在收拾冬歉的遗物。


    每一个孤儿从孤儿院离开的时候,院长都会将他们留下的东西收拾起来,哪怕他的家被堆得越来越小,却总也舍不得丢。


    冬歉虽然下身残疾,但确实是他带过的最省心的孩子。


    他从来不会主动要求什么,不会像其他孩子一样,总会有各种各样想要的东西。


    明明没有什么欲望,为什么却还是这样的结局。


    或许,对于一个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来说,想要个家还是太奢侈了吧。


    院长原本打算将这些东西放在冬歉的坟前,可是又舍不得让这些东西在外面风吹日晒。


    那个孩子会不会也在忍受风吹日晒呢。


    那孩子长眠后,可不可以安安稳稳的过上平静的生活呢。


    他总是操心很多事情。


    孩子没有被领养他操心。


    孩子被领养走了他也操心。


    生前操心,死后也要操心。


    他好像总是有很多很多操心的事。


    不过,其实也没有关系了。


    他就是喜欢操心这许多事,改不掉了。


    冬歉喜欢吃橘子糖,下次给他带点过去吧。


    他还有好多好多喜欢但是从来不说的事情,现在都带过去吧。


    以前总管着他


    但现在,他想要的都给他吧。


    那孩子一辈子都没有任性过,偶尔任性一次吧。


    院长这么想着,眼角却闪动着泪花。


    他知道,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孩子。


    窗外传来了动静。


    接着,他听到树枝慌乱颤动的声音。


    他知道,又是孤儿院的孩子到处捣乱了。


    但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却毫无预兆地产生一个迫切的念头。


    那念头催促着他。


    出去看看。


    快点出去看看。


    他匆匆站了起来,甚至带翻了椅子,他拿起拐杖,有点踉跄地跑出去,在孤儿院的门口看见了一道人影


    冬歉终究还是放弃了。


    他担心这个时候出现在院长的面前,有诈尸的嫌疑。


    院长也不算年轻了,这对他饱经沧霜的心脏来说是多么大的伤害。


    所以他离开了。


    可是在最后的最后,他被人叫住了。


    “冬歉!”


    冬歉的心中一颤,握住轮椅扶手的掌心缓缓收紧。


    “是你吗,冬歉”


    院长的目光颤抖,想要确认,又害怕确认。


    他怕不是他。


    冬歉抿了抿唇,想要离开。


    可是下一秒,他的手臂就被一只温暖的手拉住了。


    冬歉僵硬着,缓缓回头。


    院长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目光是说不出的复杂。


    那一瞬间,冬歉大脑空白想要解释,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存在在这里,解释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他并没有跟这个院长接触过,他有很多很多的顾虑。


    他只是觉得,应该来见见他。


    他只是觉得,这个人是最不应该因为冬歉的死亡而难受的人。


    他一腔冲动,却没有想过这种行为会不会吓到他。


    这是他考虑不周。


    他该反省的


    但是下一秒,他被抱在了怀里。


    这个怀抱很温暖,是年长者对年少者的关怀,冬歉睁大眼睛,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院长的声音在颤抖:“你没事你没事”


    “我就说,你这么好的孩子,一定会福大命大。”


    冬歉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不免失笑:“院长不怕我是诈尸回来吗?”


    “傻孩子。”


    “就算你真的变成鬼回来,院长也不会不要你。”


    “好孩子,你遭罪了,遭了大罪了。”


    院长泪光闪烁:“回家就好,回家就好。”


    冬歉的眼睫轻颤。


    这个世界上,只有至亲之人看着孩子受罪回来,才会又急又气。


    只有这样的人,会一边唤你傻孩子,一边紧紧地将你拥在怀里。


    他会一遍一遍地说,你受罪了,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受这样的罪。


    最后,他会告诉你,欢迎回家。


    只要你愿意回头,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冬歉垂下眼眸,心中有暖流涌动。


    他无比珍惜道:“嗯,我回家了。”


    任白延正在接受帝国的审判。


    身为议长的阎舟去看了一眼。


    落到这个境地,任白延似乎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


    其实到目前为止他做过的错事不少,但是每一次,他都可以巧舌如簧地帮自己洗脱罪名。


    他这个人,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对他而言,人生最大的意义,恐怕就是拼尽全力让弟弟过上好日子。


    然后,努力变强,努力追上他的弟弟,成为一个不给他丢脸的哥哥。


    这对他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也是他唯一的信仰。


    现在他亲手摧毁了这个信仰。


    他也该承担这份代价。


    其实只要他愿意,他仍然有无数个办法脱身。


    但是现在,好像也没意义了,也不重要了。


    阎舟看到这样一个放弃抵抗的男人,忽然觉得无趣至极。


    他走出了审判庭。


    接下来去哪?


