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辞被逗笑了。
明明是继续替人打工的活, 柯眠晚却摆出一句话收购对家产业的气势来。
“当打工人这么开心？”晏辞点进工作群编辑回复也不忘挖苦小朋友，“最近不是很忙么。”
说完，像是脱口而出的话才传到了脑子里, 晏辞转账的动作微滞。
面上的表情一如既往, 而晏辞心里对自己的嘲讽和厌弃却是不加分毫掩饰。
他太了解虚情假意之下的自己。
明知事情已成定局, 也明知自己的求之不得，到最后却站在得益者的角度说着些看起来为对方考虑的话。
真是没救了。
“是挺忙的。”柯眠晚打了个哈欠，丝毫没发现哪里晏辞转瞬即逝的情绪, “但也还好, 勉勉强强吧。”
原本柯眠晚的确没打算多留。
工作完成, 灵感收集了大把, 作业和展览的画、甚至八竿子打不着的摸鱼小漫画都安排上了，但是在看到工作大群里的消息后, 柯眠晚转变了想法。
以上所说都是虚无缥缈的忙，可有可无，而晏辞这边的现实情况另当别论。
几天下来柯眠晚亲身体验过跟组生活, 别看闲下来的时候能玩手机到头疼，事实上需要助理忙碌的事情非常多，极为琐碎, 哪里都会涉及一点。
晏辞工作室里的人本就屈指可数, 包括两位保镖在内所有人都忙到起飞，真要再摊一个助理的工作, 怕是早晚得揭竿而起。
鉴于自己的时间宽裕, 工作伙伴态度友善, 氛围温馨, 待遇一流，如果还需要人的话继续帮衬两天也不是不行, 顺带着还能延长两天多找些灵感。
嗯……老板为人不错也勉强算上一个理由吧。
有益无弊，忙就忙些。
带着愉快的心情收下转账，未来的疲惫得到了暂时性的安慰。
“不好，应该让你走工作室转账的。”
柯眠晚一拍脑袋猛地想起来，作为一位遵纪守法的优秀公民，缴税是必要任务。
个人收入和企业收入的税有那么点差异，但谁说他出来找灵感不是工作室的工作内容之一了！
后知后觉这点的柯眠晚一阵心痛。
再少也是钱啊。
名下同样挂着公司的晏辞知道柯眠晚隐含的意思，陡然失笑：“没人告诉你是税后？”
柯眠晚眸光一亮。
还有这种好事！
“一笔笔分开算太麻烦，我这边一起处理方便。”晏辞说，“代为缴税的证明会发你一份留存，放宽心。”
柯眠晚因晏辞的严谨而哇了声：“听起来好专业。”
柯眠晚难得给出诚心实意的夸赞，晏辞的表情却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
“你这什么表情。”柯眠晚瞥过去。
晏辞似笑非笑：“被不信任伤害到的表情。”
柯眠晚：）
“那真是报一丝。”
工作群里，晏辞艾特全员告知了柯眠晚会继续留两天搭把手的壮举，获得了满屏感动的欢呼。
一个半小时过去，得到的通知依旧是候场等待。
灵感的扩写记录到一半，才见过面没多久的人一通电话打过来：“眠眠，你买的颜料放门口了，箱子变形有点严重我就没动，大概什么时候收工回来，我给你留盏灯。”
箱子变形。
好痛的四个字。
柯眠晚深呼吸，托起坚强的心脏：“我晚点回去，你先录开箱。”
“好嘞。”说罢，段鸿歪着头，用肩膀和脑袋夹住手机指指箱子，招呼客厅里的陆延城过来录视频，“你们还加班啊。”
“算……是吧。”
隐约间，柯眠晚听见了话筒那边的陆延城给出评价：“看你找的好工作”。
柯眠晚微微目移，不太忍心但告诉了他们一个坏消息。
“加两天。”
话筒对面没声儿了。
“麻烦鸿哥小陆哥，我过两天就回来！”
抓住机会，柯眠晚麻溜地说完挂断电话，望着天。
今天也是世界和平的一天，真好。
电话挂得再快也改变不了被一堆数落和吐槽的结果。面对机关枪一般的吐槽，柯眠晚非常乖巧地回复“嗯嗯”，然后点开了段鸿发来的视频。
进度条刚到2秒，破破烂烂的箱子出现在镜头前。
啪，柯眠晚的好心情没了。
破损的纸箱子正如柯眠晚绝望，刚用刀一划开，便见证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透心凉。
心正凉着，红的黑的绿的蓝的紫的颜料开派对的盛世被5000万像素的镜头清晰地记录下来，无比鲜艳且自然的混合色正如柯眠晚此刻的内心，翻江倒海、死去活来。
哈哈。
过于鲜活的表情变化惹得旁边待机的晏辞给予了中肯的评价：“表情很精彩。”
谢谢你的夸赞，但没有很开心。
“怎么了。”晏辞凑过来，见柯眠晚没有拒绝，便瞄了一眼小朋友绝望表情的罪魁祸首。饶是健谈如晏辞，也一时被一箱诡异色彩的颜料噎了一下，“……行为艺术？”
柯眠晚的心情平静了。
且慢慢生成一个问号。
他们艺术生的形象有那么抽象？
冷静下来的柯眠晚觉得有必要纠正身为艺术生的形象，他用着最平静的语气，字正腔圆：“当然不是。这单纯的就是…颜料翻了。”
看出来是颜料翻了的晏辞：“……”
他没想补刀的。
“画作业用的？”
“嗯。”柯眠晚含泪关掉视频，“本来打算晚上回去开工的，天不遂人……”人愿。
说到这里，柯眠晚突然在感慨中摸到了些熟悉的味道。
他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人。
哇，更熟悉了。
他当然清楚二者之间没有任何相关联性。
可人就是喜欢将发生在一起的事情连结成因果关系，并对自己进行洗脑，且沾沾自喜。
柯眠晚很少主动看着谁。
晏辞在这份罕见的主动中读出了一些不怎么友善的意思。
他微一挑眉：“我在你眼皮子底下呆了一天。”
所以他不符合促成颜料开派对的幕后黑手。
柯眠晚被晏辞一本正经开玩笑的行为逗笑了。
“我只是在想，如果有好心人能够多多给我提供一点灵感，忘掉不愉快就好了。”
期待的目光，和善的笑容，真诚的语气。
柯眠晚看着晏辞，就差把某位好心人的身份证号报出来了——当然，报不出一位。
唯一的候选人嘴角挂着了然的笑意，随后慢条斯理地移开视线。修长的手指从容不迫地敲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熟悉的衡量动作。
好吧，他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柯眠晚舔了下唇缓解尴尬，提前与自己和解。
“可以。”
嗯又是拒……嗯？
可以！？
柯眠晚猛一抬眼。
他幻听了？
骨节分明的手不知何时停下来敲击，正安安静静地虚拢着放在桌上。拂即两个人的小风扇哼哧哼哧地打转，晏辞另一只手搭着椅背，散落下来的两撮发丝随风而动。
“如果你的好心人指的是我。”
柯眠晚眨了眨眼。
他周围二十米只有一个人，是他的暗示不够明显吗。
晏辞看向他，微扬的下巴指向柯眠晚手上拿着的东西。
手机？
解锁滑动一系列动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最后无意识下拉消息栏，隐藏在众多图标之后划出来一个微信标。
柯眠晚有些不好的预感。
好奇心驱使继续下滑，果不其然，看到内容的下一秒柯眠晚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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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纯的肌肉再好看也就那样，重点是在不同光照角度下的阴影是个常学常新的领域。学姐分享的意思大概率是找到了好看且能学的参考图，是严谨的学术研究。
鉴于单纯的颜料翻了都能被看作是行为艺术的刻板印象，柯眠晚觉得他拉不回开着法拉利上高速的晏辞。
默默息屏，柯眠晚面色平静：“我没兴趣。”
晏辞：“嗯，你没兴趣。”
敷衍的语气溢出来了！
柯眠晚看了眼晏辞，无言表达自己对于他敷衍的不满。而后就这么一不小心，看到了微敞着的衬衫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
剧中的韩昭是个标准意义上的好学生，着装整齐一丝不苟，穿的衬衫必然会正经死板地扣好最高的第一颗扣子。
然而晏辞绝非是这般正经人。
烈日高悬，暑气难耐，解开衬衫上两颗扣子的行为无可厚非。
但……发现的时间点过分迟了，也过分巧合。
要说身材，眼前的这位毫无疑问是顶配。有些事不说还好，一旦提起就能牵动无比强大的好奇心。
以往隐隐约约的片段记忆闪过脑海，间接导致——
该死的视线根本控制不住直往下瞥。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柯眠晚凭借顽强的意志转头望天，彻底将晏辞从他的视野内摘出去。
天朗气清，空气真好。
起先柯眠晚还不觉得有什么。
他自己意识得到现在的举动多半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即视感，但反正会被狠狠吐槽一顿，望天总比看着某人好。
可等啊等，柯眠晚没等到一句话。
视若无睹绝非晏辞会干的事。
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思维偏离放空的轨道后，无疑需要回顾事件的全貌。想想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晏辞压根就没注意到他？
有些事经不得细想。
体感越来越热的柯眠晚已经来不及后悔了。
每次回想适才要命的画面确实有助于思考理由，然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则是一遍又一遍敲打着柯眠晚他的某些坏心思。
……练那么好的身材却不给人看，简直是暴殄天物！
可恶，他就是馋现成的人体模特怎么了！
爆红的耳朵和脖颈彻底没救了，柯眠晚将破罐子破摔贯彻到底。咬着后槽牙伸手越过晏辞，把放在他面前的小风扇挪到自己面前，吹风吹得正大光明，没给晏辞留一点风。
晏辞笑着摇头。
他不认为这份赤果果的视线有冒犯到自己，反而觉得无奈又好笑。
一个字没说，倒瞧小朋友把自己羞的。
“看来对我有兴趣。”
放在桌上的手托起脑袋，晏辞看着柯眠晚，嘴角噙笑：“我的荣幸。”
听着有点挑衅的意思。
欺！人！太！甚！
哪怕红着耳朵，柯眠晚在言辞上依旧不甘示弱：“现在知道了还敢答应我？给你一个反悔的机会，我当没听见。”
气势满满，但柯眠晚本意是给彼此一个台阶。
只是很可惜，碰上的这位偏偏跟他八字不合，就喜欢跟他对着干。
“怎么不敢。”
柯眠晚额角一抽。
这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晏辞当然知道，并且十分感慨：“为艺术献身。”
滋拉——
椅子腿和地面擦出刺耳的声响。
为了彼此的安全着想，柯眠晚毅然决定暂时远离这个不要脸的某某人。
神TM为艺术献身。
柯眠晚前脚刚出去散热，林鹿之抱着资料后脚回来，环视一圈。
“晏哥？怎么就你在，眠眠呢？”
说好的会多留两天，怎么这就不见人了。
晏辞神情自若拿过水杯，挑挑拣拣了些重点：“买的颜料翻了。”
林鹿之身为一线经纪人，推倒事情发展的能力非常强。
他哦了声。懂了，和商家据理力争去了。
恰好涉事正主不在，林鹿之凑过来小声打听：“你留的人？不是当初说不会留眠眠吗。”
他问了一圈是谁出头解决了他们眼前人手不够的重大危机，结果保镖说他们不知情，何叔也说不清楚，温照则是比他还好奇。排除来排除去，只剩下晏辞了。
晏辞放下水杯：“眠眠看我们这里太忙，自告奋勇的。”
“哦！！”林鹿之感动不已！
妥妥的救世主啊！
收起感动的泪水，林鹿之斟酌半天，没忍住出声提醒：“晏哥，也不是我说你，人家眠眠自己也有事要忙，现在主动留下来搭把手，你态度能不能好一点。”
啪。
玻璃盖上直饮口的盖子被晏辞狠狠摁下去。
他缓缓抬眼，刚决定为艺术献身的晏辞语气里充满质疑：“我态度不好？”
林鹿之吞了口口水，心情略微有点崩溃：“哥，您刚才不是这么个语气跟眠眠说话的吧。”
晏辞呵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根据正常的经验来说…这叫默认。
林鹿之更崩溃了。
……您说话啊！！
要不是这么多年下来早就习惯了，且知道他晏哥洁身自好不惹事有实力，且大部分事情上指东不往西很好说话，且工资高，他也会崩溃的好吗！
神啊！就冲这破态度，眠眠的自告奋勇应该不用打引号吧。
说曹操曹操到，跟卖家据理力争完的柯眠晚带着好心情回到片场——虽然在看到晏辞的事情，这份心情微妙地顿了一下，裂开了一道口子。
好巧不巧，这一幕被林鹿之看了个正着。
行了，他晏哥不用说话了。
摸着自己凉透了的心脏，林鹿之走过去。
“眠眠。”林鹿之神情严肃，柯眠晚以为接下来要宣布一件大事，不由得竖起耳朵。
他聚精会神听林鹿之斟酌半天开口：“圈里的人吧多少有点难言之隐的。”
柯眠晚坐到林鹿之面前，一字一句听得认真：“嗯嗯。”
“就是这个晏哥他吧习惯沉浸式演戏，受角色影响后遗症比较严重，脾气时常阴晴不定。”
这回柯眠晚嗯得有点勉强。
话题走向似乎有点……奇怪。
“不过分的就多担待着点，真要觉得哪儿不对直接跟他说就成，没事儿。”
两个人大声传达经验的旁边位置，晏辞有一下没一下翻弄着水杯直饮口的盖，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好像林鹿之口中有点难言之隐的某人与他毫无关系一样。
柯眠晚没忍住瞄了眼置身事外的本尊，意思性应了声：“好的？”
听到保证林鹿之终于舒坦了，连带着接电话的声音都多了些活力，剩柯眠晚莫名其妙。
他出去散个热的功夫，这就被工作逼疯了一位？
不过柯眠晚不在，晏辞还不在么。
抱着好奇心，柯眠晚伸手在晏辞面前挥动：“林哥咋了？”
这世上没有遗忘冲不淡的尬尴，何况对象是晏辞。
柯眠晚想明白了。
献身就献身，反正到时候尴尬不是他。
这可是平日里求都求不来的顶配，放平常他早该兴奋好久了！
晏辞煞有介事一声叹气：“他说我态度不好。”
柯眠晚似有感同身受，附议点头：“那的确没冤枉你。”
倒不是态度不好，是性格恶劣。
“然后呢，怎么扯到角色上去了。”
晏辞微愣：“你不觉得？”
柯眠晚莫名其妙。
觉得什么，角色后遗症吗？
“不要抹黑角色。”柯眠晚忍下翻白眼的冲动，“人家韩昭多好一位深情男二，温柔达礼绝不过线，宁愿伤害自己，流着血也都只会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守着自己喜欢的人。”
不过惨也是真的惨。
喜欢的人一个电话打过来就能赴汤蹈火，反之他事业受挫时身边没有一个人能真心帮他。
教会了女主情爱，自己却被感情困住脚步，比谁都早看出女主喜欢男主，自己便不争了。
