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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秦砚北说完“谈恋爱”, 云织在他臂弯里不安地动了动,身上盖着的大衣稍稍滑落,露出高烧下泛红的脖颈,干涩唇间发出一点难受的气音。


    他手指紧扣着她手臂和腿弯, 安抚地向里压, 力气不轻不重, 莫名让人听话,病中没意识的人乖下来,遵循身体本能,往他微凉的皮肤上贴, 彻底没了彼此间的界限,跟他离得更近。


    这等于完美佐证了两个人的亲密关系。


    秦砚北没心情再跟方简解释, 低声警告他:“云织脸皮薄,现在不敢在人前对我表现得太直白, 你知道就行了, 不用找她乱问乱说,言语注意分寸。”


    方简愣愣听着, 还没从惊天消息里缓过来, 目送秦砚北抱着云织上楼,男人背影高大挺拔, 怀里的女孩子头小脸小,微晃的腿纤细匀长,两个人身高体型差鲜明,竟然很配。


    ……不是,现在这个算不上重点。


    方简快步跟着上楼, 忍不住追问一句:“砚北, 你动真格的?不管多少理由, 她毕竟是秦震安排过来的人,你就能彻底放心?不介意吗?”


    按秦砚北的性格,再有兴趣的东西一旦出现瑕疵,都不可能再入眼,何况是身边朝夕相处的人。


    云织怀着目的接近他,他却能不在乎,对她用上“恋爱”这么郑重的字眼儿。


    秦砚北用最后的那点耐心看了方简一眼:“介意?照她这么扭扭捏捏的,要不是秦震拿筹码威胁上她,她等哪天才能有胆子来见我。”


    “暗恋再多年有什么用,”他垂眸盯着云织湿漉漉的眼睫,略带不满地淡嗤,“追人都不敢,还得靠别人逼,没点出息。”


    方简越听越心惊,直到秦砚北走上二楼,送云织进房间,身影消失在门口,他才惴惴地吸了口气。


    秦砚北的心理状况并不好,尤其近两年,持续地走下坡路,发作不稳定的时候越来越多,连药物都在失效,他天天为了秦砚北的病情寝食难安,生怕他哪天出点什么事,情况会失控。


    这几天眼见着秦砚北有好转,抑郁和躁狂的症状,以及秦家其他医生口中的所谓妄想都没出现,他还以为秦砚北找到什么方法能自控。


    结果方法的确是有了,却是紧密系在一个人身上。


    他不知道这时候的心动算不算好事。


    恋爱当然没问题,只是一旦这个能牵动情绪的人出现点什么偏差,系着的那根弦断了,那秦砚北岂不是要万劫不复。


    方简回到书房取医药箱,进云织卧室给她打退烧针,刚迈进去就清晰感觉到秦砚北冰凉的打量。


    他了然,这位阎王病得不轻,私有领地意识强烈,刚恋爱就占有欲过激了,连其他人靠近云织的床边都看不惯。


    他举手保证:“等打了针,确定你女朋友没事我就出去。”


    “女朋友”的称呼似乎取悦到了太子爷,他疏冷地收回视线,给云织掖了掖被角。


    针打好了之后,方简又调了点药稀释,让秦砚北给云织喂下去。


    他亲眼看着以往目中无人的太子爷这会儿并不熟练地揽着人喂药,眉宇间虽然烦得不加遮掩,但动作里没有任何一下怠慢,给她擦嘴角也没用纸巾,直接用手指,等弄干净,他才抽空打理自己。


    ……所以他居然是嫌弃纸巾太硬,才不往云织脸上用的?!


    方简一直在瞳孔地震,等云织安稳躺平,房间里只剩绵缓的呼吸,他终于找到机会说正事:“不过砚北,你接受云织除了感情这方面之外,其他也有好处,秦震应该是掌握消息的,最近行事越来越高调,秦氏几次签约仪式都是他代劳的,现在集团董事会有些人态度已经松动了,看样子要倒向他。”


    秦砚北坐在云织床头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卷着她发梢,低淡冷笑:“还没到时候,让他继续折腾,至于董事会里对他示好的那些——”


    他懒懒抬了下眼,语气稀松平常,说的话却毫无余地:“一个不留。”


    方简熟悉他的作风,不意外,何况这本来就是秦砚北的目的。


    他知趣地从房间退出去,离开南山院,秦砚北没管他,目不转睛瞥着云织那双碍眼的小脏手,起身去浴室想接点热水,发现家里根本就没盆。


    他皱眉,进书房拿了个古董宽口圆肚花瓶,反复清洗干净才接了半瓶水,回来拿毛巾给云织擦手。


    啧。


    这手怎么长的,有没有骨头,一捏就要断了是吧。


    太子爷耐着性子把云织干净的手塞进被窝,毛巾用古董花瓶洗了,又去替她擦脸。


    ……太软,软得人心烦。


    用点力指尖就陷进去,像在故意欺负蹂.躏她。


    他骨子里潜藏的破坏欲隐隐开始升腾,不受控地回忆起那晚吮.咬她的触感,想让她皮肤发红,可怜地含泪,无措地哀求他放过,但真要去下手,他又拧着眉迟迟不前。


    云织意识昏沉,像掉进火海里,浑身烧得滚烫,狼狈到无处可躲的时候,有人带着湿润的凉意反复触碰她,她暂时得救,依赖地朝那个来源靠过去。


    就如同当年那场爆炸引起的大火,她深陷中间,到处都是烈焰和浓烟,什么都看不清楚,也找不到方向,火焰燎到衣服,鼻腔里卷进窒息的烟尘,濒死的关头,似乎也有这么一只手凶暴地夹起她,带她冲出包围,重新恢复呼吸。


    她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声音也没听过,却在这场半真半假的梦里莫名觉得熟悉。


    曾经也有一个人像他,做事不由分说,又不肯让他当面见到。


    她中学期间因为严重的应激障碍短暂失去过视听能力,被扔给奶奶,奶奶带着她回桐县去休养,可她反应激烈,不能见人,不能正常生活,从早到晚抱着腿蜷在奶奶家老房子后院的一间小砖房里,大门紧闭,完全封闭外界。


    眼睛看不清楚,耳朵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听到的都是扭曲杂音,不能辨别正常的光线和说话,引起连锁症状,食物也不能下咽,几乎到了重度厌食的地步,自闭一样锁住自己。


    直到某天,她不知道是白天或者晚上,砖房屋顶的小天窗被人从外面掀开。


    一颗桐县后山长的小桃子,只有拇指大小,从上至下坠下来,轻轻打在她的肩膀上。


    起初她听不到那个人说话的声音,耳中全是嗡嗡模糊的一片,眼前也勾勒不出轮廓,恍惚能分辨出一点光影。


    他应该是跳上屋顶的,手劲儿很大,准头也好,次次都能轻而易举用桃子碰到她。


    她那时对恶意极其敏感,在他那里,明明这么逗弄的动作,却一丝一毫也没能找到黑暗面,他不厌其烦地把桃子扔下来,总共十一个,被她抗拒地胡乱挥开,都滚到床下去。


    隔天他又来,还是给她扔桃子,一模一样的十一个,她又丢,丢得多了,有些藏在角落奶奶没发现,就在分分秒秒里飘出清淡香甜,刺激她的感官。


    到第七天,或者更久,她精疲力尽地缩在角落,又一次被天窗掉下来的桃子打中,这次刚刚好,掉在她手心里。


    她拾起来,能摸到上面的露水,猜测应该是个天气很好的早上,她鬼使神差没扔,放在了嘴边,强迫自己咬下一小口,很久没有感受过的食物清甜覆盖舌尖,她愣了很久,抱住自己大哭,把那口桃子慢慢咽了,也是在那天,她混沌的耳边,隐隐听到了一声笑。


    低淡微哑,混在各种燥乱的杂声里,扭曲变调着,却依然让她捕捉到。


    他之后每天会来,时间不固定,她还是闷在这间小砖房里,悄悄期盼屋顶天窗被掀开的瞬间,一点希冀成了每个日日夜夜最漫长的等待。


    自从她能吃下一点东西,除了桃子,他还会往下扔樱桃小橘子,街角那家便利店最畅销的零食,棒棒糖小饼干,甚至有时候还有地里种的菜,新鲜□□的,简单洗过,带着山里清亮,小黄瓜小番茄什么都有,一次都不差的十一个。


    他偶尔会笑她,漫不经心说一句:“小瞎子又不吃饭。”


    她还是不能听清楚他的声音,在耳朵里百转千回地被改变,加进无数不真实的噪音,听起来怪异曲折,可她牢牢记着。


    小瞎子又不吃饭。


    听起来很烦。


    再烦就不来了。


    于是她尝试吃东西,吞下米饭的那个晚上,奶奶抱着她喜极而泣。


    她那时已经能看见一些光影,努力抬头辨认过他的轮廓,他总是逆光,模糊看出骨架修长,五官却像隔在天边,她再怎么努力恢复,也触碰不到。


    他有时候躺在屋顶上,会哼一首没听过的歌,应该是很好听的调子,虽然在她听来只是忽高忽低的乱音,她拼命克服障碍,想早一点恢复视觉和听觉,认真看看他的脸,张开口跟他搭上一句话。


    这句话她在心里想过无数次,曲曲折折流过少女所有的骨头和血管,但等她真的熬到那一天,能看见那扇小小的天窗究竟长什么样子的时候,他却再也没来过。


    那扇窗彻底被关闭,再也没有从天而降的十一颗小桃子,他被迫变调的歌声哪怕她拼尽全力,都不能够复原,她也永远没有机会光明正大跟他对视,说出那句辗转反侧了无数个失眠夜晚的话。


    云织在这场梦里,拖着火苗烈烈的身体,踉跄去追那个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的人。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这么多年,只能默默叫他十一。


    十一十一,她差点要脱口而出,恍惚间追到了他的背影,她拼命狂奔勾到他的手,红着眼抓住的那一刻,他终于转回头。


    男生始终埋在阴影里的五官骤然间清晰,像被精致画笔一点点描摹,勾出沉冷黑瞳,高挺鼻峰和漠然敛着的薄唇。


    云织呆住窒息,这梦……怎么能这么混搭!


    属于秦家太子爷的这张脸对她露出惯常的嫌弃和冷戾,直接伸手扣住她的脸颊。


    云织怕被掐死,本能地抓紧床单,颤巍巍喊了一声“砚北”。


    深夜,秦砚北依然坐在床边,不厌其烦地盯着云织的反应,她已经渐渐退烧,但还没清醒,眉一直皱着,他抚了几次都没能抚平。


    这会儿她像是噩梦惊吓,睫毛沾着一点水汽,昏昏沉沉叫着“砚北”。


    安静昏黑的房间里,秦砚北几乎是针锋相对地看她。


    她人是昏的,病得很重,脸色苍白到像是瓷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会不自觉喊他名字,语气无助可怜。


    她就这么需要他。


    爱他爱得梦里都不能安生。


    秦砚北搭在膝上的五指收紧,掌心在升温发烫,这些凛冬寒夜里燃起的火星,在无人知晓时被催生烧旺,灼烧早已不够坚硬的壁垒。


    云织叫完,无意中往他身边贴了贴,刚被润过水的嘴唇很红,轻轻开合。


    秦砚北伸手,收敛着力道轻掐住她绵软的脸颊,低头审视。


    她身上温暖干净的气息像是催动的引子,无声拨乱人重重跳动的神经。


    云织喉咙干,很渴,唇开合几下之后,唇珠不自觉翘了翘,是生理本能需求水的反应。


    秦砚北掐她的手指不得不施力,在她白净脸颊上印出浅浅红痕。


    ……干什么,她是在索吻么?


    这女人,做梦都不忘了这点事,一个吻是惦记了多久,上次让她亲了耳朵还不知道见好就收。


    喊完他名字就做出这种动作,是不是梦里正在对他不正经。


    秦砚北注视她的嘴唇,喉结微微滑动。


    今天特殊……


    就勉强看在她高烧昏倒的份上。


    男人挺拔的脊背缓慢下压,手肘在被子里碾出深深褶皱。


    他手扣着云织的脸,把她轻轻转向自己,漆黑眼睫半掩,藏住惊涛骇浪,在这个不为人知的深夜,克制地吻上她柔软唇角。


    作者有话说:


    太子:别动,给你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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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云织觉得自己半夜里应该是清醒了一下, 但费力睁开眼,在一片浓稠的昏暗里看见秦砚北守在她床边,俯身离得很近,呼吸近在耳畔, 磁沉隐忍, 热得她皮肤麻痒, 实在很不像他。


    没等细看他表情,她短暂恢复的意识就又抽离,再次昏睡之前,高度怀疑她是被突如其来的画面给吓晕的。


    看来她这次确实病得重了, 已经严重到出现幻觉。


    不止梦里被太子爷掐,醒了也臆想出他意图下手, 实在有点过分,虽然她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说好的种菜又被迫搁置了, 但他那么面冷心软的人,肯定不至于想弄死她。


    云织这一夜睡得很安稳, 退烧以后, 脸色也逐渐恢复,等再醒过来已经是隔天上午, 窗帘透进了几缕日光,照得她微微眯起眼,有种岁月安宁的不真实感。


    她床头边放着倒好的热水,温度适合,送水的人应该刚走不久, 这栋房子里除了郑阿姨, 没人会这么细致地照料她。


    云织润了润喉咙, 从床上撑起身,看到手机上有很多未读微信和好友申请,除了因为sin慕名来亲近的,竟然还有太子爷十分钟前发来的一条,语气一如既往傲娇不好哄:“醒了就别装睡,赶紧起来。”


    天地良心,她只是稍微赖了一会儿床而已,这也被他知道。


    等给他回复完,她视线再次落到热水杯上,冒出匪夷所思的念头,照顾她的人,总不会是秦砚北本人?


    云织摇了下头,笑自己想太多,点进好友申请,最上面那条是她昨天没机会见到面的方医生。


    她这边刚点了通过,那边方简就好像守在手机边一样,立刻发来消息:“云小姐,上次你给我打过电话,我就冒昧来加微信了,希望没打扰到你,烧退了吧?”


    云织推测应该是方简帮她打针吃药的,认认真真对他道谢,说已经没事了。


    方简那边也不见外,直接打来语音,先是医生口吻跟她寒暄:“你是不是最近在刻意节食?没别的意思,就是昨天发现你有点营养不良,血糖也低,你外表已经足够好了,还是健康更重要。”


    “没有,”云织垂了垂眼,“是老问题了,我会尽量改。”


    方简有点不解,一个正常长大的女孩子,也没有刻意瘦身,一般不会营养不良,她倒是特殊。


    他没有过度追问,继续说要紧的,语气开始迟疑:“你在砚北身边也有一段日子了,觉没觉得他性格,或者说心理层面——”


    方简犹豫着应该怎么措辞,云织毕竟是秦震的人,关于秦砚北的病,虽说秦家那边算是半公开的秘密,但也不代表可以随便把真实情况告诉对立面。


    问题是俩人又谈起恋爱,云织早晚会面对秦砚北的问题,与其到时候受惊吓回去跟秦震说不该说的话,还不如提早让她有个准备。


    他正为难,云织已经听出他的意思,心里有了底,相信方医生是太子爷这边可靠的人,了解他的全部,于是直说:“他心理状况不好,发作的时候会情绪低迷极端,还有很强破坏欲,对物对人都存在强烈攻击性,也会自残,甚至……”


    那句“有自杀倾向”她咬住唇没有说。


    不一定。


    多半是她想太多了,上次他只是在看温室而已,没有想跳下去。


    他不会的。


    方简这下是真的被吓住,隔了会儿才问:“他在你面前发作过?你没逃?!”


    云织自然而然说:“只是看起来有点可怕,实际他不会伤人的,宁可自伤,我那天……帮他冷静下来了,所以想问问你,以后到底应该怎么救他。”


    方简呛住,快把肺咳出来,不能相信云织刚才说的都是实话,转念他镇定下来,也想通了,为什么秦砚北这么不近女色的人,竟然会对她动真格,她属实是有过人之处。


    这样把话说开了也好,不管云织有什么魔力,好歹短时间内能安抚住秦砚北,他也没必要这时候告诉她,秦砚北不是不伤人,是伤的时候,她没看见有多惊悚。


    万一他把云织吓跑,太子爷能要他命。


    云织手机上又收到秦砚北不耐烦的催促,她没在房间耽误太久,跟方简要了病情的资料,就下床洗漱,画了个气色好点的淡妆才出去,看到秦砚北坐在一楼餐厅,撩起眼帘淡淡掠了她一眼。


    已经上午十点了,他平常那么忙,今天却还在南山院,电脑摆在餐桌上,双手一直没停过,抽空盯着她,示意她过去。


    云织小跑到他身边,想看太子爷有什么关于昨晚不满的训话,而他只是朝她抬了抬手臂。


    她下意识弯腰,靠近他的手。


    下一秒他温热的掌心就盖在她额头上,彼此皮肤没有阻碍,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云织意外地屏住呼吸,攥紧手指,而秦砚北按了几秒就松开,嗓音里混着少许不知名的哑,像是一夜未眠的淡淡懒意,透着她不常见到的落拓随性。


    他淡声说:“不烧了,去吃饭。”


    云织却恍惚间感觉已经平稳的体温又晃动了一点。


    “怎么,不是你对我这么试体温的?”秦砚北见她愣着不动,很轻地嗤笑一声,这女人做梦都索吻,醒过来摸个额头也害羞,他睨她,“还是说,只能你用,我就不行?”


