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阿梨,别怕,我这就来陪你了


    常衡浑身一僵,脖颈犹如生锈的机械发条,慢慢转了过去,隐隐发出嘎登嘎登的骨节脆响声。


    他最不愿意见的人,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有那么一刻,常衡想挥刀把人杀了,大卸八块,远远丢进沼泽里,让染血的尸块被乌黑腥臭的淤泥慢慢包裹着,拖入黑暗的地下,连同他与这些尸块曾经发生过的龌|龊之事,一同埋葬。


    被拖入淤泥中的肉块,慢慢就会腐烂成泥,一点一点化作比沼泽里的淤泥更混浊,更腥臭的肉糜,最后……谁还分得清,这到底是肉块,还是淤泥?


    就让那些尸块与罪孽,永无天日。


    如此,阿梨就不会知道了,阿梨永远永远也不会知道。


    这个念头才一冒出来,常衡就已经闪现至叶簌簌面前,还不受控制地冲她挥刀,雪亮的刀锋冷冽异常,同他脸上冷峻的神情一般无二。


    “道士哥哥!你竟然还活着!”叶簌簌噗通一声跪下,话一出口,眼泪就簌簌往下掉,哽咽至极地道,“对不起,道士哥哥,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


    “要是我回来的再早一点,你和孟梨或许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那一刀并不是因为她突然的曲膝下跪,而没有砍到她身上,只是因为她说出了“孟梨”二字。


    对了,阿梨就是孟梨,孟梨就是阿梨。


    常衡的眼睛一瞬间就亮了起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惊问:“你知道阿梨在哪儿?”


    叶簌簌点了点头,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


    “好,我不杀你,你带我去找他!”常衡赶紧收了刀,又去小河边反复清理,在确定自己真的洗得干干净净之后,才有一点点满意。他想用最好的样子,来和孟梨重逢。


    可叶簌簌却让他带自己,一起去那天晚上的孤山,她还说,孟梨就在那里,他一直都没有离开。


    常衡满脸疑惑:“怎么会呢?阿梨怎么可能还在那?”


    他明明已经掘地三尺,几乎把整座山都翻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阿梨啊。


    距离阿梨消失,已过半月之久,阿梨怎么可能还待在那里呢?


    不可能的。


    “就在那里,他一直在那里等,道士哥哥,我们快回去找他吧!”


    两人又回到了那座孤山,当时人间已至年末,天气逐渐回温,不久前的大雪早已融化,不管是上山还是下山,都比大雪封山时容易太多。


    常衡的唇角一直带笑,即将久别重逢的喜悦,压都压不住,脚下步伐轻快,与叶簌簌一前一后在山间小道儿上行走,身后布满道道残影。


    “阿梨究竟在哪儿?”他又偏头问了一句,这已经是他问的不知道第多少遍了。他只想快点见到阿梨。


    可叶簌簌也不知道孟梨的准确方位,她只是偷听到家族中的门生谈话,说孟梨居然就是狐妖,还不知被谁弄死了,就死在孤山上的雪地里。


    还说,她的小叔叔看上了狐狸皮毛,直接让人剥了,那张皮毛已经洗刷好了,给她家冰封多年的长公子,制作成了一张狐皮褥子。


    得了菩提心后,长公子终于有了生命迹象,但不知为何,迟迟没有醒来。叶簌簌就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长公子身上,偷拿了家里的招魂幡,还有锁魂玉跑了出来。


    虽然距离孟梨的死,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但,或许锁魂玉和招魂幡有用呢?


    这两样宝贝是叶家从天道院求来的,当初就是靠着这两件宝贝,才将长公子离体的魂魄重新招了回来,锁回身体,再将人冰封起来。如今才得以起死回生。


    “道士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孟梨平平安安的回来!”她抹了一把眼泪,语气坚定。


    下一刻,她就看见草丛后面,依稀藏着什么,走近一瞧,顿时吓得发出一声惊叫,人也往后一倒,跌坐在地,脸上的血色唰得一下,褪得一干二净。


    眼睛大睁,久久难以回神。


    “阿梨到底在哪儿?”常衡只是瞥了一眼草丛里腐烂不堪的狐狸尸首,语气越发不耐,他的耐心几乎要消耗殆尽了。再不见到阿梨,他真的会忍不住把叶簌簌也杀掉。


    叶簌簌没有说话,抬手死死捂住嘴,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很快就爬满了脸,嗓子里发出了悲痛难忍的哭声,破碎又悲恸万分。


    “你哭什么?我问你,阿梨到底在哪儿?”常衡的耐心彻底消磨殆尽,一刀抵在叶簌簌脖颈上,冷冷道,“说话!”


    可叶簌簌却猛然向那具腐烂的尸首扑了过去,刀子划破了她的脖颈,也浑然不顾。


    手忙脚乱地取出锁魂玉,往狐狸嘴里塞,又慌慌张张地取出招魂幡,往地上一扎,边哭边喃喃自语:“不会有事的,不会的!我,我一定会救你的,孟梨,我一定会救你的!”


    “你说什么?”常衡怔愣,突然冲上前来,一把抓住叶簌簌的手臂,将人拖拽起来,厉声道,“孟梨在哪儿?你快告诉我!”


    “放手!我要把孟梨的魂魄招回来!”叶簌簌挣扎着大哭,“我一定能把他的魂魄招回来!你放开我!”


    常衡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地上那滩烂肉,神情错愕良久,手下力度更大,几乎要将人的胳膊生生捏碎,语气更冷:“我最后问你一遍,阿梨到底在哪儿?!”


    “他就在你面前啊,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叶簌簌哭道,“狐妖就是孟梨,孟梨就是那只狐妖啊!”


    “……”


    “你放开我,让我救他,我可以救他!”


    “不可能!阿梨才不是狐妖!他才不是!”常衡瞬间暴怒,瞳孔都烧成了血红色,“我不许你侮|辱阿梨,他才不是狐妖!!”


    “他是,他真的是狐妖,道士哥哥,我没有骗你,他真的是狐妖!你帮帮我,你帮我一起救他,好不好?道士哥哥,你帮帮我,救救孟梨吧,救救他!”叶簌簌哭得更惨,“我求求你,放开我,让我救他!”


    常衡怔怔愣愣,手一松,叶簌簌就再度扑了回去,两手飞快结印,驱动着招魂幡。


    漆黑的幡面上,隐隐有血色光芒流窜,叶簌簌用发簪划破自己的手腕,将鲜血注入招魂幡,伴随着幡面上的符文,逐渐被鲜血点亮,周围骤然刮起一阵狂风,卷杂着满地枯黄的落叶,在三人周身飞速旋转。


    可只是顷刻之间,就风息叶止。


    “不,不可能,不可能!”叶簌簌哭着大喊,再度招魂,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还是没办法将孟梨的魂魄招回来。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孟梨死得太久了,肉身都腐烂了,魂魄无处可去,只怕早早就入了地府。


    如今再施法招魂,又有什么用呢?


    反而因为失血过多,倒在一旁,叶簌簌看着无动于衷,犹如一座冰山般屹立在面前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发出质问:“常衡!你到底爱不爱孟梨?是狐狸,还是人,又有什么分别?难道孟梨是狐狸,你就不再喜欢他了吗?”


    “……”


    “就算他是狐狸,他也从来没有伤害过你啊,他一直,一直喜欢着你,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他,他一直喜欢我?他喜欢的一直是我……?”


    “这还不够明显吗?他喜欢你,从很早之前,他就喜欢你,他喜欢你喜欢到,看见你跟我说话,他都会吃醋嫉妒,哪怕是瞎子也看得出来吧?”叶簌簌苦笑,可笑她一直以来,也在偷偷喜欢着孟梨,可是孟梨的眼里,始终只有常衡!


    孟梨嫉妒她和常衡说话,那她又何尝不嫉妒孟梨和常衡说话呢?


    “狐狸,阿梨……阿梨是狐狸,狐狸就是,阿梨?”常衡喃喃自语,忽然从怀里掏出了那颗珠子。他蹲下身来,刚要伸手,叶簌簌就忙拦他:“你不要伤害孟梨!”


    “滚开!”常衡将人推开,而后将那颗珠子小心翼翼挂回狐狸的脖子上,而后,那狐狸的样子就变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也变大了。


    逐渐变成了人的模样。


    可又完全不像个人,因为——尸体高度腐烂,从头到脚的皮也被人剥得干干净净,脸上满是发黑的淤血和烂肉,几乎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可还是能从脸型和五官的分布,隐约看出,这就是孟梨。


    不会有错,这就是孟梨。


    常衡望着面前的尸体,愣了好久好久,才终于有了点反应。俯身就要同往常孟梨赖床般,小心翼翼地伸手抄过腿弯,想将人抱起来,可手臂才刚刚环过他的后背,腐烂不堪的尸首,就如同朽木一般,从他的手间瓦解,连骨带肉分崩离析。


    一瞬间,瘦小细窄的肩背,就如同受了腰斩,瞬间从中间剥裂,连最后一根支撑全身的脊椎,也卡擦一声,断了两截,稀烂的肉糜鲜红如血,淋了他满手。


    叶簌簌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所有的哽咽都堵在了喉咙处,跌倒在地,望着眼前残忍至极的画面,此生都无法再忘记。


    “……阿梨,我找到你了,原来,你真的还在这里,我找到你了。”他捧着狐狸的头,亲腻地往自己脸上贴,紧接着,两行眼泪唰得一下淌了出来,“我不会让你孤单的,我这就来陪你……”


    叶簌簌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常衡手起刀落,一刀狠狠从自己的胸口,捅了进去,力道之大,完全贯穿了整个胸膛。她甚至都听见刀子斩断肋骨,发出的卡擦声,大片鲜血很快就氤氲开来,染红了雪白的袍子。


    可是很快,鲜血又逐渐收了回去,锵的一声,短刀从胸口倒飞出来,掉落在地。


    叶簌簌望着眼前的一幕,吓得几乎失语了,不由自主地手脚并用往后挪。


    却看见常衡又抓起短刀,面无表情地又往胸口狠狠连捅三刀,每一刀都锉断肋骨,将大片的血肉拖拽而出,绞得满地鲜血。可是过不了多久,又会恢复如初。


    “怎么死不了呢?我想死啊……”他喃喃自语,无论他是捅穿胸膛,还是割腕抹脖子,结果都是一样。徒劳无功。


    在玉衡碎片的力量附着之下,连死都是一种奢求。


    恍惚间,又想起当初,孟梨抓着他的手,给他看手相,信誓旦旦地说他命长。


    那时常衡还不以为然,如今才知当时错,


    如果死不了的话,那等待他的,将是无穷无尽的孤独和折磨。


    “招魂幡和锁魂玉本是天道院的法宝,多年之前,被叶家求走。”常衡的语气平淡,可眼里却布满了森然的杀意,“叶家,叶簌簌?”


    “我问你,你腹中的孩子呢?”


    叶簌簌瞳孔剧颤,想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她眼睁睁看着常衡拖起狐狸的脑袋,提刀缓步向她走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沉声道:“我想,你最起码有三句话要说。”


    “道士哥哥,之前的叶簌簌,并不是我,我与你从未有过肌肤之亲,也没有孩子!”


    常衡面无表情,轻轻吐出一字:“一。”


    “道士哥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常衡:“二。”


    叶簌簌彻底慌了,一边哭,一边摇头,恳求道:“你杀了我,放过,放过叶家吧,求求你了,道士哥哥,放过叶家吧!”


    “簌簌,你怕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常衡轻轻一笑,“既然是朋友,我又怎么会杀你呢?”


    “道,道士哥哥……”


    “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口中心心念念保护的叶家,是如何血流成河的。”既然他死不了,那么,谁都别想活。


    第72章 借尸还魂到女主哥哥身上


    【阿梨,醒醒,不要睡了。】


    【阿梨,快醒醒……】


    孟梨迷迷糊糊的,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小系统,他想回应,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记得,自己被常衡一刀捅死了,死后灵魂化作一缕青烟,越飘越高,耳边尽是呜呜的风声,最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是周围很快就沉寂下来,久久都听不到小系统的声音。孟梨有点急,数次想开口喊一喊,可他的嘴皮子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


    随后,他感觉自己好像在飞速下降,耳边尽是呼呼呼的风声。突然,嘭的一声,落地了。


    就彻底人事不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梨才逐渐清醒,身下在晃荡,似乎是坐在快速行驶的马车上。他还是没劲儿,连眼皮子都睁不开。


    耳边传来男人的怒斥声:“快!再快一些!我就不信了,那个疯道士敢追到天道院!”


    声音很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


    但隔着什么厚重的东西,又被车轱辘旋转的声音压着,听不太真切。


    随后又听刷拉一声,厚重的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寒风簌簌往车厢里灌,孟梨觉得有些冷,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很快裹挟着一身清寒的人影,就逼近过来,瞬间将他整个笼罩住了。


    他被抱住了,孟梨很清晰地嗅到了浓郁的血腥气,当即蹙了蹙眉,有些想呕。


    “阿离,莫怕,很快就到天道院了,小叔叔与天道院的宋远山有些私交,他一定会收留我们的,你再忍忍……”边说,边扯开褥子,往孟梨手心里塞了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好像是块玉佩。


    孟梨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右手被冰冷的手指包裹起来,渐渐攥紧了。


    “……阿离,你睡了那么久,该醒了。”


    声音更近了,也更为清晰。


    孟梨这才听出,此人居然是叶家主!


    可是,叶家主为什么要这么亲密地喊他“阿梨”呢,又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带着他去天道院,找什么宋远山?


    还有啊,他和叶家主的关系没有好到叶家主可以自称叔叔的地步。


    他不理解。


    外面又传来人声,听起来无比惊慌:“不,不好了,家主!那个疯道士追上来了……啊!”


    惨叫声瞬间响起,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声,马儿受惊发出嘶鸣,撒腿继续狂奔。


    孟梨听得出来,应该是赶车的人被杀了,刚刚还落了马,可是,是谁杀的呢?


    疯道士……常衡?


    不可能,常衡只会杀妖,才不会杀人呢。更何况,常衡不好好跟叶簌簌双宿双栖,跑这追什么马车?


    ……哦,叶簌簌也在马车上。


    孟梨瞬间就如死人一般安详。


    “可恶!”叶家主破口大骂,“那个疯子!到底要追到什么时候?!”唰的一声,再度掀开车帘,随即一柄染血的长剑瞬间飞掠而来,叶家主手疾眼快,提剑挡开。一手执剑,一手拽过马缰绳。


    原本随行的十多个骑马的门生,此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怕都已惨遭毒手。


    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叶家三日前,被疯道士闯入,当天夜里,叶家满门横尸遍地,血流成河!


    那个道士真是疯了,杀红了眼,不管有仇没仇,挥手就是一刀毙命,除了留下老弱病残幼,以及女人,其余人挥刀就杀,半点情面也不讲!


    若不是他抱着尚未苏醒的叶长离,带领十几个门生走了暗道逃离叶家,只怕三天前,就已经惨死在疯道士刀下了。


    饶是如此,疯道士还是追了过来,叶家主远远就听见后面传来飒飒声,神情越发凝重。


    快了,快了,就差一点点,就能抵达天道院了!


    只要藏身天道院,谅他也不敢在天道院的眼皮子底下杀人!


    夜色深沉,一辆不显眼的乌顶马车,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疾行。


    忽听嘭的一声,马车后轱辘不知被什么东西击碎,车身瞬间发生倾斜,叶家主好不容易稳住马车,忙用剑挑开车帘,急急往车厢里望。


    就见被厚实的褥子包裹住的人,依旧昏睡不醒,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根本看不出是个活人。此刻安安静静地躺着,因为刚刚车身晃荡,身体也发生了倾斜,向上扬起的玉颈莹白如冷玉,光滑透亮。


    叶家主刚要松口气,忽听头顶传来轰隆一声,一把染血的刀,瞬间从上而下,劈开了半个轿子顶,他仰头望去,雪色的衣袍迎风飘摇,疯道士就站在另一半马车顶上,冲着眼前面色煞白的叶家主,微微一笑:


    “我说过,你们跑不掉。”


    锵——刀剑相接的声音,在耳边骤响。孟梨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冷冽的劲风刮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但他依旧很安详,老老实实扮演一个死人。动都不动一下。


    他听得出这是常衡的声音,虽然不明白常衡明明都跟叶姑娘在一起了,怎么还敢追杀叶家主?