真敢教啊，妥妥的爱情笨蛋一个。
晏辞意义不明地拖长了嗯的尾音：“喜欢小韩昭这样的啊。”
“很难有人不喜欢吧。”从性格上讲。
韩昭无疑是实力派，排除感情线的曲折，如果故事背景是商战世界，这位妥妥的顶级大佬，可爱点就在这里。
是感情笨蛋的同时说明韩昭在感情上的所有表现都是真情实意，叱咤风云的商业大佬在感情上笨拙而真诚，简直把反差萌拉到极致。
晏辞像是想说什么，却被远处的喊声打断了。
“韩昭学长——”
柯眠晚差点忘了他们还在等戏，今天的最后一场。
衬衫最上头的两颗扣子仿佛代表着什么不得不遵守的清规戒律，晏辞身上懒散的氛围瞬间消散一空，挺拔的背影展示着大学生独有的年壮气盛。
“来了。”
虚假的大学生朝气蓬勃，真实的大学生打了个哈欠往桌上一趴，在精神上为一镜到底的传人晏辞加油助威。
太好了，下班近在眼前-
愉快收工下班回酒店，柯眠晚躺在舒适的大双人床|上，构思感情笨蛋事业大佬的就业新方向时，越想越觉得少了点什么。
睡前除了洗漱吃饭还有什么事情要做，没了吧。
画是不想画了，下午的颜料派对再多看一眼能犯上心梗，工作群没有跳消息，手机刷得头疼……
大概是错觉。
内置空调无声吹出冷风，暖黄色柔光照亮的室内安逸和谐。
柯眠晚盯着天花板发呆，无意识舔了下唇。
有点渴。
移动到小型吧台，熟悉的口渴和陌生的倒水场景两相结合，缺的东西呼之欲出。
今天的牛奶代言人罢工了。
在喝水和买牛奶之间犹豫了五秒，柯眠晚果断选择了能打发时间的后者。
原先想直接叫外卖送到楼底，结果搜索牛奶牌子的时候跳出来的第一家店就在酒店楼下。
……
“欢迎光临。”
偶尔听到便利店统一的电子女声会不自觉地唤起之前进店的记忆，产生一种好像还在熟悉的地方的错觉。
上岗刚过七天，柯眠晚觉得仿佛自己已经打了半辈子的工，天天想原地退休。
拖着疲惫转到热饮区，一众没见过的包装饮品里，眼熟到不能再眼熟的玻璃瓶就像被打上了高光。
同时，牛奶旁边立着的纸牌也顺带着进入了柯眠晚的视野。
这谁。
一位男明星手上拿着牛奶被拍了照放在商品旁边，按照不出意外的正常思维，这应该是代言人才有的待遇。
冷不防想起晏辞嘴里刚跑过去不久的火车，柯眠晚忽地嘴角一抽。
见鬼的合作-
此时此刻，2318房间内。
氤氲水雾随着被拉开的门迫不及待涌向内厅。
从浴室里走出来的男人单披着一件浴袍，发丝凝聚着的水滴摇摇欲坠，看起来十分随意。
只是路过镜子时，他罕见地止步驻足。
审视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件与他毫不相关的物件，一寸又一寸。
显而易见的，在暴露在外的肌肉面前，浴袍的遮掩多少显出多余。
男人望着镜中的自己，无动于衷的面上忽而闪过几分落寞。
他想起来下午在片场时，碰巧听到的一些对话。
比如小朋友的忙碌，比如和学长之间的相处生活，也比如……接了一次便不再感兴趣的单。
就好像画过一次之后不再接触是理所当然。
内厅的灯难得亮着，可暖意柔光反衬出灯下那人的寂寥来。
隐隐约约间，寂静的房中能听到一句喃喃自语。
像感慨，又像说与自己听的提醒。
“一次性……”
续费助理的第42天
翌日。
蔚蓝的天际寻不到一朵云彩, 放眼望去晴空万里。
如此的好天气，窝在被团里的人却只感觉到了来自世界的深深恶意。
白皙的小臂第五次伸出被窝，闭着眼睛精准找到手机, 随后熟练地闭关闹钟。
好吵, 好困, 好想睡觉。
……想毁灭世界。
叠加的负面情绪催动藏于心底的隐秘，滋养无法宣之于口的坏心思逐渐成长。
如果怨气有实体，柯眠晚觉得他自身的怨气堪比猫猫星球的活体猫薄荷的影响力, 源源不断, 生生不息。
在柯眠晚的思维世界里, 眼下这个破破烂烂的世界已经被炸毁了无数次。
只可惜梦想无法照进现实。
第六个闹钟无情响起。
最朴实无华的方法往往最为奏效, 持续不断的魔音入耳吵得柯眠晚脑瓜子疼。
起床！
带着怨气怒气闷气一路到自助餐厅，处于公共空间规矩慢慢压制下所有的负面情绪。
照旧拿好餐盘, 照旧从头开始逛，照——
忽地，柯眠晚瞥见与起点相距不远的烘焙区出现了久违的颜色, 先前被打上封印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
是肉松卷和奶酪包！
两类小面包似乎是酒店的人气餐品，柯眠晚几次来都只能看见它们剩下来的空盘，至今为止只吃到过一次, 可馋死他了。
今天竟然都有！
万恶的世界还是有那么一点可取之处的。
松松软软的面包乖乖躺在餐盘上, 一口咬下去爆浆出来的奶酪甜香十足且不腻，像他这种外行人都吃得出酒店在烘焙一类上用料讲究。
肉松卷的制作方法比奶酪包简单, 期待的绝大一部分原因是柯眠晚单纯看着肉松走不动道而已。
心满意足地清空两个小面包, 隔壁搬着电脑下来的卷王林鹿之看了眼时间：“晏哥怎么还没下来。”
“咦是哦, 都这个点了。”
双重好奇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柯眠晚耳朵里, 心底不由得咯噔一下。
早晨的怨气过于浓厚，柯眠晚盯着联系人列表半天没采取行动, 反正晏辞自己总能醒的。
他就这么一次没打电话……
应该，不至于，就这么巧吧。
这份的心虚在林鹿之和温照讨论要不要上去看看的时候放到最大。
“我去看看！”
柯眠晚自告奋勇，咕嘟咕嘟两口喝完豆浆，当场放弃了再去拿一块小面包的纠结光速逃离现场。
听从林鹿之的建议，回23层前柯眠晚找前台要了2318的备用房卡。
当初开房的时候林鹿之将他们的房间号登陆在一起，万一哪间出了事，其他房的证明同行人的身份后拿备用房卡也方便些。
结果备用房卡是轻松拿到了，但把酒店当天值班的经理吓得不轻，生怕晏辞真在他们酒店出了什么事。柯眠晚再三保证没出大事，费了百般口舌才让经理止步。
电梯门缓缓打开。
崭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迈出的步子却是如此的沉重。
柯眠晚拿着房卡站在门口，左顾右盼半天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
唉，活着好难。
林鹿之虽然是推柯眠晚上来的主力军，但贴心地替他想好了方式。很简单，什么不用顾忌直接刷卡进就行！
其原因是因为早上恍惚的林鹿之曾经被门铃吓到心脏骤停过一秒，还是直接开门喊人比较稳妥也更加安全有保障。
捏着房卡，柯眠晚吐槽的心如滔天波浪。
林哥…屋里大变活人难道不吓人吗。
“叮。”
电梯到达本层的声音化作快刀，迅速斩断了柯眠晚的犹豫不决。
门早晚都得进，但要是拿着房卡被人举报成行为诡异的不法分子尴尬可就大了！
唰，咔哒。
一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进房间。
刚上来的不重要的住户：？
闪过去了个什么东西！！？-
闪进房间的柯眠晚扒拉住门把手，轻轻缓缓地将虚掩着的门关上。
听到轻微的一声咔哒，柯眠晚长长地吁了口气。
呼——安全。
整个楼层的酒店房间设计大同小异，隔着条走廊的区别仅是房型对称，此外没有其他任何区别。熟悉的玄关布置，柯眠晚第一次对玄关连着的小走廊心怀感激。
还好，社死还可以再拖一拖。
深呼吸整理心情，为自己加油鼓劲完的第一步刚跨出去，柯眠晚突然僵住了。
死去的记忆陡然复活。
他记得晏辞似乎说过，他睡觉……是不是不穿衣服来着。
柯眠晚默默闭上眼，慢慢缩回试探的脚步。
他为什么今天赌那个气不打电话呢！
人大部分的社死都是作出来的。
柯眠晚睁开眼，认命叹气。
“晏老师……”
小心翼翼的喊声从玄关发出。
“晏老板——”
见房间里的人没动静，柯眠晚稍稍拔高了一点声音。
“晏哥？你在吗？”
半天没听见声音，顶着疑惑的小脑袋尝试往房间里探头。柯眠晚的可见视野从吧台到客厅，就差那么一点点扩展到床铺的角落时，里面那人出声了。
“进来吧。”
冷不防响起的另一道声音低沉而沙哑。
试探的爪子一下子被吓回了原点。
安静的房内任何一点琐碎的声音都足够被放大，清清楚楚地传进柯眠晚的耳朵里。
布料摩擦的声响回荡在房间内，柯眠晚站在玄关没敢动。
心里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
“嗯？”微扬的尾音带着好奇，“还站在外边？进来找位置随便坐，然后麻烦点份外卖……你吃过了吗？”
“啊嗯…好，我刚吃完。”
柯眠晚有问有答，每回答一次就更觉得在玄关回答问题的情景非常诡异。
“那按上次的替我点一份。”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到现在，晏辞看向玄关：“抱歉，我的，刚才不小心眯了会儿。还要一点时间，你确定要站着等？”
确定，不想。
柯眠晚默默回答。
“那我进来了喔。”
通知到位，柯眠晚摆正视线盯住地毯开始缓慢挪动。凭着记忆里的角度，故意让视野避开了床到洗手间的必经之路。
找准方向，正打算一路溜边找到窗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好闻的檀香气却先他一步飘来。
柯眠晚原地僵住。
“喝水么。”晏辞的声音近在咫尺。
似乎是刚刚才醒，他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却反倒更加次磁性。
猛一下失去语言系统的柯眠晚下意识摇头，余光不可避免地捕捉到了些其他的东西。
他先是一愣，闹钟加速回忆起瞥到的一角画面。没有什么不可言说，而是非常正常的布料，毛绒绒的，就像是……浴袍？
房内的冷气呼呼落下。
顺着余光微微偏移目光，柯眠晚高度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
距离自己咫尺的晏辞规规矩矩穿着浴袍，侧面看过去面庞的棱角依旧分明，却又好像多了几分松懈和慵懒。几撮头发反翘着，与平日的光鲜亮丽形成鲜明反差。
紧接着，那双棕黑色的眸子朝他看来。
晏辞一手端着杯子，另一只手撑在小吧台上抵着下颌。柔和的笑意似叫人如沐春风，瞧着像是刚旁观了什么令人愉快的场景，心情肉眼可见地好。
说出来的话却煞风景：“怕我没穿衣服啊？”
柯眠晚带着腹诽，故作冷静般移开视线。
知道还问！
闷闷在心底哼了声，柯眠晚暂时不打算给晏辞一点眼色。
就近坐到面墙放置的转椅上，柯眠晚摸出手机点进外卖软件：“上次那家海鲜粥吗？”
“哗啦。”
不知道身后哪里传来声响影响到了声音的传播，晏辞好像没听清：“嗯？”
“我说，是上次那家——”
重复戛然而止。
入目挂满衣服的柜子大大咧咧地被拉开，柯眠晚现在知道刚才的声音来自哪里了。
眼见晏辞有就地换衣服的意思，柯眠晚闭嘴闭眼猛地转回去面墙思过。
要命，还好他反应快！
和柯眠晚的庆幸后怕不同，另一位当事人不以为意。选好的衣服躺在床上，晏辞手上换衣服的动作没停，瞧见小朋友过度应激反应时实在没忍住笑意。
扰人的布料仍在继续制造噪音。
心照不宣的正在进行中过得十分漫长。
柯眠晚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揉着耳垂，尽可能把注意力集中到点外卖这件事上。
可偏偏某人非要没事找事。
“不想提前验验质量？”
要命的恶魔低语。
蹭地一下，原本只有耳尖泛着红的霎那间蔓延到脖颈。
无处安放的左手不由得握成拳。
验…验你个大头鬼！！
“换你的衣服！”
换完衣服的晏辞抱臂看过去，小朋友面墙而坐一动不动，不难听出说这句话时的咬牙切齿。
“认真的。”晏辞稍微收敛起了那么一点点笑意，换了副不怎么正经的学术探讨语气，“柯同学，这么容易害羞怎么画人体速写的作业，嗯？”
柯眠晚嘴角一抽。
知道得还挺多。
美术生绝对逃不掉的人体速写课有那么一点点特殊，一般来说学校会专门请模特来往教室中间一坐，大家各自拿着画板找个喜欢的风水宝地架上开画就是。
画风和其他学科呆坐在教室里有那么一点点不同，但这是一门非常正经的学术研究活动，也是一门课。
上课而已，画什么都没差。
柯眠晚对此司空见惯，不管换几个角度，整节课从头到尾表情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晏辞的好奇提醒他了。
是啊，他躲什么？他躲什么！
他画过的比晏辞拍的影视剧多多了！！
“你说得对。”柯眠晚冷静下来，“所以晏大忙人什么时候有空兑现诺言？”
续费助理的第43天
凭心而论, 柯眠晚对晏辞蠢蠢欲动很久了——学术意义上。
他就不信有人能拒绝顶配的诱惑。
耳朵的温度散得慢，但不妨碍红着耳根的小朋友把握住机会反客为主，开始讨论正经问题。
掌握主动权的柯眠晚步步紧逼, 然而晏辞似乎并不介意被放在弱势的位置。
他的表情从容, 似乎在聊的话题不是他吃亏的大事件, 而是在讨论今天晚上吃什么。
“我的日程都是向你报备过的，近期空着的……后天下午。”
后天下午？
好好好。
柯眠晚保持微笑。
他加班到明天，某人正正好好后天才有空是吧。
不过前半句话说得没错。
自从上次开始, 每天晚上收工的时候晏辞会事无巨细地跟向他报备一遍第二天的任务和动向。
一开始柯眠晚觉得实在没必要, 后来习惯了, 觉得这么好听的声音难得说了些正经话, 听就听吧，养养耳朵。
对于一些好听的声音说出口的话, 柯眠晚还是会听的。
想到这里，柯眠晚微顿。
嗯，绝对不是因为特意向他报备的原因, 单纯这张嘴难得说正经话。
调出脑海里关于昨晚的报备情况，柯眠晚一盘算发现不对：“明天晚上呢？”
明天晏辞的主要任务依旧是拍摄，但收工时间好歹提前到了正常的晚饭前后, 相比其他忙碌回来倒头就睡的日子, 后面足有大把的时间空出来。
似乎是没想到小朋友会记得他说过的话，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晏辞的声音微顿。
“明晚…”
他对着镜子, 沾了水的手随意抓弄着头发：“后天拍摄内容里有一个情绪的大跨度。晚上原先计划想找一找小韩昭的状态, 因为具体方向还没定, 所以昨天没跟你报备。”
原来是这样。
难得听晏辞说一长串关于角色的话，既然和工作挂钩, 优先度毋容置疑，柯眠晚点头表示认同。
后天就后天吧，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愉快敲定了后天下午的约定，不代表那天上午柯眠晚会避免麻烦而选择加班。
加班是万不可能的，再加下去他交上去的期末作业又得是一张颜料都没干透的纸。
上一次期末的恐怖事件让他被数落好一顿的场景浮现眼前，柯眠晚缩了缩脖子。就因为这事，他被调侃了整整半年！
“后天下午收工之后发条消息，我去找你。”