    那一瞬间,他有一个凭空出现的念头。


    他想给冬歉买一束花。


    可冬歉喜欢什么样的花?


    阎舟失落的垂下眼眸。


    还没来得及多了解他一点,他就不在了。


    而且,他应该不愿意见到自己。


    任白延说的其实也不无道理,倘若没有自己插手,冬歉现在说不定真的在享受美好的人生。


    归根到底,是自己对不起他。


    门口人来人往。


    阎舟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其实他何尝不是如此。


    复仇完后,他的人生还剩下什么意义?


    还剩下什么


    他努力回想,却可悲的发现,似乎什么都没有。


    仔细想来,他过往的人生中,几乎没有对什么人事物感兴趣过。


    冬歉是特别的。


    可是就这么一点特别的颜色,也被他亲自磨灭了。


    连最后的意义都熬干了。


    常听别人说,靠仇恨活下去的人,当报仇雪恨之后,就什么都不剩了。


    其实他最近经常梦到冬歉。


    他时常会想起自己当时抱起他时,年幼的冬歉脸上的笑容。


    那样干净,只是将自己当成一个偶然遇见的陌生人。


    那孩子才出生不久,他还没有恨过自己一天。


    阎舟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可是如果冬歉想要报复他的话,他愿意承受。


    不过这样的话现在说出来就像是空谈一样。


    因为他已经不在了。


    阎舟的心里传来一阵闷痛。


    他或许体会到任白延的情绪了。


    任白延痛苦的对着自己看见的人,一遍一遍说着,他后悔了。


    好像这样,冬歉就能回来。


    但那怎么可能呢。


    再也回不来了。


    阎舟苦笑一声:“冬歉,你赢了。”


    “我后悔了”


    我真的后悔了


    一阵风吹来,阎舟缓缓抬起眼眸,忽然,他的目光顿住了。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倒流。


    他的心脏狂跳不止,有那么一瞬,差点呼吸不过来。


    在距离他只有十几米的街道上,阎舟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少年,坐在轮椅上,扎着一个温柔的低马尾,微风吹拂着他的衬衫,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可是那个人


    阎舟顿住了,随即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那个人怎么和冬歉那样像?


    第70章 坐轮椅的丑beta


    那个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几乎要从视野里消失,阎舟在那一刻心脏有了巨大的落空感,疯了一般冲向人群中。


    今天不知是什么节日,街上人来人往,根本推不开。


    人群将两个人隔开,无论阎舟怎么努力想靠近他,很快又会被身边的人隔开。


    他体面尽失,跌跌撞撞地奋力往那个人的方向靠近,可等他拨开人群时,那个人的身影却已经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消失得那样干净。


    再也找不到了


    阎舟心中微悸,随即苦笑了一声。


    怎么可能呢。


    是啊,一定是他出现了幻觉。


    当初冬歉的身体,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在自己的面前碎掉的。


    是因为自己冒进的举动,他才碎掉的。


    所以他又怎么能够奢求,他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呢。


    他不配的


    阎舟的心脏仿佛空了一块。


    周围人来人往,有时候会注意到这个,这里站着一个失魂落魄的人。


    你看,他哪里有资格笑话任白延呢?


    仅仅只是看到一个与他相似的人,自己就好像是失控了一般,什么都顾不得了,像一个疯子一样,不顾一切地像拉住他。


    他或许真的疯了吧。


    他跟任白延一样,终其一生都会为了冬歉的事情而后悔。


    逃不掉的。


    他们这辈子都会坠在这里面


    在那之后的每一天,阎舟都会到那条看见“他”的街道上。


    明明知道那只是一个背影有些相似的人,明明知道自己那天只是错看,但他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每天都要来到那条街上,从白天坐到黑夜。