    云织小声说:“当然不是……”


    只是谁能想到,太子爷会屈尊纡贵做这种事。


    厨房里的早餐做了七八种,保温很好,云织吃的时候一点也没凉,她坐在太子爷对面吃早饭难免紧张,又没胆子擅自挪走,就这么低着头努力降低存在感。


    秦砚北眼睛始终凝在电脑屏幕上,键盘敲击的声音一直没停,偶尔会只用单手,另一只手漫不经心拿筷子,一言不发地往她碗里添菜。


    云织受宠若惊地搂着碗,太子爷懒洋洋睇她,神色凉薄,不冷不热问:“有意见?”


    借她勇气她也不敢。


    快吃完的时候,云织收到院里老师发来的消息,通知她第一次交流活动就定在今天下午两点,跟中央美院联合,搞了以前没有过的特殊形式,不在学校里按部就班,而是换到了欧纳游乐场,类似行为艺术一样在里面主题写生。


    云织查了查地图,确定游乐场的位置,给对方回复了一句准时到,等她抬头,才看到秦砚北目光幽沉地注视她,面无表情。


    她试着说:“砚北,学校有事,我要去一趟。”


    秦砚北无波无澜:“不行,菜还没种。”


    说完他就拾起手机,看样子是要通知底下人给她强行请假。


    云织差点笑出来,她明白秦砚北是觉得她病没好,出去会加重,没有恶意,索性特别乖地点头答应:“好,那我就推掉。”


    秦砚北这才若有若无地抬了下唇边,给面子地多看她两眼:“在家待着,我下午去设计院,等回来如果看见你还是这幅病恹恹的样,你就干脆打包去A区住,别在这儿碍眼。”


    云织更想笑。


    太子爷冷言冷语威胁她,筹码竟然是让她去住A区那栋别墅,不是撵她滚出南山院回宿舍。


    等司机把车开到地下,秦砚北的轮椅进入电梯,云织警惕地瞄着车尾从C9门外的路口消失,她总算松口气,武装上最厚的羽绒服和围巾离开南山院,抓紧赶往游乐场,路上收到了江时一的微信,要来接她,被她客气拒绝。


    云织很清楚这样算是骗了秦砚北,但以太子爷的性子,跟他争辩哪会有好结果,她也不是不懂变通的人,对待他,还是乖乖顺他的意,过后再去做什么,只要赶在他回家之前结束就不会被发现。


    云织提前十分钟到达,江时一在游乐场门口等,大衣里揣了杯热奶茶,一见面就递到她手里:“快暖暖。”


    男生长身玉立,黑色大衣衬得清瘦笔挺,很吸引人眼球。


    云织没有伸手,江时一随即说:“我给参加交流的大家都买了,只是顺手帮你带出来一杯而已。”


    她这才慢慢接过来,手上凉意很快被热烫的奶茶杯驱赶,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学长”,然后趁他不注意,按亮手机给他把奶茶钱转了过去。


    时间紧迫,门口到画画现场还有一小段距离,云织跟上江时一往园区里面走,没看到人潮熙攘的右侧墙边站着一个人,对方微张着嘴,下巴快要惊掉,手却没闲着,不到一分钟,他相册里已经多了十来张照片。


    女生从旁边厕所出来,瞪他:“你干嘛呢程决,拍美女啊。”


    程决连连摆手:“美是美,拍也拍了,但是真不为我自己,我艹啊不得不服,天仙手段真真不一般,留在那位身边了还不安生,敢给他找不痛快,这不自己挖坑吗。”


    他是被女朋友硬拖来游乐场的,非要看什么高大上的现场艺术交流,他本来没心情,但意外见到了江时一,这位江公子平时也是挺清冷一人,这会儿揣着奶茶等人,就算不是女友,也是在追人家。


    程决来了兴致,在一边悄悄看半天了,万万没想到等来的会是云织,随后就想起那天江时一亲口说过,云织是他喜欢的人,还让他转告太子爷。


    他又没疯,当然不会说,以为就那么一句玩笑而已,结果今天亲眼见证。


    程决翻了翻相册,啧啧两声,拉着女朋友跟了上去,接下来他站在活动现场的外围,透过保温用的透明墙,眼睁睁见证了江公子对云织是怎么殷勤主动贴心爱护。


    毕竟是深冬,现场做了很多保温措施也还是不比室内,云织有两管颜料材质特殊,容易凝,她手又偏凉,只能握一会儿热奶茶,再去攥颜料。


    江时一离她很近,不跟她商量,直接把没那么烫的奶茶插上吸管,送到她嘴边,又换了一杯刚让人送来的更热的,放她手里暖着,再接过颜料,用自己掌心替她融。


    他躲开云织来抢的动作,低声说:“织织,先别介意,今天咱们俩是搭档,作品关系到青大美院的面子,先互相帮忙把画弄好了再说,大不了你之后再还我奶茶钱。”


    这在程决的角度看,活脱脱就是照顾心爱女友,说话凑那么近,奶茶又喝又暖手的,就差脱了衣服把体温给她。


    程决越瞧越按捺不住,手机咔咔拍照,混在旁边乌泱泱的围观人群里,一点也不显得特殊,甚至他女朋友已经嗑上CP了。


    “不好意思啊天仙,”程决叹着气,小声自言自语,点开秦砚北的微信,“我既然看见了,就没法瞒着那位。”


    他在相册里精挑细选了画面最暧昧的七八张,一起发给秦砚北,良心地补上一句:“天仙真受欢迎,江公子明目张胆追人。”


    云织搬着椅子挪了挪位置,尽量跟江时一拉开距离,专注在自己的画布上,她最后一笔刚收完,外面就脚步匆匆来了几个人,叫走场地的主负责人。


    他们离得远,云织听不见说什么,但能看到负责人脸色越来越难看,连连点头答应。


    紧接着他转身回来,直接叫停了活动,抱歉地解释:“不好意思,刚接到上面通知,半个小时内可能有突发的极端天气,为了安全和秩序,只能选择暂停,下一次活动我们再继续,麻烦大家安全撤离,不要逗留。”


    现场云织和友校代表的画都已经完成。


    云织个人风格鲜明,画面冲击力极强,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油画爱好者已经兴奋叫了好一会儿了,就等着看江时一的水平,没想到突然停止,一时间都是抱怨声,但顾念着极端天气,还是选择接受。


    “行了行了,青大美院已经赢麻了,她根本不能算在校水平的范畴,别的看不看也不重要,撤吧。”


    云织听着透明墙外的议论声,抬头看了看天气,简直万里无云。


    她有些莫名,起身收拾画架,江时一正要过来代劳,负责人就急匆匆小跑到她身边:“那边几个人指名要找你,你当心点啊。”


    云织心跳一空,来勒令活动停止的这些人,是来找她的?!


    她没拖延,快步过去,对方开门见山给她一个信封,她抽出来一看,一张抬头是“国家飞行设计总院”的信纸,底下龙飞凤舞几个字,力透纸背。


    “云织,你是不是找死。”


    云织当场头昏。


    ……她这是被秦砚北抓到了?!


    就算今天现场围观人多,但都是爱看油画的,跟他扯不上关系,他怎么会发现的!这下太子爷发现她随口骗他,还不得把她骨头拆了。


    云织摸出手机,心虚地给秦砚北发了条微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表示她是被迫参加,学院的要求拒绝不了,而且做好了完全的保暖工作,绝不会加重病情。


    等了五分钟,太子爷才回过来一句三秒钟的语音。


    她贴到耳边小心翼翼点开,秦砚北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线撞击耳膜:“奶茶好喝?”


    没了,但云织就是知道,阴阳怪气到了极点。


    如果声线带刺,她已经不在人世。


    递信封的人客客气气说:“云小姐,设计院就在游乐场对面,秦总请您过去。”


    云织愣住,僵硬地回过头,越过游乐场的设施和围栏,看见街对面有栋十来层高的楼,上面的标识端正庄严,清晰刺眼。


    国家飞行设计总院。


    她明明不可能看清楼上的窗户,可莫名能感受到那束沁着冰的森森视线,一瞬不错地盯着她。


    云织认命了,不想狡辩,收拾东西准备去给太子爷郑重承认她欺骗他的事实,听从他发落,但为了能挽回一点,往设计院去的路上特意买了两杯热奶茶。


    茉莉奶绿少糖给秦砚北。


    红豆椰果是她的。


    他不是问奶茶好不好喝么。


    太子爷那么矜贵,估计没喝过这样的平价饮品,那就……给他尝尝鲜,说不定能哄到。


    云织的画架用品被秦砚北的人收走,她捏着对方交给她的通行证,提紧两杯奶茶,乘电梯到六楼,惴惴不安敲响了某扇办公室的门,没得到具体回应,只有一道低淡的冷嗤。


    ……是他,没错。


    云织压下心跳,把门轻轻推开,一眼看到秦砚北坐在工作台后面,视线不在她身上,侧脸冷峻到披霜挂雪,没有半点上午陪她吃饭时候的人情味儿。


    偌大一间办公室,她只是站在门口就已经感觉到呼吸不畅,里面空气凝结,像不知道哪一秒就会裂开。


    云织定了定神,才注意到秦砚北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是酒吧见过的程决,程决脸色不太自然地招了招手,发现她手里拎着奶茶,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天仙不是挺有手腕的,怎么现在不灵光了,这种二三十块钱的奶茶买给秦砚北,不是闹呢。


    太子爷能喝这鬼东西就怪了。


    云织走到工作台前,把茉莉奶绿小心地放到桌角:“砚北,该解释的我已经在微信里跟你解释了,你生气也是应该的,这个……给你道歉。”


    程决更着急。


    敢情她还有一杯是给自己买的啊?!


    秦砚北一丝余光都没给她:“去隔壁605,没处理好之前别过来。”


    云织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他话,壮士断腕似的飞快跑出去,把门带上。


    等她一走,秦砚北才吝啬地抬眼看看那杯奶茶,在程决面前转动轮椅去了办公室里套的浴室洗手。


    这女人被宠得晕头转向了,什么都敢拿来挑衅。


    还算她懂事,知道哄人。


    他刚才在画图,手指蹭到了油墨,不能直接碰她的奶茶。


    程决却替天仙头皮发麻,太子爷这是得动了多大的怒,看那杯奶茶一眼都嫌脏,脏到不能跟它共处一室。


    他还是赶紧替她扔了,免得一会儿秦砚北回来反应更大。


    程决拎起奶茶,准备丢进垃圾桶再找东西盖上,扔之前他多看了一眼,也有点好奇,不知道这东西什么味,他女朋友倒是总喝。


    他犹豫了几秒,又探头看看秦砚北没回来,就在处理垃圾之前,把吸管插上,试着喝了两口,全当废物利用了。


    ……别说,还挺好喝。


    程决没忍住又喝几口,准备一鼓作气喝完再扔空杯子的时候,浴室门打开,轮椅声沉沉传过来,他嘴里还含着奶茶,拼命往下咽,捏扁杯子要丢掉。


    而下一刻,他猝然有种皮开肉绽的恐惧感,惊悚抬头,顾不上扔,浑身僵着,直直迎上秦砚北能把人凌迟的目光。


    秦砚北唇角敛紧,下颌线绷得锋锐,手指把轮椅扶手握出微微异响。


    程决这个狗东西把奶茶喝了?!


    云织给他买来,专程哄他的,被喝了?!


    程决快哭出来,百口莫辩,想狂奔出门去找云织求救,这会儿正好云织再次敲门,侧身挤进来,手里还提着她的红豆椰果,刚打开喝过一口,吸管上有很浅的一抹淡红唇印。


    云织心里安稳了很多,她起初以为605是什么修罗场,结果去了才发现是休息室。


    里面有助理准备了她今天该吃的药和感冒冲剂,以及加热好的暖宝宝,她把药按量吃完就马上赶回来,想再次跟太子爷道歉,不然都对不起他的照顾。


    没料到再进门会是一触即发的场面。


    云织来回看几眼就大概搞懂了怎么回事,奶茶被程决给喝了。


    她为难地看看外面,设计院离奶茶店还是有点距离,现在去买再回来怎么也要十来分钟,程决会不会挺不住。


    她低头瞄了眼自己的奶茶,还有几乎一满杯,口味也不错。


    云织深吸口气,软声问:“砚北,你这里有干净的剪刀吗?”


    秦砚北夹枪带棒的视线刺向她。


    她忙说:“如果你不嫌弃,我的奶茶给你,就是喝过一口了,我想把吸管上面剪掉,或者把杯盖压的塑料膜弄开。”


    秦砚北看着那抹浅红唇印,小巧秀致。


    他昨夜才吻过它的边角。


    太子爷沉着脸,朝云织抬了下手,云织乖乖过去,双手捧着奶茶。


    他镇定接过,寒凛眼睛转向快吓死的程决:“把你相机打开,拍。”


    随后他手指拨了拨吸管,看云织一眼,不甚满意地低斥:“你什么时候能真实点,还找剪刀?多此一举。”


    故作无辜。


    欲盖弥彰。


    不就是想让他喝她奶茶。


    嘴唇印在一起。


    呵。


    算她会哄人。


    秦砚北冷淡垂着眼帘,自然地把云织用过的吸管放在唇间,她留下的浅浅口红,就这样亲密无间地压入他炙热唇齿。


    作者有话说:


    太子:秀恩爱都不会,还得我教(▽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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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设计院装修风格严肃的办公室里陷入微妙安静, 程决那边已经快要掐人中,云织耳朵里听不到太多声音,只有一下一下不太稳定的心跳。


    她有某一瞬间几乎产生错觉,以为面色如常含着她吸管的男人, 也许对她是有其他意思的。


    不然以他的洁癖和挑剔, 不说她自不量力拿喝过的奶茶送人已经很不错了, 怎么可能……做出这种选择。


    秦砚北喉结滑动两下,唇间略微湿润,沾上星点的奶茶颜色以及淡淡口红,他握着杯子, 四平八稳地抬眸看云织,不掩嫌弃:“……这么难喝。”


    云织满心上涌的忐忑局促, 和目睹男人沾上她唇印的紧张,在这一刻啪的消散。


    抱歉, 是她想太多了, 以秦砚北的身份,圈子里惦记他的名门大小姐们大概几只手都数不过来, 什么样比她出色的女人他没见过, 是疯了才会对她有心思。


    她实在杞人忧天,太子爷没别的念头, 对她照顾也只是因为他本来就面冷心善,不然当初也不会冒着危险进火场救她。


    他今天纯粹的就是想喝杯奶茶,尝尝鲜。


    不过可惜,看来尝得不太满意,她没能哄好。


    刚吃了人家感冒药的云织心生歉疚, 她欺骗恩人, 被抓了现行, 奶茶还难喝,这怎么办。


    秦砚北把奶茶杯子捏得有些凹陷,忍耐住想再尝一下的冲动,看似不在意地挑眉问云织:“游乐场好玩?”


    云织怔住,停顿的几秒钟里像被打通任督二脉,突然悟了太子爷这句话可能包含的意思。


    他微信里问:“奶茶好喝?”


    她立马给买了,虽说口味不合适,但好歹太子爷是真心想试的,她方向没错。


    那现在相同的句式,意思岂不是非常明白。


    云织站直,立即诚恳表示:“砚北,我今天去游乐场是参加学校交流,什么都没机会看,只顾着画画了,你对游乐场有兴趣吗,如果最近有时间的话,我能不能陪你一起去散散心?”


    今早方简传过来的病情资料,她来不及看太细,大致扫了两遍,心里多少有底,知道对于秦砚北来说,适当地在工作之外放松精神压力,去跟他生活反差很大,格格不入的地方,对他精神状态有正面作用。


    心理问题不是能一蹴而就的,细水长流,本身就需要一步步耐心来。


    要是能以游乐场为开始,等以后治好了她离开,他偶尔再回想起来,应该还是会有不错的记忆。


    秦砚北自从看过程决的那些照片,始终於着深重暗色的眼底终于逐渐恢复温度,很低的“嗯”了声,不得不给面子似的懒懒应了她一句:“这边的公事晚上七点结束,勉强能抽出一点时间。”


    云织明白他这是答应了,庆幸自己果然没猜错傲娇大猫的潜台词,眼睛一弯:“好,那到时候你先吃晚饭,我们七点半在游乐场门口见。”


    秦砚北刚要出现弧度的唇角又压下去。


    呵。


    这女人是不是根本不会谈恋爱。


    晚上主动提出跟他约会,他不想让她在人前丢面子答应了,她倒好,连乘胜追击约他一起出去吃饭都不懂?还让他自己吃?!


    秦砚北冷哼:“说完了吧?还有事?别以为擅自离开南山院就这么算了,回去自己反省。”


    云织好脾气地乖巧答应,心想果然是她神经搭错。


    太子爷会喜欢她?