晏辞在酒店是长住，而酒店距离他的工作室不远，属于吃完饭散个步的距离。
听罢，晏辞沉吟道：“我找你吧，顺路。地址。”
付完款下单外卖，从天而降的好事让他没忍住轻哇了声，上次带着晏辞去工作室逛过一圈，不清楚具体地址，但想来对路程有点印象，因此柯眠晚完全没怀疑晏辞的别有用心。
正常时期的老板果然贴心。
两个人聊得开心，不可避免地忽略了一些事。
叫人起床上班结果两个人双双杳无音讯，急得等待的一群人团团转，就怕出事。最后还是温照一个电话打给柯眠晚，确认二人平安无事后催促赶紧下来。
外卖的收货地址写的学校，柯眠晚看着遥遥无期的预计时间，心虚地从包里摸出来两包独立包装的苏打饼干，让晏辞先垫点，至少不能空腹。
晏辞接过饼干没拆也没吃，放在手里揣了一路，直把柯眠晚看笑了。
不吃就还回来！
车上闲来无事偷瞄的时候柯眠晚发现晏辞的手掌似乎比他的要大上一圈，明明他们的身高也没差几厘米。
在他手上拿着还能看到饼干的包装，然而晏辞却能完全包裹住。
啧，真好。
想着想着，柯眠晚的思绪开始飘逸。
可惜上次拍打篮球戏的时候没注意，不然他一定要让晏辞试试单手拿球。
说起那场戏，柯眠晚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晏辞入戏过深的问题。
林鹿之司空见惯，他起先也为此担忧，但和角色混为一谈感觉从那天之后便再没有过，似乎没有林哥他们说得那么严重？
晏辞和韩昭的性格分明，他虽然对两个人的接触时间都不长，但不至于分不清楚。
不过角色分明……大概算好事吧。
黑色轿车缓缓驶进校园。
林鹿之需要和统筹组同步拍摄消息，晏辞也需要提前待命，柯眠晚则是熟练自领拿外卖的工作。滴溜外卖回到休息区的时候，柯眠晚大老远便看见站起来朝他这边挥手的叶子言。
叶子言这两天被调到另外一组导演那边拍摄，难怪最近片场安静那么多。
柯眠晚把粥拿给晏辞的时候恰巧看见林鹿之抱着个文件夹过来，他刚想上去打招呼，却听自己身后传来好大一声“眠眠”。他一愣，转身就看见叶子言飞奔过来笑得傻乎乎的。
林鹿之看着两只凑在一起有说有笑，心情也不自觉好起来，向晏辞汇报专业领域的工作时少了点惴惴不安。
“晏哥，最近我们工作室的财务收支详情我都整理好了。”他放下一个文件夹，“这个是上次两家水军公司的起诉进度，具体的晚点我发你文件。”
一口气说完，林鹿之自信看向晏辞，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
晏辞慢条斯理地拆开外卖包装，随意瞥了眼应声，明摆着心情不怎么样。
林鹿之心凉了。
他这次明明确认再确认，趁着他晏哥没入戏的时候给的报告，怎么又好像选中了一个要命的时间段！
温照怜爱地看了眼林鹿之。
他们的工作室有自己的法务部，但每次推进进度的报告必然会在晏辞这位同为法律系的专业人员面前走一遭，做二次核验。
温照犹记得林鹿之上上一次没选好时间报备，没过两天就获得了重写大礼包，汇报里的字句被晏辞修改得体无完肤，感觉在这位前大律师的眼里，每句话都有非常大的问题。
上一次汇报正撞晏大佬入戏戚总期间，报告刚递过去，晏辞刚一瞥，分分钟下手几个亿波动的压迫感震慑得林鹿之头皮发麻。
用了他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抽回报告死死抱在怀里，接着回去斟酌了一个星期基本又重写了一遍。
眼下此情此景，温照在心底给予祝福。
安心地去吧-
不妨碍晏辞他们公干，柯眠晚被自觉的叶子言拉到比较远的地方，对后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叶子言双手合十：“眠眠对不起我都给忙忘了，幸好你还在！”
见柯眠晚一脸茫然，叶子言歪着脑袋嘿嘿一笑：“感谢眠眠对我的照顾，作为回报，我给你整了两箱快递寄学校了！”
“其实吧…我问了她们半天还是没明白那个水粉呀水彩的有什么区别。”
叶子言挠挠头，顾自继续说：“她们说你是油画系的，我想着油画的你应该都不缺，她们就跟我说你们偶尔会留其他种类的作业。”
柯眠晚从愣怔中回神，听懂了。
水粉水彩各整了一箱颜料寄过来，听语气想必箱子已经在路上了。
毫无由头的礼物让柯眠晚有些不知所措，桌子底下的手扒拉着背包带子。
“怎么，突然…”柯眠晚的语言系统突然卡壳，“都…送的吗。”
“嘘——”
食指抵住唇，叶子言赶忙压低声音：“都送我要破产的！因为其他人都在圈子里总能见到的，可眠眠你之后完全不会接触娱乐圈吧。”
“嗯……”
确实如叶子言所说，尽管短暂地待了一段时间，还插足了一脚，但柯眠晚对这个圈子毫无留恋。
不过几天下来亲身体验到了各行各业的人的不容易，虽然不感兴趣，但柯眠晚会尊重彼此的选择和职业。
话不说死，柯眠晚笑笑：“我可以给你打投。”
叶子言爽朗的笑声十分具有感染力，柯眠晚跟着笑起来，同时心中油然而生出不忍的情绪来。
遇见和告别每天都会发生，说不定哪天的告别会成为最后一次相见。
也不亏是叶子言，能把告别礼物变成这么令人欢心的事情。只不过这么一来，柯眠晚是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他或许有理由拒绝礼物，但没法拒绝纪念，也不忍。
很快，叶子言被揪去上妆拍摄，留柯眠晚一个人呆坐着出神。
世上最难的回礼问题该提上日程了，还有……
果然天下的老板一般黑。
明明昨天都到说再见的前两个小时了，他愣是一点都没感觉到不舍。
沉重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午休。
第N次心不在焉的发呆时间，视野内忽然出现一只需要上保险等级的手挥动。
“怎么了，一整天状态不在线。”
柯眠晚懒得动弹，撑着脑袋转向看手的主人：“老板，现在是休息时间。”
请离员工的生活远一点。
晏辞无言笑了：“好吧，那我换一个问法，有什么烦恼想向朋友倾诉的话对面就有一个。”
柯眠晚忽然被逗笑了。
哪有人换一个身份接着凑上来的，一般来说有眼力见的都该闭嘴不问了吧。这么坚持不懈…他会忍不住想说的啊……
情绪慢慢上来。
柯眠晚不由得咬住唇，默默别过脸。
显而易见的不想谈论，可落在晏辞眼里，却只看到了一位还在硬撑的小大人。
“好歹在险恶社会多混过几年，我看起来有那么不靠谱吗。”
若是平常的柯眠晚，必定会故意恶狠狠地回一句“有”。
可在无处倾诉的负面情绪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温柔乡足以让人溃不成军。
莫名的情绪陡然涌动翻腾，柯眠晚没忍住稍低下头平衡情绪。
说起来无奈，他似乎的确找不到比晏辞更适合的人选了。
不说柯眠晚平常不喜欢扩散负面情绪，偶尔对工作室里的两位学长的吐槽和抱怨都有关神奇甲方，至于娱乐圈的这些破事非但无法引起共鸣，那两个怕是巴不得他早些回去。
角落的低气压隐于周遭嘈杂的交谈声中。
晏辞静静地看着低下头隐藏情绪的小朋友，没再说话。
平日里人人称颂的乖孩子沉默地低着头，同样的乖巧，却让晏辞莫名感觉心脏被攥紧一般难受。
只是倾诉而已，没有任何人会因此受到伤害。这样一个简单的行为却显而易见地引发了小朋友的无数纠结。
故作坚强很难。
习惯之后的袒露更难。
一分钟，两分钟或者更长时间过去。晏辞终于捕捉到了一道轻如蚊音的声音。
“……告别好难。”
柯眠晚的声音闷闷的，也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好像封闭起来的盔甲静悄悄地打开了一点点的缝隙，试图在危险外界中窥探那一点点的温暖。
“嗯，很难。”
微风拂过，云彩聚拢连结，也悄悄地吹来了一道强有力的附议声。
柯眠晚看过去。
锋利的棱角悉数隐藏，像一位合格的倾听者，脸上的柔和展现出了独属于晏辞的温柔。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可惜被不和谐的电话铃声插足。
放在桌上的手机亮屏震动着。
所有的情绪在此刻化做无形无踪的风。
柯眠晚撇撇嘴，暗道结束兼职以后天崩地裂都别想让他再取消静音！
气氛和安排被无端打乱，柯眠晚接起电话后更是没好气，爱答不理地喂了一声。
听筒里传出段鸿的声音：“哎眠眠！能随时找到人的感觉真好。”
柯眠晚：“……”
对方似乎预料到什么，忙切入正题：“哎呀别挂！陆死脑筋不在，我悄悄问你老实说昂，你…你不是真被你那老板给包了吧？”
柯眠晚的无语凝噎给出了答案。
“不是他？那是谁…？”段鸿倒吸一口凉气，感觉手上的包裹比刚出锅的山芋还要烫手，“我刚在底下搞东西呢，送了一个快递过来。好家伙Geslich的油画颜料诶，掂着挺沉。”
“……嗯？”
经段鸿解释，柯眠晚恍然倒吸一口凉气以及开口咒他被包养的原因了。
Geslich是一家德国的小众高奢，主要方向和艺术八竿子打不着，但人家老爷子就爱画画，爱到让品牌单独辟出一条做艺术画具的分支来。
问就是Geslich不缺钱，全线纯手工制作且只出艺术家级的油画颜料，颜料覆盖能力好，反馈清一色的稳定好用。
不过品牌价值大于实用价值，在油画方向上的知名度不高，也就是段鸿家里总和各种品牌往来，涉猎多了些才知道。
柯眠晚听完本以为是送错的件，然后被告知收件人名称写的是“小艺术家”，当场破案。
成，又来一位颜料大使。
续费助理的第44天
夏风不止。
短暂聚在一起的云朵或快或慢, 总要飘逸分散。
柯眠晚挂掉电话，难以言喻的心情就像一盆菜打翻了酸甜苦辣咸各种调味料，五味杂陈。
前一秒他还在跟人吐槽, 后一秒就收到了那人也送了一套“毕业礼物”来。
“告别纪念？到早了吧。”
先前谈话的氛围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晏辞微愣, 马上反应过来小朋友指的应该是那盒颜料。
“不是。”
他下意识答道。
这下换柯眠晚愣住了。
不是？那还能是哪样。
晏辞修长的手指无声点着桌子, 似乎在想从哪里开始解释。
没多久，思考的敲击戛然而止，晏辞看过来的目光十分郑重：“算是我的赔罪。”他说。
像是想到什么, 晏辞忽而一笑：“你不是说过我脾气差？虽然不知道在你心里差到哪里去, 但我想说的是……这几天辛苦了, 就当是员工福利。”
和预想完全不同的话语一字不差地落进柯眠晚的耳朵里。
短时间内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相互交叉, 一时间没能走出来的柯眠晚愣愣地眨了眨眼，
先是叶子言的告别纪念, 结果当天就撞上了晏辞送来的，极度相似的两件事放在一起自然而然会归为同一类。
但其实……毫无关系。
是他理解错误，搞错了发泄对象。
柯眠晚愣愣站在半路进退两难, 倒是自领脾气差的晏辞表情如常，甚至贴心地替小朋友拉开椅子：“坐。”
不听使唤的手脚堪比短路的机器人，本应流畅的动作一卡又一卡, 怎么都别扭。
卡着走回座位带着尴尬坐下, 眼神看向地面，无处安放的手双双搭在膝盖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描摹着髌骨的外侧, 半天憋出一句道歉：“对不起。”
柯眠晚乖乖坐在对面, 耳尖和脸颊绯意一目了然。
晏辞不由得勾起唇角。
有进步。
能够当面道歉是非常有勇气的行为。
想起小朋友对他的评价, 刚到嘴边的“没关系”被晏辞吞下。
他侧着身子双腿|||交叠，故作模样：“可我脾气挺差的, 怎么办。”
不痛不痒硬是找茬的回复偏偏柯眠晚怎么听怎么觉得像调侃，甚至都能想象得出晏辞带着笑意故意逗他时的表情。
“我才没说过你脾气差……”下意识反驳的声音越来越小。
实话，但心虚。
柯眠晚不由目移。
他当初指的是性格差，极度恶劣，好比现在。
“小人气王都这么说了，我又能怎么办呢。”晏辞放下腿，无奈笑着，哪里有一点生气的模样。
“收下吧，我得益。之前的就算一笔勾销如何？”
一次乌龙的道歉勾销晏辞往日让他无数次咬牙切齿的种种恶迹。
确实是晏辞赚大发了！
不过柯眠晚的犹豫另有原因。
那盒颜料的价格太过离谱。
小众的高奢品牌加成后的价格远远超过颜料本身的价值，标价是漂亮的999欧元。
柯眠晚有点心疼：“太贵了。”
晏辞笑了：“我没有艺术细胞，留下来只能积灰。况且…买都买了。”
最无法让人反驳的话之一：买都买了。
别的还能说赶紧去退，退高奢这种有损公共形象的举动实在是不兴干。
不过重点不在这里。
柯眠晚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你真的觉得有人买这么离谱价格的颜料目的是画画？”
晏辞不置可否：“可以是。”
……确实。
看，多新奇的事。
买回来的颜料还能画画呢。
“嗯还有。”晏辞忽而想起什么。
还有？
柯眠晚一下精神了。
晏辞笑着看向他：“如果觉得告别难，可以选择不要告别。”
写到一半的故事猝不及防地被续上了结尾。
亮晶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对上晏辞深邃的棕黑色眼眸。
“不是所有的分别都代表再也不见，只要你想，不是么？”
执笔那人说不清是记录经验还是留下告诫。
晏辞看向远方，悦耳的声音不紧不慢地继续说：“感情无法靠一个人维持，倘若日后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再走就是。”
“届时就不会不舍了，因为那人不值得你再付出。”
不舍就去追逐，得不到回应再放弃不迟。
这是唯一的方式，也是最容易让多愁善感的人受伤的方式。
柯眠晚很意外这句话会从晏辞嘴里说出来，这和本尊展露给外界的运筹帷幄的印象差了十万八千里。
说完，晏辞意味深长地嗯了声，柯眠晚不自觉竖起耳朵，准备接着听前人经验，却听这人了然地点点头，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恍然大悟：“现在我明白脾气差在哪里了。”
嗯？
“请脾气最好的柯眠晚小朋友继续包容一下爱说教的老人家。”
柯眠晚：D
“好呢叔。”
晏辞额角一抽，笑容消失：“我真要生气了。”
晏辞常年带着似笑非笑的轻佻，但严肃冷脸的时候气场极为强大，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不，只是声音冷了点，就让柯眠晚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虽然但是，柯眠晚摆出一副乖巧听训的模样，却是一点憋不住笑。
“好的哥。”
“啧。”