    阿灼有些时候真的觉得,师父现在的状态跟任白延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


    复仇结束之后,他就一直这样了。


    自从美人哥哥不在之后,师父的心里就仿佛破了一个填不满的窟窿。


    他甚至愿意为了一个背影,从白天枯坐到黑夜,每日这么来回。


    有时候,阿灼会想,师父这个仇,究竟是报在了谁的身上。


    他一直希望抓住白家的错处,一直希望看见白家人痛苦后悔的样子。


    那个时候执念太深,眼睛被挡住,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


    就算有什么在乎的事情,在仇恨面前,他也会麻痹自己,告诉自己,那是不值一提的,不能在乎的。


    他曾经把美人哥哥当成复仇的工具,当成一个不值一提的东西。


    他笃定自己不会因为美人哥哥的悲剧而感到后悔,他笃定自己是不在乎他的。


    可是他错了。


    他或许从来都没有弄懂过自己的心。


    而当仇恨散去的时候,那些曾经被蒙蔽的东西就会成为折磨一生的遗憾


    这次,阎舟是从雨里回来的。


    衣服已经淋透了,头发也湿了个彻底,整个人就仿佛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阿灼知道,他又看见了那个莫须有的背景。


    最近,他常常这样。


    他似乎有些失魂落魄,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了很久。


    看他这副表现,看来他还是没有拉住那道影子。


    有些时候,阿灼甚至会怀疑,他到底是真的看见了那道背影,还是那只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东西。


    可惜,他不能问。


    阿灼端着茶水来到了他的房间。


    阎舟的头发上还沾着水,他的衣服还没有清理。


    现在的他看起来格外麻木,仿佛丝毫不在意自己现在的狼狈。


    “我那天真的看见他了。”他喃喃道。


    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阿灼说。


    阿灼虽然有些不忍心,但还是提醒道:“师父,你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碎掉的。”


    “我知道怪我。”


    他垂下眼眸,苦涩道:“他本来可以好好的。”


    “凭借我的权势,只要我想,当初是完全可以保下他的。”


    “但是我没有这么做。”


    如果我当时将他救下来,一切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屡次三番将他一个无辜的孩子给卷进来。


    多好的人,被自己毁了个干干净净。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跟他的仇人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活该一辈子溺在冬歉的影子里,后悔一辈子。


    冬歉如果能活着该多好啊。


    如果能活着来找他报仇,那也是好的


    自从上次去孤儿院见过院长之后,冬歉就经常被陆湛领着到各处去玩。


    这对他来说,也算是一段格外悠闲的时光。


    外面的世界很热闹,在此之前,冬歉大部分时间都被困在白家,能见到的世界只有那么大一点,所以对看见的东西都感觉很稀奇。


    冬歉其实已经习惯缠着绷带生活了,但是陆湛告诉他,自己以后想怎么样都行。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冬歉还是随便遮了点口罩。


    他的死亡可是全帝国直播的,要是吓到某个胆小的无辜路人就不好了。


    冬歉跟陆湛来到一个小摊,那里摆放了很多新奇的东西。


    各种各样的小玩具,大多是给还没有长大的孩子玩的,但冬歉一直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陆湛看着冬歉开心的样子,缓缓露出了笑容。


    冬歉小的时候一直待在孤儿院,孤儿院的物资很是匮乏,给了别的孩子就没有他的份了。


    冬歉不争不抢,不吵不闹,正所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像冬歉这样的孩子,其实大多时候只能眼巴巴地看别的孩子玩某个玩具。