    不看僧面看佛面,都是一家人。


    不过,孟梨此刻完全不想思考问题,他就只想安安静静地躺着,当一个老实的死人。


    不玩了,太累了。


    既然回不了家,那从今往后大路朝天,他和常衡各走一边。


    再也不要有半点牵扯。


    耳边持续传来打斗声,刀剑相接的声音不绝于耳,时不时还伴随着法术攻击,原本就被劈了半个顶的马车越发摇摇欲坠,最终轰的一声,彻底炸开。马儿受惊失控,撒腿就往林深处狂奔。


    叶家主本来就不是常衡的对手,更莫说如今的常衡失心之后,修为大增,几个回合就惨然落败,还被一掌打下了马车,翻滚了十多圈,才堪堪停下,一大口血狂喷而出。


    见常衡竟提刀俯身,欲探被褥里藏着的人,叶家主看得目眦尽裂,忽然一挥手,一捆缀满黄符的绳索,猛然抛了过去,刚好套住了常衡。


    常衡眉头一蹙,一刀狠狠扎透了脚下的木板,才不至于被叶家主拽下马车。叶家主又不肯松手,如此一来,只能被狂奔的马儿拖拽。


    这山道本来就崎岖不平,马儿受惊之后,某足了劲儿地瞎跑,叶家主身上所穿的衣服,很快就被碎石磨得稀烂,直至鲜血直流,血肉模糊还不肯松手。甚至还试图再度翻身上马车。


    常衡冷冷一笑,一手抓过绳索,手腕一挣,直接反捆住叶家主的双臂,如此一来,他纵然想松手也不能了。甚至无法飞身翻上马车——因为常衡的刀,就在马车上等着他。


    血肉和骨头被磨碎的声音,在凌乱的车轱辘声中并不明显,可叶家主的惨叫,却响彻云霄。


    连一直安详装死的孟梨,都忍不住瑟瑟颤抖起来,下意识想往厚褥子里缩,可褥子刚好被刀扎通,根本也挣不动。他甚至因为车身晃动得太过厉害,而像个皮球一样,从褥子里翻了出来,眼瞅着就要滚下马车。


    幸好被一截横木拦住,才不至于掉下去。


    孟梨依旧安详——实则确实动弹不得。


    过了好长时间,失控的马车才终于停下。彼时,叶家主的惨叫声,已经弱不可闻了。


    常衡跳下马车,走到叶家主面前,道:“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簌簌是,是无辜的,她是被我逼迫的。”声音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听着是快不行了,叶家主用最后的力气道,“求,求你,放了簌簌,还有……”他染血的手指,挣扎着抬了起来,指了指马车上躺着的人。


    而后,就彻底没了气息。


    手起刀落,斩下了叶家主的头,常衡弯腰抓着头发,将血淋淋的脑袋提了起来,而后,他又跳上了马车,注视着从方才开始,就一动不动,犹如死人的人。


    他没见过这个人。


    但他知道,这个人就是叶簌簌口中的长兄,多年前,因去秘境历练,被仇家偷袭,生剖心脏,惨死后,叶家千方百计向天道院求取了招魂幡和锁魂玉两件法器,这才将魂招回,此后冰封多年,就为了有朝一日能找到合适的心脏换上,让他得以死而复生。


    而常衡的菩提心,就是最适合他的心脏。


    “不过看来,你根本无福消受我的菩提心啊。”


    常衡的声音低不可闻,将叶家主的脑袋,放在一旁,而后一手抓住此人的头发,将人半提起来。刚把刀子横上去,就见此人眉头蹙了蹙,似乎是要醒了。


    事实上,孟梨确实是要醒了,头皮被扯得生疼,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常衡会扯人头发呢。


    还有就是,就算他们之间感情破裂了,常衡最终选择了叶簌簌,但总该顾念点旧情,把他放了吧?


    一见面就扯头发,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人这么对待……常衡现在真有出息,都学会扯头发了。


    他头皮疼,尝试着动动眼皮子,居然睁开了。


    眼睛睁开的一瞬,迎面就被雪亮的刀锋晃了一下,孟梨下意识眯了眯眼,透过如镜的刀面,依稀看见一副陌生的容貌。


    这,这并不是他原来的脸!


    他之前的脸看起来稚气未脱,原本生了双丹凤眼,后来被常衡日夜操|干,不知怎的,渐渐就成了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动情时面若桃花,香腮凝雪,犹如牡丹般娇艳欲滴,煞是妖娆动人。


    而如今的脸,褪去了稚气,可能是皮肤过于惨白的缘故,显得有些病态,甚至还多了几分冷清,连瞳孔都淡如琉璃,好一张性|冷淡脸!


    被人抓着头发提了起来,半死不活的像条搁浅的鱼。


    这是谁?


    是他吗?


    孟梨神情恍惚,脑海中又闪现过那天雪夜,常衡将他死死按在雪地里,毫不留情一刀狠狠捅进了他喉咙的画面。


    他甚至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就痛苦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死亡的恐惧,如幽深的海水,迅速覆盖至他全身,求生的本能驱使他再一次选择逃离。


    “不,不要杀我,不要……”


    他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逐渐能掌控现在的身体了,抬臂挡在脸前,惊惧之下,缩得像个鹌鹑,连声音都很陌生。


    “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招惹你了。”


    现在的声音,没有以前的稚气,但可能是很多年没有说过话,语调有些怪异,再加上他很害怕,声线一直在抖,听起来就更可怜了。


    就说这几句,常衡松了手,孟梨把自己缩成了球。这具身体很难控制,双腿格外难,他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腿抱在胸前。


    常衡怔愣,万分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陌生的少年,他敢确定,今夜是他们初见,可不知为何,此人一开口,就说这种古怪的话。


    这话,这语气,这可怜样,分明,分明和孟梨如出一辙!


    可眼前人,乃叶家长房公子,又怎么可能是孟梨呢?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菩提心在他身上,所以,才会突然产生一种诡异的怜惜感。


    一定是这样,只要把菩提心挖出来,这种怜惜感就会消失。


    常衡面无表情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人拽了过来。触不及防之下,一张布满了惊恐和泪痕的惨白俊脸,蓦然撞入了眼帘。


    他盯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越发神情恍惚,竟鬼使神差想摸摸此人的脸。


    看见他闭着眼睛,流着泪缩起了脖子,分明就是怕到了极致。他越是害怕,常衡越是觉得熟悉,抬手轻轻拨开此人脸上的碎发,冰冷地命令他睁开眼睛。


    可那双琉璃色的眸子,不仅不肯睁开,反而闭得更紧了,到了最后,再一次晕厥过去。


    一枚玉佩从他的掌心处滚落。


    常衡拿起一瞧,上面刻着一个名字,喃喃念着:“叶长离。”然后,又偏头看了看那张陌生的惨白人脸,油然生出一种诡异大胆的念头。


    第73章 糟糠之妻爆改大舅哥


    常衡还是没有放过他,孟梨醒来时,正躺在床上,身下铺着很厚实的褥子。如今人间虽已立春,但倒春寒还是冷的。


    他逐渐能控制住现在的身体了,只是双腿还不太听他的使唤,死了半截似的,在他腰底下挂着。


    屋里光线昏暗,没什么家具,空荡得很,外面风挺大,吹得树梢摇晃,分叉的影子落在纸糊的窗柩上,像无数只缠绵的鬼手。


    孟梨才刚要起身,忽觉手腕一紧,紧接着黑暗中就传来清脆的铃声。尚未反应过来,房门就从外推开了,一条细细的银线被拉了起来,上面缀着只精巧的铃铛。屋里瞬间亮如白昼。孟梨还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常衡从门口就开始卷线,一直卷到了床边,随手将银线挂在了床帘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定定地看了孟梨片刻,似乎在等孟梨先开口。


    可等了良久,也没等到。常衡道:“你想不想见见你妹妹?”


    妹妹?


    孟梨很懵,他没有妹妹啊。


    “你忘了叶簌簌了么?”常衡低声道,“她就是你妹妹,现在也在我手里。”顿了顿,他强调,“尚活。”


    “……”


    “我的心,你用着如何?”常衡又道,“你就没什么话,要同我说么?”


    孟梨:“……”


    昏厥之前的记忆,瞬间如海浪般涌了上来,稍微梳理了一番,就大致明白自己现在啥处境了。


    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可笑——叶家心心念念想得到菩提心救人,结果到头来,还是便宜了孟梨。


    他又借尸还魂了。


    第二反应才是可悲,兜兜转转,自己还是没有逃出夹在男女主之间的怪圈。


    开局小系统就跟他讲过,叶家长公子与女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毫不客气地说,女主就是叶家为他准备的女人。


    而在原文里,女主得手之后,还跑回去和他成亲了呢,只不过最后被男主给截胡了。


    很好,真狗血,糟糠之妻爆改大舅哥。


    常衡要是发现了,只怕会恼死吧。


    孟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此刻不想见常衡,更不想见到叶簌簌。索性就闭上了眼。


    “我知道,你不是个哑巴。或许,你希望我换一种方式问话。”常衡取出短刀,用刀背轻轻抵着他的脖子,迫他扬起玉颈,“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认得这把刀吗?”


    这是孟梨曾经送他的定情信物,又曾经刺穿过孟梨的喉咙,如果此人真的是孟梨,那么……


    一定会有反应。常衡在试探。


    可他却不肯睁开眼睛,清瘦的肩膀,止不住地颤了起来,他一颤,常衡就立马把刀挪开了,一把背到了身后——若不是孟梨倒也罢了,但倘若真是孟梨,他拿杀孟梨的刀试探孟梨,这本事就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


    刀子一移开,刚刚还紧绷的神经,瞬间就松泛了些,孟梨缓缓呼出口气,试图往床里面挪挪,可双腿却不肯听他使唤。


    他狐疑是常衡对他的腿做了什么,睁开眼,伸手摸了摸,还是没什么感觉,像是个残废。


    残废。


    他愣了愣,随后下意识抬眸望向常衡。琉璃眸里满是怨恨和迷茫。


    “不是我做的。”常衡掀开被褥,隔着衣服,曲指从小腿划到大腿处,方停了下来,“你被冰封了太多年,寒气尽数汇集于腿。”


    “不过,只要你安分守己,我就为你治腿。”


    孟梨不知道常衡到底几个意思。


    他在脑子里大致把那天晚上发生在常衡身上的事,完整过了一遍:


    常衡先是被叶簌簌引走,两人旧情复燃,私定终身,之后,常衡就回来和他划清界限,又去寻了叶簌簌,本以为能和她双宿双栖,结果人家就是故意过来骗菩提心的。


    倒霉蛋常衡失心不死,但陷入疯魔,一心一意要找叶簌簌报仇,结果可不巧了,疯疯癫癫时,正好遇见了一只狐妖,当即就把狐妖杀了泄愤。


    但这当然远远不够,被骗了心的常衡对叶簌簌又爱又恨,把人抓来囚|禁,恨到一气之下,血洗叶家,杀了人家叔叔,还把人家哥哥也绑了来。


    大致和原文走向差不多,只不过,提前了那么一点。


    孟梨很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定位——就是男主虐女主的工具人。


    女主得知家族被灭,肯定要寻死觅活,要不然对不起族人。可男主对她又爱又恨,哪里忍心让她死?只能抓个筹码,威胁女主“你要是敢死,我就怎么怎么样”,然后一直虐到女主终于受不了,什么都不顾,绝望下身死,男主才追悔莫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女主死,而无能为力。最后抱着女主的尸体,满脸灰败地说一句:是我输了,我确实左右不了你的生死。


    这种狗血戏码,孟梨生前在电视剧里看过。


    被当成叶家长公子还能暂时保命,要是被常衡发现,他就是自己玩腻了之后,无情丢弃的糟糠之妻。为了不被又爱又恨的叶姑娘发现,自己曾经玩弄过男人,那还不得把他杀了,以绝后患?


    说得多错得多,孟梨拒绝交流,再度躺平,安详得如同一个死人。


    常衡眉头一紧,刚要再开口,忽听隔间传来“嘭”的一声,随即是重物落地声。顿时神情骤变,忙起身要走,随即又想到什么,将先前的银线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之后才步履匆匆地离开。


    等人一走,孟梨就起了身,他才不要当什么工具人,哪怕是爬,也要爬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可这银线看着细,实则跟鱼线似的,非常结实,系的手法也很特殊,无论是解,还是咬,都不行,反而还震得铃铛乱响。孟梨面色一白,呼吸顿时就紧了。


    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不动之后,铃铛依旧在响,定是另一边的常衡动作过于剧烈。


    想来刚刚那动静,应该是有人撞墙了。像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下一刻就听见隔间传来叶簌簌凄厉的哭声: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杀了我叶家那么多人,还砍下了我小叔叔的头!”


    “你让我怎么办?”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


    孟梨撇了撇嘴,为什么?虽然恨你骗了他的心,但实际上还是爱你呗。这还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他没兴趣听男女主之间的爱恨纠葛,实在解不开绳子,索性就捂着耳朵,蒙头继续睡。


    常衡从始至终都没开过口,只是系着两人的银线颤得非常厉害,铃铛也响个不停,感觉那头动作挺激烈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叶簌簌的哭声更大,反复说着“不要,不要”,然后就是尖叫。


    最后又化作呜咽声,似乎被堵住了嘴,渐渐的,声音就弱到听不见了。


    孟梨捂耳朵的手,并没有因为哭声消散,而松半点,反而越捂越紧,因为他不想听见常衡强迫叶簌簌的过程。


    他觉得恶心,但凡听见一点点,都会让他立马呕出来。


    那银线越拉越紧,也代表着常衡离他越来越远,也不知道到底要到哪里去,兴许只是不想分享活春宫,哪怕只是声音。


    就在孟梨以为,自己要被银线拖下床时,银线突然松了,还越来越松,很快外面就传来脚步声。


    常衡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从常衡离开,到常衡回来,最多也就一炷香时间,应该干不成那事吧?


    毕竟,孟梨很清楚他的能耐,一炷香只是一个简单的吻而已。


    “刚刚是你妹妹在哭,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常衡走近,把碗放在了床边的小桌上,然后连桌子抬到了床上。


    孟梨:“……”


    他没有看常衡,也没有看那碗热气腾腾的面,只是冷漠地把脸转回面壁。


    甚至还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但没拉动,被桌角压住了。


    “看来,你是真的把你妹妹给忘了,但她还没有忘记你,甚至为了救你,而处心积虑接近我。”常衡沉沉望了过去,眼里满是试探的意味,“叶长离,你妹妹方才自寻短见,撞得头破血流,你想不想看看她?”


    孟梨还是没有反应,甚至把眼睛闭上了。可下一瞬,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从他耳边划过,冷得他一激灵。但还是没睁眼,那冰冷的触感,很快就从耳边一直往喉结处游走,最后,又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耳边还能听见常衡轻轻的笑,他不明白常衡这是在做什么,戏弄大舅哥有意思?


    还是欺负残废很好玩?


    “这条蛇是不是很凉?”


    孟梨瞬间慌了,对蛇的恐惧深入骨髓,几乎完全没有思考的余地,就下意识发出尖叫,忙往角落里躲闪。


    “原来,你怕蛇。”阿梨也怕蛇,但常衡已经从叶簌簌口中得知,叶长离生前的喜好,以及厌恶,畏惧的东西了。


    叶长离是不怕蛇的,甚至还会吃蛇肉羹。


    手指一松,一枚玉佩掉了下来,正好晃在孟梨眼前。


    常衡意味深长地道:“这只是你的玉佩。”


    孟梨这才暗松口气,随即又勃然大怒,刚张了张嘴,就看见常衡用探究的眼神,向他逼近。


    一瞬间醍醐盖顶——试探,赤|裸|裸的试探!


    常衡是在试探他!


    难道,常衡已经发现了?


    不可能!


    如果常衡已经发现了,就不可能把他绑回来,定会远远把他丢了,省得他在叶簌簌面前胡说八道。


    常衡迟迟等不到熟悉的骂声,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但很快,他又道:“吃罢。”他在这碗面里,既加了孟梨喜欢吃的肉糜,也加了他特别讨厌吃的姜丝。


    叶簌簌说,叶长离小时候,喜食姜香梅子,如此,定不会抗鱼沿.拒姜丝。


    叶簌簌还说,叶长离喜食素,不喜荤,正好和孟梨的口味相反。


    孟梨就爱吃肉,很讨厌吃青菜胡萝卜。


    见对方迟迟不动,常衡慢悠悠地道:“叶公子,你是想让你妹妹亲自过来伺候你用饭么?”


    让叶簌簌过来亲眼看着自己怎么被常衡绑在床上羞辱的,那比杀了孟梨还难受!


    不就是一碗面?


    他吃不就行了!


    等等……这绝对不是一碗普通的面,常衡哪有那么好心拿面给大舅哥吃,只怕就是在面里下了什么东西,好以此来威胁叶簌簌就范!


    一定是这样!


    卑鄙!!!


    孟梨拿筷子的手在抖,啪嗒一声,筷子掉在了被褥上,趁常衡的注意力落在了筷子上,反手就将桌子推翻。本以为弄翻了面,就可以不用吃了。


    可并不能如他所愿。


    “调皮一次就足够了。”常衡按着桌面,敛眸道,“我的耐心有限,没空陪你玩下去。”


    孟梨到底还是把面吃了,里面都是姜丝,他不爱吃,但又不敢让常衡发现端倪,他故意埋头苦吃,嚼都不敢嚼,直接往嗓子里吞,结果就是,吃得太急,居然吐了出来。


    还好巧不巧吐在了常衡的衣服上。


    他觉得自己要完,边咳嗽,边吓得往墙角缩,下意识抬手挡脸,“别,别打我,我不是故意的!”