两个人正闹着，忙完回来的林鹿之打大老远便瞳孔地震。
他晏哥又在训眠眠！
疲惫的步伐突然矫健，林鹿之三步并两步一个见不冲上前：“晏哥，咱不能职场霸凌啊！就算没有投诉黑料能能满天飞。”
一口大锅从天而降。
晏辞气笑了：“他喊我叔，我霸凌？”
“嘶……”林鹿之吸了口气，细想一下两人的年龄差，觉得确无不可，“那什么…我寻思着也不是不行。”
他掰着手指头开始算：“三四、五加二，七年。”
眠眠今年大二，距离毕业还有两年。而他晏哥正常从法律系毕业后入圈五年，两个人相差七年。
都说三年一鸿沟，七年得隔着两条沟了。
晏辞眸光微沉，手搭上椅背身体前倾，一副不理论到底不罢休的姿态：“六岁。12月31日和1月1日能算两年？”
“行六岁，六岁也喊得不亏。”神经大条林鹿之摆摆手，“我小叔只比我大一岁。”
晏辞冷笑一声，左右柯眠晚绝对不敢再跟他面前皮称呼，他毫不犹豫反手把林鹿之给卖了：“这里有人比你大十二岁。”
林鹿之：“？”
他晏哥什么时候这么记仇了！！！
“十岁，算死都只有十岁！”林鹿之欲哭无泪，“晏哥，不带我算虚岁，眠眠按实岁算差的啊！”
突然开始看戏的柯眠晚后悔没买瓜子。
哇喔，看不出来。
合着一直喊晏辞晏哥的林鹿之反而年长好几岁。
贵圈真乱。
后来趁晏辞拍戏不在，柯眠晚偷偷问过林鹿之为什么喊晏辞哥，得到的回答是当时被安排接手的时候被晏辞身上的气场震得舌头都没捋直，后来注意到年龄问题的时候早就喊成习惯了。
某种程度上柯眠晚感同身受。
忙忙碌碌的生活持续到晚上，跟车回酒店躺平休息了一个小时，柯眠晚彻底闲不住了。
又是回礼又是分别，乱哄哄的脑袋嗡嗡响了一天。
还是得忙起来。
鸭舌帽压住乖顺的栗发，柯眠晚带好房卡和手机毅然决然离开了酒店。
对于身为美术生的柯眠晚而言，唯有画画的时候会全身心投入，合情合理地撇开所有让人烦恼的事情。
恰是晚饭后，酒店到工作室的距离权当饭后消食。
底层的灯一如既往亮着，成为住宿区内的万家灯火之一。
站在门前犹豫两秒，柯眠晚掏出钥匙。
“哎陆死板你不是说今天不会来……眠眠！你怎么回来啦！”
柯眠晚咬重音：“回来辟谣。”
“我身体康健手脚健全能——”柯眠晚瞥了眼偷笑的段鸿，瞄到他耳后不和谐的颜色时突然一愣，“你脑袋怎么绿了一撮。”
满头红毛带点绿，配色大胆，有引领潮流那么点意思了。
戳到伤心点，段鸿一阵心痛：“是蓝色，蓝色！它原本是可准备的钴蓝色。”
柯眠晚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原本。
蓝色普遍会掉成绿色，但掉出那么正的草绿需要有一定的实力。
染发有风险，幸亏在美院。
“好的，钴蓝。”柯眠晚尊重超超季新潮流，转头问起他环视一圈都没找到的大礼物，“那盒颜料你放哪儿了。”
被敷衍到的段鸿大退了两步捂着心脏，满脸痛苦地指指楼上：“你门口，我怕放下边碰坏了赔不起。”
柯眠晚：“……”
行，家里搞投资的段大少赔不起一盒颜料。
刚上两阶楼梯，柯眠晚忽然想起来前段时间在筹备影视片投资的段大佬，随口一问：“姐姐上次说的剧还在招人吗？”
“哪个？哦电视剧是吧，选角差不多了。”忽地，段鸿眼睛发光，“是要给我牵线搭桥晏辞大佬吗，角色好说啊！”
“…那你想多了。”柯眠晚无情泼下一盆冷水，但拿起毛巾试图询问，“海选的简历还能塞人吗。”
“成啊，按我老姐那脾气——”段鸿摸摸下巴，“给你直接递到终选去都成。”
“别，放海选就行，也别说是我放的。”柯眠晚连忙打消段鸿太过上道的念头。
段鸿虽然被他亲姐给赶了出来，但回家塞个简历不成问题，他更好奇眠眠为什么突然推人还不让人知道。
对自家学长，柯眠晚一向不会藏着掖着。
拍剧选人这件事本就是剧组和演员的双向奔赴，没有任何加成的基础上，多一份简历对于剧方而言多了一个选项，对于演员本人来说增加了一个机会，于双方都有益。
柯眠晚单纯想推荐靠谱的选项，至于选不选单凭实力。具体原因不好解释，而当场去查小演员资料的段鸿很快就被其他重点转移了注意力：“哦！！阳光开朗小奶狗！”
……抽象，但挺准确。
安静的二楼，结实的瓦楞纸箱静悄悄躺在楼梯口，看着不大，重量足够。
拆开纸箱，内里入目是一个棕红色高定木盒，木头的纹理十分漂亮，盖子的角落刻有Geslich的品牌名，分量至少站一半，非常有质感。
木盒里面的30色颜料按照色系分类排列整齐，让人赏心悦目。
拿起摆在第一位的大白，柯眠晚忽地笑了。束之高阁当收藏才是高奢颜料的宿命，傻子才拿来画画。
整盒颜料被小心翼翼放在一旁。
柯眠晚架起画架，从箱底翻出了雨露麻布，一手扛起画框认命裁布。
漆黑的夜空难得群星璀璨。
跑腿小哥拎着只装了一瓶牛奶的袋子来到送达地，站在高级酒店的门口没忍住骂了句邪门。
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尤其是无聊的有钱人。
小哥骂骂咧咧地走了，无聊的有钱人晃悠到楼下揣着瓶牛奶上楼。
带着颇为愉悦的心情站定到2317门前，晏辞按下门铃。
十秒过去，无人应答。
悠哉的心情突然裂开一道缝。
第二声门铃过后，依旧无事发生。
空无一人的房间内急切地响起了第三声。
寂静万分。
背靠房门，晏辞拿出手机，面色沉重地拨出电话。
续费助理的第45天
与此同时的某二层阁楼内。
坐在画布面前的人嘴角不自觉上扬, 手上的画笔时而停歇，时而唰唰地落在画布上。
能够沉浸于某件事情里的人都足够幸运。
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构建出独属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奇思妙想用来添砖加瓦, 不切实际换得逍遥自在。
柯眠晚习惯自己调色, 不过难得有整套常用色系的颜料, 偶尔任性一些偷点懒也未尝不可。
重新开了新的颜料，他突然庆幸在正式上画布之前，光是整体的大预想到上色覆色就改动过三次, 以至于实战能够一次性呈现出他认为最满意的画面来——不浪费一点颜料。
稍稍那么一挤, 奢侈级别的颜料也无法反抗上调色板待命的命运。柯眠晚转换代入购买者的视角, 心一抽抽地痛。
这挤的哪儿是颜料, 分明是色彩鲜艳的真金白银。
沉浸在小世界时的快乐时光转瞬即逝。
空空荡荡的画布慢慢被染上色彩，变成了独一无二的存在。
柯眠晚稍稍后仰身子改变视角, 从另外的角度打量画面整体。构图、用色，层次……
满意，今天到此为止, 收工！
随意放下调色板，柯眠晚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放松肩膀。影响一副油画的因素许许多，例如颜料本身, 调色油, 气温，环境湿度, 覆盖的层数和厚薄情况等等。
从铺第一层的打底开始, 他心里便记着时间, 记着怎么安排上色和颜料干燥的问题。
打工人不比假期, 明天要早起要工作。如果放倒平常，柯眠晚哪里会顾忌这么多, 既然有了兴致就是一次性从头画到尾，比比是太阳先上班，还是他先大功告成。
这下好了，根本不给他机会挑战。
微调和细节两部分只能改天继续，否则今天他就真的不用睡觉了。
活动活动肩膀，柯眠晚捞起被冷落的手机。不看不要紧——
两个未接电话！
电话图标上的红色数字触目惊心，柯眠晚僵硬的身体下隐藏着心虚和一点点崩溃。
静音必有事的定律今天也在稳定运行。
左上角代表时间的数字跳进23点，柯眠晚抹了把脸。
问题不大，晚上给他打电话的人屈指可数。
然而稍微放松的心情在看到未接电话的备注时再度蹦回紧绷线。
晏辞两个大字赫然显示在最上方。
死了。
柯眠晚心死了。
点开微信果不其然一片红点，晏辞的名字毫不意外地在列。
成功放老板鸽子的柯眠晚当即宕机。
输入法的键盘在跳出来和收起两者间反复横跳了半分钟，编辑栏依旧是空空荡荡憋不出半个字。
当他睡了吧。
睡着了听不到铃声很正常——
正动着小脑筋，手机屏幕骤然变幻，第三通来电猝不及防从天而降。
继续装死和当场听训二选一，结果毫无疑问-
敲击桌面的笃声规规律响起。
男人眉头蹙起，冷峻的容颜写尽严肃。
持续的音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软绵绵的“喂”，带着试探战战兢兢。
“知道接电话了？”
冷淡淡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柯眠晚微微目移，没敢往枪口上撞。
“现在在哪？电话也不接。”
哪怕不是面对面，晏辞过分严肃的声音不禁让柯眠晚正坐身子，乖乖回答问题。
“在家，画画……”
听到答案，电话的另一方似乎轻轻吁出一口气。
柯眠晚跟着放下心，就听人转而厉声道：“报备呢，找不到人不接电话，是想我去警局捞人吗。”
“……对我错了。”
柯眠晚拽着衣服边边。
他以为回到酒店之后是下班时间。
一点点的委屈被藏在不服输的尾音里，却被晏辞精准捕捉到，他到嘴角的话倏尔打了个弯。
“……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他尽力放柔声音：“但是我很庆幸现在能听到你亲口说这句话。”
平安无事比任何道歉都有效。
柯眠晚一怔。
没来得及细想，就听晏辞又问：“好好在家待着，明天过去接你，是工作室的地址？”
“不用，明早我直接去片场。”
由于技术失误，明天早上需要最后借学校的场地补拍两场戏，中午开始全剧组收工转移，恰好腾出时间和空间给其他同学布置校内的毕业展。
“好，早点睡。”
乖乖应答后挂断电话，静谧的空间内响起长而缓的吁气声。
柯眠晚拎起领口，凉风不断涌进衣服内，掠过紧张到微微出汗的肌肤。
吓死他了……
老板好凶，大半夜查岗！
万恶的资本家。
嘀嘀咕咕腹诽完，柯眠晚神清气爽，给晏辞发了个晚安的表情包后麻溜地洗漱睡觉。段鸿给柯眠晚发过消息后便早早收工关灯，撤离一楼回家开启夜生活去了。
小区内静悄悄的，亮着灯的住户却绝对不少。工作不过一周，柯眠晚成功将12点之前睡觉划进理所当然的范围。
……
早睡早起身体不一定好，但早起虫儿会和小鸟小眼瞪大眼，继而撅过去。
新的一天从和五个闹钟打招呼开始。
唉。
柯眠晚闭着眼睛摸进洗手间，捧起一弯水毫不犹豫地拍上脸颊。
最后一天了，打起精神来。
终于可以和该死的早起说再见了！
习惯性起床洗漱等一系列流程搞定，总感觉缺点什么的柯眠晚呆站在房间里。
啊——！-
接通电话，听筒里便传来一声软绵绵的“早上好！”
晏辞不由得勾起唇角：“早，很有活力。昨晚睡得不错？”
“挺好，没有早起就更好了。”
电话另一头的柯眠晚丝毫不觉得当着老板的面吐槽哪里有问题。
晏辞往桌边一靠，随声附和：“是，明天就解放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说得他好像很想说再见一样，柯眠晚轻咳一声，“那个…你有空去我房间拿下背包吗。”
昨晚在家倒头就睡是个美好的意外。
按照原先的计划，回来画画是为了打发睡前时间，晚上依旧会回到酒店，最后跟着大部队出发上岗离开酒店。
昨晚睡得太香，把清空行李的事情忘了个彻底。
眼下回酒店拿包不是来不及，而是学校在回酒店的必经之路上。步行经过工作地点再折返回来上班……是地狱。
相比起求助其他人，柯眠晚体感自己只能对晏辞开这个口，哪怕被调侃也就捏鼻子认了。
都指挥老板办事了，心胸可以适当性放长远一点点。仇可以记到往后的本本上，当下的态度一定要良好。
“可以的话还有一个小箱子……”
心越来越虚的柯眠晚小声追加道。
只顾着让晏辞帮忙拿日常用的背包，忘了房间里还有一个放衣服和各种小东西的行李箱。
话都说出去一半了，能拿拿包的话顺路带着小箱子应该八成大概可能也没有问题——吧。
实在没有底气的人说着说着就后悔了：“要不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吧，你知道什么时候退房吗？”
这边一句话没说，晏辞抱臂听着心路历程逐渐迈向崩溃的小朋友，忽而没忍住笑。
“难得柯助需要我帮忙。”晏辞压根没想掩饰笑意，根据经验，他趁柯眠晚羞愤到挂断电话前转而嘱咐，“房卡记得带上。还有，吃早饭了么。”
“啊。”
柯眠晚一愣。
难怪他干什么都觉得少点什么。
正大光明蹭了酒店一周的饭，光荣忘记了回家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晏辞无奈一笑，听反应就知道小朋友把早饭忘了个一干二净。“自己点外卖？或者酒店里有什么想吃的。”
闻言，柯眠晚掉到谷底的心情猛地上升，和自己抗争三秒后坚定吐出三个字：“奶酪包。”
行李都让老板搬了，干脆再带个早饭吧，坏事放在一起干还能节省一次调侃。
晏辞失笑：“行。”
23层。
难得统一步调的几人头破天荒凑到了一起。
看到走廊慢慢悠悠走过来的人，林鹿之按住开门键：“晏哥早。”
“晏老师早呀！”温照抬头，“差个眠眠就全员到齐了。”
等晏辞走进电梯，林鹿之关上门一数日子：“嘶…两天有那么快吗。”
温照一脸悲痛：“好狠的心，习惯了再失去。要是我家那死小子有眠眠十分之一乖巧能干，铁定给薅来当工具人。”
说着，温照捏紧了拳头，恨铁不成钢。
何叔近两天回不来，少一个人就多一份工作。林鹿之幻视到了地狱的未来，愁着个脸：“晏哥，你上次怎么跟眠眠把话题引到留任上去？”
晏辞瞥过去：“收收心思，人家忙得很。到了。”
“知道，我也就想想。”林鹿之清咳一声。
跨出电梯没几步，他正想和晏辞确认行程，绕了一圈才发现待在电梯里没出来的老板。
林鹿之：？
刚才不是晏哥提醒我们到楼层的吗！
“晏哥？？你去哪？”
晏辞靠着电梯，没由来地一笑：“去替人打工。”
冰冷的电梯门缓缓合上，把满脑子问号的林鹿之丢在18层，继而无情下行。
电梯内，一楼的按键安静亮着。
里头的人微微沉下眸子。
两天，很快。
但……来日方长。
续费助理的第46天
2317号房间朝阳。
打开厚重的防盗门, 明亮的日光铺天盖地般涌来。相同的房间，同样的恒温，晏辞无端觉得眼下的房间更加温暖。
小型的黑色行李箱静悄悄地待在落地窗边的角落, 扔在床上的背包大咧咧敞着拉链。
除去零散几样东西躺在外头, 其余的地方都被柯眠晚收拾得干干净净, 像是早就将整理物品离开酒店安排进了行程。
早上供晏辞悠闲的时间屈指可数。
晏清道夫尽职尽责，衣柜抽屉等检查了一圈，确认酒店房间内没有被小朋友遗忘的其他东西。最后绕到床头柜, 去收上头放着的便携式笔记本和水笔。
晏辞知道保持应有的距离, 可便签纸非要任性一把, 悄然飞落。
白色纸片孤零零地在地毯上躺了三秒才被晏辞捡起来。
方便携带的便签不知道被它的小主人在同一个地方撕扯掉多少张纸, 光拿着本都能到一条明显的镂空缝，秃秃的, 能夹得住纸才怪。