    孩子们的关系虽然还不错,但对于玩具,大部分占有欲都很强。


    所以冬歉很懂分寸,一直都是默默地看着。


    对于这样的孩子,院长有些时候会单独“开小灶”,私下里将冬歉叫到院长办公室,然后从身后偷偷摸摸地拿出一个小玩偶来,哄孩子开心。


    冬歉那时候眼睛惊喜地亮了起来,开心地抱着院长半天不撒手。


    而这些画面,都被院长好好地记录在了那些录像中。


    每晚,陆湛都忍不住去看,翻来覆去的看。


    他非常感谢院长,给他留下了这么有价值的东西。


    而现在,冬歉喜欢这些小玩意的心思也丝毫不减。


    像是一个小时候没玩过瘾的孩子,所以长大之后会不断地补偿自己,实现小时候的遗憾。


    他完全不觉得这样的冬歉是幼稚的。


    相反,他觉得很可爱。


    笑得这样开心的冬歉,非常非常可爱。


    冬歉拿起鱼竿,将预感伸进池子里,吊起里面用颜料涂抹上五彩斑斓颜色的小鱼。


    那么一点点小事,冬歉都觉得很有趣。


    有趣极了。


    须臾,他的鱼竿调转了一个位置。


    鱼饵落在了陆湛的额头上。


    冬歉玩心大起,撑着脸望着他笑。


    此番景象,就像是陆湛被冬歉给钓上岸一般。


    陆湛先是僵硬了一瞬,随即,脸上染上了一层绯色,看起来格外的不经逗。


    店主原本正笑着看客人钓鱼,却无意间注意到了冬歉的眉眼,睁大了眼睛。


    他下意识地想说点什么,不过又很快收住了话头。


    不怎么可能呢。


    应该只是一个长得很像的人。


    现在冬歉的死在全帝国都不是秘密,他们都知道,那孩子有多么漂亮,临死之前却遭到了怎样非人的虐待。


    他的两个孩子在看电视的时候一直哭,一直哭,懵懂无知的小女儿在看到冬歉在孤儿院的视频录像时还拉着自己的衣服说,“爸爸,他好可怜啊,我们养他吧,我们养他吧。”


    他那个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的女儿说,这个哥哥已经不在了。


    听说他死在一个冰棺里,每一滴血液都被冻结,这个人像是凝固冰雕一样,摔在地上,碎成了粉尘,找不到了。


    所以,他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那些大人物多么会作践人啊,逮着这么一个手无存铁的孩子瞎折腾。


    不过,普天之大,偶尔有几个容貌相仿的人其实也是常见的事


    与他相似的人还好好活在这世上,这反而让他的心中稍稍有些慰籍。


    远处有一辆冰激凌车正在用传声器吆喝。


    冬歉在这个世界很少吃冰激凌,一时之间被勾起了一些兴致。


    白年不爱吃这东西,白家不可能单独为冬歉准备,又无用又麻烦,偶尔跟任白延说一说,他会带,但是他工作很忙,时不时地就会忘记。


    所以从来没有吃过瘾。


    对他来说,是两种欲望的纠缠。


    想要继续玩玩具。


    但是也想要吃冰激凌。


    怎么办呢?


    陆湛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微笑道,像哄孩子一般道:“如果两个都想要,在这里乖乖等着,能做到吗?”


    冬歉看着陆湛的脸,弯了弯眼眸:“这样会不会太贪心了?”


    陆湛说:“你的愿望,怎么会是贪心。”


    陆湛一个人走向远处的冰激凌车。


    他的身影渐渐淹没在人群,看不见了。


    冬歉望着他消失的身影,随即缓缓垂下眼眸,继续瞧那些玩具。


    楼上,有个还很年幼的男孩子在大声喊着店主的名字。


    小家伙好像是不小心尿裤子了,哭着说撒娇说屁股好冷。


    看着店主左顾右盼有些不知所措地样子,冬歉缓缓笑道:“如果您信得过我,我可以帮您看店。”


    或许是因为之前那个在全帝国直播的葬礼,大多看过这个直播的人都对冬歉心存善意。


    所以爱屋及乌,也会对和他面容相似的人产生良好的信任。


    店主看冬歉并不像是坏人,于是在男孩的哭声中,感激道:“那就麻烦你了。”