    还不如说她明天就能一跃当上怀城首富。


    云织走出设计院,不知道六楼那扇窗户边,男人漆黑的瞳仁一直钩在她身上,直到她坐车消失。


    现在已经四点多,回南山院太耽误时间,云织索性去了青大,跟院里负责的领导汇报好交流活动的情况。


    在对方提起江时一的表现时,她犹豫了一下说:“老师,江学长有足够的能力独当一面,下次可以考虑让我们各自去参加不同的活动,这样也算给院里节省资源了。”


    老师表示会考虑她的提议,她也就不再多说,去学校餐厅提前吃过饭,天隐隐黑了以后,就打算去欧纳游乐场门口等人,早到以表重视。


    她一口一个素馅小饺子的时候,完全没考虑过,太子爷因为被要求独自吃完饭,而赌气地选择干脆不吃。


    深冬晚上气温很低,好在没有风,算是难得的好天,所谓的“极端天气”连影子都没有。


    加上明天就是周末,游乐场在元旦至春节期间又特意增加了夜间场,有色彩鲜亮的主题街道和摊位,营业到十一点,这个时间正好热闹。


    云织捂着围巾,敬业地站在大门口,无数人在身边来往笑闹,她都没动过,专注看着路边停下的每辆车,生怕错过秦砚北,又惹太子爷不高兴。


    七点二十八分,她远远看见街对面的国家飞行设计总院玻璃大门一动,出现一把熟悉的轮椅,上面的男人穿黑色大衣,即使相隔距离不短,也能一眼就吸引目光。


    云织跳起来朝他挥手,秦砚北淡淡往这边扫了一眼,略点头一下让她安分点,助理推着轮椅走过人行横道,一路上总有人对秦先生侧目。


    云织快走几步迎上去,从助理手中接过轮椅把手,俯身问:“砚北,你不是七点就结束吗,没去吃饭?”


    秦砚北冷笑。


    亏她还知道问。


    他语气不善:“没胃口,不想吃。”


    云织内心挣扎,这附近没有正经餐厅,游乐场里小吃摊虽然很多,但卫生不能保证。


    最后她拉开羽绒服拉链,在怀中的内侧兜里掏出一个包装完整的小号烤红薯,还热着,她递到他手里:“我本来想万一饿了自己吃的,还是给你先垫垫,胃里空着去玩不好。”


    秦砚北五指修长,此刻却显得僵硬,差点一失手把红薯捏碎。


    ……就这?!


    他极端抗议地瞥向云织,准备让她脑子清醒清醒,意外看见她一脸赤诚,所以……她是真的想吃这红薯,还忍痛割爱让给他。


    算了。


    跟这个路数太野的女人约会,总得包容一些。


    云织贴心地把轮椅推到避风的凉亭,认真监督秦砚北,甚至忍不住出手帮他剥了红薯皮,她端着去游客中心接来的热水在旁边随时待命,就这么亲眼看着太子爷神色冷凝,双眼结冰,极不情愿地吃了这顿晚饭。


    看他吃完,云织总算放心,推着他沿灯光最亮的主路往游乐场内部走。


    晚上的年轻小情侣很多,秦砚北这样的外貌气质对姑娘们实在杀伤力巨大,云织只走出十几米,已经收获太多兴奋的指指点点和试探性围观,再这么下去,不用等进入园区中心,太子爷就能比隔壁动物园的大熊猫还有人气。


    云织恰好路过卖毛绒玩偶的摊位,角落里有些周边口罩,她跟秦砚北商量:“看你的人太多了,我给你做点武装好不好。”


    秦砚北余光扫视她。


    看着文文静静的,占有欲还挺强,走这么几步就怕他被人看了。


    太子爷抬手一指,惜字如金:“那个还凑合。”


    云织一看,威武狼头的口罩,确实帅。


    她听话去买,万万没想到狼头是儿童限定款,五岁以下才能用,只好买了个长相差不太多的缅因猫成人款,回来给他戴上,打开顺手买的小镜子,放在太子爷面前,希望他能接受:“看,多帅。”


    高清镜面上,男人冷黑的眉目凌厉,鼻峰高挺,下半张脸却被一只缅因猫的鼻头和猫猫脸蛋覆盖,显得朝气又……


    云织捂住嘴,没敢说“可爱”。


    太子爷挥开镜子,阴戾声线透过口罩传出,威势被迫降低几个度,显得磁沉动听:“云织,你是不是真的嫌命长。”


    云织赶紧见好就收,推着他继续往前走,秦砚北指尖在轮椅上攥了攥,没有再说话,侧头看了她一眼。


    刚才摊位前,她摸了几只毛绒动物,喜欢溢于言表,却半点没露出想买的意思,只是小心翼翼碰了碰,人就靠在一边,好像那些廉价玩偶是她不该沾染的东西。


    越往园区中心靠近,夜间场的缤纷绚烂就越耀眼,云织望着头顶连绵成海的彩灯,有些失神问:“砚北,你以前来游乐场玩过吗?”


    秦砚北表情绷着:“……我会来这种地方?”


    “说的是,你应该去更好的,”云织白净的脸在灯下温软干净,笑眯眯跟他说,“我也没来过,比这个差很多的都没有。”


    她转到秦砚北面前,弯下腰直视他:“要不我们去玩项目吧,随便什么都可以,云霄飞车,还是摩天轮?”


    秦砚北欲言又止,最终忍无可忍地质问她:“……你觉得以我的残疾,你一个人能带着我去玩那些东西?”


    云织“啊”了声,她居然忘记了,秦砚北是坐轮椅的,双腿不能行走,她没办法搀扶得住他,只好起身环视周围。


    秦砚北拧眉,什么意思?满脸失望的是有什么潜台词?对他很失望?!


    然而很快云织伸手一指:“旋转木马应该可以!我把你推上去,扶你上马!在旁边撑着你,保证不让你掉下来!”


    秦砚北再次怀疑他对云织的纵容实在太多了,让她不停产生她可以对他为所欲为的错觉!他答应约会已经是最大限度,会去坐什么见鬼的木马?他五岁之前都没有可能!


    云织踮着脚又张望了几眼,看到旋转木马制作精良,灯光炫目,人又很少,下意识情绪高涨地拽了拽他衣袖,声音在清浅夜风里被无限加了柔光:“砚北,去吧。”


    秦砚北耐性告罄,森然凝视她:“……那你还不快点。”


    五分钟后,在太子爷骨子里自带的压迫之下,云织老老实实把他的轮椅推上旋转平台,摆在一匹偏矮的白马边,自己骑上去,让他在身旁满面寒霜地坐着。


    音乐响起,转盘震动,云织没坐过,一时没抓稳,身体滑了一下,在她身侧恨不得把场地都砸了的男人分秒不差地抬起臂,撑住她,单手把她扶稳,掌心停在她腰上没有再动,在吵闹音效里淡淡责问:“云织,你能不能有点用。”


    云织俯下身,抱住马脖子,长发铺下来,侧着头朝他笑,雪色脸颊被光效染上薄薄的红,很轻声说:“谢谢你。”


    秦砚北沉默地凝视她,转盘缓慢绕过一周,风景灯光沸腾的人潮一直在动,他双眼却像停在只有一人能涉足的隐秘里,没有过半分转移。


    太子爷破例加钱,让云织坐了三圈他口中幼稚无聊难以忍受的鬼东西,等下了木马,云织出的汗被夜风一吹,下意识有点瑟缩。


    离得不远就是主题街道,打头第一家卖的玩偶比入园时那个精致得多,云织按秦砚北的吩咐把他推过去,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秦砚北捡了个最贵的毛绒兔子扔进云织怀里,又顺手拿起顶兔耳毛绒帽,口吻凶恶:“过来。”


    云织在他正面,闻言弯腰靠近,他不喊停,就证明不够,她本能地继续弯,直到某一个角度,双腿不够支撑平稳,两手本能地往前伸,按住了两边轮椅扶手。


    游乐场纷乱的光影里,男人坐在轮椅上略抬下巴,穿羽绒服的姑娘两手撑着压向他。


    云织惊悚地想往回退,秦砚北的手已经扣下来,按在她后颈上,她身体受力,不得不继续前倾,唇边跟他深黑的睫毛轻擦而过,呼出的温热气息入侵他感官。


    秦砚北某一瞬的呼吸不受控制,在胸腔中翻卷着停滞。


    ……她是想在清醒的状态下,光明正大吻他么。


    他喉结微微收缩,缓慢往下压,把兔耳帽子戴在云织头上,拉着两只染红的毛绒耳尖扯动,让帽檐盖住她的眼睛。


    这样,她不至于再害羞了吧。


    他连理由都替她找好,真的吻上,也可以假装是没站稳,或者挡了视线,纯属意外。


    秦砚北近距离看她,摘掉了口罩,淡色薄唇干燥紧绷,又被她唇间热流进犯,灼灼升温,有什么无形的弦拉扯到极限,等着唇齿亲密的碾压来拽断。


    而很快,云织颤巍巍的手臂找回力气,在彼此嘴唇将要挨近时,稳住身体向后靠,勉强站直,彼此间纠缠的无形绳索被毫不留恋地拉开,无声无息消失在夜色里。


    云织把帽檐推高,意外看见秦砚北已经自己转动轮椅往前走了,没等她,她忙追上去,不明所以问:“砚北,累了吗?”


    秦砚北一言不发,云织从侧面瞄过去,他竟然比下午在设计院办公室里的脸色更冷,阴郁焦躁,透着能把人挫骨削皮的戾气。


    后面有人小跑着追上来,没注意到气氛不对,举着张照片伸到秦砚北和云织面前,大力推销:“我是那边拍立得摊位的,刚才看着画面特美,没忍住就给两位拍了张照,你们瞧瞧,是不是绝了。”


    云织好奇看过去,照片上的男人身穿黑色大衣,阴沉冷峻,眼神带刃,在他面前的姑娘戴着兔耳帽子,伏低身体,跟他相隔咫尺,姿态暧昧。


    她心一惊,总算明白秦砚北为什么生气。


    她又把人家太子爷给轻薄了,以后必须注意分寸,离他远些,避免一切肢体越界的可能。


    云织第一时间拒绝:“不好意思,我们赶时间,对这个没兴趣。”


    老板不能相信:“这么好看还不要?就收十块,要是嫌贵,大不了看你在漂亮,给你打个八折!”


    云织推着秦砚北快速远离:“砚北,这样的摊位都会随便给人拍照,再拿着照片赌几率,恶意让人花钱,你别理就好。”


    等出了游乐场,接近车边,沉默许久的秦砚北忽然开口:“你先回去,我有事再去一趟设计院。”


    云织扭头看了看设计院漆黑的大楼,没敢多问,半信半疑地点头,秦砚北目送车开走,才控制轮椅调转方向,重新回到园区里,找到那个到处给人拍照换钱的摊位。


    老板一眼认出他,脸上笑出花来:“先生,那照片涨价了,现在五十。”


    秦砚北把一百压在他手心上,老板疼得哀叫,他低低说:“你敢要就拿,照片给我。”


    照片捏在手里,他暂时没走,垂眸去看,指腹若有若无抚过兔耳姑娘的脸。


    身旁有来拍照的小情侣无意中注意到,凑过来热情问:“哇照片里这是谁,特意找的模特吗,我们能不能拍出这个效果。”


    向来眼高于顶的太子爷难得没有不耐烦,把照片往上抬了抬,让云织的脸能被灯光照到。


    他冷静回答。


    “是我女朋友。”


    而后又意犹未尽说。


    “这么好看,模特算什么。”


    作者有话说:


    太子:可我女朋友为什么不吻我(▽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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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二合一]


    独自坐车回南山院的路上, 云织坐在后排,难得身边没有那道压人的气息,她姿势放松了很多,倚靠在车门边, 安静看着窗外不断向后流逝的灯河, 眼前却还是那张照片里拍到的情景。


    云织忍不住审视自己。


    她可能在不自觉的时候, 对秦砚北的界限感有些模糊了。


    以前她身在其中,看不到,还没有什么感觉,但刚才的第三方视角清清楚楚, 哪怕拍照瞬间的那个亲密举动是个小意外,也不影响动作和气氛的出格。


    她在跟秦砚北刚认识的时候就提醒过自己, 他是救命恩人,她对他有不自觉的信任和亲近感这没问题, 可只限于报恩, 不能牵扯别的。


    太子爷跟她身份云泥,哪怕她站着不动, 只要在他身边, 都容易被别人误会成别有目的的高攀,何况现在彼此之间熟悉, 她受他照顾越来越多,又住在一个屋檐下,她就更容易因为急于报答他,把握不好相处的分寸。


    她应该反省,免得给秦砚北造成困扰。


    云织感觉到前面司机的眼神时不时透过后视镜落在她身上, 想说什么, 又不太好意思张嘴, 她直了直身体,礼貌地主动开口:“怎么了吗?”


    司机笑笑,摇头说:“没有,就是……您别介意啊,我就是好奇,秦总身边从来没有过姑娘,您还是第一个,平常我也不敢看,趁今天秦总不在,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


    云织觉得这话里的意思有点奇怪,顺着问:“什么样的?”


    “我说不好,反正跟平常见过的那些大小姐不一样,干干净净的,漂亮也很天然,好相处,”司机趁红灯,有点赧然地挠了下头,感慨了一句,“原来秦总喜欢这样的。”


    云织这才醒悟过来奇怪在哪,赶忙澄清:“不是,你误会了,我跟秦总不是那样的关系,因为他身边没人,我单纯就是来照顾他的伤病,等他痊愈我就走了,你干脆把我……当成来南山院干活儿的正常打工人就行。”


    司机笑得更开了,表情很明白,他都懂,他不会揭穿。


    云织想来想去,也没法解释得更多,报恩那些话,毕竟涉及秦砚北的隐私,她总不能逮谁跟谁说。


    不过这已经给她证明了,她的存在是真的很容易被误会,要是她自己再不把边界拎拎清,那就更百口莫辩了。


    她不能给秦砚北添这种麻烦,太子爷什么家庭背景,要是因为她被人乱传,指不定会有多少后患。


    她也不想让自己有暧昧不清的传闻。


    虽然她从没有见过十一的脸,找不到他任何信息,但她知道,她确实为那个人心动过,即使当年还小,青涩得什么都不懂,记忆全凭自己勾勒,可并不影响……


    这么多年过去,她长大成年,早已经抹掉了当初所有孱弱狼狈的痕迹,依然默默的,无声无息惦念着那个她连身份年纪长相都不了解的人。


    也许她这一辈都无望认识他,就算见了面都不会相识,她也不愿意走出心底一直扎着根的那扇狭小天窗。


    云织回到南山院没休息,直接去花房里种菜,答应秦砚北的事她当然得说到做到,吃不吃是其次,只要他从楼上窗口望下来能看见一片生机勃勃的绿,就足够有价值了。


    她以前在桐县跟奶奶生活,经常陪老太太去山里,什么都帮着种过,手法很熟,九点多就种完了一片。


    秦砚北接近晚上十点才进家门,送他回来的助理临走前还一头雾水地偷看了一眼阎罗王,实在没想通他怎么会大晚上的突然需要钱夹。


    秦总眼光高得离谱,买钱夹也一样,等不及订货,必须今晚拿到,所以只能在怀城目前有的现货里选,没有照片位的还排除掉。


    最后太子爷勉为其难挑出来一个,助理也是开车时无意中发现,他坐在后排,竟然把一张拍立得照片裁成合适的尺寸,端正放进了钱夹里,贴身携带。


    秦砚北的钱夹本来放在内侧口袋,进家门以后,他看到后院花房灯亮着,知道云织在那,就专程把钱夹换到了大衣外侧口袋里,而后不疾不徐转动轮椅过去。


    他可以再纵容她一点。


    她不合时宜地脸皮薄,不敢跟他亲近,他就勉强多给她一个机会。


    钱夹里放她照片,够让她意外了吧。


    在游乐场她顾虑多,怕人看,难为情,行,他试着去理解小姑娘的脑回路,那现在已经在家里,没有旁观者,看她还有什么可犹豫。


    好好的约会,竟然机会都不知道把握住。


    等轮椅停在花房玻璃门外,云织的菜基本种完了,她脚边沾了不少泥,手指上湿漉漉都是水,回头看到秦砚北,对他笑得很浅。


    她温声说:“砚北,你上楼休息吧,我快好了,菜籽需要长一段时间,有些菜苗过些天就可以吃,到时候让郑阿姨做给你尝尝。”


    秦砚北不动声色地慢慢进去,见云织没注意到他大衣口袋里装了异物的反常,拧了拧眉,紧接着他手机很是时候的响了,他往外拿的时候,看似不小心地带动了里面其他东西滑出来,“啪”一声掉在地上。


    云织循声看过去。


    是个简洁的黑色钱夹,略微敞开,里面好像插着一张合照,具体看不清。


    又是钱又是亲密关系的,云织哪能随便上前,体贴地倒退了半步避嫌:“我手上脏,没法帮忙,砚北,辛苦你自己捡一下吧。”


    太子爷不悦看她:“……坐轮椅不方便,弯不下去,你来。”


    云织别无他法,只能乖乖过去,她把手擦干,弯腰碰到钱夹的那刻,隐约感觉到男人的呼吸微微变了调。


    他不想被看里面?


    云织本来也没打算偷看,将钱夹合好按紧,一点都没往照片那瞟,果断递过去还给他。


    结果太子爷似乎更不满意了?!


    这么一眼望过去,他黑漆漆的睫毛都要结上冰。


    云织摸不透他的脾气,把钱夹又往前送了送。


    秦砚北盯着她细白的一截手腕,喉咙里郁气翻涌,她到底想干什么?!以退为进是不是也要有个限度!他已经做到这个份儿上,还想让他怎么样?


    “砚北?”