晏辞有意避开内容，但难免会看到朝上那面的记录。
若是不能被看到的秘密文字还好，只要不注意去看, 对纸张的认识只会停留在写了字。但偏偏白色的纸张上，用醒目的黑色水笔画了副一眼就能看完的简笔图画。
意料之外……实属无奈。
晏辞微微沉眸，并没有及时将纸片夹回小本子里。
便签上是一幅Q版人物为主角的简笔四格漫画。
小Q主角看起来西装领带大背头戴眼镜, 扑面而来一股总裁的即视感。
酷酷地上班, 冷冷地开会，员工秘书退避三舍, 可画中的小Q总裁在下班后, 连人带车成为了猫猫的栖息地。
停在路边的车顶上有一只, 身上扒拉着一只, 两只徘徊在附近，还有一只试图从降下来的车窗紧步后尘进入栖息圣地。而小Q总裁的表情无奈又宠溺。
天知地知猫猫知, 风知树知眠眠知。
晏辞无由来地会心一笑。
一位热爱生活的小朋友，他想。
好似天生就擅长发现生活中的小美好，无论多么极端的主角，只要在他的笔下都会拥有最美好的生活。和柯眠晚自己一样，拥有着感染他人的力量。
只是不知道这次他笔下的是赵钱孙李哪位幸运儿。
带着偷窥到美好小世界的温暖，晏辞目不斜视重新把纸夹回原处，像扔烫手山芋似的往包里一揣，拎好包转头就走。
仿佛多耽误一秒，心底某些不可告人的阴暗想法就会潜滋暗长……-
早高峰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几家早餐店门前大排长龙，队伍却一直在前进。
简单的包子豆浆被店家三下五除二打包进塑料袋里，转眼间交到了顾客手上。打工人们急忙赶来又匆匆离去，分可谓是分秒必争。
在路上边走边吃，不紧不慢赶到学校后没多久，晏辞一行人才风风火火地赶到。
“晏老师化妆室在这边，哎？往哪儿走。”
问安的声音此起彼伏，其中一道低沉的嗓音格外养耳。
“早。”
有早餐垫过肚子丝毫不影响柯眠晚看到奶酪包时眼里闪过光亮。
晏辞单手揣着兜，他修长的两根手指拎着打包袋，面上带笑：“送货上门，记得给个五星好评。”
“感恩老板，谢谢老板，我给十五星好评。”
柯眠晚刚碰到塑料袋，就像是触发了塑料袋的叛逆按钮，擦着指尖划过。
晏辞提溜着东西，微微眯眸：“再给你一次机会。”
“晏老师？”柯眠晚乖巧眨眨眼。
对方意味深长的斟酌赤果果表明满意程度不达标。
懂了，让老板办事早晚要还。
和晏辞之间的破罐子早就碎成稀烂，再破一点无伤大雅，反正往后偌大江湖只待有缘再见。
摆正态度，亮晶晶的目光主动对上晏辞深邃的眼睛，清朗的声音似一汪清泉，悄悄掠过心间。
“晏辞…哥哥？”
晏辞含笑的目光骤然凝固。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柯眠晚夺回奶酪包质，完全没在意自己的一句话导致晏辞心底掀起多么壮阔的波澜。
老板哪有小面包讨人喜欢。
不及趁热乎时候的奶香四溢，但塑料盒打开的瞬间浓郁的奶酪香扑面而来。
快乐——忽略旁边那瓶牛奶的话。
趁晏辞正式开工之前，柯眠晚飞速开动解决奶酪包，连晏辞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殊不知，有些行为引发了某些后遗症。
“哎晏老师回来啦，你说眠眠怎么不找我帮忙…”吐槽戛然而止，瞄到什么的温照睁大眼睛，“晏大佬，你这耳朵怎么那么红啊！？”
若无其事坐到镜子前的晏辞闻言抬头，胡乱扫了眼镜中不忍直视的耳尖，佯装一副才发现的样子，平淡的语气中带几分猜测：“热的。”
“哈……”温照不信邪，“不是过敏吧？”
演戏演到底。
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晏某人装模作样地回忆了一遍：“应该不是。”
温照仍旧揣着担忧，但好在热度散得很快，等到昨晚造型再想起来看，不仅晏辞本人面不改色，而且耳朵的颜色正常无比。
好像真没什么事？
揣着无解的疑惑，温照跟晏辞一起回到片场。
一只可爱眠眠，一个大唠叨鬼，两个人相背而立，各自堵着另一只耳朵打着电话。
等了一会儿，杵在旁边的晏辞见柯眠晚挂掉电话，这才继续往前走。空瓶和空盒叉子放在一起，规规矩矩地备用塑料袋打包起来放到一边。
柯眠晚看过来，腼腆笑道：“温姐早上好。”
“眠眠早呀~”温照心软软，一下把晏辞的事儿抛到脑后，“你们什么时候开展，我能蹭后门进场吗。”
“下周三，毕业展对外开放的。”
温照积极道：“持续时间长吗，我看哪天能偷溜过来……嘿嘿，晏老师你睁只眼闭只眼。对了眠眠你画的什么呀。”
逃不过的问题如期而至。
柯眠晚飞速瞥了眼旁边偷听到现在的某人，声音略虚：“还没画完。”
两道吸气声不约而同。
打完电话的林鹿之毅然把诱惑眠眠留下来的想法扔去火星：“那什么，我跟温照到时候带着晏哥的份给你捧场。”
忽然被cue的晏辞眉头紧锁，还没说话，就听林鹿之把可能性的苗头掐死在摇篮：“晏哥，你要来场子绝对乱成一锅粥。”
晏辞默了一下：“……可以伪装。”
柯眠晚点着头表示同意，也彻底把路堵死：“有区别吗。”
就这气场、这身高背影言行举止，就差把大明星三个字明晃晃地写在身上。
被安排好的晏辞只有听命行事的份，无言撑着脑袋，仿佛对什么事都兴致索然，直到被导演组喊过去。
低气压刚走，被压着的众人蠢蠢欲动。
“眠眠，刚刚晏大佬给你拿面包的时候说什么了？”温照心痒痒，“我跟你说！回来之后他耳朵巨红，也不是过敏，特别不对劲。”
晏辞，耳朵，巨红？
这么社死的事情没理由他不知道啊。
当事人略一沉思，猛一下察觉到端倪。
难道说——
“噗。”
晏辞…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边有头绪的柯眠晚笑得不能自已，看着答案干瞪眼的温照急得心痒痒。
“眠眠快说！！”
柯眠晚捂住嘴憋笑。
说是不可能的。
表面社死的只有晏辞，实际上都挺丢人的。
温照心痒痒开启浅浅威胁，却恰被林鹿之逮了个正着。
林鹿之：！怎么一个个都喜欢欺负眠眠！！
留下来的最后和以往的任何一天没有区别。柯眠晚打算悄悄摸摸地走，除了知道他明天就要溜的叶子言和陆荇白过来告了别，其他工作人员都被蒙在鼓里。
时间稍纵即逝。
忙点上下戏的准备工作，偶尔聊天偷个懒，跑外卖点收个快递，一天便悄然迎来尾声。
无聊的时候翻到和师姐的记录，看到要签名三个字之际醍醐灌顶，问隔壁的助理小姐姐拿到一张签名板，重重叹了一声气。
孽债，但得还。
幸运的是柯眠晚在剧组内抱着签名板转了一圈，成功薅到了在场演员艺人们的支持。剧组内启用新人较多，大多数第一次被要签名的未来新星们兴奋地抢着来。
其中属叶子言最为热情。拽着眠眠拉到休息室，不仅凑齐了全组的签名不说，还因为一块板签不下多去隔壁重新拿了一块。
抱着两块板偷偷摸摸回自家休息点时心惊胆战，险些被晏辞抓包。
目的不纯加不务正业的后果能不体会还是不体会好。
背着晏辞，柯眠晚悄悄放好两张签名板，为了弥补拿到手的高额工资，后来的每分每秒谨守份内事。
夕阳西下，橘红一片，格外震撼的火烧云占据半边天。忙碌暂告一段落的人们不由为此壮观的自热景观驻足停留，亦或用摄像头记录。
柯眠晚坐在桌角，呆呆望着远处的天际发呆。
忽地，好闻的檀香气味随风飘来。
“剧组又又又出意外了。”
像知道来的是谁，柯眠晚头也没回。
原本中午就该结束的拍摄莫名因为重拍而延后到了下午，趁着天公作美，李导当场改戏，用镜头永久记录下今日来势汹汹的火烧云。
“嗯。”晏辞轻声应道，“生活充满意外。”
火烧云转瞬即逝，照片却能够带着记忆，在回忆中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适才围观拍摄，看着镜头里的晏辞，柯眠晚忽然萌发了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景色很美好，角色丰富多彩生活令人向往，晏辞……很让人佩服。
拍摄，剪辑，制作成片。
天杀的世界里就此多出一份倾注无数时间和心血的美好，一直一直能够保留下来的记忆。
大家用着自己的方式缝缝补补这个破破烂烂的世界，充满活力，充满热情。
只是再让人震撼的云总会散的。
平平淡淡，理所当然。
晏辞忽而看向柯眠晚：“打算接下策展的活了？”
下午展馆的一通电话打给柯眠晚，和学长的情报几乎吻合，推荐他设计策展的老师正是校内大写意专业的许满教授。
电话没有避着晏辞，因此撂下电话后愁眉苦脸的柯眠晚再度获得了一位排忧解难的好上级。
好上级说：既然被拜托，放手去做便是。
好一句大佬发言。
“没办法。”上面的老师都打电话过来了，哪里有他拒绝的空间。
柯眠晚不禁叹气：“好在还有一个月，不着急。”
黑色轿车缓缓开近，林鹿之朝人打手势稍等去喊人，温照跟在后面。两个人的闲谈很快变成四个人的八卦小组。
“好眠眠，你就告诉我吧。”
温照说着正想去拉柯眠晚的手臂，就差一步的手一下子被另一位当事人问得缩回去了。
“说什么？”晏辞好奇。
好问题。
大脸红怪正在身边，柯眠晚起初没忍住笑，憋了又憋艰难控制住放肆的笑意：“说你听觉过敏。”
意识到什么，晏辞突然笑了。
对上同频成功的视线，柯眠晚的笑容愈发狂妄。
事外人林鹿之只听见一句过敏，哪里过敏的重点不明意义且糊成一团，脸色突紧张：“什么，晏哥你哪儿过敏？”
温照无奈摊手。
如果问本人能打听到，她就不用追着眠眠要答案了。
“你看看他们，又有秘密。”
“哦。”林鹿之习以为常，“也不是一两次了，有就有吧。”
闲聊到此为止，石海和石鹰从后备箱里拖出行李箱，交还到柯眠晚手里。
“过不过敏，下次试试就知道了。”调侃虽迟但到，晏辞没忍住，趁柯眠晚低头去拉行李箱，伸手轻拍了两下小脑袋，“行了，路上小心。”
秉持着是最后一次，摸就摸了吧的心理，柯眠晚没和晏某人置气。
嘴硬好啊不愧是晏辞，还下次，下次不知道得个几千万天——
喔，柯眠晚想起来了！
难怪没有一点点点点的离别情绪，不出意外他和晏辞明天还得见。
不怎么快乐的心情突然忧郁了，但不多。
不对啊，他忧郁什么。
明天可是能堂而皇之命令晏辞酱酱酿酿的大好日子！
温照碎碎念应该最后再出去吃一顿散伙饭，司机李叔出来打圆场说不吃饭代表不散伙，日后还能再见，温照想想觉得有道理。
依依不舍的心情顿时被修正不少——虽然最后人还是被林鹿之半推半搡进的车。
柯眠晚笑着挥挥手，心底感慨大家一如既往的相处氛围，这才产生了离别的实感。
一个个人打完招呼陆续上车，最后剩晏辞一个插着口袋站在车外，既没表示也不说话，而且陪看闹剧落幕。
微风起，四目相对。
晏辞垂眸一笑，留下一个洒脱的背影和一句“明天见”。
柯眠晚丝毫没怀疑晏辞留到最后就是想提醒他这句话。
见就见，谁怕谁。
拖着行李箱径直回家的柯眠晚如是想。
—
黑色商务小轿车上，所有的一切像被按下了溯回键。
宽敞的活动位置搭配死寂的车内气氛，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晏老师又跟眠眠说什么悄悄话了？”
林鹿之满脸疲惫：“都是悄悄话了，无所谓了。”
不过这次晏辞没有保持沉默：“提醒他画画。”
掐头去尾的提醒，的确不能说这句话不对。
“对了，画展！”
温照一拍大腿突然想起来：“我下午悄悄拜托过同校的姐妹，她负责头两天展后的收拾工作，答应我可以悄悄悄悄开个后门，趁晚上结束展会后没什么人偷溜进去看看。”
眠眠的作品就挂在离他们那么那么近的地方，唯独不让晏老师去看也太过分了。何况她难得看到大佬兴致盎然。
“不好平白让人家小姑娘开后门吧，想着需要劳动一下老板大驾。她是你粉丝。”
温照平日在组里给人都化，忙碌唠八卦的时间占绝大部分，除了补妆待命之外很少时间在晏辞身边晃悠，也因此几乎没人猜得到她所属晏辞的工作室。
和展会的同学聊天时只说因为工作时间不合适，可能到结束都看不了一次，这才请她帮忙开了个后门。
解决了看展的最大难题，晏辞没有理由拒绝。
不易察觉的后座，平日绷着的嘴角扬起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
“今天中午有家叫Geslich的德国品牌联系说有意向接触，晏哥明天下午……”
“有事。”
“哦哦那成，我往后调。”
温照找品牌的时候搜到了些有趣的东西：“他们家老板还挺有意思，放着大奢侈品不管，专门为国内油画颜料销售突破零发了条庆祝动态。”
林鹿之咦了声：“怪不得联系我的时候说会寄颜料过来。”
温照愣住：“颜料代言？”
“那倒不是，亚太合作大使的title，进军国内的首次合作。”
Geslich有三位国际影帝大腕作为品牌代言人，影响力非同凡响，这次递过来的邀请是整个品牌方和国内的首次合作。
由现任当家的老爷子发庆贺销售量突破零件大关的动态可见他们与国内合作的昭昭诚意。
温照笑了：“怎么来了美院之后咱突然跟艺术那么投缘，接个代言都能被送颜料啊？”
林鹿之开始发愁：“送什么不好，就怕对方上来就问‘颜料体验感怎么样’。我可学半天了，哎你们看，他们把白色分成了五个色，不是这什么区别啊！”
温照瞅了一眼果断抽身：“晏老师加油哈哈哈。”
晏辞十分淡然：“场外求助吧。”
……
夜逐渐深了。
段鸿和陆延城在校内帮忙布展，回归悠闲生活的柯眠晚则窝在二楼继续为展会发愁。
作业好说进展顺利，最大问题出在一个月后的策展。展方将参展的画的部分资料和展台情况打包发过来，但非专业人士几乎摸瞎，完全不知从何处下手，更别提还有一部分在路上的热乎的作品该怎么着手安排。
柯眠晚画画的手慢慢停了下来。
学校的作业是展示目前最能提供布展思路的地方，明天自然醒之后正好抓紧时间去一趟参观学习。
没有早起警告，柯眠晚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大天亮后赖到早午饭点。
一周多偷懒惯了毫无自己动手做饭的欲望，柯眠晚犹豫再犹豫，不情不愿的负面情绪在点开外卖软件后一扫而光，愉快地决定继续偷个懒。
等吃完慢慢悠悠磨到回校布展时，时针已经指向了下午三点。
轻薄的外套帽子盖在毛绒绒脑袋上遮去大半阳光，柯眠晚悠悠闲闲走在去学习的路上，心里忐忑不安空落落的。
总感觉忘了什么事。
揣在兜里的手一件件清点必带物品，钥匙手机学生证，一件没落。
错觉吧。
带齐了最重要的东西，哪怕出事也能解决。想到这里，柯眠晚觉得心中沉重的雾气消散许多，脚步都轻快起来。
续费助理的第47天
与此同时, 某处高档商务办公室的拍摄间内。早起忙碌过三轮的勤奋鸟雀正悄悄偷闲放松。
“哇，这个title他们开价这么高。”
温照把手机还给林鹿之，发出感叹的声音。
代言按给到的title和艺人的身价不同, 开价分明。饶是见过晏辞身上各种代言的价格, 温照仍旧被Geslich远高于title的报价吓了一跳。