    冬歉温和地点点头。


    店主离开后,冬歉意犹未尽地看着摊位上的小玩具,顺便算了算自己有多少零花钱。


    陆湛确实是在很认真的领养自己,连零花钱都从来没有短过他,每天都给他的口袋里塞好多好多。


    这感觉,感觉不像是领养,更像是在把他当成金丝雀。


    倘若把这种话说给他听,他的脸应该又会红得熟透了吧。


    就在这时,冬歉听到不远处传来什么东西疾驰而过的声音。


    引擎剧烈转动,车轮滚在地上甚至碾压出一道明显的摩痕。


    手中的鱼竿掉落在地上。


    冬歉抬起眼眸,看见那声音的由来后,浑身僵住了。


    一辆重车朝冬歉的方向急驶过来。


    好像是星盗开的车。


    原剧情里面貌似也讲过这样的事情,陆湛陪白年出来逛街的时候,遇见了星盗引起的骚乱,白年受到了惊吓,陆湛在解决这起事件后,哄了好久才将他的情绪安抚好。


    现在陆湛不在身边,街上也没有什么人,那辆车的速度很快,见人就撞,现在自己周围没有其他人,那车似乎就是冲着他来的。


    冬歉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有躲,准备用这个方式脱离这个世界。


    在车驶来之前,冬歉闭上了眼睛


    另一边冰激凌车旁,陆湛听到了慌乱的逃窜声。


    听他们的意思,是不远处的地方发生了恶性事件。


    一个反社会的星盗在街道上不要命的开车,不管是谁,见人就撞。


    那车是重型车,威力很猛,要是撞着谁了,基本没有命活。


    陆湛的心脏砰砰直跳。


    忽然想到了什么,陆湛的脸色变得惨白。


    逃窜的人不小心撞在了陆湛的身上,来不及道歉,正要跑开,陆湛却用力拽住他的衣领,双眼赤红地看着他,用压抑到可怕的声音问:“什么地方?”


    “你说的那个恶性事件,发生在什么地方!”


    那路人慌张地喘着气道:“还能是什么地方,光荣街啊。”


    被陆湛钳制着,他卖力挣扎:“听说还撞到人了,不知道那个星盗有没有被制止住,你就别跟我过不去了,还是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躲吧。”


    光荣街


    那不正是冬歉待着的地方?


    陆湛放开了他,整个人不要命地朝冬歉的方向跑去。


    不不要


    心脏好像瞬间结冰了一般。


    是啊,他怎么松懈了呢。


    冬歉的情况才刚刚好一点,他怎么就松懈了呢。


    冬歉才刚刚幸福一点,他怎么就松懈了呢。


    腿像是被厚厚的积雪堵住,陆湛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


    耳边是急速的风声。


    如果冬歉出事了,他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所有人都在往外跑,只有陆湛奔向与他们完全相反的方向。


    一路上,他听见从光荣街那边逃过来的人说:“快点走吧,那边好像撞死人了。”


    “挺惨的,腿都被碾变形了。”


    陆湛的心跳声渐渐掩住了他们的声音。


    冬歉冬歉


    不要冬歉。


    好不容易才幸福一点。


    好不容易才从白家那种地方逃出来。


    明明很快就要开始崭新的生活了。


    明明已经说好了,要一起去很多地方。


    他说过要让他站起来的。


    他们还有好多好多事没有做。


    离开时,冬歉的脸庞在他的心中浮现。


    上一次,自己离开他,他就遭遇了不测。


    为什么他还没有受到教训!


    他踉踉跄跄的,心脏几欲滴血。


    他绝望地想,如果冬歉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会为他陪葬。


    “陆湛!”


    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响。


    陆湛顿住了。


    逃难的人群远远地隔着他们,陆湛缓缓转身,冬歉就在他的对面,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陆湛眼眶微烫,不顾一切地朝他奔来,伸手将冬歉抱在了怀里。


    他看起来真的是吓坏了,就算抱住了冬歉,身体却还在轻轻颤抖着。


    冬歉抚摸着他的脊背,安抚着:“别怕,我没事我没事。”


    陆湛红着眼眶,后怕道:“我该死我怎么会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


    “冬歉,对不起对不起”


    “以后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冬歉沉默了一会,缓缓道:“这不怪你。”


    “你只是去帮我买了个冰激凌。”


    “发生这种事情,谁也没想到的。”


    更何况,这其中也有他故意的成分在。


    他只是没有想到,陆湛居然会紧张到这个地步。


    倘若自己真的死了,陆湛又会怎么样。


    他不知道。


    陆湛对他到底怀着怎样的感情,这种感情究竟浓烈到了何种地步,他不知道。


    他感知爱意的能力很差,他辨别不出来。


    陆湛抬起冬歉的手臂,反复检查,焦急地问他:“有没有伤到哪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冬歉摇了摇头,无所谓地笑了:“放心,我一切安好,哪里都不痛。”


    说来有趣,原剧情里是白年受到了惊吓,陆湛哄他,但是现在,哄人的人反倒变成了冬歉。


    过了许久,冬歉沉默了一会,询问系统:【阎舟现在怎么样了?】


    系统:【放心,不会死的。】


    冬歉松了口气。


    好歹也是这个世界上重要的反派之一,死了就麻烦了


    十几分钟前,星盗驾驶的那辆重型车飞速向冬歉的方向的驶来。


    冬歉几乎已经将它当成了脱离世界的良机,提前闭上了眼睛,还让系统提前开启了痛觉屏蔽。


    就在这时,一只手猛地将他拽了过去。


    冬歉的轮椅被推开,他失去平衡,整个人被稳稳地接在一边。


    紧接着。


    冬歉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再睁开眼,阎舟的腿被卷入了车轮底下,发出了碎裂的声响。