    那截腕子又薄又秀气,在秦砚北眼前晃,他忍无可忍一把握住,五指往里勒紧,在听到云织下意识的小声吸气时,又陡然松开,指腹流连着,在她腕骨上粘的一块泥污上抹过,给她擦净。


    这种接触放在以前,云织还可以淡定。


    但晚上她刚把利害关系想明白,这会儿的边界感就拿捏得非常精准。


    她迅速把手抽出来,远离秦砚北,背到身后,看到他指尖粘的泥,忙去找湿巾送过来,轻声道了好几次歉,关切有余,但亲近明显不足了。


    秦砚北的手指像在被无形的火烤着,配上云织类似于划清界限的反应,灼烧难忍。


    行,做的不错。


    这女人彻底无法无天了。


    他陪她约会,她就给他这样的回馈,究竟是想跟他要什么更难实现的东西,才坚持要搞欲擒故纵这一套!


    夜里方简例行打电话来记录秦砚北的心理状况,没想到他唾沫横飞说了快十分钟,太子爷居然一言不发,只有一声一声低缓的呼吸和笔尖勾线的沙沙声,隐隐慑人耳膜。


    方简忐忑问:“出什么事了?是因为下周的秦家家宴?那家宴不是你们家习俗吗,你要懒得面对那帮虚情假意的亲戚,不去就行了,不至于受影响吧。”


    秦家家宴是多少年的老习惯,不管子孙在外面怎么呼风唤雨,到日子也得回去聚这个餐,毕竟现在秦家的老爷子秦江川还在位,掌着大权。


    那边停了许久,方简以为不会再有回应的时候,秦砚北磁沉的声音才低低传来:“……你谈过恋爱没有。”


    “没啊,”方简说完才反应过来,敢情心狠手辣搞事业的秦总这会儿是为情受困,“不过理论知识丰富,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咨询。”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秦砚北终于张口,有少许的哑意:“忽冷忽热什么意思,在应该更进一步的时候,反而往回退了。”


    方简不能相信这种问题居然出自于太子爷的嘴,而不是跟他恋爱的姑娘。


    他合理分析后说:“一般这种情况,只要两个人是正常恋爱互相喜欢的话,那应该是对方有什么深层需求你没给实现,跟钱有关的不考虑,最常见的应该是官宣承认?”


    他越说越觉得靠谱:“你也说了,现在是应该更进一步的时候,那在这之前,她应该是想要一定程度的重视,毕竟你身份特殊,她一个上学的小姑娘,外界眼里本身就相差悬殊,她想要被承认也是人之常情。”


    “说白了,”方简笑道,“人家没能从秦总身上得到安全感。”


    他听不出秦砚北的情绪,但对面的呼吸节奏显然比之前要沉着不少。


    秦砚北淡淡评价了一句:“矫情。”


    紧跟着就挂了。


    秦砚北把工程师团队那边待审核的大量数据审完签字,又把几份白天没时间处理的文件看完打回去,视线才再次回到漆黑的手机屏上。


    这女人,加了他微信,连句晚安,一个表情包都不会发了。


    手段用起来还真是狠得下心。


    为了牵扯他情绪,左右他的喜怒,她快要无所不用其极了。


    秦砚北拾起手机,受了胁迫似的蹙着眉心,打开搜索引擎,在里面一字一字输入:“女朋友故作冷淡怎么办。”


    搜出来的各类回复99页还带加号。


    其中点赞最高的那条说:“如果你只是一般喜欢,那就由着她,大不了分手,如果你非常喜欢,那就主动热情点,送礼物,带她见见朋友家长,给她官方认可,女孩子闹嘛,大多都是缺少安全感。”


    秦砚北耐心欠缺地扣上手机,嫌恶地冷嗤。


    一般喜欢都谈不上。


    最多就有些心动而已。


    他合上眼,薄薄眼帘压低,睫毛在脸上投下疏冷的暗影,很快他又把手机按亮,拨了个电话,几声机械的等待音后,对面接起来,他语气听上去毫不在意,惫懒地淡声说:“爷爷,下周末家宴,我带个人回去。”-


    云织不想把守分寸这事做的痕迹太重,让秦砚北有什么误解,在她看来,除了尽量避免不必要的肢体接触外,一切都还是跟以前一样,秦砚北那么忙,能有空关注她一下就不错了,应该发现不了有什么变化。


    但对秦砚北来说,云织每分每秒都在他面前故意作死。


    一起吃早饭,他把杯子放在了她的杯子旁边,两个嘴唇印过的位置互相碰上,她就像犯了什么大忌,装着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明目张胆地把自己杯子挪走,恨不得放到离他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去。


    他顺路送她去学校,她在车上紧紧贴着车门,生怕哪一下不小心碰到他的身体让人看见,呵,不是当初扒他衣服,送他暴露情.趣装让他穿的时候了,一副道貌岸然的表情能直接成仙。


    他给她打个语音电话,通知她晚上有应酬晚回去,她那边语气诚惶诚恐,客气得能直接去秦氏底下的航空公司做空乘,唯恐亲密一点,被她那边或者他这边的人听到,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在身上挂个“不熟”的牌子。


    嘴上说着报恩,照顾他的伤病,接管他的心理,实际上这些天她快要把他当牌位供起来,烧香上供以表尊重,端茶倒水当起保姆,这是对男朋友?说对神仙都过分了。


    有什么要求不能当面跟他提,想要礼物,想被承认直说就那么难?非得搞这些。


    不绞着他的耐性,不磨他情绪,她就浑身难受是吧。


    云织今天在课上再次被当做教学目标给着重点名,自从sin的身份曝光,她的身价一夜飙升之后,她在学校基本都是这样的待遇。


    虽然不介意,也难免有点不自在,云织坚持到下课,迅速起身走出画室,手机上又接到了几个重金约稿,还有预定sin下一幅画的电话,她都暂时推掉了,越是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时候,越不能急功近利。


    哪怕秦宴北拍下画的时候不是本人到场,也没暴露身份,但她总觉得,她接下来在油画圈的表现,也关系秦宴北的脸面,不能随意。


    走廊里人多,云织加快脚步往外走,经过走廊转角时,一晃眼看到江时一站在窗边跟老师说话,而老师就是交流活动的负责人。


    她不由得顿了一下,老师一眼看到她,扬手招呼:“云织,正好要找你。”


    等她过去,老师才说:“上次你提出两个人分别参加交流,江时一这边有不同想法,不然还是你们先沟通,确定好了方案咱们再定。”


    云织既然提了,就不怕江时一知道,老师先走之后,她一时没说话,相信江时一能懂她意思,江时一却说:“织织,上次活动结束到现在十多天了,我一次都没来过学校,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云织一怔,她确实不清楚,也没发现江时一最近不在。


    江时一看着窗外,侧脸清俊温柔,苦笑着低声说:“大概是活动现场跟你搭档得比较好,触怒了秦家的太子爷,其实我也不是完全没想过,他看到了会不高兴,多半要对我下手,事实证明,果然没猜错。”


    云织愣住:“……你说什么?秦砚北怎么你了?”


    交流活动,也就是去游乐场那天,已经过去挺久了,她几乎要淡忘,没想过还有她不知情的在背后发生。


    但怎么可能。


    秦砚北要兼顾秦家的事务和飞机研发那边的总设计,经常饭都没空吃,哪有时间对一个基本不相干的人下手。


    云织蹙眉:“学长,你想多了吧,秦砚北不会做这种事,他根本就没有理由,除非你们之间还有其他恩怨,不然只因为一个交流活动,实在没道理。”


    江时一目光落在她脸上,透着无奈:“织织,怎么没理由?你是完全没察觉到吗,秦砚北对你是不同的。”


    云织手指攥了攥,表情更淡了些:“那就更不可能了,他知道我只是去报恩的。”


    江时一叹气,放缓语速:“我说的不同,不是你理解的正常男女感情的喜欢,是他位高权重习惯了,把贴在身边的女孩儿当成一个属于他,可以由他随便掌控摆布的……物件,或者玩偶,或者宠物,什么都行。”


    “这其中的区别你明白吗?”他忧心地看着云织,“我见过太多站在顶峰的人都是这样,他当然不会轻易动什么感情,这点你想得没错,但不代表他对你没有掌控欲,你在他身边,他就自动认为你是他的所有物了,可以控制,可以支配,不能被别人染指。”


    云织秀气的眉间痕迹更深。


    江时一别开头:“我真不想和你说这些,但我不说,也没人能提醒你,你没觉得秦砚北喜怒无常吗?最近他对你的这种态度,应该变本加厉了吧,正常谁会对一个人这么不稳定,你想想,真的不像养了一只贴在身边的宠物,高兴就给个笑脸,不高兴冷言冷语挥开?”


    他垂眼:“织织,我能力有限,在秦砚北的面前连自保都做不好,很怕照顾不到你,说这么多,就是希望你能保持清醒,别受委屈。”


    “至于活动的事,”他低着头,“如果你这么不愿意跟我一组,那我跟院里申请退出就可以了,给你换一个搭档,你不用那么麻烦,还准备单独去跑,不怕累么?”


    说完,江时一没再多留,点了下头示意,转身走了,眼角恍惚有一抹红,看背影比之前消瘦一圈,真像是受了重大的打击摧残。


    云织没叫他,也没说多余的话。


    如果她想听传言和别人口中的秦砚北,那他早就是能吃人饮血的洪水猛兽了。


    她不信这些,从来不信,除非秦砚北亲自做的,亲口说的之外,她都不想理。


    就算秦砚北最近确实态度不怎么好,喜怒不定的,总阴沉沉看她,但他对她的照顾不是假的,那些面冷心热的帮助,她都亲身体会,要是轻易被人左右,那她的心也太不值钱了。


    云织手机一震,收到一条微信。


    傲娇大猫秦:“早点回来,去试个妆,明天跟我去秦家吃顿饭。”


    云织腕骨一抖,手机差点摔地上。


    去秦家吃个饭?!


    云织斟字酌句回复:“不管是私事还是公事,我都不适合出现在秦家吧,砚北,你让我去扮什么角色。”


    助理?小保姆?司机?工具人?


    几秒后,那边回复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女伴。”-


    当天傍晚,云织在校门口直接被接走,径直送到跟南山院只差一条街的造型工作室,她进去的时候,秦先生在轮椅上正神色不耐地看手表,见她到了,他才放下手臂,朝她略抬了抬下巴:“去那坐,我看着。”


    然后这个原本平平无奇的晚上,云织被淹没。


    被造型师,巨大妆镜前各种没见过的未开封护肤品和彩妆品,三个活动衣架的长短礼服裙,半面墙的配饰,以及需要专门存放在丝绒礼盒内的珠宝,一地高跟鞋,还有箱子包装都没来得及拆的奢牌包……们。


    云织坐在椅子上,被造型师轻柔按着,她震惊地从镜面里看着秦砚北,男人深黑的眼瞳里找不到波澜,静静跟她通过镜子对视,疏淡说:“礼物。”


    ……礼物?!


    给她的?!


    云织想起身,又被压下,要说话,唇被温温柔柔抹了唇膏,盖上唇膜。


    “或者说——”太子爷在她身后神色淡然,像是随便补充上一句,来模糊掉自己真正的心思和意图,“当做你跟我去秦家的报酬。”


    云织更意想不到了,所以秦家是什么龙潭虎穴,去一趟要付出这么大代价?这满屋子加起来要花多少钱!他是真的完全不会过日子!


    她惴惴问:“砚北,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让我去秦家到底做什么?”


    女伴,具体有什么任务。


    秦砚北的视线裹着冰,能把她穿透。


    到这种程度了,还问?!她不是喜欢礼物吗,他时间有限,只能暂时准备这么多,她不是想被承认吗,作为朋友,方简已经知道了,那接下来不就是要面对家里?!


    现在她的要求都在满足,还装傻,装作无辜懵懂,是想继续在他跟前保持不冷不热?!吊他的胃口?!


    秦砚北懒得看她,语气恶劣:“让你去推轮椅的,行了么?”


    云织这才放下心。


    早说啊。


    “推轮椅用不着这么多报酬,”云织满心诚意说,“我对你免费。”


    秦砚北余光刮着她。


    女孩子的脸上了妆,腮红扫过薄薄一层,有些透亮的淡红,纯净里透出了明艳。


    他冷笑。


    免费?


    既然免费,为什么存心钓他这么多天。


    为什么不能现在马上,走过来不顾他的意愿,冒着他可能动怒的风险,直接来吻他?


    云织考虑了片刻,觉得用词不太对,又继续说:“也不能算免费,其实我也要一点回报的,比如平等的关系和情分,你救我,我报答,你对我照顾,我给你赴汤蹈火。”


    最后这个词说完,云织略感后悔,似乎有点暧昧,随后又笑笑,没解释。


    那可是救命之恩,赴汤蹈火又算什么。


    秦砚北却清晰听见自己胸腔里心脏剧烈震动的声音。


    她不要物质回报,她要平等的感情。


    云织真正要的。


    是他的爱。


    普通的不够,她还要他赴汤蹈火去爱她。


    这个女人。


    胃口可真大。


    作者有话说:


    太子:呵,她竟然要我的心。


    ————


    昨晚请假了,所以今天想早更,后面的剧情没写完就明天继续,明天应该也是肥章,浅浅预告一下,太子终于要开始尝爱情的苦了O(≥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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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云织是普通家庭长大, 不太能想象所谓家宴到底是什么规模。


    但想到秦家的门第和可以带“女伴”,应该排场不小。


    她怕自己万一做错什么给秦砚北丢脸,试妆试到深夜筋疲力尽后,还是坚持给唐遥发了个微信, 准备临场恶补一下这些高门大院的知识。


    唐遥本来困得神志不清, 一看到姐妹发来的内容, 当时就清醒过来,亢奋地给她打了个电话:“织织,什么情况,我才几天没问你, 进展就快成这样,太子爷这是要带你回家了?!”


    云织近期对这类话题的敏感度超标, 一听连唐遥都这么说,更觉得欲哭无泪:“你怎么也瞎说, 别开这种玩笑了。”


    “看来还有别人也说了?”唐遥知道云织禁不住逗, 咳了咳,尽量正经, “其实不用在意, 秦砚北那种身份本身就很容易惹遐想,何况是我们织织这样的大美人站在他旁边, 要是没人议论就奇怪了,清者自清就行。”


    云织没有被安慰到,反而觉得随着关系加深,好像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给秦砚北惹非议,她发愁地垂下头埋进被子里, 闷声问:“家宴你了解吗, 都需要准备什么。”


    唐遥说:“我有个发小是秦家一个旁支的女朋友, 听她说过,到端午中秋这种比较重要的节日,秦家会办家宴,本家旁支都会去,以能参加为荣,普通女友带不过去,一般真正定下来的才能领进门。”


    她自从确定云织在秦砚北这里没危险后,就总忍不住打趣:“明天晚上是小年夜,秦家这顿家宴肯定比平常更正式,所以我刚刚才说,太子爷这是正经八百要带你回家嘛。”


    云织生气也凶不起来,嗓子因为哑反而更软了点,不自觉模仿起太子爷对她的口吻:“唐遥你是不是想死,你明知道他是行动不方便,让我过去照顾跑腿的。”


    唐遥没争辩,笑着哄她几句,安抚说:“没事,别紧张,就当参加个普通活动,像这种场合,你只要穿得美美的艳压全场,做好自己就够了。”


    “不过……”唐遥又问,“明天毕竟是小年夜,今年你也不用回家陪爸妈吗?”


    云织愣了愣,过了几秒慢慢说:“不用,他们忙。”


    翻来覆去到半夜云织才睡着,隔天早早就醒了,被晚上未知的家宴牵扯着,她这一整天做什么都定不下心。


    到下午她终于镇定下来,不管什么场合,她只要少说少看,跟在秦砚北身边把他照顾好,别让秦家长辈因为她挑出秦砚北的错处就行。


    家宴晚上七点开始,司机六点半到南山院来接秦砚北,云织从下午四点开始就没闲着,造型团队今天带着人和全套装备过来的,妆就化了一个多小时,加上换礼服吹头发,五点四十的时候勉强结束。


    云织觉得她作为一个小跟班,这么搞未免兴师动众了,但毕竟是秦砚北的安排,她不好提出什么异议,只是全程都在提醒造型团队小点声,不要打扰楼上的人。


    她也没搞懂,为什么明知下午家里会吵,秦砚北还是会选择留下来在书房工作。


    等造型团队收拾好东西离开,云织不太适应地提着裙摆站起身,就感觉到二楼有道熟悉的视线落下来,她不自觉抬头,正对上秦砚北淡淡俯视的黑瞳。


    云织第一次化这么精细的妆,温柔精致里透出以前少见的韶艳,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对秦砚北笑了一下,问他:“看起来还行吗?”


    秦砚北在栏杆边居高临下看她,手在无人知晓的遮挡下握紧轮椅扶手,衬衫领口的阴影,恰到好处掩饰住轻微滑动的喉结。


    她身上的裙子是他选的,黑色丝绒,上身线条贴合,裙摆长到小腿,衬得女孩子肤色像名贵白釉,长发高盘,露出纤长脖颈,首饰点缀得简洁但足够价值,完全臣服于她五官气质,丝毫不会喧宾夺主。


    她爱穿棉布或者针织,从来没这样打扮过,现在亭亭站在那,他甚至压不住心底陡然窜上来的那种莫名燥意,不想带她去见任何人。


    偏偏她还很知道自己的美,这会儿抬着一张无可挑剔的脸,耀武扬威问他看起来行不行。


    呵,不就是存心想让他夸。


    哪那么容易。


    秦砚北冷声说:“……还行。”


    云织深知,对于太子爷来说,还行基本等于满分了,她这才放下心,不禁朝他笑得更灿烂点。


    秦砚北又被她钓到,燥得隐隐生出怒意。


    还勾他!有完没完!真格的一点不动,就会来这种若即若离的!