林鹿之接过手机的, 摁下待机键防止消息外露：“可不，我本来想跟晏哥提一嘴，然后第一个字出去就知道他一点没兴趣。”
说着他耸耸肩, 想不通怎么自家艺人摆在眼前的天价数字毫无兴趣。
“嗨, 晏大佬不就那样。”温照忽而想起什么, 压低声音, “哎，你什么时候问的。我今天一直感觉晏大佬状态怪怪的, 没敢过去搭话。”
“昨晚。”林鹿之说，“有吗。”
“有！上下戏的状态那是一模一样啊！！”
林鹿之一头雾水努力思考：“因为话少了？”
温照咂咂嘴：“算了跟你说不清楚…晏老师来啦。”
晏辞应声，觉察到两个人的微妙状态略一迟疑：“我不方便听？”
“没有的事。”温照哈哈笑了两声, “我们在好奇晏老师你为什么对身价一点兴趣没有。”
国内的代言有他们自己衡量的标准，乱七八糟的加成很多。国外品牌完全不一样，他们更重国际影响力, 也会更加关注艺人本人。
晏辞顺势坐下, 听到话题忽地笑了：“我？身价两千，有什么讨论的必要吗。”
林鹿之险些咬到舌头：“晏哥你认真的吗, 两千千万不止！”
晏辞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显然是懒得争辩随林鹿之怎么说。
外头的数字再大也看不见摸不着, 真实摆在眼前的的的确确只有两千块。
想多加一千都是妄想-
另一边, 校毕业展的展馆正在布展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段鸿是块哪里需要哪里喊的人气王，忙东忙西抠不出来一点露脸的时间, 而鲜少和学弟学妹打交道的陆延城都只匆匆和柯眠晚打照面简单聊过几句，便被其他人喊去搭把手，整个场内的忙碌程度可想而知。
柯眠晚和两个人挥挥，顾自溜达起来。
安排者似乎考虑到剧组发生意外的情况，一期展出的作品没有实质意义上的繁杂主题，不需要在馆内拼个三四天，极大程度上为毕业展的顺利开展铺平了道路。
平常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点的柯眠晚对策展人不由得燃起佩服心，抱着学习的态度从头到尾绕了三大圈，期间同样被认得不认得的各种人喊去帮忙。
完成全部布置的展位寥寥无几，展位附近却会留下有关作品的说明或是部分作品，从而能够窥得本尊的方向。
加入忙碌队列中的柯眠晚不忘揣摩展台的次序安排，认认真真记下来未完成时的感受。
就在这时，口袋中的震动拉回了他的思绪。
喔，忘记调静音了。
柯眠晚不喜欢接电话，但暂且做不到熟视无睹，尤其是在看到来电备注时狠狠倒吸了一口气。
晏辞。
关联着这个名字的某个记忆突然划过脑海。
现在柯眠晚想起来早上患得患失的感觉源自哪里了！
要命！
错一不能错二，柯眠晚迅速接起电话，就听传来的声音带着无奈，也有那么一丝丝的委屈：“柯老板，免费劳动力也需要被关爱的。”
柯眠晚尴尬得甚至没去抓晏辞这句话里满满的槽点，赶忙找补：“抱歉我马上回来，十分钟！”
说着，柯眠晚指指电话，无声朝同学打了抱歉的手势，示意他突然有点急事不好意思没办法继续帮他搭把手。
旁边的同学感觉得到这通电话带给柯眠晚的迫切，立刻会意般摆手，让他快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举着电话，柯眠晚迅速开跑，惊现避开背着身移动的同学，下意识说了句不好意思后继续小心地继续跑起来：“你看下大门有没有锁门，没锁你直接进就行。”
“别急，注意安全。”晏辞从隐约传来的不平稳气息中听得出柯眠晚的匆忙，瞬即没了玩笑的心思，“路上小心，我今天收工，有的是时间。”
晏辞的语气突然严肃，柯眠晚愣了一下道好。脚下的速度没有放慢，只是在多人的路口和街边提高了警觉，整段走走十五分钟的路，硬是在第八分钟的结尾画上了句号。
工作日的小区内鲜少有人，愣是加速跑回来的柯眠晚在看到等在门口的晏辞时骤然卸了力，大口喘着气。
脸颊因久违的运动染得绯红，胸口不止起伏，叉着腰慢慢走近。
晏辞无奈极了，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不该打那通电话。
“不是跟你说不用急？”
“没事。”柯眠晚喘气中途见缝插针，“对不起。”
晏辞当然不会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只不过更多调解气氛的话语在柯眠晚那双极为自责和歉意的情绪中哽在喉头。
柯眠晚显然是忘了和他玩闹着说定的这件事。
所以迫切是真的，自责和歉意只多不少，而且小朋友明显不打算说原因，也就是所谓的借口，而是只有道歉。
如果他继续避重就轻绕开话题，那就是拿小朋友的真情当一地鸡毛。
“没事。”
大大方方的道歉需要一个坚定的回应。
见小朋友仍旧垂着脑袋手足无措，晏辞收起随性，主动走上前揉了揉小脑袋：“不进去说？”
忽略泛红的脸颊，柯眠晚恍然地摸上口袋掏出钥匙，却在刚插|进钥匙顺利拉开了把手时微微一愣。
住宅一层用做工作室，全年几乎无人的状态下它更像一层储物室，唯有学长来工作室的这段时间会开着门，方便搬动画具和一系列活动。
柯眠晚隐约记得一楼的门没锁，然而看到晏辞站在门口时，他自然认为一楼在他出来的时候习惯性上了锁。
事实上确实没有。
柯眠晚毫不怀疑晏辞听到了他的话，却或许连试都没试过。
余光下意识去捕捉晏辞的身影，却在身边的位置扑了个空。
适才还站在他身边的身影不知不觉落到了他的身后，正乖乖跟在后面神情自然，仿佛身体力行表达出丝毫不介怀被晾了十分钟。
第六感的警铃大响，赶在两人视线相对的前一秒，柯眠晚毅然正视前方，推门而入。
有两位学长的友情参与，简直没有比垃圾堆更适合一层的形容词了。
原先摆在底楼的各种艺术品正张牙舞爪抢占视野，存在在每一个看得见看不见的角落。
想要在雕塑系的制作现场保持干净是天方夜谭，如果旁边再加个捧着敦煌土的壁画系，房间存在一条能下脚的过道已经是谨记再谨记，注意再注意之后的不容易。
昨天回来的时候柯眠晚不觉得一层的生态环境这般离谱，今天站在全新的角度，内心突然裂开了一丝名为崩溃的缝。
他突然觉得，颜料可能是艺术生的刻板印象里最正常的礼物了。
“咳。”柯眠晚在晏辞欣赏环顾的视线里尴尬一咳，“我在二楼，一楼平常给学长当储物室用。”
在尴尬面前，其他的情绪不值一提。
“很有艺术气息。”
默默挪开楼梯前半成品龙头雕塑的柯眠晚权当这句话是夸赞。
拍拍龙头安慰自己，柯眠晚把依依不舍观察一楼墙壁挂画的晏辞请上二楼。
一条路走到底的方向用不着领路，柯眠晚坠在后面瞄了眼晏辞感兴趣的两幅画缩了下脖子。
他当初为什么会把黑历史挂墙上……
楼梯扶手在柯眠晚的坚持下躲过了被造作的命运，普通的木扶手在一楼的对比之下寻常得格格不入。柯眠晚多看了几眼扶手，忍下动工的心思。
看惯楼下的奇形怪状，二楼正经摆放的桌椅茶几懒人沙发令人意外。
房间的门上少不了各种挂件，餐边柜和冰箱没有逃过奇怪摆件和冰箱贴的摧残，但和楼下的风格天差地别。
“有那么惊讶家里有桌子吗。”柯眠晚莫名读懂了晏辞视线里的惊讶，“学长偶尔会逃难上来。画室在最后一间，挂飞镖盘那儿。”
晏辞欣赏的目光停留在DIY的飞镖盘上不动了，侧身为柯眠晚让出一条道，堪称循规蹈矩的典范。
柯眠晚好气又好笑，快走两步认命推门：“请吧大明星。”
晏辞笑了：“辛苦老板。”
柯眠晚回头瞥了他一眼，好像在控诉知道喊老板还等他干活的不满。
横七竖八的画板，完成未完成的画，堆叠在角落的纸箱和大堆画具构成了柯眠晚的画室。
随手收起散落在各种物体表面的纸张理到一起，柯眠晚略有些不好意思：“画室有点乱。你坐，喝茶还是饮料？”
“都可以。”
“喔。”
带着最头疼的答案拎着壶去泡茶，回来的时候被晏辞解衣服的动作吓到愣住。
罪魁祸首毫无自觉，目光坦然：“需要我怎么配合。”
这位来真的。
柯眠晚当即做了个深呼吸，余光不受控制地瞄过去。
先前没有注意，晏辞是带着造型来的。清爽自然的背头，单薄的水蓝色衬衫，挽起到小臂的衣袖恰好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默默移开目光，柯眠晚找了个平坦的物体表面倒茶，顾自消化要命的画面。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
晏辞精准捕捉到小朋友的目光，试探补上要求：“脱一件就够？”
柯眠晚手一抖。
“够！”
续费助理的第48天
考虑到眼前的情况, 柯眠晚没敢起开玩笑的念头。怕就怕只要他敢说，眼前这位真敢做。
房间画架的对面放着一张置物台，晏辞刚走过去想找个东西没堆那么多的空间靠着, 就见柯眠晚目不斜视, 麻溜地收拾出来了一个够他坐的地方。
晏辞将小朋友红了个透的表现看在眼里, 轻笑道：“行。”
颇为随性的手自觉放到了衬衫扣子上，又问：“还有什么要求。”
还能提什么要求！
柯眠晚趁着去倒茶的时间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后接连做了两个大呼吸平复心情。
最后一个深呼吸, 柯眠晚调整好心情迈出了重大的一步。
纯粹的目光重新落回晏辞。
整整齐齐的衬衫扣子被逐一解开, 平整的布料现如今松松垮垮挂在他身上。
晏辞脊背挺直坐有坐相, 呼吸起伏缓而匀。
两个人之间不过一臂距离。
只是微微加重呼吸, 好闻的檀香味裹挟沐浴露的清爽气息扑面而来，将他层层包裹。
沾染上相同的气息, 柯眠晚的目光逐渐放肆。
隐于衣料下的肌肉意料之外的非常柔和。没有刻意锻炼，不存在过度追求，线条是极度理想化的流畅优美, 健康且十分养眼。
甚至柯眠晚觉得完全用不着后期的调整，照着画就行。
啧，怎么能有人哪儿哪儿都那么无可挑剔。
柯眠晚没觉察自己逐渐明亮狂热的目光, 更没心情留意到顶着冷静的表情喝茶那人躁动到快要爆炸的心脏。
咚咚, 咚咚。
强有力的心跳声宛如密集的鼓点噪音，充斥晏辞的脑海。
晏辞从未经历过如此漫长的十秒。
太吵, 太危险。
可心脏的跳动突然间失控, 完全逃脱了他的掌控。
太安静了, 会被发现……
温热的茶水流淌过喉, 无措的掩饰是否成功不得而知，但至少对躁动的心脏毫无安抚作用。
柯眠晚的目光炽热而纯粹, 毫无保留地打量停留在他身上。
煎熬。
晏辞至今才理解这个词是种怎样的感觉，也终于感觉到了沉默不语所能带来的压力究竟有多强。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满意，还是不满意？
他没有专门练过哪部分肌肉，是不符合预期失望了？
他接下来该做什么，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还是保持不动？
只是短短数秒，晏辞全然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冷静，他引以为傲的微表情分析系统彻底瘫痪。
咚咚，咚咚。
又过去两秒，三秒。
柯眠晚动了。
原先空白迷茫的创作力被绚烂的色彩尽数替代，贫瘠的创造力霎那间瀑如泉涌，就近抄起画板画笔当场开画。
浪费多一秒都是对顶配的不敬。
晏辞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唰唰唰。
有限的空间回荡着笔尖和纸张摩擦的声音，忽远忽近。
唯有柯眠晚寸寸端详的目光依旧炽热。
很漫长很漫长的时间，又好像转瞬即逝。
迅速如实描下来一副速写的柯眠晚猛地反应过来晏辞僵硬的动作：“啊抱歉，你随便动，没关系的。”
得到许可的晏辞悄悄加重了呼吸。
“好。”
芜湖，大呼吸的起伏原来是这样。
记下重点，柯眠晚微微后仰打量画面整体，没忍住感叹。
真好看。
没有一处刻意刻画，带来的冲击力却依旧强劲，极赋张力。
衬衫真是件好东西。
不知过去多久，画笔声戛然而止。
“无聊吗？”柯眠晚换了一张画纸，看到晏辞时一愣，“可以随便动，不妨碍。看看手机，或者我给你找本书？”
晏辞摇头：“没事。是画完了，还是需要我继续……”脱？
“不用！这样正好。”
柯眠晚意念到晏辞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个字，果断选择拒绝。
不要随便诱惑他！！！
为了转移注意力，柯眠晚蠢蠢欲动的目光落在衬衫褶皱上：“我在想加个光源…如果我这边放盏灯会影响你吗？”他指指斜前方的一块空地。
“不会。”
说干就干，摆在眼前的衬衫衣褶和肌肉的参考可是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柯眠晚放下笔窜出房间，从楼下搬了台累死舞台下放置的灯回来。放到地上时响起一声闷重的响声，可见重量不轻。
迟迟没等到人，给自己续茶水的晏辞被砸得一愣：“可以喊我搬。”
柯眠晚拎着线找到拖线板，闻言笑了：“那你知道这像什么吗？”
“什么？”
“被卖了还在那儿乐呵呵给人数钱。”
被揪来做模特，还得被指挥去搬道具来折腾自己。
晏辞跟着笑：“都被卖了，当然得乖一点。”
柯眠晚震撼自己听到了什么：“乖？你没把对方大本营一锅端就不错了。”
“我给你的印象这么差啊。”
“有没有可能我在夸你……好了。”
和晏辞确认调整好灯光的颜色和亮度，柯眠晚换了好几个角度观察小半天才回到画板前开始写写画画。
时光飞逝，晏辞从最开始的僵硬到后期习惯后渐而悠闲，偶尔撑着桌面换姿势，坐久了会小幅度活动肩胛。
而柯眠晚则是从奋笔疾书逐渐慢下来，大部分时间以观察为主。
想记的东西数不胜数，柯眠晚做不到像照片打印机那样画下每一个动作的变化，因而选择加深记忆。
他的目光简单干净，却最是难得，最能扯动他人心神。
晏辞曾经无数次站上舞台，面对镜头，直面各种好坏不论的目光和汹涌情绪而无动于衷，他以为他对这门基本课程掌握得很好。
却不承想在最清澈的目光下无处遁形。
他该感谢多年习惯保持的处变不惊，才得以让他在忐忑中看起来依旧从容。
晏辞控制不住飘忽的思绪，只好分散注意力到房间内的布置和画作上去，看自己看起来有得忙。
几个镶了画框的画面向墙壁反放，大大方方挂在墙壁上的屈指可数，且无一都是风景画——和楼下的一样。
他记得曾经溜边听柯眠晚的学长提起，柯眠晚钟爱风景画，对人物是苦恼又厌烦，且……
同样的东西从来不画第二次。
冰川河流，星空城市，无一重复。
他一眼就能认出小朋友笔下无限温暖的世界，但似乎同样过分无情。
他本不该答应今天过来。
可他忍不住。
一次性的东西该用在关键处——
大前提是得留着，留下有用的印象。
“晏、老、师。”
颇为无奈的嗓音悠悠传来，晏辞回神：“怎么了。”
柯眠晚无奈抿嘴。
还问怎么了，他的霸气总攻变忧郁偏执攻了。