    他眼睁睁地看着,在那一刻,阎舟的脸痛到扭曲。


    阿灼在他耳边小声道:“美人哥哥,你等我一下。”


    还没等冬歉反应过来,他就冲向了那辆横冲直撞的车,从高处跳下来,打开车顶,在里面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双腿钳住开车的星盗,将他勒到窒息。


    趁着这个机会,他伸手去躲那星盗手上的方向盘。


    这个孩子,果然被阎舟调.教的很好,各方面的能力都超越常人。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白年对他而言会是一个失败品了。


    因为这场事故,街上几乎已经被吓得没有什么人。


    路上的灰尘散去,冬歉坐在轮椅上,而阎舟则以一个非常狼狈的姿势趴在地面上。


    这是冬歉第一次以这个角度跟阎舟对视。


    比起现在的阎舟,曾经任人拿捏的冬歉现在看起来反倒更体面了一点。


    他看着这样狼狈的阎舟,仿佛看见了那一天。


    落日入血,那一天阎舟尚在襁褓无力挣扎的婴儿放在地面上,阴着一张脸,像是一个复仇机器一般,无情地踩断了他的腿。


    可是现在,阎舟反倒成为了那个被碾断双腿的人。


    复仇机器忽然生出了血肉,有了感情,这反倒让冬歉有些不能适应。


    阎舟是帝国的议长,这么多年一直是他拿捏着别人的性命。


    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可是现在,他却这么灰头土脸地倒在地上,冬歉反倒成了那个居高临下的人。


    冬歉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心里有很多疑问。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存在的?


    他发现多久了?


    冬歉一时之间有些不敢动弹。


    良久,阎舟像是终于蓄起了力气一般,缓缓抬起眼帘。


    他用那样复杂的眼神看着冬歉。


    冬歉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他也不知道,阎舟想对他说什么。


    心脏飞快地跳动着,垂在身边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他不知道当阎舟发现自己还活着之后,又会对他做什么样的事情。


    他还有利用价值吗?


    不知道,说不定有呢。


    他还会继续利用自己吗?


    不知道,说不定会呢。


    冬歉撑起自己的身子,转过轮椅,想要趁着阎舟最狼狈的时候逃跑。


    可是阎舟却忽然叫住了他。


    “冬歉。”


    冬歉背对着他,动作稍稍凝滞了一瞬。


    阎舟嗓音低哑,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虚弱过。


    冬歉在视频上看过他在议会上谈判的样子,看过他满心算计的样子,也看过他在夕阳下无情转身的样子。


    但是独独没有看过他现在这副模样。


    听到他叫住自己,冬歉第一时间觉得自己不该停留。


    他应该赶紧逃走的。


    应该赶紧去到陆湛身边去的。


    但或许是因为阎舟现在看起来实在是太虚弱了,冬歉犹豫了一会,还是努力放松自己的身体,准备停下来听一听。


    他坏心眼的想,搞不好是遗言呢?


    看见冬歉为他停留,阎舟似乎开心了一点,他想说话,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咳出了淤血。


    冬歉没有任何动作。


    阎舟花了好大力气才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他缓缓道:“我知道,我对小时候的你做的那些事情,你全部都知道了。”


    “我也知道,现在无论我对你说什么你都不会原谅我。”


    冬歉微微蹙了蹙眉。


    阎舟是吃错药了吗,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说这些话。


    冬歉始终背对着他,沉默着,没有回应他任何一个字。


    阎舟注视着他,眼眸里盛着冬歉的身影,良久,他珍重道:“冬歉,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将你丢在那个地方。”


    冬歉没有耐心在听他说下去,冷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阎舟顿住了,带血的手指缓缓蜷起。


    “我”


    他垂下眼眸,苦笑一声。


    “我想说,对不起。”


    “被碾断腿,原来真的这样疼。”