    可常衡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发火,反而看着吐出来的姜丝,开心地笑了起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收拾干净。之后又将早就准备好的点心,拿出来给他吃。


    这点心有两种,一种是叶长离不吃的奶糕,一种是孟梨喜欢的花生酥。


    叶簌簌说,叶长离不吃奶糕,哪怕沾一点点,都会腹痛如绞,常衡在里面加了止疼药。


    也就是说,真正的叶长离肯定不会选奶糕,而真正的阿梨,为了和他赌气,故意装不认识,肯定会放弃花生酥,而去抓奶糕。


    事实上,也正同他猜想的一样,孟梨为了不被怀疑,果断挑了奶糕,并且毫不知情地直接吃了下去。


    吃完后,他还恶狠狠地瞪着常衡,可当常衡一有什么动作,哪怕只是抬抬手,或者是站起来,孟梨都会应激地立马蜷缩起来,抬手挡脸。


    常衡见他这么怕自己,根本一点都不敢和孟梨相认。


    以前多么希望,孟梨能对他心生畏惧,从而乖乖听话,现如今就有多么悔恨。


    是他一手把孟梨身上的尖刺拔了下来,如今却又希望孟梨变回从前的样子。


    叶簌簌说的对,是人是狐狸,又有什么关系?不管孟梨变成什么样子,都依旧是孟梨。


    当天晚上,孟梨就喜提了常衡的按腿服务——先是用艾草水洗干净双腿,然后就以灵力为其疏通淤血堵塞的筋络。忙到子时,常衡才停手。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抱了床被子,自顾自在地上铺好。然后就吹熄了烛火。


    孟梨:“……”


    看样子是爱屋及乌,因为爱叶姑娘,所以对大舅哥也好。


    来他房里睡,只怕是不想强迫叶姑娘。


    孟梨拽过被子,蒙头就睡。


    正睡得迷迷糊糊之时,忽听铃声,被银线系住的右手腕猛然一颤,感觉腕上的脉搏,被一股力道压了一下。像是在试探他的脉搏是否有力。


    他没在意,继续睡。


    可没睡多久,脉搏又被银线压了一下,一晚上反反复复,一直到天亮时,隔间又传来动静。


    “常衡!我哥哥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你放了他,要杀要剐,你冲我一个人来,你放过他!”


    “孟梨如果还活着,肯定不希望你变成现在这样!他那么善良,定不会计较你失手杀他之过!”


    之后,声音断了,像是又被堵了嘴。


    孟梨怔愣,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原来,他们已经知道了。


    但叶姑娘说错了,他会计较的,新婚之夜惨遭抛弃,还被无情杀害。


    他得多善良,才会不计较?


    他们暂且住在一处荒僻的宅子里,孟梨的双腿有知觉,但一直不太好控制,连抬一抬都费劲。


    常衡每日大多时间,都耗费在他的这双死人腿上,各种捣腾药浴,为他疏通腿上的筋络,然而孟梨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脸色又过于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连呼吸都孱弱,一阵风吹来,就会急促咳嗽,像是随时都可能悄然无声地死去。


    他的每一声咳嗽,都令常衡牵肠挂肚,彻夜彻夜,辗转难眠,一次次地用银线查探孟梨的脉搏,生怕他悄悄咽气。可孟梨越来越频繁的晕厥,让常衡几度濒临崩溃。


    常衡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从前自己的毫无节制,让身为狐妖的孟梨,妖力溃散,精元虚弱。


    自己每一次穿着道袍,压着孟梨行事,本身就是对狐妖的莫大伤害。


    他还自以为是对孟梨好,逼着孟梨碰桃木剑,碰拂尘,甚至是碰黄符,殊不知那些东西,都是杀妖的利器。可他却只当孟梨过于顽劣任性,动辄就凶他,甚至是打他。


    或许,这所有的委屈加起来,让孟梨本身对“生”不再抱有希望。


    常衡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个瓷娃娃,生怕一着不慎,瓷娃娃就碎了。


    孟梨一看见常衡就闭眼,仿佛他是什么脏东西。等人走了,才会睁开眼睛,往窗户外望去。


    原本窗外挺空的,只能看见半壁土墙,也不知道土墙哪里招惹到常衡了,就被他推倒了,之后移植了一棵桃树。


    如今正值桃花盛开的时节,只要孟梨一往窗外瞥,就能看见艳丽灿烂的满树桃花。


    因为他不能走路,只能瘫坐在床上,常衡就给他亲手做了个轮椅,天气好的时候,就将他抱到轮椅上,然后推着他到院子里吹吹风,晒晒太阳。


    虽然同住在一个院子里,但孟梨实则根本没有和叶簌簌碰过面。


    叶簌簌撞了一回墙之后,就一直被关在房间里,不怎么出声,叶家主的头颅被常衡带了回来,就悬挂在走廊的尽头,有一回孟梨意外瞥见,还吓了一跳,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腿,到底还有没有救。但他不想一辈子都窝在轮椅上,被囚困在此,每天每夜和常衡抬头不见低头见。


    所以,孟梨还是想要逃离。


    可他拖着一双不听使唤的死人腿,又能往哪里逃呢。


    叶簌簌撞了一回墙,没死,伤还没好利索,就趁着常衡不注意,梅开二度,这回是打碎了碗,用瓷片抹了手腕。


    孟梨虽没亲眼看见,但他嗅到了很浓郁的血腥气。听着隔间传来的动静,在黑暗中静静躺了很久。


    再这么耗下去,叶簌簌油尽灯枯是早晚的事。


    当天夜里,孟梨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并且在第二天就趁着常衡给他准备药浴时,摇动着轮椅,打开了隔间的门。


    手心里攥着一块石头,被他反复打磨,已经很锋利了。


    第74章 只求你不要赶我走


    叶簌簌被推门声惊醒,猛然扬起一张惨白的脸。


    额头上还缠着白布,右手腕上也是如此,但手腕上是新伤,隐隐可以看见血色。


    衣服和被褥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可地面已经清理干净了。


    绳索避开了她的伤处,从手臂的位置,将她绑在了床上,虽不至于连翻身都难,但以这种情况来看,自戕的可能性极低。她的嘴也被一张黄符贴上,没办法自己取下,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一双漂亮的眼眸,此刻已经肿成了核桃,艳|糜至极,瞧着十分可怜。


    在惊见来人后,叶簌簌的眼睛瞬间就睁大了些,脸上也满是惊愕,甚至挣扎着起身,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眼神还一直往外飘,示意对方赶紧离开。


    轮椅逐渐向她逼近,因为是背对着光的缘故,叶簌簌甚至看不清对方的脸。


    一直到轮椅的轮子,嘭的一声撞在了床沿上,才堪堪停住。她也趁此机会,挣扎着仰头望去,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个清楚。


    可她又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


    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那张脸逐渐重叠。


    因为叶长离死后,就被冰封的缘故,相当于“保鲜”,不管是容貌,还是身形,都保持着临死前的样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而当初那个只到叶长离腰的小女孩儿,一眨眼已经长这么大了。叶簌簌一眼认出了他,却不知道对方能不能认出自己。


    她努力想摆脱束缚,揭开嘴上的黄符,告诉他,自己就是当初总跟在他身后转悠的小簌簌。


    可是她除了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之外,再吐不出别的字。


    孟梨静静看着她在床上艰难挣扎,像是脱水的鱼,无力地扑腾。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片刻后,他举起了右手,手心里赫然攥着一块被打磨得极其锋利尖锐的石头。


    只要对着叶簌簌的喉咙,狠狠来这么一下,那么,她立马就会血溅当场了。


    与其被常衡囚|禁于此,隔三差五寻死,却又一次次被救回来,最终被折磨得油尽灯枯,不如孟梨给她一个痛快。


    就算两人还深深爱着彼此,可中间隔着叶家的血仇,除非叶簌簌脑子坏掉了,否则怎么可能放下仇恨,心无旁骛地和常衡破镜重圆呢?


    等待两人的,只会是抵死纠缠,互相把对方折磨至死。


    孟梨昨晚彻夜未眠,才做出了这个大胆的决定,看在他们曾经是朋友,还共患难的情分上。


    亲手送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二的好朋友叶簌簌上西天。


    可真当他把杀人的利器,对准叶簌簌的喉咙举起来时,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他长这么大,受到的所有教育,都不允许他做违反乱纪的事情,尤其是杀人,他连虐待动物都不敢,又怎么敢去杀人呢。


    叶簌簌有什么错呢,她只是得到了常衡的偏爱而已啊。


    如果孟梨要因为这个,而心生怨恨,对叶簌簌痛下毒手,那么,他就是个心胸狭隘,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还试图给自己找理由编借口的杀人犯。


    为了一个男人,他就把自己变成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犯,这真的值得么?


    如果爸爸妈妈知道,他为了一个男人,就嫉妒成这样,肯定会对他很失望吧?


    没有哪个学校,哪个老师,专门培养出社会的毒瘤。


    更没有哪家父母辛辛苦苦十七年,就为了培养出一个残杀未成年少女的杀人犯。


    冤有头债有主,杀他的人是常衡,他应该去找常衡报仇才对啊,怎么能偏激到去杀叶簌簌呢。


    这不是落井下石,趁人之危,欺软怕硬,又是什么?


    叶簌簌眼里满是惊愕,愣愣地看着,有错愕,有惊讶,也有些迷茫,但唯独没有惊恐。


    从潜意识里觉得,和自己从小认识,还很偏爱自己的长兄,若干年后从冰封中苏醒,绝不会二话不说就动手伤她。


    最终,孟梨只是割断了绳索,然后转动着轮椅,背对着叶簌簌,冷漠无比地道:“你走吧。”


    “我们一起走!”叶簌簌已经撕开了嘴上的黄符,从床上下来时,还有些晕厥,伸手就要去推动轮椅。


    可却被躲开了。


    孟梨扭动着轮椅,往旁边躲闪,背对着她,语气更冷:“你也看见了,我不能走路了,你带着我,只会是个累赘。”


    “可是……”叶簌簌的眼泪都冒出来了。


    “没什么可是!”孟梨打断她的话,“再啰嗦下去,等他回来了,一个都跑不了!”


    “但我不能丢下哥哥不管!”叶簌簌扑到轮椅前面,抓着一截衣袖,仰头哭道,“叶家现在就只剩你我兄妹了,纵然要死,也得死在一起!”


    “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敢跟我称兄道妹?”孟梨把衣袖抽了回来,嗤笑一声,“不过就是一个父母早亡,跟着祖母长大的孤女,和叶家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旁系。要不是见你可怜,叶家岂会收留你?”


    “哥,哥哥……”叶簌簌神情愣怔,完全没想到,一直很偏爱自己的温柔兄长,时隔多年,居然要对她说这么绝情的话。


    本以为,这样就足够伤人了,可接下来还有更伤的。


    “一个卑微的孤女,也配和我死在一起?”孟梨上下嘴唇一碰,轻轻吐出一句,“你代表不了叶家,所以,滚罢。”


    走的越远越好,千万别再被常衡抓住了,否则,等待她的,只怕是更严酷的囚|禁。


    只要常衡抓不住叶簌簌一天,自己这个大舅哥就不会死,常衡肯定得留着他,逼叶簌簌回来。


    或许,接下来会受一些苦,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会受太久的罪,常衡就算不动他,他都难活。真要是动他了,孟梨铁定撑不了多久。


    气走了叶簌簌之后,孟梨就把轮椅往院子里摇,他想再透透气,晒晒太阳,看看外庭的石墙上的那只天天过来睡觉的猫。


    再不看的话,以后只怕就没什么机会了,常衡应该会把他当狗一样,锁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吧。


    可平日里都是常衡帮他推轮椅,孟梨还不太熟悉,穿过走廊时,没有控制好,竟让轮子绊到了台阶,因为惯性,他整个人往眼前的地面摔去。


    摔了,但没有完全摔。


    一条银线横过他的胸膛,将他稳稳拉了回去。


    孟梨低头愣愣地看着银线,忽觉身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瞬间如芒在背。


    他竟一点都没察觉到,常衡是何时回来的。


    甚至都不知常衡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背后。


    感觉轮椅在动,常衡已经推着轮椅,将他带到了外庭的石墙下,那只猫果然趴在墙头睡觉,舒坦的猫爪都伸出了墙。


    “你把人放走了,自己却留了下来。”常衡的语气很平淡,缓步走至正前面,将一方软毯盖在了孟梨的腿上,蹲下身来,同他平视,“你是打算把自己赔给我么?”


    孟梨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个反应。


    原本都做好了要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甚至都打算好,这是最后一次晒太阳了。


    脸上不由浮现出了迷茫。


    按理说,常衡不该去追么?怎么还闲庭信步,推他出来晒太阳?


    甚至,还飞身上墙,将熟睡中的猫抱了下来,轻轻放在了他的腿上。


    孟梨不明白他,真的一点都看不透他了。


    “你喜欢猫,那我就给你找个笼子来,这样你就能养它了。”


    孟梨嗤笑,把猫推下了地,看着猫儿伸了个懒腰,几步蹿到了草丛里,才语气冷漠地道:“我确实喜欢猫,但就是因为我是真心喜欢,才不会用铁笼子关着它。那种自以为是对它好的做法,实则就是一种彻头彻尾的伤害,所谓的喜欢或者是爱,也无非就是占有欲和不甘心作祟。”


    常衡沉默了许久:“你说的对,是我的想法过于狭隘了。”


    顺势走到孟梨背后,取出一把梳子,轻轻给他梳理有些凌乱的头发,然后用嘴叼着梳子,动作不太娴熟地分出几缕头发,编起了小辫。辫尾系着新买的发绳,这是人间最新时兴的漂亮饰品,各种各样的都有。


    他买了好些,有玉葫芦,铜钱,水滴,红玉珠,还有小铃铛,东西不值钱,但胜在新奇精巧,摊主说了,都是年轻人喜欢的玩意儿。


    既然别的年轻人会喜欢,那么,阿梨或许也会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常衡很用心给他编好了头发,确保没有一根头发打结,或者不顺,才将他抱去泡了药浴。他又换了一种药方,都是很名贵的药材,对活血化瘀有奇效。原本可以针灸的,但常衡考虑到,针灸会疼。


    所以还是选择药浴这种温和的理疗,只希望孟梨能早点站起来,像个正常人一样走在阳光底下。


    药浴之后,常衡依旧没有出去抓叶簌簌,给孟梨擦拭干净身上的水,还给他换了身新衣服,颜色娇艳,外层是喜庆的大红色,里面是白底的里衣。做工很精致,款式也好看。


    最主要的是意外地合身。


    孟梨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量了自己的尺寸。


    “饿坏了吧?我从外面给你买了好吃的。”常衡夹起一筷子清蒸鲈鱼,蘸了汤汁,用手拖着底,小心翼翼送到孟梨唇边。


    孟梨偏头躲开了。


    “怎么,不爱吃鱼?”常衡又去夹红烧肉。


    “我不明白。”孟梨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明明知道,是我把她放走了,为何还要……”话到此处,他抿住了嘴。


    “为何还要治你的腿,还要小心翼翼呵护你么?”常衡抬眸瞧他,温声细语地道,“你那么聪明,早晚会明白的。”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孟梨又道,手已经摸到了筷子,在地上缓缓摩|擦了几下,把顶端磨尖。常衡只是瞥了一眼,就继续往他嘴里喂了块肉,见他实在不肯吃,才放了下来。


    将饭菜往旁边推了推,保证一会儿的血溅不上去,才扬起了修长的玉颈。


    “那你试试看,能不能杀了我。”


    孟梨攥紧筷子,一言不发,微微垂着眼睫,眼底昏暗不明。忽然,手被一把握住,刺啦一声,那根筷子就穿进了常衡的喉咙里。


    滚烫的血瞬间就溅了出来,孟梨愣住,茫然无措地看了看捅进常衡喉咙里的筷子,跟触电似的,立马甩开了手。


    “不要紧。”


    常衡将筷子拔了出来,声音听起来很沙哑,像是被戳坏了声带。就说这话的空儿,伤口已经愈合了。孟梨看着渐渐结痂的伤,更加茫然了。


    “很神奇,对不对?任何伤落在我身上,都能很快愈合。所以,你杀不死我。”他把染血的筷子,远远丢开,抓过孟梨的手,用手帕轻轻擦拭掌心指间的残血,“你可以把杀我当成一种游戏,或者可以供你排除苦闷的一种方式。不止是筷子,只要你喜欢啊,你也可以用碎瓷片,刀剑,斧头弓箭,鞭子也行,随便你高兴,只是别伤着自己了。”


    话到此处,孟梨手上的血,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常衡仰头冲他笑了笑:“但你身体太孱弱了,只怕拿不起刀剑,多吃点饭,好有力气狠狠折磨我。”


    “……”孟梨把脸扭了过去,好半晌儿才低声道,“我不明白你,你的心思太难懂了,我好累,我不想猜了。”


    “那就不要懂,有仇报仇,有气撒气,累了就好好休息,不想猜就不要猜。”


    “……”孟梨又沉默了好久,“你还会去抓她回来么?”