    爱她是不可能的,她痴心妄想也要有个限度,其他条件还可以实现。


    他倒是等着看,今晚家宴结束后,他满足了她这么多要求,她会给他多少像样的回报。


    这女人虽然手段多,样子反应还是青涩的,也不知道吻技什么样,要是咬到他,就别想再来第二次。


    秦砚北沉沉瞥着她,敛下眼帘,绷起唇角-


    晚上六点五十,车开进秦家祖宅的大门,车道一路往里延伸,在两侧错落的树影间转过两个弯,渐渐靠近灯火通明的主屋前厅。


    云织盯着车窗外,下意识屏息,有些瞬间错觉自己穿越,从正常生活的现代回到古式大宅,深冬里的庭院流水植株似乎不受天气影响,鲜活有致,单从前厅门廊往里望望,就能看到几重院落在夜色里层层深入,探不到底。


    车门打开后,云织很有自觉地先一步下去,帮司机去放轮椅,但司机手脚麻利,根本没让她沾,笑着说:“云小姐,这不是你该干的。”


    云织想跟他解释“我就是来干这个的”,敞开的车门里,太子爷低淡的声音就响起:“云织,你今天的任务是我。”


    云织懂了,轮椅不重要,她得过去扶他。


    等秦砚北从车里换到轮椅上,云织见他西装衣襟因为动作有点折角,俯下身帮他整理好,随后推着轮椅往宅子里面走。


    秦砚北背对着她,眼底暗暗掀起波澜。


    时隔这么多天,她总算又肯来碰他了。


    这女人大概早就忍不住了吧。


    为了被承认,为了得到爱,她还真是舍得下狠心,憋得住。


    云织推着轮椅进入前厅门廊,一开始还奇怪怎么这么安静,问了秦砚北才知道只有本家子孙才能走这条路,其他的旁支都是走侧门。


    靠近前厅的时候,秦砚北抬了抬手:“你先去厅里,今天小年,我回本家要先跟他们到祠堂走个形式,你等我回来一起进去。”


    云织难得听到太子爷一口气讲这么多没有阴阳怪气的话,忙点头答应,旁边随时待命的助理马上过来,接了云织的班推过轮椅。


    云织就不解了,助理这不是照顾挺周到的,非让她来干嘛。


    她只敢想,哪敢真问,目送秦砚北离开之后松了口气,挺直脊背又往前走了一段,转过弯,就看见前厅里面光线明澈,摆设好了餐点台,有几个人已经在里面。


    云织谁也不认识,进去后就安安静静靠在窗边,随手拿杯气泡水免得尴尬,等着秦砚北。


    她刚抿了一小口,就感觉到有打量的目光时不时定在她脸上,她本能地看了一眼,斜对面有两个年轻女人在审视她,靠在一起小声说话,目光一直绕着她转。


    云织不明所以,有点不自在,看了看周围,这附近只有她们三个,其他人都在远处。


    这个前厅应该只是一个临时休息接待的区域,正门侧门都能通过来,而真正来赴宴的秦家家眷们,都已经穿过这里,进入里面的主厅了。


    “啊我想起来了——”


    其中一道女声忽然没压住音量,云织听见了。


    “她好像是青大美院的,还是院花,我学校隔壁,有一次活动见过,我说怎么眼熟。”


    后面的音量又低了,云织也不怎么想听,垂下眼当做不知道,反正她在学校里一直都有话题,已经习惯被人观察议论。


    但两个女生见她不吭声,反而开始有恃无恐,说话也不再那么避讳。


    “我还当谁家深居简出的千金我没见过,搞半天就是个穷学生。”


    “倒也不穷,人家画画挺厉害的。”


    “哦,搞艺术的,弄个文艺人设呗,再不穷,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勾上秦家今天这顿饭吧。”


    “那倒是,不知道她跟谁来的。”


    “还能谁啊,就那几个连次桌都够不上的玩咖呗,不然秦家哪个正经孙辈能带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回来,等着丢人现眼当笑柄?”


    “八成是了,毕竟连你和我都得在这儿等着,不能随便往里进,她的情况只会更惨。”


    两个女人处境差不多,都家境很好,也算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没受过委屈,找个秦家旁支的男朋友,今天硬是跟过来,结果主厅都进不去,只能在这儿等,说什么秦家规矩多,长辈没认可的不方便出现在家宴上。


    俩人其实事先都知道,就是不信邪想来碰运气,现在又掉脸又憋屈,还舍不得走,怕错过机会,这会儿一见云织,邪火就往上冒,有种终于见到食物链底层的幸灾乐祸感。


    漂亮有什么用,一个学生而已,到这种家庭只能给人踩。


    “哎,你叫什么啊,跟谁的,”其中一个抬着下巴叫云织,“反正都只能待在这儿,聊聊呗。”


    “不用藏着掖着,你今天看见这排场,应该也很明白吧,不管你跟谁,都只是跟而已,”另一个微笑,“家庭差得不太多的,都进不去这门,像你这样,自己什么位置不是挺清楚吗,我要是你就马上走,何必留这儿等人白眼呢。”


    看这样子,不过是被人耍着玩玩的金丝雀而已,以秦家那几个玩咖的恶劣,指不定哪天就甩了。


    云织皱眉,捏了捏杯子,大概弄懂了状况,平静说:“我今天过来有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何况,既然劝我走,你们怎么不走呢?”


    两个女人被她文文静静地戳中痛处,变了脸色,语气也难听了,握着酒杯,高跟鞋铿锵作响,就往云织跟前去。


    云织站直身体,抿紧嘴唇。


    她们是想怎么样,这种场合,还恼羞成怒想争吵泼酒吗?


    云织站在窗边靠墙,本身就是角落,现在两个人迎面过来,几乎把她路堵住,针锋相对的声音也逼到耳边:“你倒挺会抬身价的,跟我们比?我们早晚能光明正大进这门,至于你,这辈子——”


    “云织。”


    低磁男声突然破开有些凝滞的空气,落到云织耳中。


    “做什么呢,你能不能摆正自己位置。”


    云织手指一紧,想分开面前的两个人迎过去。


    但男人的声音已然无所顾忌地继续砸下来:“该跟我进去吃饭了,怎么还有空理这些噪音,傻不傻,不嫌累?”


    两个女人脸上表情凝固住,酒杯上的手指发白,几乎同时扭过头。


    男人坐着轮椅,屋顶灯光霜一样罩在他眉眼上,英俊凌厉,冰冷阴沉,宽肩窄腰被黑色西装包裹,明明是跟其他人相似的打扮,却天生气势凌人,要把人骨头碾断。


    秦家整个家族,坐着轮椅的只有那一位。


    理所当然踩着所有人头顶,手里攥着秦家命脉的继承人,那位传言里寡义冷情,不能招惹的太子爷。


    有人酒杯没拿稳,“砰”的掉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吓得急忙蹲下去捡,手不停发抖。


    被挡在后面的云织也露了出来。


    黑裙红唇,乌发如墨。


    秦砚北盯着她,语气难得低柔:“过来。”


    云织乖乖从两个女人中间穿过,走到他跟前:“砚北,你忙完了。”


    满室的寒意结成冰棱,通过亲昵的“砚北”两个字扎透旁观者的心,两个女人面如白纸,一声不敢出,不能置信,几乎惊恐地瞪着云织。


    秦砚北低低“嗯”了声,顺手握住她细细的腕子,把她带得更近,懒懒抬眼看她:“蚊虫咬你你都不知道躲?还得我帮你打?”


    云织不着痕迹抽出手,颊边露出笑:“咬就咬了,不疼,我们进去?”


    秦砚北淡嗤。


    在人前就只会躲,抓个手腕就难为情,没点出息。


    他示意云织去推轮椅,侧过头,往窗边的方向扫了一眼,沉冷视线短暂掠过,两个已经僵住的人彻底脚软。


    前面主厅有几道身影快步迎过来,恭恭敬敬直奔着秦砚北,把他往里请,秦砚北漫不经心问:“什么时候这个前厅成了菜市场,是我没接到通知?”


    马上有人道着歉清理现场,刚才还自视甚高的两个人转眼被清出秦宅,地面都被立即清理过几遍,秦砚北的脸色才稍缓,让云织陪他往主厅走。


    云织根本没把刚才的风波当回事,全心用在接下来的场面上,她一路眼花缭乱,推着秦砚北按指引走到主桌,最上位旁边的位置特意撤掉椅子,留出了空位。


    云织把轮椅停在空位里,没敢抬头乱看,轻声跟秦砚北招呼一声,就准备退开。


    整个厅里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火辣辣的要凝成实体,她再钢铁意志也有点顶不住了。


    刚迈开一小步,主位上的老人就含笑问:“砚北,不介绍介绍,这是谁?”


    云织被迫定住,神经紧绷,太子爷要怎么说,小助手?小保姆?


    片刻之后,秦砚北平缓开口,只说了两个字:“织织。”


    云织眼前有一瞬的空白。


    他说的是……织织?


    主桌是都是秦家嫡系,什么没见过,这会儿也在暗暗吸冷气,只有坐在老爷子另一边的秦震低眉浅笑,甚至略微抬杯跟云织示意了一下。


    云织见过他,反射性地点了个头回礼。


    秦砚北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看了云织一眼:“还不坐,等什么?”


    云织这才后知后觉发现,秦砚北身旁的座位没有人,而现在的意思,居然是让她坐的?!说好的只是推轮椅呢?!


    秦砚北余光瞥她,轻声冷笑:“你见过哪个推轮椅的穿礼服?”


    云织扶额。


    是她傻了,她没想这些,只以为是太子爷要求高。


    云织吃了这辈子最艰难的一顿饭,一个小时过得简直像上断头台,不止别人打量她,连老爷子秦江川也偶尔会把注意力落到她脸上,她总觉得这个纵横商场一辈子的老人,对她有些看不懂的深意。


    好不容易坚持到吃完,云织赶忙起身离席,秦江川温声说:“砚北,跟我到楼上来一下,麻烦织织等一等?”


    秦砚北耳根隐秘地升温。


    云织也莫名脸红,太子爷乱叫什么!连长辈都拿来开玩笑了!


    经过一顿饭,她深刻分析过了,最后得出的结论合情合理,太子爷八成是被家里催婚,他身边又没人,为了避免麻烦,拎着她过来当挡箭牌了。


    这人,太独断专行,事先根本没和她打招呼。


    这边热闹的时候,秦震已经坐到了远处,隔着中间纷乱的人影看向云织。


    他身旁的中年女人珠光宝气,用酒杯掩唇,低声说:“老四,这就是你的方案?这才多长时间,秦砚北都带着人回来登堂入室了,你看爸脸上那高兴的!当初可是你说的,只要让秦砚北误以为那女孩对他别有目的,他就自然会处理掉她,你看看现在!”


    秦震沉着脸:“我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爸会千方百计绕一个大圈子,把这个女孩推到砚北的面前去,我只知道,她好像有什么特殊,能治砚北的病,今天看来八九不离十,爸确实是对她另眼相看。”


    “爸的心思谁能懂?”


    女人冷冷呵笑着。


    “秦砚北本来是条放逐的野狗,在外面混了那么多年,精神还有病,凭什么爸当初要把他找回来,压过家里这么多精英教育长大的孙辈做继承人,要不是你心细,偶然发现爸居然暗地里引导着这个女孩去找秦砚北,恐怕他精神上的病都要被这女孩治好了,那我们更没胜算!”


    “一旦那条野狗真的继承秦家,我们这些所谓的姑姑叔叔,不知道死得多惨,他绝对不可能给我们活路,”女人眼神决绝,“这么大的家业,无论如何不能落到他手里,老四,你搞车祸没把人撞死,只弄个残疾,现在攻心也没成,到底还有没有办法?”


    秦震抚了抚衣袖:“我不能明着反抗爸,不然事先弄点意外,这姑娘早就不值一提了,何必还费这些心思?我原以为,给她适时安上一个间谍眼线的身份,砚北就自然不会让她接近,我倒是真没料到,她对砚北会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就算知道她目的不纯,他都无所谓。”


    “但你发现没有,”秦震缓缓笑了,“那姑娘本身,可看不出对他有任何男女之情。”


    中年女人突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那野狗的妄想症?”


    秦震低眉感慨:“论才华我不如砚北,生意场上的手腕我大概也不如他,没他那么狠毒果断,但是有一点,我早已经过了被感情左右的年纪,可惜他,才刚刚开始,多半还是场自己制造的幻觉。”


    说着他站起身,遥望云织:“情势在变,动他的方法随时也在变,为了维护这姑娘,砚北估计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不如我们试试。”-


    秦砚北从楼上爷爷的书房下来,电梯门一开,迎面遇上秦震。


    秦震似乎在等电梯,对视的时候一如往常温和笑笑:“砚北,四叔正好想去找你。”


    秦砚北淡淡:“四叔有话就说。”


    秦震主动上前,握住轮椅扶手,目光从他腿上经过。


    他推着秦砚北走出电梯,放缓脚步,慢慢往主厅的方向靠近,嘴里冠冕堂皇谈着公务,歉意道:“最近你受伤休养,四叔越权了不少,等你康复,我自然都会还回来。”


    “这些话说过几次了?”秦砚北无波无澜,“四叔不嫌烦?”


    秦震眼角的细纹加深,边缓步往前走,边随意道:“好,那聊点你不烦的,我没想到你今天会带人回来,云织那姑娘我上次在青大见就觉得不错,你们发展挺快的,四叔为你高兴,看样子是认真对待,准备结婚的?”


    在秦砚北沉默的几秒钟里,他眯了眯眼,又意味深长补充:“那姑娘福分是真大,就是咱们家情况复杂,不知道——她承不承得住。”


    秦砚北手指猝然内收,不着痕迹地扣住,睫毛半掩的眼底透出戾色。


    秦震这话什么意思,是在怀疑云织攻略他的进度?


    的确,以秦震对他的了解,认定他薄情寡义铁石心肠,又天生多疑,不可能随意对人动心,那么云织今天能跟着他出现在秦家,是否可以代表,他看透了云织的目的和身份,而云织已经被他成功策反,背叛了秦震?


    在此之前,他用各种方法调查过了,至今没有找到云织究竟有什么把柄攥在秦震的手里,但至少他确定,这个把柄对她极其重要,否则她不会在这么爱他的情况下,答应秦震的要求,带着目的来他身边。


    秦震现在是在暗示他,要处理云织这个意志不坚的叛徒么?


    轮椅经过空无一人的走廊,灯光不甚明晰,打在秦砚北脸上,他眉宇间森森阴霾。


    他当然可以对秦震直接挑明,把云织彻底拉入自己身边,跟秦震斩断关系,随便秦震怎样回击,他都不信保护不了一个女人。


    但要是真的这么做了,那个他不知道,却对云织至关重要的把柄,就很可能会伤害到她,让他措手不及。


    秦震脚上的速度更慢,唇边笑容真挚。


    秦砚北会怎么选?


    如果秦砚北不顾云织是否受伤,承认就是喜欢她,那么云织就会知道,秦砚北对她根本不是什么救命之恩的感情,而是男女之情,转身就会吓跑,给他精神致命打击。


    如果秦砚北心就那么细,顾着云织万全,怕她受伤,否认喜欢她,那么言辞上绝对不会好听,云织亲耳听见了,同样会对他破灭,还是会离开他,以他的骄傲,怎么可能去低声下气挽回?


    秦震微微挑眉,垂眼看着秦砚北颈边跳跃的动脉。


    砚北,这其实是个死局。


    死局的中心就是,云织从未爱你-


    云织被安排在主厅侧面的休息区等,手里端着果汁,心里盼着这场家宴快点结束,她待在这样的环境里快窒息了。


    一个珠光宝气的中年女人从旁路过,不小心踩到裙角,身体歪倒,碰到她的手臂。


    果汁被子被带翻,沾了云织满手。


    云织忙站起身,认出这个人是刚才主桌上的,秦砚北的姑姑秦玉。


    秦玉歉意说:“不好意思织织,我陪你去洗手。”


    云织听全家的长辈都这么叫,脸边的红就没褪下去过。


    她道了谢,跟秦玉一起往主厅后方的走廊去,到半途时,意外听到秦砚北的声音从一道薄薄装饰墙的后面传来,虽然不够清晰,但可以听得到。


    她自然而然停了一下,朝那道墙走近半步,回头想跟秦玉说,原来砚北已经从楼上下来了。


    而下一秒,男人毫无情感,掺着散淡轻笑的嗓音就穿过这道墙,高高在上的,径直压进她耳中。


    “四叔,你怕是糊涂了。”


    “我带她回本家来,就能证明我在意她了?”


    “她口口声声说要报恩,实际不过就是个借口,处处对我用着心机手段,一个目的不明的女人而已,你以为,我把她当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拼尽全力还是没写到太子第一波要吃的苦,不过已经到他嘴边了,明天继续喂他QAQ


    织织不爱,所以织织不怎么疼。


    至于太子……


    首先他要意识到,他到底有多爱织织,才能为她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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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把她当做什么?