    阎舟已经被刚刚那辆车碾压至重伤,他的腿一直在流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休克。


    而且,刚刚情形太乱冬歉没有看清,不知道阎舟的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伤处。


    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说不定就死了。


    就这样放任他待在那个地方,他说不定就死了。


    一切都那么的熟悉。


    十八年前也是这样。


    阎舟将年幼冬歉丢在路上。


    他心里都明白的。


    说不定什么时候,婴儿就被来往的车辆卷进轮子里了。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


    或许下一秒,那孩子就不在了。


    几个月前,阎舟将冬歉带到了任白延的必经之路。


    他心里也明白的。


    说不定冬歉被任白延带回去后就会死在手术台上。


    说不定冬歉回去后就不会再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他清楚地知道这些可能性,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做。


    什么也没做。


    所以他活该的。


    冬歉沉默地注视着这个重伤的男人。


    阎舟似也知道冬歉在想什么,苦笑一声,嗓音是无尽的沉痛。


    他说,“对不起啊。”


    “对不起啊,曾经让你那么疼”


    他说,“你走吧。”


    “别怕,我知道你不想让那个人知道,所以我谁也不会说,我见过你。”


    冬歉垂下了眼睫。


    同十八年前的阎舟一样,摆在冬歉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离开,或者回来。


    只有这两个选择而已。


    而冬歉也迅速做了决定。


    阎舟注视着冬歉的身影,眼睛舍不得眨一下,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


    因为或许下一秒就再也看不见了。


    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没有回头。


    或许看起来有些残忍,但是他没有回头。


    或许阎舟正在看着他,但是他没有回头。


    你丢了我,我也丢了你,很公平。


    冬歉的身影就在他面前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然后,再次去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果然,他不会回头,不会因为自己而回头。


    因为那样太傻了。


    冬歉可不是那种蠢人。


    他当然不会留下来。


    这样才对。


    阎舟苦涩地笑了一声。


    是啊,这点苦肉计怎么可能骗得到他。


    他活该的


    从那辆车上平安下来后,阿灼匆匆来到了光荣街。


    阎舟已经自己拖着身体来到了安全的地方,虚弱地靠着墙。


    看到阎舟这副样子,阿灼抿了抿唇,立刻奔上去查看他的状况。


    阿灼捂住阎舟流血的地方。


    看起来很狰狞的伤口,血淋淋的,骨骼都跟着变形。


    阿灼轻声问:“这样还能治好吗?”


    阎舟无所谓地答道:“谁知道呢。”


    “治不好,也无所谓了,”


    “是我欠他的。”


    他垂下眼眸,缓缓道:“仅仅只是这样,还远远没有还清。”


    “就当是送他一个礼物吧,希望他看到我这狼狈的样子后,心里能稍微痛快一点。”


    阿灼抬起眼眸,惊异地发现,阎舟的唇角扬起了一个弧度。


    现在的他,遭受了如此重伤的他,脸上居然是笑着的。


    是啊,怎么能不笑呢。


    今天是阎舟这些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太好了,冬歉还活着。


    仅仅只是这个,就填补了阎舟空虚的灵魂。


    只是这样,就已经是上帝对他天大的仁慈。


    他不会说的。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任白延的。


    阎舟是自私的人,他不愿意再将这个宝藏的存在告诉任白延了。


    以前犯了错,为了报仇,将冬歉的行踪告诉了任白延,害他落入了那样生死未卜的境地。


    以后不会了。


    只要让自己知道,他还活着就好。


    自己已经不配让他待在自己的身边,所以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那个孩子的话,一定会拼尽全力地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的。


    不管曾经过得有多么艰难,他都会找到的。


    不然,他也不会仅仅在自己的生命里出现短短数日,就让他枯竭的灵魂再次复燃。


    只是自己的骨子里永远是冷血残忍的。


    他亲手熄灭了这株火苗。


    那一刻,他想起了不久前冬歉离开时的决绝,那样的不留情面,那样的干脆利落。


    以德报怨,冬歉不会做那样蠢的事情。


    谁辜负了他,他得狠狠报复回来才痛快。


    阎舟心想,他肯定是恨透了自己。


    所以走得那样干净,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阎舟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苦涩。


    他知道冬歉是一个怎样的孩子,只要别人对他有一点点好,只要别人好好地将他养大,那个人就会成为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阎舟缓缓闭上了眼睛,悔意浓烈的快要溢出来。


    他曾经有机会当这样的人。


    但是现在,再也不可能了。


    再也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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