    常衡摇了摇头:“不抓了,就算你不放她走,我也打算等她伤好之后,就放她离开。”他缓缓道,“我从来没有打算和她在一起,我也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


    “我一直喜欢的人,后来和我成亲了,只是我……是我太蠢,我把他弄丢了。”


    “我现在只想等他回来,不管多久,我都要等。”


    孟梨冷冷一笑,事到如今,才跟他说这种话,既然不喜欢叶姑娘,那他倒是要问问常衡,你的菩提心是怎么丢的?


    还不是为了叶簌簌才丢的?


    可话到嘴边,又突然觉得,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有天大的难言之隐,也不是常衡新婚之夜抛弃他,还杀了他的理由。


    他不可能再跟常衡破镜重圆,哪怕常衡现在终究做出了最后的选择,也只是退而求其次而已,孟梨从未被他坚定的选择过,一次都没有。


    哪怕叶簌簌把他的心都骗走了,也只是暂且将人关起来,好吃好喝伺候着,还生怕人死了。


    常衡口口声声说不喜欢叶姑娘,可每次面临选择,选的都是叶姑娘,他对叶姑娘处处偏袒,以礼相待,哪怕是瞎子也看得出来吧。


    可常衡却对“喜欢”的孟梨,百般拒绝,千般疏远,时常因为一些小事,而诸多苛责。


    孟梨一直以来都战战兢兢,患得患失,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常衡生气了,就会再次被丢掉。


    是因为愧疚罢?


    被断尾,被舍弃,被驱赶,被抛弃,最后被杀。这是小狐狸一路以来的经历,他已经在攻略男主的路上走得筋疲力竭了。


    如今坐在轮椅上,再也扑腾不动了,变得面目全非,常衡却突然说喜欢他,一直以来都喜欢他。


    多么可笑!


    烛火摇曳,照在孟梨苍白如冷玉的脸上,他垂着的睫毛倒映出两扇阴影,眼底再没有昔日的半点朝气和鲜活了,面对常衡近乎卑微的求爱,也只是冷冰冰吐出一句:“我恨你。”


    这本就在常衡的意料之中,常衡道:“恨我也好。”只要心里有恨,就能生出求生欲。只要孟梨好好活着,就算是恨他一辈子也好。


    孟梨恨他不要紧,他爱孟梨就足够了。


    “……阳春三月下扬州,我带你去扬州玩,好不好?买你喜欢吃的糖人,糖糕,冰糖葫芦,蜜饯果子……”常衡轻轻攥着他的衣袖,冲着他微笑,可眼圈通红如血,小心翼翼地哀求,“往后,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只要你开心,想怎么样都行。”


    “我只求你不要赶我走,让我留下来照顾你,伺候你,给你出气解闷,行么?”


    孟梨阖眸,并不看他,语气依旧冷漠:“堂堂离国的太子殿下,居然说得出这种话。”


    “我不是什么太子殿下。”常衡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将脸贴在孟梨的手背上,清澈的眼泪,从眼眶中缓缓滴落下来,他怕弄脏了孟梨的手,赶紧用自己的袖子擦了去,语气更加卑微,“求求你…”


    第75章 得到和失去,从不由我


    从此地往扬州去,有很长一段距离。


    走官道不行,孟梨腿脚不便,只能躺着或者坐着,时间长了腰酸背疼。


    走水路更不行,他晕船。如果要常衡背着他走,只怕真到了扬州,桃李都该败完了。


    常衡安慰他:“你放心,去之前我一定帮你把腿先治好,到时候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听说那边的酒肆卖的酒水好喝,但不知道和阿宁上回请我们喝的梨花醉比,到底哪个更好喝。”他又在弄药浴,往木桶里加了许多磨碎又煮过的药材,各种颜色的汤汤水水混合在一起。


    满屋里都是蒸腾的热气,还有药材的清涩味,此刻蹲在木桶边,用白色的襻膊将宽袖挽起,露出的小臂纤细,曲线流畅,却不似完好无缺的玉石,上面覆着许多深浅不一的伤痕,早已经结痂落疤。尤其双手腕处,疤痕更明显。


    那是割腕留下的疤。寻常有宽袖遮掩,倒也看不出来。


    孟梨今日没有闭眼,半死不活倚靠在轮椅上,手里攥着两块浑圆的玉石把玩。这是常衡送给他的,说是常在手里盘,能锻炼手指的灵活度。


    通体碧绿,质地上乘,没有过多的雕琢,只是打磨得非常光滑。孟梨有尝试过,能不能把玉石吞进嘴里,学古人吞金自尽。


    但这玉石刚好,只够他在手心里把玩,还刚好比他现在的嘴要略大一圈。纵是把他下巴卸了,也断然吞不进去。又因为此玉质地坚硬,纵是如何摔砸,也依旧完好如初。实在不能用作伤人杀人的利器。


    常衡把筷子,碗都盯得很紧,连院子里的石头,都清理得一干二净。每天晚上睡觉之前,还会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偷藏石块。甚至每隔半个时辰,就悄悄起身探他鼻息,反反复复确定他还有没有气。


    好像以为这样,就能防止孟梨像叶簌簌一样想不开自戕。


    “阿梨,我摸着水温正好,但如果你泡进去觉得冷了,或者热了,一定要跟我说啊。”


    常衡把药浴弄好之后,才起身擦干净手,很娴熟地帮孟梨脱衣服,再将他抱起来,小心翼翼放进浴桶里。等人坐稳了,也不闲着,把脏衣服放进盆里,一边盯着孟梨泡药浴,一边洗衣服。


    等孟梨泡好之后,他不仅把衣服洗好晒好,还顺便蹲在门口,煮好了粥,全程都不会让孟梨离开自己的视线。


    确保自己只要一抬眼,就能完完全全看清楚孟梨。


    他在粥里加了许多补血益气的食材,还能把所有食材炖得粘糯,糖放得也刚刚好,不至于太甜,也不至于寡淡无味。


    他还学会了炖汤,鸡汤,鱼汤,排骨汤,虽然算不得好喝,但总归不至于喝着让人想吐。


    他还会把鱼刺一根根仔细细细地挑出来,生怕孟梨误食,会卡伤喉咙,手巧到一整条鱼的鱼刺全部都挑出来,鱼肉都是完整的。


    饶是百般精心照顾,可孟梨始终没能站起来。那双腿的肌肉已经萎缩了,又白又细,常衡只用一只手,就能完全攥住他的小腿。


    经过多方打听,带他一起寻了一位当地有名的大夫。那大夫先是检查了孟梨的双腿,随后又问最近用了什么药,而后就示意常衡去隔间说。


    隔着屏风,大夫直接开门见山道:“依我看,那小郎君的腿只怕没救了。”


    常衡道:“大夫,无论多名贵的药,我都可以取来,只要能治好,我什么事都可以答应!”


    大夫叹了口气,摇头道:“是老夫医术不精,烦你另请高明吧!”刚要离开,却被常衡拦住,大夫惊愕,“你,你这是……”


    “我并不想伤人,只不过,劳烦你出去,同内子说,他的腿还有得治,只要好生休养调息,早晚有一日能站起来。”常衡单手扣在大夫的喉咙上,低声道,“有劳了!”


    大夫无法,只好按他说的办,还开了一堆名贵药材,都有补血益气之效。


    回去的路上,孟梨都挺平静的。


    虽然不知大夫去隔间跟常衡说了什么,但见大夫前后两副面孔,也明白了几分。


    看来,这双腿确实救不回来了,以后真要坐一辈子轮椅了。


    现如今,他跟废人有什么区分呢。


    吃喝拉撒睡,全在床上。就连自己爬上轮椅都难,还得常衡抱着他,才能上去。连洗澡穿衣服这么简单的事,都得常衡伺候着。


    这样残废至此的叶公子,哪还有救活的必要?


    他以前是那么健康,能蹦能跳,徒手连翻十个跟头都不在话下,现如今却借尸还魂到一个残废身上。让他怎么忍受得了?


    “没用!没用了!我再也站不起来了!我成残废了!”孟梨突然失控,抡起拳头往腿上猛砸。还将挂在轮椅上的药包扯下来,撕拉一声,散落了一地。


    常衡被他冷不丁的暴躁吓了一跳,赶紧绕到他面前,蹲下身,攥着他的手臂,急忙安慰,“怎么会没用呢,那大夫不是说了吗,肯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你别急。”


    “你不要再骗我了,这双腿不会好的,永远都好不了!我再也站不起来了,我真的成残废了!……你现在开心了,对不对?你开心了!”孟梨挣开双手,攥紧的拳头胡乱往常衡身上猛捶,大喊大叫起来,“你开心了!你终于如愿了!”


    “我,我开心什么了?”常衡不躲不挡,任由他发泄。


    “你怎么不开心?当初我和叶簌簌都受伤了,她伤到了腿,我伤到了脚踝,你可怜她年纪轻轻,怕她腿上落了残疾,为什么就不可怜我年纪轻轻,就不担心我脚上落了残疾?”孟梨恨声道,“你为什么扶她不扶我?为什么?!明明我也受伤了,你却先去给她疗伤,她是姑娘家,我忍了……可为什么,你给她疗完伤,就去给其他人看伤势!”


    “那时……”


    “对!”孟梨双手捂住耳朵,“你那时被人群包围住了!我知道你要说这个!”


    “……”


    “可那只是你的借口!如果你真的在意我,区区几个手无寸铁的凡人,怎么可能挡得住你?事分轻重缓急,人分亲疏远近,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会不懂?”


    孟梨不想看常衡的脸,索性把眼睛也闭上了,“为什么只带她去采野果子,都不带我?为什么我生病躺在床上时,你们却要在房顶看月亮?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和叶姑娘关系不和,却偏偏要带我们两个,一起回师门?”


    “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害人,你明明就知道!却要在那天晚上,质问我叶姑娘的下落?”他的声线颤得厉害,语气狠厉,但也委屈万分,“你分明就是笃定我害她,你分明从来都不相信我!”


    “为什么……我和她都快死了,你却救她不救我?你还把我一个人丢在林子里,到最后才回头找我……”


    “……那是我的尾巴,你用我的尾巴去换钱,可换来的钱,却去救了你喜欢的叶姑娘!”孟梨又道,“明明时间来得及……明明你可以先救我,再去救她的,你明明可以两个都救…可你却拿着钱先去救她!”


    “你只在乎她,都不管我落到坏人手里,会不会,会不会被打断胳膊,打断腿,你就只在意她!!”


    孟梨大力捶他,推搡他,声音凄厉:“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常衡有点糊涂,前面的事虽然有误会,但他都清楚,可最后一件,他不明白。将孟梨的手往下拽,急切地问:“什么时间来得及?什么两个都能救?你说清楚!”


    “事到如今,你还要装?”孟梨冷眼看他,“我被坏人绑走了,需要五十万酬金!正好就是卖我尾巴的钱!你明明可以先救我,再带着我一起去救她,可你却……”


    “我不知道此事,我不知!!”常衡是真不知道这事,那天晚上,孟梨突然从房里消失,他都找疯了,后来,是叶簌簌自己回来的,也不是他拿赎金去救的!


    他抓着孟梨的胳膊,语气更急,“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了,我一定……”


    “你不知道?你敢摸着你的良心,以你在天之灵的亡母起誓,你真的没有看见过那道血书?你不知道我被坏人绑走,需要赎金?”


    常衡立马跪地,竖指对天起誓:“我当真不知!也从未看过什么血书!若有半字虚言,就让,让我母亲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


    孟梨闻听此言,愣了愣。他知道,常衡或许会说谎,但绝对不会拿亡母起誓撒谎,绝对不会。


    可就算这一次是误会,那别的呢?


    还能次次都是误会吗?


    “是你自己误中媚|药,我为了救你,才献了身,可你不仅不肯对我负责,还,还非得设计,让我当众承认你是我师父!”话到此处,连孟梨自己都觉得好可笑,“你那么躲我,防我,屡次拒绝,百般避嫌,可我却一次次主动往你身上贴,你肯定觉得我不知廉耻,我特别廉价,对吧?”


    “廉价到,你想玩就玩,想碰就碰,玩腻了就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地一脚踹开。反正,我举目无亲,没人会替我做主,也没有人肯相信我说的话……哪怕我被你绑起来,强行带走,路过的人也只会觉得我是个坏东西!”


    常衡放下手臂,摇头喃喃道:“不是这样的,不是……”


    “不是?你敢说不是?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但你却不敢对我负责!我只是去向你求一个答案,可你怎么做的呢?”孟梨问他,“需要我帮你回忆吗?”


    不需要帮忙回忆,常衡记得清清楚楚。他那天晚上没控制好情绪,失控之下打了孟梨。


    事后,他万分悔恨,下定决心再也不动孟梨一根手指。可没过多久,又一次对孟梨动手。那次,他看见孟梨伸手去摸烧红的炉子。


    也不知怎么搞的,又惊又恐之下,怒火攻心,拿起熬了个通宵做给孟梨的竹笛,就往他手上打。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让孟梨,乖顺一些,好好珍惜自己,不要自轻自贱,可到头来才发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事后,他就更后悔了,恼恨得一夜夜地睡不着,去看望孟梨,还屡次吃闭门羹。那时孟梨一看见他,就吓得直躲,他的心都要疼碎了。


    “你不敢说话,是因为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你无法抵赖!”孟梨冷笑,“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对我忽冷忽热,我现在不喜欢你了,你却要对我死缠烂打,你说,你是不是贱?”


    “阿梨,此前种种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你受委屈了,你可以打回来,翻倍,十倍,百倍千倍,只要你能消气。”常衡语气急切地道,“可,可那天晚上,我真的不知道是你,我也是在你死……”话到此处,话音戛然而止。


    “怎么不说下去了?哦,是你杀了我呢。你不说的话,我都忘了。”孟梨扬起脖子,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你用刀子,插进了我这里!”


    “……”


    “想要我原谅你,是吧?那你怎么不去死呢?”孟梨质问他,“你与其跪在我面前,祈求原谅,怎么不想方设法,找到可以让你死的法子呢?”


    “……”常衡沉默半晌,才问,“是不是只要我死了,你就能原谅我?”


    孟梨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往轮椅靠背倚去,合上了双眸,“常衡,你总是有那么多的理由。”


    “说到底了,你只是不够爱我,如果你足够爱我,那天晚上……我,我应该就不会死了。”


    如果常衡足够爱他,那么,早就应该从诸多事上,发现他是个狐妖。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


    “我残废了,也不会让你好过。”


    “常衡,你母亲九泉之下,不会安息的,因为她有一个不负责任,残杀无辜的儿子。”


    “你师父在天之灵,也不会原谅你的,他辛辛苦苦教出的徒弟,不仅没有继承道观,还跟一个男人私奔了。”


    “你是师门之耻!”