    秦震醒悟过来一般, 低声叹笑:“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明白了,既然对方硬贴上来,就随便当个宠物之类的放身边解解闷, 心情好了随便给她点脸面, 你举手之劳, 她就能感恩戴德了,没错,这才像秦家人的作风。”


    秦震说话的口吻依然温和,眼睛却扫了扫中间隔着的那道装饰墙, 他站在秦砚北身后,表情不善。


    到了这种时候, 秦砚北竟然还收敛着,不忍说云织太重的话, 不然以他的不留情, 随随便便几句就能轻而易举把小姑娘对他构建起来的信任和亲近打碎。


    事关云织,秦砚北总在出乎他的意料。


    既然正主不愿意说狠话, 那就只能由他代劳, 只是效果必然会比他预想中的打折扣。


    云织站在墙的另一边,手指慢慢攥住, 皱眉看着墙上悬挂的装饰,眼神却像穿透过去,努力想看清秦砚北的反应。


    她身处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有些头重脚轻,最初她听到秦砚北前面的话, 以为自己心里很深处悄悄悬着的那个微弱可能性——太子爷是不是对她有什么想法, 终于能彻底打消掉了。


    但她还来不及觉得放心, 之后那些字眼就携枪带棒地砸了下来,让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她一直都以为,不管外面别人怎么想怎么议论,秦砚北是明白她心思的,他知道她来报恩,知道她是真心想要照顾他身体,看他康复。


    然而刚才他亲口说,她不过是拿报恩当成借口,实际对他用尽心机,目的不纯,他竟然和其他人臆测的一样,把她当成了一个居心叵测来攀附的人。


    秦震随口的一句“宠物”,她等了这么半天,也还是没有等到秦砚北的反驳。


    秦砚北的性格那么恣意,如果不是真的这么想,当场就会回怼过去,管对方是谁,可他没有,他就那么沉默着,默认了这个说法。


    秦玉见时机差不多了,拧眉拉住云织的手,眼里露出酸楚同情,用口型说:“别听了,我们走吧。”


    云织客气地轻轻挣开她,无意间看到自己手腕上价值昂贵的手链,满心空荡的茫然里,渗出了对自己的嘲讽,眼眶微微发酸。


    秦砚北不相信她,也不需要她。


    原来这么长时间,都是她一头热的独角戏,什么照顾,什么挽救他的心理,还当彼此是朋友,全像一场可笑的自以为是。


    她现在穿着礼服,化着精致的妆,出现在这个她一辈子都仰望不起的地方,像个小丑。


    秦玉做出心疼的神色,去揽云织的肩膀,声音极低地耳语:“你别伤心,砚北就是这样的性格,我看得出来,你不是那样的姑娘,如果委屈……”


    她想让云织出声。


    生气闹也好,委屈得哭出来也好,只要能闹大了动静就行,趁着现在满屋子秦家人还没走,秦砚北被搞这么一出,必定脸上难看,成为谈资。


    按秦砚北的脾气,可能会对云织迁怒,也可能精神问题会直接发作,让所有人见证,都亲眼看看秦家这位不可一世的继承人,实际上就是个病入膏肓的疯子。


    云织却咬紧嘴唇,一声不吭,即使眼底已经有了层水色,脸上还是没有露出任何脆弱来。


    她看了看秦玉,又望向装饰墙,知道另一头是秦震。


    她七零八落的心里尽力维持着冷静,想起秦震是秦砚北的对立面,那秦玉有意无意带她过来,是不是……跟秦震同一阵营?


    云织很清楚,那些伤人的话是秦砚北自己亲口说的,不反驳“宠物”,也是他自己做的,没人有本事逼迫他。


    但这么多话是怎么被她恰好听到的,又是另外一件事。


    即使秦砚北只把她当做一个居心不明的宠物,她也不能让自己变成秦家人算计秦砚北的工具。


    他对她有救命之恩,她永远不会恩将仇报,就当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点报答。


    云织镇定地对秦玉笑了笑,勾了一下她的小指,表示有话要对她说,随后就转身往走廊外面走,故意放轻脚步,不让鞋跟发出声音。


    秦玉犹豫地盯着她,她大可以现在喊出来“织织”让秦砚北听见,又有点怕云织真有什么更重磅的话会错过。


    权衡之后,秦玉还是选择闭嘴,跟上云织,等离开走廊的范围,回到吵闹环境里,她立即问:“怎么了?”


    云织把鬓边垂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动作乖巧,看过来的眼神却清冷利落,轻声说:“没什么,只是想告诉您,您牙齿上沾到口红了。”


    秦玉一愣,表情几次起伏,她意识到着了这小姑娘的道,哪怕现在返回去,秦砚北必定也已经走了,她白白错失了一次让那条野狗当众掉脸的机会-


    秦砚北应付完秦震,第一时间回到主厅。


    秦震那老东西,有他今天的答复,短时间内不会为难云织,还会继续安排云织留在他身边,继续在他身上做努力。


    毕竟相比于他过去的铜墙铁壁,现在他能接受一个女人,无论是是女友,还是秦震口中的什么狗屁宠物,对秦震自己来说都暂时够用了。


    秦砚北手搭在大衣上,里面装着一个手掌大的正方形盒子,里面是个玉镯。


    爷爷在楼上专门交给他的,让他转赠云织,说什么给未来孙媳的见面礼。


    老爷子年纪大了头脑不清醒,不过就是带回来吃顿饭而已,他想得倒挺多,这就未来孙媳了?


    他对云织……现在连感情都算不上,被她追得没办法,凭那一点心动才发展到今天,爱都没有,谈什么婚姻。


    他把盒子拒了:“织织是画画的,戴不了手上的装饰,换个别的给她。”


    老爷子不同意:“戴不了不表示不喜欢,玉镯多好,有传承,值钱,以后给你们家小孩儿还能继续传下去。”


    呵。


    八字没一撇,孩子都搞出来了。


    秦砚北的掌心暗暗发热,冷着脸,不得已才拿起盒子下楼。


    云织不是想要被承认么,这镯子多少也算个证明,看她收了这个,心情好了,还怎么跟他闹,今晚上她要是再不过来主动接吻,她就真的过份了。


    秦砚北远远看见云织,她垂着头站在一个角落,肤色雪白,腰身极细,安静得像尊极美的玉雕,跟厅里,跟整个秦家都格格不入。


    感受到他的注视,她抬头看向他,视线在流澈的灯光里相撞。


    秦砚北难以形容那一刻的感受,明明是跟平常一样的对视,心脏却像猝然被刺进绵密的针,有什么预感似的锐器在不断向里扎。


    他眉心收拢,略一招手让她过来。


    云织很听话,走近了径直绕到他身后,握住轮椅,问:“秦先生,是可以走了吗?”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称呼,勾住他的神经,稍一扯动,太阳穴就隐隐疼痛。


    秦砚北侧过头不满地看她一眼。


    饭都吃了,他身旁的位置她都坐了,这会儿她想起装客套,在秦家这群人面前,倒是正经。


    等回到车上,她指不定要怎么跟他撒娇,就不会是这幅面孔了。


    秦砚北低淡地“嗯”了声:“回家。”


    夜有些深了,云织推着秦砚北走出门廊,车已经等在外面,助理和司机一起过来,扶着太子爷上车。


    秦砚北坐好后,后排车门没有关,等着云织进去,就像每一次那样挨着他。


    但云织怔怔地看了两秒,走过去替秦砚北把后排关上,转而拉了副驾驶的门,坐在前面。


    云织上车的瞬间,司机冷汗就下来了,明显能感觉到狭小车厢里的空气骤然被压缩冷凝,他胸口窒住,不敢呼吸,小心翼翼问:“云小姐,你坐这儿?”


    云织点头,没去看后面的人,小声说:“开车吧,秦先生累了,该回去了。”


    后排只有死寂,那人骨子里的重压一旦不加收敛,就能逼得人窒息。


    云织坚持没回头,司机慌得不知道怎么办好,见太子爷没说话,以为他默许,赶紧把车启动,驶出秦宅。


    路上云织始终垂着头,默默把身上戴的首饰都摘下来,妥帖放进秦砚北让她用的奢牌包里,抱在腿上。


    车里极重的压迫感让她喉咙里泛着浅浅腥气,她努力忍着,直到车靠近南山院大门,街上空旷没有其他车经过,她才意识到,自己不想进去了。


    她本来准备把秦砚北送回C9,带上自己的东西,今天晚上就搬出来,不要再做一个自以为是的笑话了。


    没能还完的恩情,她后面就多画画存钱,折现还给秦砚北,哪怕太子爷不需要也看不上,总好过,她在那栋别墅里被当成一只别有所图的猫。


    想想确实是她可笑,她太看得起自己了,秦砚北是什么身份,他的伤,他的病,哪里轮得到她来操心,她又何德何能,以为自己对他有用,以为她跟他是朋友。


    但现在车逼近门口,她心里的难受突然掀起,不受控制回忆着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在这个大门内做过的傻事。


    就一点也不想进去了。


    云织跟司机说:“麻烦你,把车在路边停一下好吗。”


    司机下意识踩了刹车,她这才扭过头,想跟秦砚北说句话,但在对上他脸的一刻,不知怎么都卡在咬紧的牙齿间。


    街上的路灯只有少许能照进车里,秦砚北身处在一团阴影中,表情完全隐匿,略微能看到的,仅是绷紧的下颌和唇角,线条异常凌厉,让人生畏。


    他沉沉问:“不回家,在这儿停车干什么。”


    云织开口,惯常温柔的语调在夜色里被镀上清霜:“我不进去了。”


    秦砚北像听到什么无理取闹的笑话:“不进去,你要去哪。”


    司机这时候已经把车在街边车位停稳,见这状况,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多留,匆匆跟秦总知会一声,就下车跑到不打扰的地方避着。


    云织看不清秦砚北,还是保持着直视他的姿势,认真说:“秦先生,以前是我没有自知之明,一厢情愿来报恩,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可能在你看来,我一直死缠烂打,不知道暗中揣着什么心思,但我确实是真心的想照顾你。”


    “到今天我才明白,我的存在除了偶尔能给你解闷以外,根本没有用处。”


    “我不是厚脸皮没有心,就算来报恩,我也没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这段日子给你造成的误解,我给你道歉,你放心,报恩的事我不会再啰嗦了,以后会用其他方式还你。”


    “南山院我就不进去了,身上的衣服我明天快递给你,如果你嫌脏,那我付钱,楼上房间里我的东西,可以让郑阿姨帮忙寄给我,你要是嫌烦,扔掉也行。”


    云织说完,压下胸腔里若有若无的疼,睫毛垂低,最后还是像朋友一样叫了一声他名字:“砚北,我先走了,谢谢你帮过我那么多次,希望你早点康复。”


    她想下车,四肢却僵住似的,有几秒的功夫动不了。


    后排座那个人的威压,碾得她骨头都有了真实的酸胀感。


    他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傲娇大猫,冷质嗓音从黑暗里传出,砸着云织耳膜:“云织,我纵容你作了这么多天,秦家也带你回了,你就是这么回馈我的?”


    云织本来还稳得住的委屈感,在他这句问话里升腾。


    她尽心尽力照顾他,天天有一点时间都往南山院跑,最近就是更注意肢体接触了而已,他却认为她在作?


    他仿佛永远是居高临下的上位者,森森质问:“闹是不是也要有个限度?你想达到什么要求,可以跟我直说,不用总来试探我的底线!”


    云织眼圈红了:“我没有闹,我只是不想再做蠢事了。”


    “你把对我做过的那些事叫蠢事?”秦砚北的语气慑人,阴沉冷笑,“我再问你一次,你跟不跟我回去。”


    只要她知道适可而止,别再专挑这种刺他神经的话说,搞那些小女生矫情的故作伤感,做好一个女朋友的本分,刚才这些话他可以不跟她计较。


    什么叫低人一等,他有哪一次让她低人一等过?!


    云织见他态度这么强硬,果断摇头:“不进去,我现在就走。”


    她尾音染了一点颤,推开门,把装着首饰的包放在座椅上,没有留恋地迈下车。


    秦砚北透过眼前笼罩的漆黑,死死盯着她的脸,眼角在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时候沁出微红,他手指扣在膝盖上,不断向内按紧,感觉不到疼,只有一层一层的失控感重重撞着心脏。


    “……云织,你这次太过了,”他冷戾看她,“现在你下了车,就再也别想上来。”


    她不是爱他吗。


    不是为了追到他,什么手段方法都敢用吗?!


    现在她已经嚣张到敢这么激他了。


    他真是把她惯得无法无天,今天带她回秦家,满足她的要求,她反而更有恃无恐,觉得彻底拿捏住他了是么?!


    她想做什么,逼他爱她?得到承认了还不够,非要掏他的心。


    这女人异想天开,他怎么可能爱她,他爱不上任何人。


    用走来吓他?


    明明深爱的人是她,没他不行的人也是她。


    即便她今天走,出不了两天就得回来找他。


    云织俯下身,按着车门,最后凝视秦砚北,依然没看清他渐渐灼红的黑瞳,他用力按着给她的玉镯盒子,指腹皮肤已经被磨出血痕。


    她身上那些能够安抚他的温暖气息远离,嗓音被夜风扯裂。


    “我不会上来了。”


    “秦先生,我想报答你,但我不是你的宠物。”


    作者有话说:


    太子:……我才是那个宠物。


    太子第一次失去织织,让他嘴硬傲娇,明天晚上他就防线全塌痛苦崩溃去求织织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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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猎猎寒风里, 云织的两句话被吹得零落,她不管秦砚北听没听到,没再多说,关上了车门。


    她身上穿着的礼服裙和大衣在温暖室内觉得刚好, 一旦站在深冬晚上, 轻易就被吹透。


    云织轻轻打了个冷战, 低头笑自己,这身昂贵的衣服,就像她这么多天跟秦砚北自以为是的相处,看起来繁华锦绣, 实际只是薄薄一层,不用费力气就被捅破。


    她本来就是个穿着学校统一羽绒服, 跑在寒风里上课画画奔波的人,秦氏的太子爷应有尽有, 凭什么需要她去救, 是她强行闯入他的生活,做了一场自取其辱的梦。


    云织的视线从黑漆漆的车窗上移开, 她知道司机过来了, 在她身后不敢乱说话,急得一直踱步, 她也没精力去看,直接从车边经过,往后面走。


    后面几十米就是街角,转过去就不在秦砚北的视线范围里了,也许就能打到车了。


    秦砚北看着云织从他车窗边路过, 手里暗暗握着的木头盒子已经滚烫到几乎抓不住, 端正的边角过于锋利, 上面沾着割破皮肤留下的浅淡血痕。


    他松开手指,盒子翻落到一边,盒盖掀开,里面要送给女友的那只传家玉镯光华温润,像女孩子温柔的眼睛。


    秦砚北的手按在车门上,即将要忍无可忍推开,直接用这双伪装的伤腿,无所顾忌迈下车去拉云织的那刻,一辆深夜送人到别墅区的出租车恰好刚空下来,转过街角,停在了招手打车的云织跟前。


    云织庆幸自己运气好,飞快抹了一下眼角被风吹出的潮气,毫不犹豫上车。


    街上随处可见的一辆出租,和价值高昂的黑色轿车交错而过,男人紧紧盯着,骨节绷得苍白。


    司机在外面不知所措,后排车窗忽然降下,秦砚北深黑的眼睛阴森噬人:“……还不跟上去,等什么!”


    司机长出一口气,他就说嘛,什么宠物,云小姐怕是听到什么流言蜚语,想多了,以他对太子爷的了解,能住在一个屋檐下同进同出的,怎么可能不重视。


    他也没胆子多嘴,上车启动,不远不近往前追,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一家中档的连锁酒店门前,云织下车进去,再也没出来。


    黑色轿车就在酒店对面的路灯下,秦砚北透过车窗,注视着云织的背影消失,再到楼上某一扇窗亮起,他才靠在椅背上烦躁地合上眼,太阳穴里神经扯痛,跳动着往心脏里戳,一下比一下更深。


    “……这地方一天多少钱。”


    司机忙回答:“均价四五百,环境很好的,安全。”


    秦砚北拧眉。


    抠死她算了,有本事跟男朋友作成这样,一门心思要吵架,硬气地离家出走,就不知道去找个像样的酒店住?!