蓝色天然带给人的情绪偏向忧郁和神秘，因而属于蓝色的忧寂气场能够烘托出主角另一面完全不同的感觉。
例如刚才晏辞出神时的画面，放大了贵公子气场的神秘感。
从预见性上来说随手拍一张照片足够引起又一波疯狂的热潮。不过从现实情况来说，忧郁和抽离感是有了，但不适合晏辞，一点都不合适。
“我画完了。”柯眠晚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晏辞微愣：“这么快。”
“快吗，”柯眠晚看了眼时间，“两个多小时了。”
才两个小时。
晏辞不紧不慢端起茶杯，悠悠闲闲地看向墙壁：“这些是你画的。”
顺着视线看到对面墙上的挂画，柯眠晚应是：“左边大的是未完成的油画，其他是丙烯。”
晏辞闻言再看过去，毫不掩饰眼中的诧异。
所谓未完成的油画在一副非常精细的深秋枫林画，成群结伴的火红枫叶热烈而含蓄，远远望一眼便看得见作者画每一根枝条时的耐心，在他看来完全够得上成品二字。
晏辞看得认真，反倒让柯眠晚不好意思了。
油画无止境，可以一遍遍覆盖上去增加细节，当然也可以彻底大改，只要作者愿意。所以柯眠晚把这幅画装裱挂起来的意义简单明确，那就是画烦了。
当时不知道接下去怎么塑造，更加不怎么想时刻面对，干脆大手一挥挂上墙，还能为腾出空间做出巨大的贡献。
现在去看能够找到许多稚嫩的笔迹，有新方向，但实在懒得拆框继续画，就这么挂着也不错。
晏辞凑近去看另外两幅完成的丙烯：“下次送你一套丙烯？”
柯眠晚脸上轻松惬意的笑容逐渐消失。
提起礼物就不得不提起那套溢价油画颜料，和躺在隔壁房间的半成品作业。
那收的是颜料吗，明明是又一幅无标题无内容无方向的甲方稿件。
“打住，有你这么布置作业的吗。”
送礼物和作业，本应是毫无关系的两者被归到了一起。能关联起来的除了油画颜料和期末作业，晏辞想不出来第二个。不过他并不打算就地追问。
总得多留一点话题……慢慢用。
忙忙碌碌的一天漫长而无趣，可偏偏放空的这两个小时一晃而过。
心照不宣对方写满繁忙的行程，有这层顾虑在，理所当然的寒暄挽留反倒成了多余的存在。
任务完成，晏辞没有理由继续留下来打扰，柯眠晚怕耽误大明星休息，影响他的后续工作，揣着白捡大便宜的心虚陪人下楼。
“下次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晏辞微微挑眉：“拭目以待。回去发你行程。”
柯眠晚：“？”
还特意发行程，这么迫不及待是怕他赖账不成！
虽然“下次请吃饭”这句话的确很寒暄，但真金不怕火炼，真心想报答的心情不怕调侃。
哪怕被宰一顿大的也认了，权当模特费。反正对比天价时薪的大明星，快三个小时的一对一怎么算都是他赚。
柯眠晚小哼一声：“行啊。”
柯眠晚走在前面，下一层的楼梯刚走到一半，外头窸窸窣窣掏出钥匙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其中隐约夹杂着分外熟悉的说话声。
“你开门，我的大脑已经感受不到手的存在了。”
“门没锁。”
“哦对，眠眠回来了。”
一个深呼吸加刹车，猝不及防到险些让晏辞追尾柯眠晚。
他正好奇为什么停在楼梯上，就见小朋友慌慌张张转身堵住他。
“快快快，回房间！”
一级警报急急急！！！
续费助理的第49天
“眠眠——嚯怎么砸门。”
段鸿瘫软着身体顶上门就被楼上传来的重重一声响吓了一跳。
紧接着, 不知名物品的坍塌发出哗啦啦的心碎声音。
“啧。”努力擦身而过成功碰倒积木的陆延城没忍住咂舌，“楼下怎么成垃圾堆了。”
装成口哨声的心虚呼声响起：“呼，呼…哈哈……”
段鸿移开目光不忍直视：“别瞪我, 这里面也有你一份哎别扔那是我雕塑的牙！！”
“那一袋是我的祖玛石头！！”
陆延城按耐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放下手中黑色垃圾袋子上装着的石子。准备清理的冲动被彻底打断, 陆延城嫌弃地拍拍手：“晚上出去吃算了，回来你自己收。”
“啊？”一声惨叫来自门口，段鸿双眼泪汪汪, “哥, 我喊你哥行吗, 我真的一步都不想走了。”
“在这吃, ”陆延城打量一圈，“你猜眠眠想不想把楼下一把火烧了。”
段鸿弱弱举手：“我猜他想, 哎说起来眠眠怎么没出来输出，之前早该蹲点骂我了。”
陆延城一时无言，想不通怎么有人讨骂, 转而一想眠眠似乎的确有点奇怪。以前非创作时间听到他们回来的声音，无论怎么样都会出来露个脸打招呼的，今天——
哒哒哒。
下楼的脚步声急而密。
“鸿哥, 小陆哥。”
走到最后两阶实在无处下脚, 柯眠晚干脆站在楼梯上抱着扶手，有意无意拦住了陆延城逃难上楼的路线。
“刚刚忙着画东西, 晚上要留下来吃饭吗？”
“吃！眠眠你是救世主！！”段鸿抢答, “今天搬了一天东西真的快死了。”
柯眠晚嗯嗯两声, 笑容乖巧如沐春风：“出小区拐两个弯有家超市, 清单我一会儿发你。”
段鸿满脸震惊，看见顶着天使光环的救世主逐渐长出一对恶魔角, 世界坠进深渊：“眠眠，家里有没有现成能做的。”
“没有。”柯眠晚的回答斩钉截铁，“你可以麻烦小陆哥跟你一起去。”
“其实吧我感觉他一个人去就——”话说到一半，段鸿眼睁睁看见自己的两袋心血被握在陆延城手中，只是轻轻那么一晃，段鸿的心脏宛如坐了一趟吉尼斯纪录级别的过山车，“我去！！”
柯眠晚朝准备出门的两人挥挥手，非常好说话地揽下了承包整理出一块地方用于吃饭的重大任务。
吵闹的房间恢复安静，以防意外，柯眠晚专门等了两分钟见无事发生，转身哒哒哒跑上楼。
哗啦一推门，柯眠晚一眼发现了一只掩住唇角笑得双肩颤抖的晏辞。
心死一半的柯眠晚抿住嘴，勉强扯起嘴角。
他怎么笑不出来。
“还笑。”柯眠晚快把牙咬碎了。
全世界只有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趁现在！”
赶人出门的行为非常不道德，然而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实在管不了那么多，好在被“扫地出门”的当事人通情达理指哪儿打哪儿。陆延城和段鸿被撺掇去超市买东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今天是去学校布展？”晏辞趁机问。
柯眠晚嗯了声：“顺带观摩策展。”
晏辞不意外回答，揣在口袋里的手没忍住放上了毛绒绒的小脑袋：“不用那么担心，我觉得你可以。”
柯眠晚赶人理亏在先，习惯晏辞摸头在后，进而选择放弃抵抗任人动手。
悄悄留下话语里的安慰和鼓励放在心里，柯眠晚不禁笑起来，脑袋却格外清醒：“拒绝捧杀。”
晏辞闻言好似想说什么，不过柯眠晚没给他这个机会，他站定门口，乖乖朝人招手：“路上小心。”
眸光霎那间晦暗了一瞬，晏辞本想说可以尽情打扰他，可话到嘴角不得不无奈转了个弯。
“好，等你下次请我吃饭。”
柯眠晚顿时哭笑不得。
才过去不到十分钟！这么惦记这顿饭呢。
回怼的话语正在酝酿中，柯眠晚稍一没留神，就见晏辞看向别处。与此同时，第三人的和善声音插足对话。
“别等下次了，择日不如撞日。”
空气在刹那间凝固。
星星很亮，天空很暗，柯眠晚的心情也是一样。
管不上辨别声音的主人，他在听到不属于他和晏辞两个人的声音时心当即死了，死得透心凉。
面朝晏辞侧过身，柯眠晚绝望地捂上脸。
想死。
就很想死。
陆延城和段鸿出门买菜，走到半路才发现一个人没带手机，另一个手机没电，正巧两个人四手空空没拿环保袋也没有现金，不得不回来一次。
生活总是充满意外和尴尬。
“眠眠你这，”段鸿张着大嘴，瞥向大变活人变出来的大明星，“金屋藏……大佬啊。”
……刚刚是想说金屋藏娇吧！？
如果解释说晏辞刚好路过——大门口外就是水泥路，晏辞处在他和房屋之间的空地，怎么看怎么都是从屋里边走出来的。其他的理由在死机的大脑下无一能用，败给现实。
“不会形容可以选择保持沉默。”
柯眠晚有气无力的挑刺反驳透露着绝望。
主将认命败下阵来，听命行事的晏辞也只好舍命陪君子。忍下笑意，晏辞重新换上友善的笑容：“你们好，打扰。”
一应一答等于变相承认。
段鸿无声“哇喔”了一句，脸上吃瓜的笑容根本按耐不住。
反观陆延城面无表情，打量了晏辞一遍又一遍，谦逊礼貌消失得无影无踪，露骨到让不想面对现实的柯眠晚都觉察到了不礼貌。
柯眠晚向陆延城投去暗示的目光，主动解释：“小陆哥…是我拜托晏老师有点事。”
听到眠眠开脱，陆延城这才作罢收回视线，态度却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俨然把晏辞划进了敌方阵营。
作为双方唯一的交集，柯眠晚被架在中央左右为难。他不方便站在哪一方说话，只好劝完这边安抚那边，带着歉意的目光看向晏辞，希望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要计较。
聪明人说话一个眼神就足够。
接收到言下之意的晏辞回以淡然微笑，表示他理解，且没有放在心上。
见个面都能变成针尖对麦芒的碰撞，柯眠晚实在不敢想这种气氛带到餐桌上将会成为怎样的世界级灾难。
八字没一撇的晚餐说是让陆延城和段鸿出去买，事实上时间有限准备匆忙，铁定指望不上一顿大餐。
另外加上平日里勉强能看的一楼工作室在三个人的忙碌中变成垃圾堆，明晃晃的不宜会客。
“明天有的忙吧？”邀请留下来吃晚饭建议总该有个结尾，无奈打太极的这个口只能由柯眠晚开，“不打扰你休息，下次。”下次一定！
晏辞笑了：“好，下次。”
神安气定目送晏辞离开，柯眠晚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
侥幸心理要不得！太得不偿失了。
等到晏辞走到视野可见的距离之外，陆延城拦住柯眠晚，微微眯眸：“他明显对你不怀好意。”
反驳小陆学长会获得一场无止境的辩论赛，柯眠晚唉声叹气：“你们彼此彼此。”
一个不怀好意，另一个态度不佳。
听这回应就知道柯眠晚根本没深想这句话的意思。
陆延城想补充说点什么，段鸿一把拉住他的手制止，不仅如此，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到像触电。
“好啦别争吃饭吃饭，救救体力透支的搬运工。”
段鸿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到了和钥匙一股脑掏出来放在桌上的手机，迫不及待推着陆延城往外走，强硬挥散大战将起的硝烟。
走进拐角，获得自由的陆延城皱起眉：“你拦着我干什么。”
段鸿捏揉着自己发酸手臂，开启抱怨模式：“眠眠完全没朝那个方向想，你别给带回正途了。还有，我真饿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陆延城和段鸿吵吵闹闹买来食材回家，柯眠晚这边不减少任何物品，勉勉强强收拾出了一条略微宽敞的道路来，原先放满断肢残骸黄土飞尘的桌面恢复整洁。
理完收工，柯眠晚拍了拍身上的灰，满脸嫌弃。
幸免于难的厨房，流水哗哗响。
要不是为了掩护晏辞出门，柯眠晚万不可能自领替别人收拾烂摊子的活，结果到头来掩护没成，打扫倒真真切切落他头上了。
得不偿失！
晚饭期间意外地非常和谐。
陆延城回来后一切如常，默默挽袖子开始收拾，段鸿象征性地问了嘴晏辞来做什么，得到柯眠晚拜托过来做模特的回答后震惊了一整晚，直到吃完饭在二楼逃难躺尸，嘴里还念叨着乖乖。
波澜壮阔的意外以更加意外的方式平静地翻了篇。
柯眠晚没想明白平日里追着八卦问不停的两位学长怎么突然转了性，后来转念一想默默翻篇是这件事最好的归宿。
毕竟详细情况……
的确容不得第三个人知道。
这种时候应该接受学长的温柔。
根据下午的观察记录，柯眠晚趁热打铁回房对作业里的人体略做微调，而后一鼓作气画完收笔。
大功告成的成品摆在房间中央，柯眠晚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切换多角度审查，结果只有两个字：满意！
柯眠晚不擅长正经的人物画，眼前这张绝对属于少数趁他心意的作品。其中一半是因为题材自由无限制，可以和人物肖像说再见。
选自己喜欢的主题画画心情愉悦，心情一好，成品满意是理所当然。
终于！
摆脱了痛苦的期末作业！
精疲力竭放下画板，画到恍惚的目光瞥到桌上横七竖八的作画工具，柯眠晚一咬牙，吊着最后一口气逐一确保收拾好溢价颜料，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摔进角落里摆着的懒人沙发。
累死人了。
柯眠晚一卸力，整个人陷进一窝柔软。厚实软乎的棉根据受力随心所欲改变形状，柔和舒服极了。
呆滞瘫了一会儿，柯眠晚改变姿势，侧歪着脑袋看向画架上的成品。
真好看。
不枉他起早贪黑了那么长时间取材。
就地取材免不得会想起晏辞，再接着想起来他这位大明星似乎没办法看到这张以他为参考的画。
这张画本身只是一张构成他70%课程分数的期末作业，能够为学长学姐们的毕业展添砖加瓦是幸运的附加值。
晏辞批不着他的作业，断层的名气摆在那里，更加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来参观他们的毕业展。
柯眠晚瘫着想了想，决定拍一张给晏辞发过去，至少让本尊过一次目。
越过房间内各种物体的层层障碍，柯眠晚就地凹了个奇怪的姿势稳当当拍下一张照片打算给晏辞发过去，不料先看到了晏辞给他的留言消息。
时间约莫在晏辞回酒店的路上，那个时间段开始柯眠晚又是忙整理垃圾堆，又是做饭吃饭上来画画，根本没想起来碰手机，自然也就没看到。
小窗没有多余的文字，只一张图孤孤零零。
柯眠晚点进原图，代表心情的惬意的波浪线两头，当即被“无语”两个字一头一尾拉直成骤停的心电图。
图片是一张精确到小时的行程安排表，工作通告满满当当。
梦回早五早六看通告的噩梦兼职。
柯眠晚很久很久没经历过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复杂心情了。
与他何干。
退出图片，按部就班回复一个OK的表情符号，反手发过去刚刚拍摄的照片。
发送没多久，对面秒回了句商业夸夸。
【好看。】
柯眠晚盯着两个字看了半天。
行吧，本来也没指望能从晏辞那里听到什么好话。
躺躺休息准备起来收拾残局，一条醒目的语音弹框突然跳出来。
续费助理的第50天
网线的另一端, 等待回复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晏辞知道，仅仅两个字的回复太过单调，但实在无奈。