    ……


    “姬洵,既然,你都无法接受和原谅你父亲迟来的道歉和关心,那你就该明白,现在的我,就是当初的你。”


    孟梨一字一顿地道:“你怎么能为难曾经的自己呢。”


    等回去时,外面的天色都暗了。


    孟梨疲倦地倒在轮椅上,眯着眼睛半睡半醒。任由常衡把他抱起来,脱掉鞋子,安置在床上。然后熟练地绞了湿帕子,给他擦脸擦手,等做完这些之后,才坐在了床边,静静地看了他很久很久。


    反复思考孟梨白天的话,一夜未眠,第二日常衡就收拾好了东西,带着孟梨一起回到了离国。


    时隔十四年,他终于打算放下那段过往,接受生父的道歉,并回到故土,与病入膏肓的老人再见一面。


    可却在半途中,就闻听从皇室中传出的丧讯——皇帝驾崩了。


    那一瞬间如同五雷轰顶,让他整个人震在当场,心绪久久难以平复——他此生最恨自己的父亲,可他也像极了父亲。


    当年,他的父亲受狐妖迷惑,一时丧失理智,错杀发妻,从此后,失去毕生所爱和膝下爱子,此后余生都活在悔恨之中,靠着残留的那点回忆,守着心里的裂痕勉强度日。


    一直到死,也没能等来儿子的原谅。


    而常衡也在十四年后,步了他的后尘。


    进一步,彼此折磨,退一步,爱而不得。


    常衡一时间只觉得前途渺茫,余生无趣,万念俱灰之下,竟一口血喷了出来。


    人也脱力般,慢慢倒了下去。


    单膝跪地,勉强用短刀撑着身子。


    孟梨惊闻动静,有些惊愕,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常衡低声喃喃:“原来,得到和失去,真的从不由我。”


    “我那么费尽心思,不想和他成为一样的人,可到头来,我比他的任何子女都像他……”常衡摇了摇头,笑着笑着,眼泪就从眼眶里淌了出来,“我爱上了一只狐妖,我还杀了我的妻子。”


    第76章 只当是可怜我吧,阿梨


    带着一个双腿残废,只能坐轮椅的废人,千里迢迢赶回离国,是一件非常艰难又费劲的事。


    孟梨心里清楚,他纵然再恨常衡,还是希望常衡能回去见老皇帝最后一面。


    便提出,让常衡抛下自己,独自回离国。


    常衡说什么也不肯。


    恰好姬宁派出来请常衡回宫的侍卫们赶到,并早已经备好了马车。


    常衡应该是挺着急的,脸上的神情一直很凝重,孟梨好多次醒来,都会看见常衡坐在一旁,微微垂着头,烛火映在半张脸上,半明半昧的,显得十分落寞悲伤。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他每次都能立马察觉到孟梨醒了,会温声细语地问孟梨,是不是饿了,口渴了,哪里不舒服,还是想方便,在得到孟梨的否认之后,便会给孟梨掖一掖被子,哄着他快些睡觉。


    饶是马车里已经铺了很厚很软的被褥和毛毯,但躺久了,人会不舒服,再加上最近下了几场雨,官道并不平坦,还泥泞,车身一直摇摇晃晃的。


    久而久之,孟梨晕车了,原本肤色就白,一晕车脸上就更没什么血色了。但他想着,生死是大事,不好因为自己和常衡之间的感情纠葛,就让常衡错过与至亲的最后一面。


    所以就强忍着,一声不吭。


    卷着被子,用衣袖挡着脸。


    可还是被常衡察觉到了,将他连人带被褥,一起抱在了怀里,轻轻揉着他的腰背,为他舒缓身上的不适。


    当天晚上就命人寻了一处客栈停下,要带着孟梨在此先住一夜,洗洗澡换身衣服,再吃些新鲜热乎的饭菜,好驱一驱一路上的尘气和疲倦。


    “时间紧迫,我等奉命,务必赶在陛下下葬之前,请殿下回宫!”侍卫首领拱手道,这也是姬宁下的死令,如果请不回殿下,那他们所有人都得没命。


    常衡神情冷漠,态度更是坚决,他只一记眼神扫过去,刚刚说话的侍卫立马噗通跪下,额头碰地,再不敢阻拦分毫。


    吩咐了一番,便抱着孟梨上了楼,将人安置在床上之后,他就一刻也没停过,只要事关孟梨,就不肯假手于人。


    哪怕是送来的热水,也要检查是否干净,更别说是饭菜了,反复用银针试毒,才敢喂给孟梨吃。


    孟梨也确实疲惫不堪,在马车里被常衡抱在怀里,虽然不至于颠簸,但总也睡不安稳,才吃了几口饭,眼皮子就睁不开了。


    隐隐约约就听见耳边传来温声细语的哄声,让他张嘴,再多吃一点。


    他机械性地张了嘴,又机械性地嚼了咽下去。


    声音越来越模糊,他张嘴的动作越来越缓慢,最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他再醒时,就已经到了离国。


    孟梨醒来后还一阵懵,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一觉睡了那么久,他躺在一张大床上,身上盖着的锦被又厚又软,虽然人间已然入春,但离国靠近北方,自然还是冷的,好在殿里烧了炭盆,就算他此刻只穿了一身轻薄的绸衣,就这么坐起身来,也不觉得冷。


    环顾一周,没看见人。


    他好似一个人被丢在了这里。


    不巧的是,他想方便,但腿脚又不灵便,即便不至于行如枯木,但也绝对站不起来。


    孟梨犹豫着,要不要喊人,还是自己爬下床,想办法解决了。


    忽然,外面传来推门声,随即脚步声渐近,孟梨寻声望去,刚好和进来的侍女四目相对。那侍女“呀”了一声,很是惊慌,连手里捧着的香炉子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忙转身快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喊:“来人啊,人醒了,快去通知殿下!”


    这让原本打算出声把人叫住的孟梨,又默默闭上了嘴。


    不一会儿一群侍女捧着衣服,还有洗漱用品鱼贯而入。


    甚至把轮椅都推来了,看样子都知道他有腿疾。


    为首的侍女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公子,可否允许婢子们,为公子洗漱宽衣?”


    孟梨摇了摇头,直接拒绝了。他真的很想方便,温声细语让众人出去。


    “公子,请允许婢子们伺候公子。”说着,侍女们就纷纷忙活起来,挽床帘,倒热水,绞湿手帕,还有跪地要伺候孟梨穿鞋。


    孟梨吓坏了,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这么伺候过,更何况还都是一些妙龄少女,这让他感到浑身都不自在,忙拉紧被褥,连声拒绝:“不,不必了,真的不需要你们伺候。”


    “你们放下东西,都出去!”


    “公子恕罪,婢子们奉命在此伺候公子,若是伺候不周,被殿下知晓,怕是要责罚婢子们。”侍女恭恭敬敬,低眉顺眼,没有半点嫌弃和不耐烦。


    手下轻柔却也麻利得很,还示意一旁的侍女过来帮忙,试图将人架起来,安置在轮椅上。


    “饭菜早已经备好,请公子洗漱之后,由婢子们伺候公子用饭。”


    “我,我不饿,我想再睡一会儿……你们都出去!”孟梨觉得难堪,紧紧压着被褥,不肯让侍女们掀开,他真的快忍不住了,尤其耳边还传来侍女们侍奉茶水的声音。


    他强撑着,挪动着身子往床里面蜷缩,可无力的双腿挂在腰下,很难拖动。还因为情绪紧张,而泛起触电般的刺疼。


    “公子不必拘束,伺候公子是婢子们的职责所在。”侍女依旧温声细语,“婢子们定尽心尽力,伺候得让公子舒坦。”


    孟梨懂,孟梨明白。


    可问题是,他现在想方便一下,但又不肯让侍女们伺候,那实在太难以启齿了,便再次请她们出去。


    “公子放心,我等都是殿下派来,专门伺候公子的,也知公子腿脚不便,定会小心伺候。”


    为首的侍女一眼就看出孟梨想方便,便回眸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两名面容清秀的小太监走上前来,一人拿着恭桶跪在床边,另一人则是行礼之后,轻手轻脚掀开被褥,要扶孟梨起身。


    孟梨怎么好意思让这些人伺候他,更何况是伺候他方便!!!


    当即脸都红了,连声拒绝,紧紧拽着被褥,说什么都不肯松开。他本身就体弱,才说几句话就开始剧烈喘气,更是力气小到,连几个小太监都推搡不开。


    一边咳嗽,一边大喊大叫让他们都滚开。


    可他越是反常的举动,越是让人觉得他是弄脏了衣服和被褥,两名小太监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让侍女们先行退至一旁,其中一名小太监道:“公子莫怕,就让奴才们伺候公子更换衣物。”


    随后就左右夹击,要伺候孟梨方便。


    孟梨羞愤交加,越发裹紧被褥,死活都不肯让他们碰,一声声呵斥他们,让他们滚出去。


    “公子,天气冷,若是穿着湿衣,恐要寒气入体,到时殿下怪罪下来,奴才们可担当不起啊。”小太监忙道,还一脸愁容。


    “让,让常衡来!你们都滚开,不许碰我!都不许碰!!”孟梨大喊,咳得原本苍白的面容,也覆上了一层血红。抓起枕头就往人身上乱杂。一声声大喊着常衡的名字。


    可他的抗拒,并不能阻止这些人碰他,反而为了防止他情绪失控再伤着自己,一窝蜂地涌过来,又是求,又是劝,闹成了一团。


    正僵持间,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随即是一声厉呵:“你们在做什么?还不住手!”


    那些侍女们慌忙退下,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常衡疾步冲了上前,将一旁的小太监踹开,一把扯过被褥,将人包了起来抱在怀里,急问他有没有事。


    孟梨都吓傻了,整个缩得跟鹌鹑一样,还一直哆嗦,下意识把头脸都往常衡怀里埋,两只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襟,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怕,没事了,不怕啊,有我在,没事了,不怕……”常衡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声细语地安抚,随即又冲着跪了一地的人发火:“放肆!谁准许你们碰他的?来人啊——”


    外面立马涌入一群侍卫,吓得跪地众人面如白纸,连忙叩头求饶。


    常衡刚要将所有人狠狠发落了,忽觉衣襟一紧,低眸一瞧,就见孟梨更用力地揪着他的衣襟,还微微摇了摇头。


    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常衡只好屏退众人,他知道孟梨脸皮薄,不习惯陌生人伺候,所以并没有吩咐侍女伺候孟梨,想必是阿宁的意思。才刚抱着孟梨哄了没一会儿,就察觉出了异样——那被褥竟有些温热的濡湿。


    他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孟梨也察觉到了,脸色先是涨红,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最后变得无比惨白,连瞳孔都微微溃散了。


    他张了张嘴,好半晌儿才哭出声来,羞耻,恼怒以及绝望,都在此刻无限放大,他连最后一丝做人的尊严,也好似在常衡面前碎得一干二净了。


    “别怕,有我在,我帮你清理干净!”常衡丝毫不嫌弃,立马就扯开裹着人的被褥,要为他更换干净衣物。


    “别碰我,别碰我!”孟梨崩溃大哭,“不许碰我,不许碰!”


    “不要看,你不要看!”


    “你走!!!”


    边喊边挥舞着拳头,或轻或重地落在常衡的身上,他的哭声比拳头更重,一下一下砸在常衡心头。


    饶是他已经失去了心脏,依旧感觉胸口憋闷到几乎快要炸成一滩血沫了。


    手上动作快速还娴熟,常衡取来湿毛巾,把一切脏污都仔仔细细擦拭干净,等所有的事都做好之后,孟梨几乎要哭断了气,坐在他怀里,揪着他的衣襟大力摇晃,发出沙哑的哭声:“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


    “与其这样苟延残喘,我不如死了干净!”


    常衡将人抱得更紧,任凭他发了疯似的发泄,等哭声小些了,轻声道:“阿梨,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治好你的腿,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不会好了,再也不会好了!你不要骗我了,我这辈子都好不了了!”孟梨持续崩溃,只觉得这跟半瘫有什么区别呢。他年纪轻轻就瘫在了床上,什么事都得别人伺候着。


    连做人的最后一丝尊严也没有了。与其这样苟延残喘,真不如死了干净。死了就再也不会伤,不会痛了!


    “你想让我原谅你,是不是?那好,你就再杀我一次,你杀了我,杀了我!!”孟梨嘶吼道,“我不想再过这种没有尊严的日子了!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阿梨……”常衡悲痛欲绝,眼泪顺着清瘦的面颊滚落下来,“求你不要再说这种话,求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一定会有办法的!只当是可怜我,求你再忍一忍。”


    “……”


    “如果真的治不好你的腿疾,那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双腿。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


    “你我都成过亲了,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妻子,我比任何人都有资格伺候你,照顾你。”


    “一个瘫在床上,连吃喝拉撒都需要人伺候的妻子?”孟梨冷笑,“可是,你对我的愧疚能持续多久呢?一年?两年?三年??还是十年,二十年?”


    “一辈子!我可以一辈子照顾你,对你不离不弃!”常衡道,“阿梨,我是真的爱你!”


    “一辈子,哈哈哈,好可笑啊,笑死我了,你居然敢对我许诺一辈子!!”孟梨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冒出来了,声音听起来异常凄厉,“一生一世很长!不是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轻易许诺的!”


    “而且……而且你又不会伤,也不会死,可我只是一个区区凡人,凡人的寿命不过百年而已!”


    常衡道:“那又如何?若你死了,我绝不会苟活。哪怕我死不了,我也会抱着你的尸骨,永远深埋地下。不管过了多久,我永远是你的夫,你也永远是我的妻子!”


    孟梨又道:“我会一点点地变老,变丑,皮肤松弛,布满皱纹。等头发白了,牙齿也掉光那日,你还能像现在这样,说你爱我么?”


    “我可以!”常衡向他保证,“从今天起,我每天都对你说,我爱你!哪怕你老了,在我眼里也是最美的,我永远都喜欢你,只喜欢你!”他在孟梨耳边,一声声重复,“我爱你,孟梨,我真的好爱你,孟梨,我永远永远只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孟梨闭着眼睛,默默流泪。他明白的,常衡是不会杀他了,更不会让他死。


    怎么人生那么艰难呢?


    他想好好活着的时候,常衡偏偏杀了他。现在他想死了,常衡却非得紧紧拽着他,不肯让他死。


    好久之后,他才喃喃道:“我恨你,我真的……特别恨你。”


    他好恨常衡,可是现在,他也只有常衡了。


    第77章 骗我也好,只要你肯多看我一眼


    好不容易才将孟梨安抚住,常衡命人送了饭菜来,也不需要侍女从旁伺候,挥手让她们都出去。


    随后抱起孟梨,坐在桌面,看了眼满桌的佳肴,然后低头轻声询问:“阿梨,你想先吃哪一个菜?”


    孟梨没有理会,神情冷漠,像个精致漂亮的玩偶,一动不动地倚靠在男人怀里。


    哭过之后,眼眶一片红|肿,连嘴唇都因为缺水,而有些起皮。


    看着常衡谨慎地取出银针,挨道菜逐一试毒,觉得他真是谨慎得过了头。


    要是饭菜里真的有毒,反而好了,毒死了就一了百了。


    “阿梨,先喝点水,好不好?”常衡连茶水都要试一试,吹温了才敢往孟梨唇边送。


    可孟梨却直接抬手将茶杯打翻,冷冷道:“我不喝!”


    茶杯翻了,温热的茶水淋了常衡一手背,还沾湿|了身上的孝服。他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好,眼底满是青灰,像是熬了几个通宵。却也没有因此生气,只是笑着又倒了一杯。


    “有些烫,幸好你把它推翻了。”他这次吹的时间比刚刚长了些,在喂孟梨喝之前,又道,“阿梨,你我都做了夫妻了,不必同我如此见外。”


    孟梨冷笑:“常衡,你可要搞清楚了,和你成亲的是孟梨,而我现在是叶长离!”


    “那又有什么区别?”常衡不以为意,“如果你愿意的话,姬洵愿意迎娶叶长离,你我再成一次亲,再拜一次堂。”


    “然后,你再杀我一次?”孟梨冷嘲热讽,“你或许还不知道吧?我借尸还魂的这具身体,与叶姑娘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惜啊,真是可惜,到头来,我和叶姑娘才是天生一对。不管是她,还是我,你都得不到。”


    “她是谁的,我不知道,但你是我的。”常衡定定地望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地道,“阿梨,你要恨就好好恨我,不管你的腿,能不能治好,我都不会放你走的。”


    孟梨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怒极反笑:“我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喜欢过你,我与叶姑娘本质上出于同一种目的!”


    常衡面露诧异。


    孟梨又道:“她心心念念,要求的是你的菩提心,而我,同样要的也是你的心!我只是想骗走你的感情,好助我回家而已!除此之外,我没有一分一毫喜欢你,就算和你上|床,也只是玩一玩而已!”


    “你现在已经得到了我的心,却未能如愿回家不是么。”闻听此言,常衡并没有半点不悦,反而心平气和地道,“既然如此,就继续骗吧,骗我也好……”


    只要肯为他花心思,哪怕多看他一眼也好。


    常衡再次喂他喝水。


    孟梨这次接过茶杯,直接泼到了他脸上。


    还扬了扬下巴,冲着常衡露出得逞的冷笑。


    常衡无奈地摇了摇头:“阿梨,你真的好像小孩子,总是喜欢耍小脾气。”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孟梨咬牙,一把摔了茶杯。


    “可是阿梨,以你现在的身体,一天不吃不喝,身体就垮了,你报复人的方式好特别,就是通过伤害自己,来报复我么?”


    “我就是绝食,你能拿我怎样?”孟梨同他对视,丝毫不显得怯弱,“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你最好还像以前一样,按着我打一顿……我也很想知道,现在的我,还能承受多少伤害,我挨第几下,才能如愿以偿地咽气!”