    她已经习惯南山院了,在这破地方住完一天,最多明晚就会回去。


    受点罪也是她自己折腾的。


    秦砚北笃定云织会自己回家,割破的手指却在阴影中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他收拢握住,仍然无法抵消那些从心底不知名处向上蔓延的陷落感。


    “开车,”他声音仍旧冷静,听不出任何波动,“回南山院。”


    这次不让她自己清醒,以后还会变本加厉要求他爱她。


    这两天她爱去哪去哪,他才无所谓。


    秦砚北深夜回到南山院,家里一片漆黑,往常这个时间会开着的那几盏灯,似乎成了无底的黑洞,吸纳着胸腔里不断翻涌的燥乱戾气。


    他从轮椅上站起来,不自觉走向后院的玻璃温室,面无表情按开灯,照亮大片鲜嫩的菜苗。


    秦砚北颊边线条收紧,俯身想把云织种的这些碍眼东西拔掉,最好树也砍了,但等冰冷指尖触摸到菜苗上面,他只是不耐烦地抚了两下,刚要离开,目光就猝然一跳。


    角落里有棵苗居然黄了一片叶子,在满眼绿油油里尤其扎眼。


    秦砚北脱下大衣,解开衬衫袖扣挽到手肘,露出肌理修长的小臂,他半点不在意身上的西装裤和皮鞋,直接踩进泥里,碰了碰那片卷曲的黄叶。


    啧。


    等那女人回来,看见了又得难受。


    他拿出手机上网搜索菜叶黄了怎么处理,回答都让扔掉,说已经救不活了,死心吧。


    秦砚北盯着那几个字,难以言明的某种空洞在心底一寸一寸往下掏,他打电话给助理,肃声交代:“找个种植方面的专家过来,越快越好。”


    助理以为南山院种了什么名贵品种的花,紧急请了一位专业大拿连夜过来,到了一看齐齐傻眼,谁也没想到需要援救的对象是一棵价值不到一块钱的幼年小油菜。


    专家啼笑皆非,但对上秦家这位祖宗的瞳仁,玩笑话都咽了下去,有些战战兢兢地说:“拔掉就行,已经黄了,不可能恢复原样。”


    只是一句正常回答,这间色调气息都显得温暖安谧的温室里,就像四季颠倒,无形寒意带着凛然攻击性,让人只想逃跑。


    等助理有眼色地把人请走之后,偌大房子只剩下秦砚北一个人,他目不转睛看着那片黄叶,想象云织抱住膝盖蹲在这儿,一脸失落地跟他说:“砚北,是不是没救了。”


    开玩笑,她的东西怎么可能没救。


    秦砚北上楼,进云织房间找到她画架上剩下的颜料,在盘子里调个相近的绿色,执拗地涂在那片黄叶上。


    他神经还在跳,牵连着全身都僵冷酸痛,把方简拿过来的药按最大计量吃了,很快副作用就找上来,胃里翻搅着抽搐。


    秦砚北再次回到云织卧室里,看她留下的那些衣服用品,浅色枕头被她铺得平平整整,但下面遗漏了一根长头发。


    他匀长手指绕着那根长发,在神经不堪忍受的拉扯里慢慢侧躺在她床上,残留的一点清润气息把他包裹,他咬着牙关,下意识蜷了一下身体。


    男人高大挺拔,身骨颀长优越,在云织睡过的被子上,却只是一片冷硬沉默的剪影。


    秦砚北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梦里他像过去无数次一样,跳上一道低矮的围墙,懒懒散散踩着连绵不绝的屋顶往前走,停在一个简陋的天窗边。


    他伸手掀开,里面没什么光,隐约躲着一个细瘦可怜的身影,像只几个月没吃过饭的落水小兔。


    他怀里揣着后山摘的小桃子,不多不少还剩十一颗,扔了一个给她,她惊恐推开,他就继续扔,直到她不再怕得闪躲。


    小兔头发乱糟糟的,一张脸就巴掌大,也看不清长什么样子。


    他每一次的梦里,都是这样隔着距离,永无止尽地给她投喂着食物,但今天,他仿佛被某种不知名的恐惧趋势,卸了窗子就直接跳进去,把小兔拉过来,拂开她挡着脸的头发。


    里面竟然露出他再熟悉不过的五官,黑瞳红唇,湿漉漉的睫毛,唇珠微翘。


    不是十三四岁的柔弱少女,是刚跟他争吵过,口口声声要和他决裂,家都不回,一个吻拖了这么多天,在他用尽办法满足她后,依然不肯吻他的云织。


    云织冷冷看他,把他推开。


    他觉得自己也许疯了,掐住她不安分的脸颊拉近,不管她还有多少对付他的小心思,低头就狠重地咬上她嘴唇。


    试想过无数次的触感,落在唇上像是融化的温水,又像烈火灼烧。


    他不管不顾地深入,被云织哭着躲开,眼睛通红指着他:“秦砚北,我不会回去了,不会上你的车,这个恩我不报了,你滚!”


    秦砚北凌晨在梦里惊醒,睁眼时满室漆黑,云织身上的气息已经被他贪婪得消耗干净,房间里也找不到一丝。


    他胸口急促起伏,翻出手机点开云织的微信,指尖不够稳定,输入:“你要闹到哪天,到底想什么时候回来。”


    这行字停在聊天框里许久,他又一个一个删掉,把手机攥得发出异响。


    秦砚北翻身坐起,额角都是冷汗,漆黑眼睫垂低,看到枕边压着一条没来及收拾的发绳,乳白色波点,干干净净,和她一样。


    他捡起来,缓慢绕到自己手腕上系紧。


    这个女人,明天要是再不回来,他就把家里的密码换掉-


    云织在酒店过了一夜,强迫自己什么都不想,就当做一颗漂浮在云端的泡沫破裂,一切回归从前。


    她还是按部就班的学生,跟那个仰望不起的地方和人从来都没有走近过。


    隔天她很早起床,同城下单了一身简单朴素的衣服,等快递员送来。


    她穿好后把昨晚的礼服仔细打包好,想给秦砚北寄过去,转念想想矜贵如太子爷,怎么可能会要她穿过的脏东西。


    秦砚北的微信号就是手机号,她复制下来去支付宝搜索,果然找到他的账号,直接把对应的钱转过去,然后选择彻底退出。


    至少这样,不用他再点一次接收,就能确保钱到他账上。


    云织出了酒店,马上联系上次搬进南山院之前她看中的那套出租房,索性房子还在,她交了三个月的房租,顺利拿到钥匙,当天就过去安顿下来。


    她正常去学校上课,正常吃饭,晚上正常回到简洁紧凑的新家睡觉,用被子蒙住头,就像那段跟另一个人朝夕相处的日子没有发生过,也完全不知道秦砚北在南山院的这一晚彻夜不眠,等着她回去。


    分开的第三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五,离春节更近,云织裹好羽绒服,去画廊里给店员发年终奖金。


    店员看着超出想象的巨款惊呆,激动抱住云织:“织织,你今天有没有空,能不能带我去一次商场,我攒够钱了,想给男朋友买一件那个牌子的衣服。”


    云织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那个牌子”。


    那个,被她剪坏了下摆和大腿,秦砚北却为了哄她开心,穿在身上的牌子。


    云织失神了一瞬,没头没脑问店员:“人会为了逗宠物开心,穿上奇装异服吗?”


    店员果断说:“当然会啊,只要咱们的猫高兴,让我扮奥特曼都行。”


    是吧,果然。


    云织轻声喃喃:“当众叫织织什么的,也像是随口逗猫。”


    店员听得片面,拉着她问:“织织?害,你别说,织织俩字这么可爱,还真的很像萌宠名。”


    云织一言难尽地看她。


    确实,在长辈面前喊了宠物的昵称,一点问题都没有,就跟她喊“雁雁”一样的。


    云织架不住店员热情,还是陪她去了上次的商场,销售还记得她,拿出刚到店的新款往她手里放,推荐她买给男朋友。


    她赶紧要推回去,后面意外响起一道男声:“云小姐,好巧,买衣服?”


    云织回头,看到方简站在身后,朝她意味深长地笑笑,没等她解释,点个头简单示意就走了。


    等离开这家店,方简想了想还是点开秦砚北的对话框:“砚北,撞见你女朋友在给你挑衣服,不错啊,有礼物收。”


    南山院的书房里,两夜没睡的秦砚北脚下踩着玻璃碎片,隐隐含着血丝的双眼盯着手机屏幕。


    他唇角有些不明显的裂伤,在看清信息内容的时候,终于像得到了有效的药,向上弯了弯,露出一点笑痕。


    看吧。


    她要回家了。


    她去给他买衣服,最迟今天晚上,她一定会回来,在外面疯了两天,也差不多了,再不进门,他就真的换密码了。


    “几点,她跟谁去的,表情好不好,跟你提过我吗,问没问我的情况。”


    方简没法回答,隔了片刻,给秦砚北发来一条。


    “砚北,你爱上她了是吧。”


    秦砚北嗤笑,唇齿间却有忽略不掉的淡淡血腥味。


    他一天没有离开南山院,所有工作拿到家里,时时刻刻听着楼下的动静,跟外面大门连接的摄像头始终打开,一直守到天黑。


    他咽喉里像莫名生出滚满刺的毒藤,翻搅着肺腑,这栋房子再次落入空无一人的黑暗里,他独自坐着,一动不动,只有自己能听见,有什么在崩塌陷落的声音。


    晚上八点,秦砚北狠狠关掉摄像头的画面,电脑滑出桌沿,掉在地上,几分钟后,却有一点小心翼翼的足音,轻不可闻地在楼梯上响起。


    秦砚北濒临危险的精神状态在滑落深渊的前一刻,被这道足音拽住。


    他骨节紧到暗暗发酸,一瞬不错盯着关闭的书房门。


    缝隙里,忽然透出走廊被打开的灯光,暖调,很亮。


    秦砚北的眼廓有如被火苗炙烤,他克制着,握住椅子扶手,在门被轻轻敲响,试探着推开的那刻,哑声说:“三天了,你还知道回来。”


    而紧接着,门被彻底打开。


    郑阿姨一脸懵逼地站在外面,对上太子爷微红的眼睛,颤抖问:“要不……我走?”


    作者有话说:


    郑阿姨:我当时害怕极了!-


    加班回来晚了没写完,太子下章就去求织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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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郑阿姨被书房里喘不过气的压抑吓到, 她在南山院的时间不短了,虽然跟秦砚北接触不深,但他各种状态她多少也都见过,今天这么重的毛骨悚然感还是头一回。


    她再迟钝, 也意识到秦砚北把她当成了别的什么人, 而能出现在这栋房子里的异性, 还会被他以这种语气问的,只有云织一个。


    郑阿姨愁苦。


    云织估计是三天没登门了,难怪从前天晚上开始,秦砚北就不许任何人过来, 她今天也是实在不放心他的饮食,才冒死来瞅瞅, 万万没想到正撞枪口。


    郑阿姨说要走,实际没敢动, 壮着胆颤巍巍又问:“秦总, 您看需不需要我给云小姐打个电话,如果她知道您在等她, 应该……”


    秦砚北坐在工作台后, 凌厉眉眼被稀薄的光晃得异常深刻,他声音里的哑意已经在几秒钟里收拾干净, 低低反问:“我等谁?”


    郑阿姨一抖,忙摆手转移话题:“没有等谁,是我多嘴,我带了宵夜过来,您……”


    秦砚北的视线越过她, 停在书房打开的门外, 延伸的走廊空荡死寂, 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和温度。


    现在已经快要九点,南山院大门外的监控仿佛静止,不会有人来了。


    以前每天会响起的拖鞋轻轻踢踏声,相隔不远那间卧室里听着歌画画的细微动静,以及在他嫌弃她做饭难吃之前,她总会殷勤端上来的宵夜,都像一场他病重时候空想出来的幻觉,本来也不应该存在于他生活的这个世界里。


    他怎么可能,放任自己被一个人掌控情绪到这种地步。


    她去买的衣服,想送谁就送谁,给他他也不会要。


    既然她不想回来,整整三天了无音讯,没限度地继续吊他,那就到此为止。


    他不是没有谁就不能生存,何况只是一个至今都不肯完全对他交心的女朋友而已,即使分了又能怎么样。


    他的病再重也是他的事,与别人无关。


    他不需要她,不是非谁不可。


    秦砚北让郑阿姨回去,往后一段时间都不需要再过来。


    等门再次关紧,缝隙间透进来的光也熄了,他缓慢站起身,在地上拾了一块玻璃碎片,漫不经心似的握在手里,走到窗边,垂眼盯着底下葱郁鲜活的玻璃温室。


    他左手五指一点点收紧,让玻璃尖锐的边缘硬生生往皮肉里嵌。


    随着细细血线从指缝里溢出,那些身体,精神和心底不受控制被噬咬出来的深洞里,对某个人蓬勃的需求都被自欺欺人般摁下。


    也没什么,疼一下就忘了,该怎么活怎么活。


    秦砚北唇线绷紧,睫毛往下压,盖住眼里一切波澜,他突然抬手把窗帘拉紧,让室内彻底陷入黑暗,挡住温室里最后一抹能照到他的光。


    云织想逼他主动去找她,根本是天方夜谭,就让她自己好好的面对现实,看看作过头到底是什么结果。


    隔天是腊月二十六,离除夕又近一步,青大已经正式放假,只剩下春节期间不回家的少量学生还在学校附近活动,云织就是其中一个。


    画廊还在营业,因为年节期间装饰和送礼物的多,生意反而比平常更好,唐遥不在,店员一个人忙不过来,云织索性就去店里画画。


    sin的画一直都抢手,不用摆出来就自然有人抢空,现在画廊里经营的多数是其他画师的小众作品。


    但随着云织身份公开,慕名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尤其得知sin本人在画廊,才一上午就几乎成了网红观光点。


    云织忙得连水都没空喝一口,直到不知道谁说附近可能要交通管制,一群人才不甘心地离开。


    云织总算清净下来,一手抱着雁雁,一手握着杯子坐在落地窗边的小沙发上,眯眼看了看中午阳光,眼角余光却不自觉一跳,她反射性站起来,雁雁嗷了一声跳开。


    她皱眉看着窗外街角,刚才偶尔一瞥,好像有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那,等她去细看的时候,就已经开走了。


    店员随口说:“好奇怪啊,这附近又没什么活动,怎么会交通管制?织织你之前接到通知了吗?”


    云织手指紧了紧。


    当然没有,只是说不上为什么,“交通管制”跟之前游乐场里的“极端天气”,总有些莫名相似。


    店员探头过来,见云织在往外看,注视着某个方向,了然地“噢”了一声:“你也发现那辆车了吧,我在网上看到过,全球限量,巨贵,不知道怀城什么权贵能买得起,在那停老半天了,刚走。”


    云织低下眼帘,没什么表情地坐回去。


    她本来想追问具体是哪个牌子的车,想想又觉得很无聊可笑,她打算知道什么?是不是秦砚北?


    先不说太子爷哪有空来关注一只已经没关系了的宠物,就算真的是他,恰好路过这里,恰好从窗口看见她,再恰好有闲情逸致,找了理由给她解围,跟她又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停止报恩,她和他就等于是陌生人。


    太子爷抽空来瞥了一眼逗过的猫而已,猫最应该做的,就是当做没有看见。


    画廊街角的路口,红灯还在倒数,秦砚北少有的坐在副驾驶,黑瞳紧紧盯着后视镜,看那个灰蓝色调的门扉,从开始到最后,云织一步都没有迈出来过。


    几分钟之前,她站在窗边明明见到他的车了,为了防止她追出来在大街上不方便,他立即叫司机开走。


    然而,她竟然一只脚都没往外踏。


    秦砚北闭上眼,手在身侧攥着,掌心里的伤口刺痛,不断警告着自己不要再来。


    她随便怎么样,跟他有什么关联!


    他跟她单方面的分手,也不需要特意通知她!


    “秦总……”司机头皮发麻,干涩地咽着。


    他很想提一句,云小姐八成就是因为不知从哪听来的“宠物”才离家出走的,这么远远看她,她估计不会软化,可话到嘴边又不敢往外说,紧张问:“照常去公司开会吗?”


    秦砚北眼前是云织身处在人群包围圈里,被各种爱慕追捧的陌生人纠缠,后来她又倚在沙发里,脸上不施粉黛,被阳光照得干净剔透,温柔抚摸怀里的猫。


    他牙关合紧,像有些脱离控制的血液在冲撞骨骼。


    想让那些人消失,想拎开那只多余的猫。


    想攥着她手腕,把她拽回南山院,咬她也好,抱住她也好,逼着她听话一点。


    秦砚北喉结动了动,冷声说:“照常,下午定好的行程不用推,通知明天飞港的签约仪式取消原定人,我过去。”


    腊月二十七,秦氏的太子爷腿伤情况下亲自抵港签约,合作方受宠若惊,紧急把排场铺开。


    前后辗转一天半的时间,秦砚北除了公务,其余大多都在拧着眉翻图册,停留超过五秒的就送过来,到返航前,采购的礼物量早已经超过普通行李额。


    往返的两天,秦砚北刻意没有过问南山院那边的情况,就算云织这时候知道后悔了跑回去,只会扑空。


    胡思乱想这件事,她也应该多尝尝滋味。


    等到飞机落地,助理在停车场打开车门,秦砚北薄唇敛着,下颌绷得棱角分明,忍了忍还是低淡问:“南山院有人去过么。”


    助理愣了一下,马上回答:“没有,秦总放心,C9那边没人敢去打扰。”


    秦砚北一言不发。


    心脏上如同嵌着一把利器,早就深深捅入,看不到流了多少血,以为已经麻木不在乎,但在它骤然间继续往里狠扎的那一刻,还是会神经暴跳,不堪忍受。


    助理心慌得鬓角沁了汗,不知道哪句话说错,正惴惴不安,听到秦砚北问:“云织在哪。”


    他掌握着云织的动向,快速说:“今天青大组织本地和春节期间不回家的外地学生,搞全校联谊,提前过年,云小姐应该是去参加了。”


    秦砚北慢慢看向他,漆黑瞳仁像浸了浓墨:“联谊?”