情感到达极致时能够想到的形容词往往只剩下最最简单直白的词语, 也可以说晏辞晏辞看到照片后收到的震撼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 仿佛将他再度拉入了那段时光。
三个月, 晏辞作为Mr.K渡过了短暂的三个月，却能够感同身受TA的一生，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柯眠晚的这张画面带给他人的冲击力。
眼前这张增添色彩后的画面所呈现出来的则不仅仅是震撼那么简单。
Mr.K每天都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 流血挂彩的结果比躺在血泊中的冰冷尸体好上太多。
才结束一项暗杀任务, 他身上染满血迹却无处可去。栖息点里再不会响起叽叽喳喳的吵闹, 都是独自游荡, 去哪里没有任何区别。
却不想刻意避开回去的路后误入他境，跌跌撞撞闯入了静谧的银杏道。
曾经柯眠晚用黑白线条简单勾勒出来的草稿给了他第一次冲击, 他从简单的勾勒中看到了从未设想过的TA的另一面。
一个画面叙说一个故事，一个故事道尽TA的人生。
TA可以是身染血色的杀手，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只是TA不曾见过另一个多姿多彩的世界, 也无法想象。
不曾谋面的绚烂世界向他发出邀请，向来冷肃无情的TA忽然迷茫无措，不知该如何触碰。
何止TA, 就连晏辞都会不知所措。
在Mr.K的世界不应该存在所谓的银杏叶道, 也没有其他选择。
但是他所在的世界有，有花红柳绿, 亦有康庄大道。
柯眠晚给了他全新的视角, 也给了Mr.K不同的结局。
角色是角色, 他是他。
先前还在给他发消息的小朋友迟迟没有回复, 理由不用想都知道。他发过去的这两个字没什么好回的。
盯着屏幕的几分钟无事发生，晏辞却忽然笑了。
他还有得学, 至少情绪表达这节课就该回炉重造-
两个字接句号的话题终结者发来了了一条长达47秒的语音。
低沉的声音不紧不慢，磁性的声音紧紧抓住听者的耳朵。
从对没有敷衍回复的解释，到直白地表达观摩后的直观感受与震撼。虽说言语之中夹带笑意，但能够让人听出说话人字字句句发自肺腑，诚意满满。
点开语音之前柯眠晚从没想过会是这些内容。
观者看到画之后的小作文是用心的提现，也是对画者最好的称赞——更何况第一位观者用他犯罪的声音硬夸了47秒。
偏偏柯眠晚最不擅长面对夸赞。
房内的体感温度越来越高，不争气的脖颈和耳尖红了个透。
有人犯规。
整理满桌摊着的画具的同时整理好心情，完工后稀疏睡觉，第二天又将是美好的一天。
不用打工一身轻松，享受假期的最好方式就是安稳的一觉睡到自然醒，再小小的窝在被子里赖一会儿床，躺倒饿了再起床。可惜没有送到床边的早餐，这部分只能自力更生。
蓄好力，趁惰性不注意，柯眠晚噌一下起床伸个懒腰，舒展筋骨。
哗啦。
落地窗帘刚一拉开，热烈的阳光便争先恐后涌进室内。夏日的阳光吹散室内空调的凉气，适宜的温度散落在身上暖乎乎的，光是坐在阳台发呆心情就会变好。
新的一天从懒洋洋的哈欠开始。
冰箱里长期备着蒸饺和抄手，上锅下水双开火，洗漱的这点时间就能迅速搞定一顿热乎的早餐。
一个人的生活舒适又自由，抱着手机边吃边清消息也不用担心会突然劈头盖脸唉一顿骂——柯眠晚就从来没经历过。
段鸿和陆延城有自己住的地方，昨晚吃好晚饭，把一层整理得像模像样后在群里发了条消息关灯回家，第二天一大早准时去学校的展馆报道，另外发了展馆像模像样的照片过来。
班级群里全是班长转发来的院消息，无非是假期注意安全和新学期开学时间的常规通知。
刚放假就看开学时间，不吉利。
刷走群消息，师姐带着她的轰炸跃至消息栏首位。
啊…他刚刚在群里扣了1。
不过应该问题不大。
师姐平时没事不会找他，替导师传话比较多。他的期末作业完美完工，催也不怕！
然而柯眠晚点进对话时的底气有多足，看到消息后的心就有多虚。
作业是催了，但不是重点。
重点在前后带着十六个感叹号围起来的私事。
【玻璃糖磕学所：眠眠~你的好师姐发来了想康康晏神签名的祈求~】
柯眠晚的沉默震耳欲聋。
经过整整九天的魔鬼训练，和八字不合的老板说拜拜后回归正常生活，柯眠晚自认脱胎换骨获得进化，再不会发生让他尴尬到死的情况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离职后还能和晏辞扯上关系啊！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气。
在职的时候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想着总有机会的，结果想着想着就在遗忘中迎来了结束。
唉，下去见到晏辞再说吧。
签名版上的To签一时半会搞不到，但分享一下晏辞写他自己名字的图不是难事。
切换小窗点进大图后选择下载保存，裁剪工具裁吧裁吧留下扣缴义务人的签名后手动打码添加水印。
大功告成。
【玻璃糖磕学所：？】
柯眠晚隔着屏幕都感觉到了师姐脑袋上顶着的大大的问号。
用来裁剪的原图片是晏辞大半夜发过来的代为缴税的证明，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扣缴人签名字迹清晰端正，一眼就认出的。
咳，要看签名这不就有了-
中午的时间悄然流逝。
高级进口颜料好处是在保证颜色和覆盖力的情况下能够同时兼顾速干的时间。作业分成两次上色，前一次铺的底基本已经干透了。
昨晚的精修和细节刻画都只上了一层薄薄的颜料，在干燥的高温天气下晾了半天，干得七七八八。
柯眠晚有意多等了两个小时才着手进行简单装裱，晚些借段鸿的顺风车带去学校往分到的版面上一挂，正正好好能够赶上明天的首展，充分利用DDL前的每个小时。
解决眼前最大的坎后柯眠晚体会了把无事一身轻的快乐。
发呆够了回画室开电脑上数位板摸鱼，随手扔在电脑桌旁边的工作包里掏出便签，一张米黄色的纸当着他的面堂而皇之飞出本本，飘落地面。
叹气弯腰捡起纸片，一个大大的问号凭空出现。
这张摸鱼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不成！
知道他在找迫不及待主动飞出来了？
怪了。
不过替他省了翻找的功夫。
久违地上板画画，柯眠晚趁热打铁把工作期间摸的霸总鱼重新用PS画了一遍，二分后简单上色，最后加上点缀和高光，霸总的丘丘人小四格漫画大功告成！
笔尖隔空轻点两下沉眸思索后，柯眠晚切换上小号摸进晏辞的超话。
日常系大号转发过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要素过多，圈内发帖谨慎至上为好。
新注册的账号有降权重的限制柯眠晚没抱着自己的动态能被刷到多少次的希望，单纯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分享生活。
而且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不看不知道，晏辞个人超话的涂画板块简直汇聚了各路神仙。
各种画风百花齐放，有意思的paro和脑洞看得人眼花缭乱……嗯？
前排的大佬里有两个名字柯眠晚看着眼熟，没记错的话在他的互关列表里。
喔对，超话发帖可以选择不同步主页。
习惯性刷新，原本流畅的页面却刷成了白屏，而后将他卡了出去。
柯眠晚：？
他还没看够学习资料（粮）呢！
不信邪地重新点进去，醒目的小红点带着惊人的数字在主页等着柯眠晚。
一个刚注册的新号，动态数1，短短半小时转赞评合计999+导致后台消息爆炸。
柯眠晚上次拥有这种四位数的数据还是追溯到大半年前趁着热潮发出去的一张摸鱼图。
难怪他首页的大佬们背着所有人在这里乐不思蜀。
忐忑的心激动的手，评论的数量每次刷新猛涨一截，且清一色的全是好评和夸夸！
【啊啊啊新神来了！】
【又是哪位大佬开的小号哈哈哈哈哈】
【霸总和丘丘人适配度1000%！】
【丘丘人的神！！】
【在现场，是真的（叼花）戚总还会带猫条过来小心翼翼地伸手靠近就为摸摸脑袋~】
【什么！神咪你说晚上爆肝十话？谢谢谢谢谢谢】
十话！
柯眠晚被吓得忘记呼吸，而后猛地吸了口气。
把他压榨干喽都憋不出第二话，还十话！
诸如此类的夸夸堆出了近千层高楼，柯眠晚毫无自觉，他的嘴角打开始看评论起便没掉下来过。多在绘画专区逛逛不难发现，这块画手的产粮地被管理得井井有条。
置顶楼内有分角色和产出类型的合集楼，不止大神的底下热情似火，就连线条明显青涩的新人画手的产出底下同样会有气氛组留言夸夸，鼓励产出。
包括首页和其他板块在内，个人超话内氛围和谐，看不到卖不完的资源和对家的泼水引战，就好像是泥潭内的一片净土。
岁月静好的个超不参与的战争在隔壁的衍生超话掀起了一波腥风血雨。
抱着好奇，柯眠晚顺着指路找到了衍生出来的战斗超话，然后……越看越不对劲。
这里面怎么又有他的事！！！
……
事件的起因需要追溯到中午12点公开的一段电影的先导pv。
晏辞主演的杀手电影《追踪时刻》前置手续全部办妥，由于题材原因，未删减版本在海外优先排档上映，而这段先导pv一经发布，同时在国内外引起轩然大波。
pv的运镜和叙事方式非常有布莱克的个人特点，短短的一分钟涵盖了剧情和情感两方面的跌宕起伏，画面精致无比。
由浅入深的声效一步步调动观览者的紧张情绪，却在悬念的至高点处戛然而止，刻意让人意犹未尽。
浓缩的一分钟给予观览者十足的震撼。
阴沉沉的色调在最开始便告知了影片背景，无意识中引领进他们的世界。几句话，几个镜头，主线剧情和人物性格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正是Mr.K性格被鲜明展现，眼尖的人联想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卧槽！这张背影的截图谁懂！！是不是似曾相识！】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艹我艹我艹，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工作室新摄影师牛逼！】
【靠……我现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什么前世今生的构图啊！我愿称之为氛围感的神。】
【摄影师加鸡腿啊啊啊！】
梦回工作室账号诈尸，全然不同的晏辞给予他们第一次震撼。
然而万万没想到，同样的照片能够再度震撼他们第二次！
同样的昏暗城市，唯有旧城区经年累月的路灯孤零零地亮着。背着光的方向，一道格格不入的背影悄然混迹进尘世，进入画面。
一路走到黑的独行侠是pv中的Mr.K，而晏辞撑着湖边栏杆，面朝波光粼粼的水面。
前有良景，后有伙伴。
工作室几天前的微博再度被粉丝们轰炸，纯靠一条条的互动热度挤入热搜榜前排。
宣传组和战斗组闻呼即至，带着图宣视频迅速抵达前线时才发现热搜的末尾空降了一条……绯闻黑热搜。
#晏辞总统套房
战斗佛粉：？
活久见，晏神有绯闻了！
各佛粉群当即发布一条紧急通知：全员转移阵地！（刺激，不对。划掉）（尖叫！）-
“刺激，晏老师久违的绯闻竟然是我们自家人放的！”温照搓搓手，“亏得陆大佬想得出来。”
林鹿之感慨：“确实，先发制人真有他的。”
同一个消息正常来说只有一次使用价值。
昨晚陆荇白不知道从哪里得到小道消息，觉察到有居心叵测的人手里捏着晏辞开过总统套房的消息，便提前向林鹿之打了预防针。
林鹿之早有预料这件事会被利用起来造谣，提前联系公关团队出过几份方案，以防空降的时候打得他们猝不及防。
陆荇白的消息一过来，他们立刻从被动方转为主动方，连夜重新制定了新计划。
他们提前建好话题放出消息，逼得准备打这一手牌的对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等到他们花了大价钱空降热搜，先导pv带起来的自然热度一举反超，财名两空。
对家会拿眠眠说事，他们也会。
要不是眠眠提供的照片有限，林鹿之他们巴不得想炫耀自家的神仙摄影师呢！
艺人和助理可以和总统套房有关系，委托方和摄影师就不会了。晏辞用自己的账号转发pv后，紧接着转发了前几天工作室发的动态。
@晏辞Yan：期待再次合作。//@晏辞工作室：[图片][图片][图片]
粉丝再度陷入疯狂
等回过神来，他们发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微博长草人士突然诈尸连发两条，很难不让人把连续两条微博放在一起看。有直播在前，晏辞工作室里多了位新助理的消息几乎人尽皆知。
微博上因为照片的疯狂工作室不可能没人知道，也就是说晏辞作为知情人就是故意的，亲自下场实锤新助理就是拍摄这组照片的小摄影师。
结合下面那条和助理两三事的黑热搜……
Hello？
在酒店拍照是什么犯罪犯法的禁止事项吗。
不过联系上下文的成功意味着大众对酒店绝美套图的期待飙升到了一个高度。
林鹿之愁啊：“黑热搜是解决了，组图怎么整？真喊眠眠回来拍啊？”
坐旁边待机的晏辞插话表态：“也不是不行。”
巡视话题社区的温照百忙之中猛地抬头：“两位哥，再开一次房不就代表上次啥也没干吗。”
自己打自己脸可还行！
林鹿之：“……是哦。”
晏辞一耸肩，无奈笑笑。
也不知道心思想的缜密的晏大佬是偏漏了这次没想到，还是早就想到了在这儿装糊涂。
“哎呀好可爱。”温照在超话日常巡视，刷着刷着突然被一组丘丘人萌到心化。
在她旁边的林鹿之没忍住凑上去看：“这画的是戚总？果然这类角色私下的一面被讨论得最多，说起来这年头四格漫画的形式还听挺稀有的。”
四格漫画？
关键词勾连起不久前的回忆，晏辞难得有兴趣：“嗯？”
小漫画被单独转发给晏辞，温照边围观评论区边疯狂点头：“没错，霸总和丘丘人适配度1000%！”
林鹿之在旁附议：“确实，有反差萌。”
收到温照发过来的图片，晏辞当场愣住。
熟悉的故事，令人温暖的配色和画面。
冰冷的心被走错路的阳光包裹起来，慢慢捂热。
阳光轻轻捧起他曾经对于柯眠晚笔下人物的羡慕，小心翼翼地递到他的面前。
原来……
画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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