    常衡沉默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我不会打你,更不会让你咽气。我要让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那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英年早逝是我的宿命。”孟梨抬起左手,笑了起来,“又是个短命的手相。”


    此话一出,常衡死死盯着他的手相,看了良久,久到眼眶都泛红了,才目光晦涩地转过了头。过了好长时间,才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大口,随后就单手钳住孟梨的下巴,在他惊愕的目光下,俯身就吻了上去。


    等孟梨反应过来时,唇齿已经被撬开,一条滚|烫的舌头犹如水龙,裹挟着滋味甘甜的茶水,送入他的口中。触不及防之下,孟梨居然就咽了下去。


    他愣了愣,随即推搡开常衡,恼羞成怒之下,扬手就是一巴掌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不偏不倚落在了常衡的左脸上,瞬间就浮现出五道清晰鲜红的指痕。


    “手疼不疼?”常衡不关心自己脸上的伤,抓着孟梨打人的手,强行翻开他的掌心,见微微泛红,顿时蹙了蹙眉,有些不悦,“我说过,可以给你找工具,下回别用手了。”他想低头吻一吻孟梨的手心,温凉的手跟鱼儿一样,立即从他的掌心划走了。


    “你无耻!”孟梨气得脸色涨红,胸膛剧烈起伏,还咳嗽了几声,“你,你居然敢,你居然……!”歪头连呸几口,赶紧用衣袖狠狠擦了擦嘴,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常衡的眸色暗了暗,盯着孟梨被擦到微微有些薄肿的红唇,不受控制地暗暗咽了咽。


    可还是被孟梨发现了,羞愤交加之下,又一巴掌甩了过去,却在半途被常衡截胡了。


    “我说了,不许你用手。”常衡刚要往孟梨手里塞双筷子,随即又想起什么,赶紧把筷子拿远了些。冲着殿外道,“来——”


    “不能来人!”孟梨急了,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可不想被人发现,两人这般亲密地抱在一起。


    “我让人给你找个趁手的工具。”常衡拉开他的手,再次要喊来人。却半点没有放孟梨下来的意思,反而将人抱得更紧了。


    孟梨咬了咬牙:“我不打了!”


    “那就多谢夫人体恤了。”


    常衡勾唇笑了笑,顺势抓着他的手,往自己受伤的面颊上贴。孟梨想抽回手,却怎么都抽不回来,气得他只能狠狠瞪着,破口大骂他是个疯子。


    常衡并不理会,又如法炮制喂他喝了好些茶。抱着他的手也不老实,一直垫在底下,揉捏他的腿,哪怕孟梨骂他也毫无用处,反而变本加厉地把手直接伸进衣衫里摸。不管孟梨怎样挣扎,却始终逃不出他的怀抱,被紧紧拘在怀里,上面的嘴被喂水喂饭,下面的也不闲着,被迫吃了好些东西。


    孟梨又羞又气,想骂人,可嘴里又是茶水又是点心,一刻都不闲着。他就算想吐掉都不行。


    抬手又要打人,可刚抬起来,就下意识往殿门瞥了一眼,他知道外面候着不少人,万一常衡真让人送东西进来,岂不是要被人看个正着?


    常衡不要脸面了,可他还想要!


    “欺负,欺负一个残废,就让你这么高兴吗?”孟梨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食物咽干净了,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的,喘得有些厉害,原本苍白的面色也泛起艳红,眼眸湿红却异常明亮,如牡丹一般娇艳动人,刻意压低了声儿,“你真是一点都不挑,连瘫子都能让你起兴致。莫不是忘了,这里是哪里,你父亲的丧事还没结束,就抱着一个瘫在床上的男人寻欢作乐,真是秽|乱宫闱……皇室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已经结束了。”常衡的声音很轻,“而且,这也不是秽|乱宫闱,你我是夫妻。我想怎么对你都可以。”他大致也摸清楚了,不管怀里的是孟梨,还是叶长离,都绝对不可能和叶簌簌在一起。


    准确来说,是无法跟女人在一起。


    因为,不管常衡怎么碰他,他的那根东西始终没有复苏的迹象。只怕被冰封久了,已经丧失了原本该有的功能。


    如今已经成了死物。


    而孟梨很快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先是惊讶,随即是难堪,最终都化作了钝力麻木的笑。他无力地合上了双眸。感觉到常衡还在弄,像是非得把“它”从沉睡中唤醒才肯心满意足。


    “别弄了……”孟梨有气无力地低喃,“别再弄了,既然我不能从这里得到快乐,那你也不可以。”话到此处,他睁开了眼睛,满眼怨毒地一字一顿道,“去帮我准备两样东西,春|药和玉石。”


    “春|药你吃,玉石我吃,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欲|仙|欲|死,而你只能欲|火|焚|身,不得解脱。”


    常衡的声音在颤:“你现在的身体受不了,待再调理几日,想怎么玩,我都陪你。可好?”


    “我不管!!!”孟梨突然提高了音量,咬牙切齿道,“如果我活着一点乐趣都没有,那我还活着做什么?我不如即刻就去死!”


    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还是常衡。


    他躺在床边,连被子也没盖,好似生怕会挤到孟梨,离得远远的,一点点都没挨着。


    眼底一片青灰,脸色也不好,像是被熬干了心血。双腕被粗|长的绳索,紧紧捆住,因为挣扎得太厉害,都磨破了皮,血迹已经干了。


    嘴里紧紧咬着叠成方块的手帕,睡着了都没有松口。


    孟梨的头有点疼,合了合眼,脑海中恍惚闪现出零星的画面,羞耻的,难堪的,淫|艳又令人面红耳赤,血脉喷张的,最终都尽数定格在,事后常衡苍白却又俊美的脸上。


    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温热的食指指腹,小心翼翼摩挲着常衡的嘴唇,摸到破损处,动作更轻,生怕会将人惊醒。


    片刻后,孟梨的目光,又落到了掉在床下的短刀上,吃力地撑着身子,小心翼翼往床下爬。他打算用刀子把捆着常衡手腕的绳索割断。


    绑了一夜,血液不流通,神经末梢只怕会坏死。


    可他残废的双腿,用起来实在是太不灵便了,纵然已经足够小心翼翼,还是差点绊一跤,一头扎下床去。


    好不容易把短刀拿了起来,孟梨暗暗松了口气,却在握着刀转身时,恰好同常衡四目相对。


    他竟已经醒了,此刻神情严肃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刀,抿着薄唇,一言不发。


    忽然“嘭”的一声,就将绳索挣断了。他也坐起身来,定定地望着孟梨。


    这让握着刀的孟梨骑虎难下,常衡该不会要误会他,偷偷摸摸去拿刀自戕吧?


    还是要误会他,拿着把刀,准备趁常衡睡着了,把常衡的脖子抹了?


    不管是哪一种,这误会都大了去了。


    而常衡也确实问他,到底拿刀抹谁的脖子。


    孟梨一贯嘴硬,当即就拿刀对准常衡的脸,冷冷道:“自然是杀你!”


    “你确定,是杀我?”


    “确定!”孟梨依旧嘴硬。


    “那好。”


    常衡很明显是松了口气,随手就把短刀夺了回来,反手一掷,铮的一声钉在了殿门上。


    然后拉着孟梨的手,直接将人拖拽到自己腿上趴好,本来想打几下以示惩戒,但想起孟梨兴许不这么想,大抵又会觉得是自己在羞辱他。


    可不惩戒一二,以孟梨的性格断然不会怕的。常衡按着孟梨的后腰,沉思了良久。


    孟梨也不带怕的,依旧嘴硬:“要打就打!你晾着我做什么?你以前还是道士呢,居然这么懂风月!动不动就打男人的屁股,只怕私底下也没少看春宫图吧?”


    “我没看过。”常衡轻轻叹了口气,真是拿孟梨一点办法也没有。骂不舍得骂,打不舍得打。


    连句重话都不敢说,生怕把人气得哭到闭过气去。


    许久之后,常衡又将人扶了起来,见孟梨扭着脸不肯看自己,索性就单手捏着他的脸,将人硬生生转了过来。低头又吻了上去,直把孟梨吻得都快不能喘气了,才松开了他。


    孟梨觉得嘴唇又疼又麻,舌头也是,被缠得生疼,气得他挥起拳头就捶,却及时被常衡抓住,压在了怀里。


    “往后你犯一次错,我就这么吻你一次。小错是吻,大错可就是要做了。”常衡逼着他同自己对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你,你敢!”孟梨恼羞成怒,声量也大,“你要是敢做,我就……”


    “低声些,外面可都是人。”常衡仅一句话,就让孟梨及时住了口,只好用眼睛狠狠瞪着他。


    常衡道:“你是我的妻,与我行房事,本就是天经地义。”


    他松开钳着孟梨面颊的手,轻轻用食指指腹,摩挲着那双殷红如血,又莹润无比的唇肉,低声喃喃,“你知道的,我有多么想碰你,所以,千万别落我手上,我一沾上情|事,就不知该如何收场……”


    “我的妻……”他低声呢喃,满眼的温柔几乎要溢了出来,修长的手指穿过略有些濡湿的长发,“你是我最宝贝的阿梨。”


    第78章 再一次逃跑失败


    转眼,人间已至二月下旬,可天气还是很冷,时不时会落一场小雪。


    孟梨腿脚不便,又不是皇室中人,整个丧期,他都在房里闷头大睡。只是从侍女们私底下的议论声中得知,老皇帝临终之前,还是放心不下流落在外多年的长子,病到意识不清时,还一直喃喃自语,念着先皇后的闺名,还有长子的名字,直到咽气,手里还紧紧攥着承懿太子幼年时,写字用的毛笔。


    不知道为什么,孟梨听到这些时,隐隐生出几分悲哀。


    之前他也从姬宁口中得知,老皇帝这些年一直在找父子破冰的机会,十四年来,数次派人请常衡回宫,都被常衡无情拒绝了。


    哪怕常衡曾经要手刃生父,老皇帝只是震惊和懊悔,却也没有生气,依旧派人试图将人请回去。可一直到死,都没等到儿子回心转意,原谅他的那一日。


    孟梨不知道常衡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想去问。最近就总想找个机会,好一死了之。


    找不着利刃,那寻条湖跳下去也好。


    天气那么冷,他体质那么弱,一头闷进去,淹不死也得活活冻死。


    可常衡看他看得很紧,皇宫又守卫森严,让他一个残废,怎么找机会出去呢。


    孟梨就假意说,想出去透透气,正好今日天气好,常衡便将他抱到轮椅上,垫了厚厚的褥子不说,还给孟梨披了一件非常厚实保暖的貂皮大氅。


    别说外面无雨无雪,就是下冰雹,只怕也伤不着孟梨分毫。


    上回入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根本没时间逛过皇宫,北方天气严寒,这都快三月份了,还是这样冷。御花园里只有梅花盛开,却不见一星半点的桃梨。


    和南方天差地别。


    孟梨也没找到湖泊,本来就兴致缺缺,结果身后还远远跟着一群宫人,狗皮膏药似的,就越发让他感到烦躁,总觉得无论走到哪里,都被很多双眼睛盯着。


    “你让他们走。”他板着脸,“我不喜欢那么多人跟着。”


    “我也不喜欢,只不过那些人都是阿宁安排的,他很担心我会不告而别,所以派了好多人明里暗里盯着我。”常衡望了一眼,默默将人推到众人视线所不及之地。


    “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孟梨不耐烦地摧残路边的花花草草。


    “恐怕还得再等等,待阿宁继位之后,就有权打开历代皇帝才能开的秘阁。他说,先皇生前曾经得了一颗丹药,据说可令人生肉续骨,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治好你的腿疾。”


    常衡轻声道,见孟梨披着的貂毛大氅系带松了,很自然地绕到他正前面,弯腰为他系好。


    还顺手用手帕,将他指尖残留的花草汁水擦拭干净。


    孟梨没吭声,任凭他事无巨细伺候自己。忽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随即就是宫人们异口同声“太子殿下”,寻声望去,就见一群人往这走来。为首的正是姬宁。


    “皇兄,我刚刚去殿里没寻到你,想不到你竟在这里。”姬宁笑容温和,屏退左右后,冲着常衡行礼,目光扫到轮椅上坐着的人时,笑容瞬间一僵,“这位就是你带回来的那位公子啊。”


    “他是孟梨。”常衡也起了身,“你认得的,但你今日是第一次见他以这般容貌示人。”


    姬宁闻听此言,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转而是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注视着此人。同之前一见面就喊嫂嫂的热情样截然不同。甚至都没有跟孟梨打招呼,便又同常衡道:


    “皇兄,伺候人的事,就交给那些宫人做就行了。纵然你不愿再恢复太子之身,但我已决定待我继位之后,昭告天下,封你为岐王。如此,你我兄弟二人,好时常见面。”


    常衡摇了摇头:“我去意已决,此次回来,只是为了解开困扰自己多年的心结。”顿了顿,他瞥了一眼眯瞪着眼睛,懒懒散散的孟梨,又道,“如今心结已解,我正想向你辞行。”


    “皇兄,你能想明白就再好不过,但你不能走!”姬宁一下子就急了,“我太年轻了,什么都不懂!离国需要你,我也需要你!皇兄,你只当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情分上,留下来,行么?”


    “阿宁,你从小就在皇宫里长大,学的都是治国之道,不似我,在道观里长大,学的都是一些道法。纵然留我下来,我也帮不了你什么。更何况——”常衡望向孟梨的目光,越发温柔,“有一个人,比你更需要我。”


    孟梨当即就冷哼一声,不管不顾地瘫坐在轮椅上,看起来挺傲慢无礼的。


    姬宁面色凝重,看了一眼轮椅上的人,想了想,又道:“这位公子看起来似有些不足之症,留在离国,我也好派遣太医时时替他诊治。更何况,太医院药材齐全,我替皇兄择的府邸也宽敞,到时候多派些侍女,从旁好生伺候着就是了。总比流落在外要强,对养伤也好。”


    常衡有些意动,他确实需要给孟梨一个好的环境,让他慢慢调养身子。


    姬宁见状,赶紧乘胜追击:“皇兄,我也听闻了一些从民间传来的消息,你如今在外,恐怕有不少仇敌,旁的不说,皇兄你曾经的师门,定也得知了皇兄在外行下的事,只怕……”


    话到此处,他又面露担忧,“既然皇兄都已经还俗了,索性就改回从前的名字。安心留在离国当岐王。管他什么天道院不天道院的,只要你离开修真界,就是我皇室中人,自有人族皇室气运庇佑于你!”


    “你连这事都知道,看来寻常没少派人打听我的消息。”常衡笑了笑,倒也没生气。


    姬宁道:“我只是担心皇兄的安危!”


    常衡尚未开口,坐在轮椅上的人突然咳嗽了起来,忙上前查看。孟梨咳着咳着,就打了个喷嚏,跟小孩似的冒出了鼻涕泡,常衡丝毫不嫌弃,取出手帕替他擦拭。


    这一幕若在姬宁眼中,无比刺眼。


    在他看来,纵然皇兄从小就离开皇宫出家当了道士,可终究还是皇室中人,乃离国的太子殿下!


    怎么能纡尊降贵,弯腰曲膝,如此伺候别人?更是毫不避讳地处理此等污秽之物!


    此前姬宁听派过去伺候的宫人说,皇兄替人处理脏物,他还不信,觉得皇兄那么爱干净的人,怎么可能会亲自处理?


    如今一见,只怕事情确凿了。


    若此人真是孟梨,倒也罢了。毕竟皇兄与孟梨两情相悦,又是为了孟梨才还俗的,姬宁其实还有些感激孟梨,若不是他,只怕皇兄一辈子都不可能还俗,更不可能再回离国。


    姬宁只是听闻孟梨死了,但不太清楚其中详情,也为此难过了许久。


    却不曾想,皇兄思念孟梨成痴,居然错把一个双腿残废的人,当成了孟梨。


    若只是当成孟梨的替身,养在身边缓解忧思倒也罢了,偏偏皇兄对此人异常宝贝,处处亲力亲为。


    这让姬宁心里一万个不舒服,忙对一旁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会意,立马上前侍奉。


    “不必了,我来就行了。”常衡护着孟梨,不许任何人接近,而后又抬头道,“阿宁,你还没有跟你嫂嫂打声招呼。”


    姬宁脸色不好,又用审视的目光注视过去,见此人生得倒是不错,容貌俊美,五官也端正,比起孟梨成熟许多,但就是气色不好,面如冷玉,唇色也寡淡。看样子不太好相处。


    此刻瘫在轮椅上,闭着眼睛对人爱答不理——毫无规矩可言,比孟梨差太远了。


    区区一个残废,就敢如此使唤皇室子弟,真是荒唐至极,莫不是有什么来历?


    姬宁不肯喊其他人嫂嫂,他就只有孟梨一个嫂嫂。皇兄疯魔了,但他没疯魔。喊别人嫂嫂对已死的孟梨来说,实在太不公平了。


    索性借口还有事,都不等常衡答应,就领着人走了。


    “他定是觉得你得了失心疯。”孟梨眼睛都不睁,慢悠悠地道。


    常衡并不在意姬宁是怎么想的,道:“你放心,我会让阿宁唤你嫂嫂。”


    “我有什么放不放心的?他喊不喊我嫂嫂,对我有什么好处么?”孟梨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漫不经心地道,“他都要继位当皇帝了,而我不过就是一个瘫子。你让他纡尊降贵喊我嫂嫂,帝王的威严何在?他要是一个不高兴,再把我杀了……杀了正好。”


    “他不敢。”常衡语气肯定,“他若敢杀你,那我就……”剩下的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孟梨蓦然睁开眼睛,回眸看向常衡,看了很久。


    他知道的,常衡做得出来这种事。


    若是姬宁真敢杀了孟梨,那么今世的兄弟情分也该到头了。


    孟梨收回目光,冷笑:“别,我本来就是个短命鬼,少在这损我阴德。我还想着,死后能投个好胎呢,别挡我来生的青云路。”


    三月初九,姬宁继位,改国号为惊鸿。


    惊鸿元年,三月十二,不顾群臣劝阻,打开了只有历代帝王才能开启的秘阁,从中取出了先皇生前所得的丹药。


    常衡想以自身鲜血为引,好让孟梨喝他的血,将丹药吞服下去。


    孟梨却嫌他的血恶心,说什么也不肯喝,倒是把丹药直接塞进嘴里。可他的嗓子太细,竟差点卡得三魂七魄齐齐升天。幸好常衡连忙往他嘴里灌水,要不然真被一颗丹药卡死了。


    这也让孟梨对吞金自裁产生了阴影,觉得还是跳河死比较轻松。


    丹药服用下之后,常衡就寸步不移地守着他,可不眠不休守了三日,也没见孟梨站起来。他嘴上一直安慰着孟梨,实际上眼里的希冀,却一点点消散了。


    到了第五日时,姬宁百忙之中还抽空过来探望,在得知丹药无用之后,颇为惊诧,还反复询问确定。


    孟梨神情淡然,半死不活地瘫靠在轮椅上,满脸麻木:“我早就说了,我的腿没治了,治不好的……我一辈子都只能这样,苟延残喘……”话到此处,他还抬眸望向了常衡,“你开心了吧?我瘫了,彻底瘫了,再也不能逃离你了。”


    这最后一句,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本还勉强保持冷静的常衡,突然神情骤变,痛到极致一口血喷了出来,还脚下虚浮,往后踉跄几步,吓得姬宁赶紧搀扶他,急切地喊:“皇兄,你怎么了?皇兄!”


    “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


    “他死不了。”孟梨瞥了一眼,“他的命比石头都硬。”


    “放肆!!”姬宁神情一厉,实在是忍无可忍,怒斥道,“你竟敢如此无礼!”


    孟梨一点都不怕,依旧气定神闲的。下一刻就听见常衡在喊姬宁。


    “皇兄!”姬宁忿忿不平,可见常衡脸色难看,终究还是忍了下来,示意涌上来的宫人们全都退下。


    常衡抽回手臂,沉声道:“阿宁,他是嫂嫂!”


    姬宁越发觉得皇兄真是疯魔了,一气之下,甩袖扬长而去。


    孟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向面色惨白,悲伤满目的常衡,发出了嘲笑:“瘫的人是我,你怎么仿佛比我还要难过?”


    第六日,第七日,孟梨依旧没能站起来。


    整个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太医都来看过,可都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按理说,应该可以站起来了。常衡把他照顾得很好,原本因为冰封而萎缩的肌肉,也长出了不少,虽然双腿依旧很纤细,但他这个人本身就很清瘦,不至于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却也苦无办法。


    旁人不知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孟梨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他是装的。


    实际上服用丹药后的第一天,双腿就能活动了,只是不太灵便。


    第三天就已经大致能熟练控制了。


    待第七天的时候,孟梨很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甚至在轮椅上坐着,仅以双腿的力量,就能让屁股腾空。


    之所以憋着不讲,也只是想找机会逃跑而已。


    常衡答应姬宁,可以暂且留下。


    虽说先皇在世之时,不得已废了承懿太子的封号,但并未将他的名字,从皇室玉牒中抹掉。姬宁顺理成章恢复了常衡的皇子身份,并且顺位之后,就册封常衡为岐王,赐王府。


    虽手上没有实权,但足够让常衡衣食无忧,当个逍遥闲散的王爷了。


    常衡带着孟梨从行宫搬进了王府,府中不管是婢女,还是侍卫,全是姬宁提前准备好的。


    孟梨明白,这些人无非就是眼线而已,但不管怎么说,肯定比行宫中人少。


    对孟梨来说,最大的问题不在于这些婢女侍卫,而在常衡身上。


    常衡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连睡觉都睁着眼睛。孟梨为了让他放松警惕,再没表现出任何一丝反抗。


    每日除了吃,就是睡。


    最多就是由常衡推着轮椅,带他在院子里转转。而每当这时,孟梨总会表现出兴致不高的样子,催促着他赶紧推自己回去睡觉。


    就因为他的瘫,以及嗜睡懒散,常衡就算有时稍离他身边片刻,也不会执着于找人从旁守着他,或者是绑住他的手和腿。


    孟梨一直在找机会逃跑,终于在一天夜里,宫里突然来人通传,说是皇帝急召岐王入宫,有要事相商。


    常衡没有急着进宫,不紧不慢地把碗里的饭菜,一勺一勺喂孟梨吃尽。


    实则孟梨的手,从头到尾都没什么问题。只是力气小了些,但不至于拿不动筷子,可常衡似乎是不当皇室子弟太多年,就爱干些伺候人的活儿,一旦孟梨不让他伺候了,他反而一副随时发癫的样子。


    “阿梨,你乖乖睡觉,我一会儿就回来了,到时候给你带皇宫里的点心吃。”常衡掖着被子,轻轻抚摸着孟梨的额头。


    孟梨含糊不清地嗯了几声,脸对着墙面,闭着眼睛。不一会儿就听见常衡走到门外,压低声儿吩咐:“在此守好了,不许离开半步。”


    等脚步声完全消失了,孟梨才睁开了眼睛,掀开被子,手脚并用往床下爬,脚才一沾地,就蓦然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过电一般,他龇牙咧嘴,强忍着,扶着床杆慢慢在床边走了两圈,等逐渐适应之后,才松开了手。


    虽不说如何敏捷,但起码可以走路了。


    择日不如撞日,鬼知道姬宁下次再深更半夜急召常衡入宫是什么时候?


    孟梨在屋里转了几圈,确定真的不会摔倒之后,才小心翼翼往门边挪去,透过门缝依稀能瞧见守门的侍卫就俩人。


    不多。


    但找不着好理由将人暂时支开。


    索性就走到窗口,轻轻一推,窗户居然没有从外面钉死!


    常衡约莫是觉得,就以这个窗台的高度,一个瘫子绝对爬不上去。


    孟梨喜出望外,心脏砰砰砰狂跳,真是老天有眼,只要他爬出窗户,然后从院角的狗洞里钻出去。再顺着长廊,绕过假山,就是王府的小门。


    前几日他在外头晒太阳,还偷听到侍女们闲聊,说看守小门的下人,经常深夜跑出去跟人私会。天快亮了才回来。


    快速在脑子里梳理了逃亡路线之后。


    孟梨就踩着椅子,爬上了窗户,悄无声息就溜出了房门,找到了狗洞。


    他的身量小,钻个狗洞还不是小菜一碟?


    一切都按照他计划的发展。很快就找到了小门。


    胜利在望了。


    孟梨按压住内心的激动,深呼口气,见四下无人,蹑手蹑脚走了过去,抬手轻轻一推。


    嘎吱一声,木头门就缓缓推开半扇,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更大力地推门,一脚也已经跨过了门槛。


    却在木头门被完全推开之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小门外,乌泱泱围堵着一堆人,火把几乎将黑夜点燃成了白昼。


    夜风一吹,孟梨只觉得彻骨的阴寒,人也站不稳了。


    第79章 阿梨,你跑不掉的


    “皇兄,我说得没错吧?那丹药一定能治好他的腿疾。”姬宁看了一眼面如白纸,摇摇晃晃站不稳的孟梨,又偏头望向了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常衡。


    略一思忖,姬宁抬手示意身后众人退下,看了看天色,道:“时辰也不早了,明日我还要上早朝,这便要回宫了。”临走之前,他还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孟梨几眼,好似在说,你自求多福吧。


    很快就只剩几个手持火把的侍卫,还有面无表情的常衡。


    孟梨腿脚一软,扶着门板的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却没能跌坐在地,下一刻就被抓着胳膊,轻而易举提了起来。


    “你放开我!”


    孟梨大力推搡他,好不容易生出的希望,再度破灭了,恨得咬牙切齿,眼泪都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


    “你早就发现我的腿好了,是不是?你们串通好了,今晚在这里引我出洞!真是卑鄙无耻!!”


    他原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却万万没想到,一切都在常衡的掌握之中!


    这次要是被抓了回去,常衡肯定要锁着他!


    “我不回去!”孟梨破口大骂,“你这个疯子!你放开我!我就是死也不回去!”


    可他的反抗无异于是以卵击石,直接被常衡抱着腰,大步流星带回了院子里。


    常衡走上台阶,站在房门口将挣扎不已的人放了下来,抓着他的手臂,不让他乱跑。


    “将所有人传来此地。”他对一旁的侍卫吩咐。


    很快整个王府灯火通明,所有人都齐聚于庭院中,乌泱泱跪了一地。


    常衡的目光随意扫了一圈,就落在了负责看守孟梨的两个侍卫身上,道:“来人,打他们五十杖!”


    “常衡!”孟梨都懵了,踹人的动作都停住了,满脸难以置信。


    他本来以为,常衡只是做做样子,谁曾想不一会儿侍卫们就抬来刑具,着实打了起来。


    那么粗的棍子,五十杖啊,不死也得打残了吧?


    可常衡不仅打侍卫,连日常负责伺候孟梨的婢女也不肯放过,命人擒住,当场打五十手板。


    打手板用的竹板,可比常衡之前打孟梨的竹笛厉害多了。孟梨可是知道被打手板有多疼。


    他怎么也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一次任性逃跑,居然要连累那么多人!


    “你放了他们!是我自己要跑的,跟他们没关系!”孟梨听着耳边传来的击打声,还有哀求痛哭声,心里极其不是滋味,大喊大叫,让常衡放了他们。


    常衡沉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我去你妈的家规!”


    孟梨一急,就直接飚了脏话,此话一出,全场瞬间鸦雀无声,连行刑的侍卫都忘记了手上动作,满眼惊恐地齐刷刷望了过来。


    随即又纷纷跪下,以头触地。


    气氛瞬间死一样的寂静,落针可闻。


    孟梨愣了愣,忽觉钳着他的手劲,突然大了许多。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纵然常衡以前是道士,自己这么骂,也少不得要被常衡教训,更何况他现在还俗了,也回到了自己的国土,恢复了皇室子弟的身份。


    在等级森严的异世界,他们之间地位悬殊,本就是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站在他面前的,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穿着道袍,两袖清风的小道长了,而是他们离国的岐王。


    孟梨呆呆地望着常衡身上穿的锦衣华服,又木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绸衣。


    最后又看了看跪了一庭院,吓到面无人色的众人。


    突然就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只要常衡不松口,他真的永远也逃不了了。


    好久之后,他才闷闷地低声说:“你打我吧,别打他们。”


    “……”


    孟梨的声音更低,还带着几分不知所措的惊恐,以及对未来的茫然,“岐王,请你罚我一个人,放了他们吧。”


    常衡只是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教训不够,吐出一句:“继续。”


    很快,暴|力击打声,以及难以忍受的鬼哭狼嚎,响彻了整个庭院。


    孟梨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常衡也有这样不近人情的一面。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怎么的,腿上突然就没劲儿了。


    要不是常衡死死拽着他,定要瘫软到地上去。


    “放了他们罢,我犯的错,让我自己承担!”他的喉咙干涩得厉害,抓着常衡的衣袖,因为过于用力指尖都泛白了,“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不要打他们了!”


    “他们玩忽职守,背地里无端生事,妄自非议主子,难道不该受罚么?”常衡反问。


    孟梨愣了愣,这些日子确实也听见过只言片语,也就是几个丫鬟碎嘴子,背地里嚼舌头,说他是个残废,瘫子,也就脸长得好,之类云云。


    原来,常衡当众发落人,为的是这个啊。


    常衡见他明白了,又转过头来,道:“这位是王府的主子,你们的王妃!再让本王听见,你们私底下有任何议论王妃之言,定不轻饶!”


    “今夜之事,任何人不得对外宣张,否则,定杀不饶!”


    而后就屏退众人,拉着孟梨的手臂,将人拽回了房间。


    孟梨木木地低头站着,任凭常衡上上下下检查他的身体,在确定真的一点伤都没有之后。常衡才道:“走几步,让我看看。”


    孟梨没理会,只是把头压得更低了。未知的恐惧,让他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哆嗦。


    “我让你走几步,给我看看。”常衡提了个音。


    孟梨这才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因为害怕,脚下一软,竟往地上摔去。幸好常衡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他。


    “走得又不稳,怎么敢深夜逃跑的?”常衡将人扶稳后,就松开了手,两人对立站着,他盯着几乎快把头埋到胸口的孟梨,很平静地说,“衣服也没穿好,还钻了狗洞,身上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带,你是打算逃出去后,街头卖艺,还是沿街乞讨?亦或者是打算把身上的衣服卖了,勉强糊口度日?”


    孟梨把头撇开:“我怎么样,你都管不着!”


    “阿梨,如果你希望我证明给你看,我能不能管着你,那我很乐意向你证明。”


    孟梨硬气十足:“恃强凌弱算什么本事!你就只会在我面前耍威风!从前在道观里,还不是被你师叔打得跟狗一样?!”


    常衡听得眉头直拧,火气压都压不下去,沉声道:“尊师重道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难听成了这样?”


    “我就是不会好好说话!”孟梨几乎要把脸撇到了天边,“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


    “我不舍得。”常衡尽量心平气和。


    他问:“你熟悉离国的地形吗?知道出城会有士兵把守吗?没有出城的通牒,你想怎么混出去?要是没混出去,你知道被抓到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孟梨赌着气,把头扭得更偏,愤恨地说:“我不知道!”


    “那我就告诉你,离国的律例规定,没有通牒私自混出城,一旦被抓,以你的性格,定然不会老实配合,若是被认作为他国奸细,定将你关入大牢,严刑逼供!”常衡肃然道。


    “谁说我会被抓?我才没有那么蠢!”孟梨一句一句跟他顶,就是不肯跟他对视。


    “你以为那些守城的士兵个个都是睁眼瞎?纵然让你混出去了,你不会不知道,离国位于北方,气候严寒。你就穿这么点衣服出去,是想把自己冻成冰雕?”常衡一连串问了他好多问题,脸上看不出喜怒,“你同我说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孟梨突然转头,直视他的眼睛,硬气道:“我当然是想死!哪怕是饿死,冻死,被人打死,也比待在你身边强!”


    此话一出,常衡原本还算平静的眉眼,迅速笼罩出躁怒的阴霾,如寒冰般覆盖住了眼眸。连额头上的青筋都在夸张地剧烈跳动。语气暴戾:“你再说一遍!”


    孟梨害怕地往后退去,边摇头,边道:“你,你别过来!”


    “你知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哪儿?”常衡步步紧逼,沉声道,“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辱我母亲,你可知,我母亲是谁?”


    “你又可知,此番大逆不道之言,要是传扬出去,让阿宁知道了,到时候,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你这般口无遮拦,胆大妄为,到底让我拿你怎么办?”


    孟梨当时只是一时心急口快,才骂出来,他就后悔了。可此刻见常衡如此步步紧逼,脑子一热,又道:“我就是想死!!我不想待在这里!!!我想回家!”


    常衡再也压制不住眉宇间的怒意,一把抓着孟梨的手腕,将人往床边拖拽。一阵天旋地转,孟梨就已经趴在了床上,他刚要起来,后腰就被一把按住,死死将他按趴在床上。


    他人是不能动弹了,可嘴依旧不闲着,非常硬气地骂:“你这个疯子!!!”


    “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反正我在这里无亲无故,无依无靠!我什么都不怕!”


    常衡冷笑一声,直接撕了床帘,将他的腿和手臂尽数捆了起来。


    之后也不管他了,走到炉子面前,用铁钳子夹了好些银炭放在里面烧。


    确定屋里的温度升起来,不穿衣服也不会冷之后。


    才折身走回床边。孟梨依旧在骂,一刻都不带消停的,中气十足,看来这阵子药膳没白吃。


    常衡什么也没说,把他的衣服撕了个精|光,丢了一地,等人赤|条条趴在床上后,才冷笑一声:“你最好是什么都不怕!”


    “要打就打!”孟梨把脸往被褥里埋,红着耳根,“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你打死我最好!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谁说要打你了?我可舍不得,你是我的宝贝,心头肉。打了你,心疼的不还是我么?你不原谅我,没有关系,我爱你就足够了。口无遮拦,胆大妄为也都是我宠出来的,我喜欢你,哪怕是你的缺点,我也喜欢的。”


    常衡满脸怜爱,抬手轻轻抚摸着床上之人深陷的腰窝,激得孟梨不停地打颤儿。他喜欢看孟梨羞耻,却又挣脱不了的样子,拇指轻轻按压他的尾骨。


    “你,你想做什么?”孟梨着实慌了,挣扎着扭过头,“你别胡来!”


    “冷?”常衡扬眉问。


    孟梨下意识想摇头,随即想到什么,赶紧道:“对,我我冷,我怕冷,你,你把衣服还给我!”


    “阿梨,你知不知道,你每次撒谎的时候,眼神总是飘忽不定,不敢和人对视。”常衡俯下身来,抬指抹了一把孟梨额头上冒出的汗,“我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我身体不好!我受不了的!我会死的!!”孟梨颤着声儿道,“而且,而且我又没跑掉,充其量就是……就是……”他又怕又气,“我没有错!错的是你!!”


    常衡笑而不语,取出一根人参,捏着孟梨的下巴,让他咬紧。


    孟梨呸的一声就吐出来了,满眼愤怒地瞪着他看。


    “你是觉得人参太干了么?那好。”常衡直接用人参在孟梨的口中搅动了十几下,直到把人逼出了眼泪,才问,“现在可以乖乖咬着了么?”


    孟梨还是不从,恶狠狠地瞪着他,还要往他脸上吐口水。但吐了个空。


    常衡道:“你撒谎,骂人,还吐口水,嘴是真不乖啊。”随手将食指上的翡翠扳指取下,堵了他的第二张嘴,淡淡道,“现在,可以咬住人参了吗?”


    “常衡!你别逼我恨你!”孟梨面红耳赤,依旧不肯服软。


    “恨吧,你不是一直在恨么?”常衡平静地告诉他,“阿宁送了我许多精巧的玉器,我一直都听说,暖玉养人,在你身上试试,看是不是真的,可好?”


    “呸!我死都不会从你!”


    孟梨一气之下,挣扎着用头往床板上撞,被常衡按着腰,死死压在原地动弹不得。见常衡摘了腕上用来遮疤痕的念珠,孟梨的瞳孔都在颤。


    “逃跑,自戕……”精准无比踩到了常衡的雷区,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可脸上的神情却森然还癫狂,“比起你恨我,我更怕永远失去你!”


    啪嗒一声,系着念珠的绳子断裂,孟梨脆弱的神经,也狠狠弹跳起来。


    “我,我咬,我咬!!”孟梨终于怕了,乖乖张开嘴,泪眼婆娑地咬住了人参。此物一般是用来吊命,也是吊气的。


    有了人参吊着他的命,一会儿不管常衡怎么乱来,他都不会被刺激的背过气。


    “真乖。”常衡爱怜地用手背轻轻抚摸着这张冷漠却又倔强的俊脸,声音更柔,“下次再想逃跑,就想想今夜。脑子记不住,身体总该能记住了。”


    “阿梨,你跑不掉的。”


    第80章 我是不是再也回不了家了?


    经过一夜磋磨,孟梨整整三天都没能下得了床,之前半瘫的时候,好歹还能自己坐起来,满床乱爬都不是问题。现在连翻个身都费劲。


    浑身上下没有一块皮是好的,布满了事后斑驳的指痕和吻痕。


    常衡虽然当夜用人参吊住了他的命,可事后还是万般不放心。便请了太医过来给他把脉。


    孟梨知道,古代的太医光是把脉,就能发现病人身上出了什么毛病。


    他年纪轻轻,又是个男人,怎么肯让外人知道,自己不久前才经受了什么样的磋磨。


    就算身子不适,也硬生生咬牙挺着,死活不让太医给他把脉。


    可哪里拗得过常衡,直接将他抱在怀里,强行让太医隔着屏风悬丝诊脉。还压低声儿威胁:“门没关,外面可都是人,你再要闹,那所有人都该知道了。”


    孟梨羞愤欲死,也不管太医同常衡说了什么,一头扎进被褥里,气得偷偷哭。


    因为伤得厉害,需要经常换药,可每次换药对孟梨来说,都是一场酷刑。


    任凭他如何反抗挣扎,始终摆脱不了常衡的禁锢,好不容易换好药后,浑身汗淋淋的,像是才从水里打捞上来,精疲力尽,连抬抬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以至于他一看见常衡拿药来,就吓得直躲,有一次甚至提前藏在了床底下,死活不肯爬出来,最后常衡还是将他提了出来,换药的时间生生延长了三倍不止!


    他一遍遍地在玉器上涂满了濡湿的膏药,往里推送,一直到孟梨哭叫到几乎闭过气去,这事才算完。


    期间孟梨又哭又叫,闹得死去活来,他也置若罔闻,甚至还会在孟梨喊破了喉咙时,往他嘴里塞片润喉糖。


    孟梨甚至都不敢吐出来,因为他早已明白,吐出来的后果,他承受不住。


    常衡会温柔地抚摸着孟梨的头发,轻吻他的脸,他的唇,哄着他多吃点饭,哪怕孟梨多吃一口菜,都会毫不吝啬夸他好乖。


    也会近乎是无情地将他囚困起来,用软绸系住他的四肢,让他连下床都难。


    一旦孟梨出现过激的行为,等待他的,又是一场令他难以承受的磋磨,他最怕就是被绑在椅子上,动也动不了,挣也挣不脱,只能眼睁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怎么涕泗横流,涎液顺着合不拢的唇角淌了出来,又是如何面若桃花,眼神涣散的。


    孟梨高亢且中气十足的叫骂声,渐渐低迷,最后变成无力的啜泣声。


    还会断断续续蹦出来,我恨你。


    他每说一句,我恨你。常衡就追出一句,我爱你。


    他说一千次,我恨你。常衡就回应他一千次我爱你。


    有一回常衡不知道是不是口误了,居然说了句“我恨你”,孟梨被弄得迷迷糊糊,就被他带偏了,反过来说了句“我爱你”。


    等孟梨反应过来时,破口大骂他卑鄙无耻,可常衡只是亲亲他的嘴唇,温柔地告诉他“我也爱你”。


    他的身体在常衡的精心照料之下,日渐好转,骂人也中气十足,脸上还有了血色。


    而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与常衡日渐熟悉,哪怕常衡只是摸摸他的手心,他的身体也像是得到了某种信号,血液瞬间就开始沸腾了。


    有时候,常衡甚至不用碰他,只是远远站在床边,冲他微微一笑,手里拿着念珠,或者是翡翠扳指,孟梨就开始一阵头晕目眩,四肢无力。


    他的身子已经被常衡调|教得熟透了,像是鲜嫩多汁的蜜桃,正适合品尝。


    倔强又冷漠的脸上,总是泛起靡艳之色。


    北方的天气,异常严寒。


    屋里却温暖如春,他就像是温室里的娇花,被套上了绫罗绸缎,身体各个部位,都被精心侍弄,连手心都光滑无比,一点薄茧都没有。浑身散发着奇异的香,娇艳俏丽到令人目眩神迷。


    孟梨明白,再这么下去,自己就彻底沦为常衡手心里的玩|物了,一时一刻都离不开男人。


    渐渐地,他会迷失自我,变得迟钝又麻木,没有自尊和廉耻之心,无论陪男人怎么玩,玩多久,用什么花样,摆什么样的姿势,他都熟能生巧。


    纵然理智告诉他,应该反抗,绝不能答应,可早就出卖了他的身体,会一次次不受他控制地迎合。


    他嘴上说着,不要,不行,不可以,可身体的种种反应,都像是无形的手,狠狠掌掴在他脸上。


    这让孟梨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是他的身体,在主动勾引男人。


    常衡只是囚困他,喜欢玩弄他,但也真的很娇宠他。


    什么事都不让孟梨做,连最简单的洗澡,甚至是吃饭,都是常衡帮着他完成的。


    他好像一个脆弱,又异常金贵的宝物,需要人时时照顾,用心呵护,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有。


    他被常衡娇养着,吃穿用度一切都用最好的,流水一样的补品,常衡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往他身上用。


    渐渐地,孟梨的双腿彻底痊愈了,男性|功能也恢复了,还被养得气色红润,面若桃花,肤白又貌美。


    早晨起来,孟梨照着铜镜,身后常衡在给他梳头束发。


    孟梨不喜欢发冠,觉得太沉了。常衡就给他准备了一大盒子的发带,各种各样颜色款式的都有,也有簪子,但孟梨也不爱戴。


    高马尾显得精神——常衡是这么说的,但也单调,所以,他常常给孟梨编一头的小辫子,系上各种各样的小饰品。


    稍微一活动,就叮叮当当乱响。


    常衡还说,这样能够限制孟梨的行动。


    孟梨呆呆地看着铜镜上的两道人影,看了看常衡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脸。


    总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他看得清常衡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自己的脸了。


    最后,他抓过铜镜,往地上一摔。


    突然情绪失控地大喊:“这个不是我!我不长这样!不是我!我不是这样的,我不是!!”


    可他不长这样,又长哪样的?


    脑海中自己最初的脸,已经模糊了。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不是……我生活在现代社会,我不留长发,我还在上学!”孟梨神情恍惚,双手抱着头,低声喃喃,“我不是男人的玩|物,我不是……”


    “阿梨……?”


    “我是家里的独生子……我不能待在这里,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我的老师朋友同学,都在等我回去呢,我不能待在这里,不能……”孟梨完全陷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神涣散,嘴里絮絮叨叨,“爸爸妈妈很爱我,妈妈怀我的时候,特别喜欢吃梨,所以才给我起名叫孟梨,我不能待在这里,不能……”


    他突然窜了起来,发了疯一样往外跑,却被常衡一把抓住了手臂,死死抱在怀里。


    孟梨急得原地乱蹦,大喊大叫:“我要回家!爸爸妈妈还在等我!!我要回家!!你放我回家!!我不要待在这里!你是坏人!!”


    “阿梨!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在哪儿,你的家就在哪儿!”常衡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安抚他的情绪。


    等孟梨的情绪稍微稳住了,才道:“我知道,是我关你太久了,你在房里待着闷,等天气好了,我就带你出去踏青,带你去酒肆里喝酒听曲儿,你喜欢看杂耍,我就请最好的杂耍班子,耍给你看,好不好?”


    可孟梨丝毫听不进去他的话,反而陷在过去,茫然无措地喃喃自语:“你不喜欢我,你喜欢叶姑娘……所有人都喜欢她,讨厌我……我的小鱼跑掉了,你带她去采野果子,都不带我……”


    “阿梨!小鱼没有跑掉!我去给你抓!抓一百条,一千条!”常衡急切地道,“我没有带她去!是她自己跟去的!那时你脚上有伤,我怎么舍得让你受累?阿梨!”


    “……我不喜欢她处处缠着你,才把她带出去丢掉,可我后来后悔了,我没想过要害她……你喊她簌簌,却喊我孟公子……”孟梨低着头,神情倦怠又茫然,即便死过一回,又隔了那么久,再提及时,还是万分委屈,“你生气了,所以不肯救我,我就,就被树妖吞到肚子里了……他们都骂我,说我坏,让我去死……”


    “阿梨!没有人让你去死!你醒醒,抬头看看我,你看看我!”常衡抓着他的手臂,让他正对着自己,急切地喊,“我从来没喜欢过叶姑娘!我只是把她当妹妹!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


    孟梨抿了抿唇:“你不喜欢我,不管我是人,还是狐狸,你都不喜欢…”顿了顿,他满脸迷茫地抬头问,“我应该死在被绑走的那个晚上的,这样,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对不对?”


    常衡摇了摇头,想说点什么,来安抚住孟梨的情绪,可事到如今,他说什么都太迟了,孟梨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孟梨神情愣愣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房门,透过半掩的房门,他看见了院子里有一棵梨花树,是常衡命人移植过来的。人间已至三月中,按理说梨花该开了,可这里是北方,梨树受不了这里严寒的气候,甚至连一点点绿意都没有。眼看着快被冻死了。


    梨树在这里活不了,孟梨也是。


    他就跟院子里的梨树一模一样,哪怕再精心照顾,也注定在北国开不了花。


    “爸爸,妈妈……”他神志不清地低声喃喃,“我是不是再也回不了家了?”


    没人可以回答他这个问题。


    孟梨很快就晕厥过去了。


    太医过来查看,只说他是郁结于心,又情绪起伏不定所致,除此之外,身体倒是无碍。


    须得多多排解忧思便可。


    遂只开了安神药。


    常衡命人将太医送走,之后就寸步不移地守着孟梨,直到傍晚时,孟梨才醒,醒来后,神情倦怠。


    常衡扶他坐了起来,他也只是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说。


    常衡喂他吃饭,他也乖乖吃了,一点都没让人催,常衡喂多少,他就吃多少,像是不知道饥饱。连平时最讨厌喝的药,也一滴不剩地喝光了。


    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着他这么乖顺的样子,常衡一点都不开心,只觉得闷得慌,也怕得慌。


    根本不敢离开半步,连眼睛都不敢闭一下,紧紧抓着孟梨的手,看着他再度睡熟,才敢摸摸他的脸,亲亲他的额头。


    第二天,也是这样。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孟梨一直都乖乖的,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再吃,一天到晚都神情恍惚。


    有时候还会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他问常衡:“我会怀孕吗?”


    常衡告诉他,不会的,因为自己舍不得让他吞服孕果,怀胎十月,经受生产之苦。


    孟梨又问:“你能不能别打我了,太疼了,我好害怕。”


    常衡几乎要哭出来了:“不打,再也不打了。”


    “我只是有一点点任性,一点点坏,我从来没想过要害谁。”孟梨小声说,“我再也不敢嫉妒了,我也不任性了,我乖乖听你的话。你不要把我丢掉,好不好?”


    常衡把脸埋在孟梨的掌心,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出来。


    他不明白,短暂的相遇,到底是奖励,还是惩罚。


    再次拥有孟梨,到底是破镜重圆,还是坠入深渊。


    “……我是好狐狸,你不要伤害我。”孟梨低声喃喃,“不要砍我的尾巴……我肚子好饿,我还没有吃长寿面。”


    常衡想起来了。


    阿梨被他丢弃的那个雪夜,既是他们大婚之夜,也是阿梨的生辰。


    阿梨饿了一下午,就在等那一碗面,可惜没吃上,最后是饿着肚子死的。


    孟梨被剥|掉的皮和骨灰,被常衡藏起来了,至今为止都没有勇气跟孟梨提。


    太医过来看了几回,都说没什么大碍。


    常衡想带他出去散散心,但苦于这几日细雨连绵,他怕将人带出去,再染了风寒。


    一天夜里,外面突然飘了雪。孟梨蓦然从梦中惊醒,意识恍惚地掀开被褥,赤着脚就往地上踩。常衡拦住他,问他怎么了。


    他就抬手往外头指,喃喃自语:“树,梨树……会死掉,它死了,我就会死……”


    “不,梨树不会死,阿梨也不会死!明日,不,现在我就命人去搭棚子!”常衡握住他的手,急声道,“阿梨!即便在寒冷的北方,梨树也是能开花的!一定会开花的!”


    好不容易把人哄睡了。常衡赶紧出去命人搭棚子,入宫请太医。


    太医检查之后,还是上回的话术,只不过这次开的药方药|性|烈了一些,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再让孟梨受任何刺激了。


    孟梨恢复清醒时,已经是四月初的事了。


    他很担心再这么下去,会被娇惯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点苦都吃不了。到了最后,他就只能仰仗着常衡的宠爱才能在异世界活下去。


    甚至,还会忘记,自己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会被同化,然后彻底融入。


    最后,真就成了权贵手心里的玩|物。


    常衡爱他,那自然千好万好,若是不爱他了呢,会不会再度抛弃他?甚至……杀了他?


    常衡只是个闲散王爷,连早朝都不必去。每天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好好陪着孟梨。


    他不再允许孟梨独处,不管做什么事,都把孟梨带在身边。他允许孟梨出房门,甚至是出王府,但前提是,必须常衡陪同。


    孟梨一直没放弃逃跑,见街上人多,就大喊大叫,请路过的百姓救救他。


    说自己不是离国人,而是被拐|卖到这里来的。


    可是没有任何人愿意帮他,甚至连停下来看个热闹都不敢。


    每次出门,身后总有大批侍卫随行。百姓一看就知对方非富即贵,哪里敢惹?


    他们最多只是用疑惑,羡慕,甚至是嫉妒的目光,远远看过来几眼,然后匆匆离开。连同情和怜悯的目光,都少得可怜。


    他们羡慕孟梨,拥有一副好皮囊,被权贵看中,捧在掌心娇宠着,羡慕孟梨穿着绫罗绸缎,羡慕他出趟门,都有侍卫追随,严防死守,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他们嫉妒,自己怎么没有那么好的命?


    只能穿着粗布麻衣,吃着粗茶淡饭,挑着的扁担上,一头是破烂不堪,好几张嘴吃饭的家,一头是微薄的报酬。被生活的重压,压得喘不上来气。


    他们只会操心下顿吃什么,家里的老人病了,有没有钱开药,怎么会有心情去同情权贵掌心的金丝雀呢。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