    “……是,各个系,各个年级都有,美院那边说,云小姐是院里门面,必须要露脸,”助理问,“秦总,那边接风宴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您过去,盛瑞和天航的董事长都在,想……”


    秦砚北坐在车里,斩钉截铁打断:“去青大。”


    助理愕然:“那接风宴那边?”


    太子爷疏懒地撩起眼睫,不加收敛的阴戾和野烈带着刃,短促冷笑:“我说过参加?我说过,会让一群只认钱的狗,有机会跟我坐在同一张桌上,在我面前谈什么是飞机?”


    助理确实从中帮忙行了一点方便,这会儿嘴唇打颤,半个字都不敢再提,知道自己已经完了。


    秦砚北抬腕看表,耐心彻底告罄:“去青大,还需要我重复吗?”-


    联谊会地点在青大体育馆,学校很舍得下血本,为学生们的个人问题操碎了心,提前一周就开始布置现场。


    平常不管什么风格的学生,今天都认真化妆打扮,只有云织还是一身米白的羽绒服,长发随意用发带编了几道,松松垂在胸前。


    她主要是来帮忙的,对联谊没兴趣,按院里要求的露了脸就准备偷偷撤退,回去赶画,早点卖了好继续给秦砚北打钱还恩情。


    刚拎着包绕去侧门,老师就在后面追上她:“云织,又想溜是吧,联谊这种事本来也不能强求,你再帮个忙,就放你走。”


    云织只好乖乖站住。


    老师把手里提的一个纸袋递给她:“我这边有事顾不上,你替老师把这个交给江时一,他班里有同学等会儿表演,这是演出服。”


    云织略感意外:“江时一今天也来了?”


    按江时一的家庭和性格,不太像会参加学校联谊的人,何况临近年关,他居然有这种时间。


    老师点头:“我也以为他不能参加,谁知道一看联谊名单,又答应了。”


    云织抿了抿唇,没说话,提着衣服纸袋,满场张望江时一的身影,她边往前走边打电话,对方接通后,含笑的清润男声随之传来:“织织,回头,这边。”


    云织下意识扭过头,看到江时一白衬衫黑裤,清风霁月站在灯下,惹得旁边一群女生打量,他在弯唇跟她挥手。


    她只想尽快完成任务,于是加紧脚步朝他跑过去。


    也是在这个时候,云织原本放松的神经毫无准备地猛然抽紧,双腿硬是停了一下,差点没站住。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体育馆斜侧面的出口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辆深色轮椅。


    因为场内正在高潮,灯光都集中在中心,那边没有什么亮度,何况无论是轮椅,还是轮椅上的人,都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如果不是无意中撞上他沉凛的眼睛,也很难察觉到。


    跟云织一起发现的,还有现场负责调度的校领导,反应比云织更吃惊,小跑过去,弯下腰贴心说话。


    但云织能看见,那双她看过无数次的漆黑瞳仁,穿过中间所有障碍,直勾勾割在她身上。


    校领导自顾自说了几句话,又疾步赶到云织身边,压低声说:“云织,快过去一趟,秦总今天来航空航天院那边有公事,赶巧在礼堂经过,说要见你,你们应该认识是吧。”


    云织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遥遥看了秦砚北一眼,礼貌客气地朝他点了点头,就像对每一个人她不太熟悉的人。


    温和乖巧,疏离陌生。


    她轻轻回复:“抱歉,我跟秦总只是见过几面,没有什么私交,像他那样的身份,找我又能有什么事,大概搞错了,我还着急回家,就不过去了。”


    秦砚北路过看到她,是又想起什么需要解闷儿的事想让她去吗?


    太子爷冷淡的口吻,她到现在还是记得很清楚,他会说什么,嫌她今天打扮普通,嫌她不知道装傻,继续当好一只心思不纯的猫去逗人开心?


    还是不见面最好。


    现场这么多人,她怕他说伤人的,她情绪会受影响。


    云织对着秦砚北后退了一小步,隐约看到他神色沉下去,眼睛锐利,要把人割肉蚀骨。


    她低了低头,还是照常朝江时一过去,把手里的衣服纸袋递到他手里。


    江时一接过,却没有太快松手,反而扯着提手的棉绳往自己这边一拉。


    云织略有失神,没能及时反应,往他跟前稍稍踉跄了一下,几乎同时,耳边传来他叹息的声音:“织织,我上次说的没错吧,秦砚北从来没把别人正经当人看,你能想通,我真的为你高兴。”


    云织处在喧嚣里,周围都是乱糟糟的人影。


    她耳中吵闹,仰脸迎上江时一的目光,郑重说:“学长,希望你搞清楚,跟秦砚北怎么样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为我高兴或者生气,毕竟说到底,我报恩,和你无关。”


    江时一幽沉看她,唇动的幅度很小,自语一样,轻不可闻地问:“那如果,和我有关呢。”


    礼堂音乐声掀起,跳舞的人潮包围过来,云织没心思去分辨他的唇语,跟他错开身,加快脚步挤出去,跑向另一个出口。


    离开之前,她不由自主回眸看了看,轮椅已经消失了,就像没出现过。


    晚上七点,青大礼堂外的小停车场,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最暗处,像重伤蛰伏的兽,即使无声隐匿,那些看不见的血流和沉重喘息,仍旧在夜色里赫然清晰。


    秦砚北半阖着眼靠在后排,几近凝固的寂静里,他手指上缠绕的一条女款项链已经断裂,本要送出去的礼物,无力地滑到脚边。


    胸口在衬衫下缓慢地起伏,每一次流进身体的氧气,都仿佛带着无数倒钩,从咽喉开始切割,流遍五脏。


    她以前是怎么看他的?


    眼里总浮着一层温软的水光,无论怎样拒绝,永远饱含热情,不管相隔多远见到他,都会跑着过来,笑眯眯弯下腰,发梢有时候会擦过他的手,有点赧然和胆怯,轻轻叫“砚北”。


    不是像几分钟之前,如同在看一个从未熟悉过的陌生人,再也找不出一丝他想要的温度。


    她奔向别人,拿着装衣服的纸袋,所以她专门买来,根本不是给他,而是要在他面前,亲手送给其他人?!


    这个女人究竟想做什么,她的演技就好到这个程度,能把不爱装得天衣无缝么?!


    云织不可能这样。


    织织不可能不爱他。


    她不会是单纯跟他闹到这个程度,那天必定还发生了其他什么。


    秦砚北动了动冰到透骨的手指,打出一个电话,几句话被磨砺得有些刺耳:“去查,家宴晚上,我不在云织身边的时候,有谁接近过她!”


    司机在前面缩着,尽量降低存在感,这个时候才敏感地直起身。


    他犹豫了几天的话到了嘴边,又害怕真是太子爷亲口跟云织说的,那不是完了。


    片刻后,他还是下定决心,如履薄冰说:“秦总,有件事……家宴那天云小姐下车走的时候,说了句话,当时风大,我也是在她身后才正好听见,估计你可能不知道,而且我看她的样子……”


    司机如实描述:“她也不太在乎你到底知不知道,好像,很心灰意冷似的。”


    秦砚北视线瘆人。


    司机咽了咽,复述:“她说,她不是你的宠物。”


    到这一刻,某些还在悬浮的废墟发出巨响,完全倒塌,碎片扎满心脏。


    “宠物”这个突兀的字眼,等同一个标签,对秦砚北昭示着那个晚上发生过什么。


    他当时亲口讲出的话,以及秦震带着俯视和调笑的那些轻蔑言语,全数回到耳边,场景也随之被扯回到那条走廊。


    也许是某个角落,也许一墙之隔,云织在那个陌生的偌大宅子里,无依无靠,孤零零听着她男朋友的不在乎。


    他能想象,她一个人咬紧唇,低着头掉眼泪,自知得不到他的感情,所以万念俱灰,坚持要从他身边离开。


    他却问她,你作够了没有,要是下车,就再也别想上来。


    秦砚北手机震动,刚才拨出去的电话打来回复,但是已经不需要听了。


    他挂掉,攥紧手机,手指反复几次才点开小织女的微信,她朋友圈有一条三分钟前的更新,只有两个字:“结束。”


    秦砚北低声笑了一下,眼底堆积了许久的血丝却像把他笼罩的网,即使万般挣扎,再也无处脱身。


    “开车。”


    司机小心问:“秦总,您去哪。”


    秦砚北闭眼,侧脸覆着苍白的霜,手心伤口隐隐发出比割破时更深的刺疼。


    “去接我女朋友回家。”


    作者有话说:


    织织:Σ(O囗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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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云织走出青大的时候, 深吸口气,庆幸自己逃离了那个过于热闹的场合,和不知道怎么面对的人。


    她给唐遥回复春节期间猫猫们寄养的方案,顺手就在朋友圈里发了“结束”两个字, 意思是今天的联谊总算结束, 这一年, 也要结束了。


    天色早就黑透,因为马上要到除夕,已经有人忍不住放些烟花,路边还有裹着棉衣的小孩子在摇仙女棒。


    抬头是火树银花的灿烂, 等她低头看路,又发现行人稀少得可怜。


    年关将至, 但凡有家的都在团圆聚会,准备年货, 这个时候还慢慢走在学校附近的, 多半都是没有家可以回的人。


    等到明天,估计很多超市都会开始放假, 云织回出租房的路上, 顺路去提前买了一盒速冻水饺,准备留在大年夜自己煮着吃。


    在冰柜前面挑馅料口味的时候, 云织看着包装上印的三鲜虾仁,有一点短暂的恍神,想起前些天在南山院,郑阿姨私底下跟她说过,每年的除夕秦砚北都是一个人在房子里过, 他不回秦家, 秦家也不会有人敢来打扰他。


    她那时在想, 好巧啊,正好她没家,也许今年很幸运,可以跟恩人一起过春节,不用那么孤单,那等到守岁,就包虾仁的饺子,虽然他嫌她手艺差,但总归是个过年的仪式感,口味什么的不是重点。


    没想到才几天过去,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云织摸了摸虾仁馅的,最终还是选了香菇白菜。


    她提着袋子走出超市,手机突然在包里震动,她拿出来看,陷进薄雪里的脚步不由得停下来,习惯性咬了咬嘴唇,等到对方快要自动挂断,还是接了起来。


    她没开口,站在晚上萧瑟的风里,把围巾裹紧了一点,垂低眼睫。


    听筒里传出来的女声陌生又熟悉:“云织,让你回来过个年就这么难?!你自己算算都几年了,还真想跟这个家断绝关系?当年我和你爸把你送去那个地方,是想让你学好,在家用心照顾你哥哥!又不是害你,你倒记上仇了!”


    云织面无表情,手背轻轻蹭了一下冰凉的鼻尖,还是不吭声。


    对方抱怨了一阵,得不到回应,语气更不耐:“哑巴了是吧?一句话都不说?行,不说就不说,你不想回也无所谓,反正你眼里也没这个家,但是不管人到不到,钱别忘了打,你哥年后就得去医院,医生说这次至少得需要七八万,你可别想撒手不管。”


    云织口吻平淡,要求:“你把电话给我哥,让我跟他说句话。”


    对方低声骂了两句“假惺惺”,才把手机交给另一个人手里,语气也跟着彻底变了,温柔耐心,生怕吓到他。


    等了少许,一道温和干净的年轻男声响起来,惊喜说:“织织,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你在外面,不想我吗?”


    他声音非常好听,却沁着与年龄极度不符合的天真和软质,明明是声优里极品的悦耳青年音,说话语气竟像六七岁的孩子,有丝甜蜜的依赖感。


    云织眼眶酸了一下,轻声笑笑:“是啊,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年后好好跟爸妈去医院,钱的事不用担心。”


    挂断以后,云织调整好心情,快步朝租房的小区跑,一路上灯光寂寥,人影只有偶尔的三两个,所以立在小区大门边,手里提着纸袋的高挑身影就极其惹眼。


    云织愣了愣,没想到江时一也提早离开礼堂,连衣服袋子都没放下,看来是差不多跟她同步出来的,重点是,他居然知道她住哪。


    江时一望着云织,浅黑的眼睛在路灯下很柔和,往前走了几步迎上她:“你走得太快了,我差不多紧跟着都没追上,住址不是刻意调查的,是你这里离学校实在近,我前两天无意中看见你从这儿出来,别多想。”


    江时一是有分寸的,亲近,又不至于太过度的打搅,云织觉得还没必要连正常交流都要避嫌,她住在哪个小区,也不怕人知道,何况这里只是大门外。


    她点头问:“是不是找我有事?你可以微信或者电话说的。”


    江时一专注看她:“有些话需要面对面讲,织织,我知道你又是一个人过年,唐遥也没时间陪你,正好我家里管得松,除夕晚上组了个局,都是你不反感的同学,很多人,大家一起过,给你热闹热闹。”


    他不等云织说话,就低下头苦笑:“抱歉,我没追过别人,经验太少了,一直也没能让你对我有好感,只能用这种硬想出来的笨办法,其实说白了,就是我想陪你一起过年,我保证,人数不少于十个,不是独处。”


    云织能看出他是真心,太冷的话就没好意思直接出口,她比他矮,要看他就必须仰头,灯光和月色照下来,她在飘着的碎雪里精致美好。


    江时一受了蛊惑般,不由自主朝她继续走近。


    云织说:“学长,谢谢你的好意和喜欢,但你真的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很过意不去。”


    江时一睫毛垂了垂:“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没有。”


    江时一插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攥紧,浅色眼里暗了暗,似乎终于下定什么决心,跟云织对视:“那如果我说,只要你除夕去了,我就有一件你不知道,又会感兴趣的事告诉你,你会改变主意吗。”


    云织蹙眉:“什么事?”


    江时一嘴唇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轻轻地反复吞咽,低声说:“你最关心的那份恩情,你不是一直不清楚当时细节吗,也许我可以告诉你。”


    云织是真的怔住,不禁追问:“……你怎么会知道的?你听别人讲的,还是自己见过什么?我报恩的事你知情很久了,如果了解,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过?”


    江时一心跳得很快。


    云织的反应敏锐,短时间就问出这些细节,她的确是极度在意这份救命之恩,谁坐在恩人的位置上,谁就会被她另眼相看。


    “我有我的顾虑,先保密可以吗,只要你来一起过年,我就慢慢告诉你——”


    江时一说话时凝视云织的眼睛,被里面清澈又坚韧的光泽勾住,一直得不到任何情感回应的干涸感突然涌动,他迫不及待想从她这里,抓到哪怕一丝的特殊对待。


    他再次逼近半步,云织还那样抬着头,地面上两个人的剪影几乎亲密相贴,他想趁着云织被惊到的空隙里和她再靠紧一点,她的电话铃声却突兀响起来。


    云织的动作是身体本能,没看清号码就接了,听筒里起初是过于森然的沉默,她心里不由得一窒,紧接着某个人辨识度极高的嗓音就冷冷响起,像命令,也像压抑的安抚叮嘱:“闭眼。”


    云织没来得及反应,直接照做,听到的那刻就下意识合上眼。


    而下一秒,两束冰柱一般的雪亮车灯毫无预兆,嚣张肆意地直直打过来,利器般刺上江时一意义不明的眼睛。


    江时一立刻伸手挡住,身体不得不往后退了退,好不容易有的气氛被打破,他少爷脾气也上来了,没看清就厉声呵斥:“谁晃的!没长眼么?!”


    他好不容易避开直射,眯眼望过去,神色就是一僵,后面的话全卡在咬紧的牙齿里。


    黑色轿车就在几米之外,冰冷车灯上,前挡玻璃里清清楚楚透着副驾驶的那道身影。


    男人的视线笔直递过来,五官轮廓在夜色和灯光的交错里显得更为冷峻压迫,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但又能鲜明感觉得到,他随时能将人扼在手里。


    副驾驶车窗降下来,他没动,阴冷声线夹在寒风里:“你自己滚,还是我帮你滚。”


    他开口是对着江时一,但眼神凝在云织身上,没有一刻移开。


    江时一面对突如其来的入侵者,呼吸沉得胸口胀痛。


    他定住神,眼角被晃得发红,笑了下说:“秦总,您这么有空,大晚上的还来这种配不上您的普通居民区,至于我滚不滚,还得看织织,毕竟我是来找她的。”


    云织手臂挡着眼,勉强望过来,在她把脸转向车的一刻,刀刃似的车灯就被熄了。


    隔着夜色和风,云织没什么准备地跟秦砚北对视,她不理解地看他,依然没有走过去,在见到车子启动,往前又开近一些的时候,甚至不自觉地退了退,这一退,就反而跟江时一缩短了距离。


    秦砚北一瞬不错地盯着她。


    她的回避,淡漠,把他当成一个普通路人,与追求者的亲近,全部烙在他眼睛里,烧得每寸神经都像在不安暴跳。


    他之前得到过云织租了房子的消息,以为她只是等他态度软化,暂时租那么几天,假装自己态度很决绝。


    到今晚他才确定,云织长期租了校门口的居民楼,房间都已经布置好,她要住在这儿,她是真的没有打算回家。


    她把他扔在了南山院。


    这个女人的心就是这么狠,亲热的时候抱他摸他剥他的衣服,只要能吸引他的注意,什么都做,生了气就竖起壁垒,想跟他彻底划清界限,把他当陌生人。


    如果她是专门想刺激他,让他忍受不了来主动找她,那她赢了。


    他从没有对任何人认过输,在今天之前也不可能,但就在刚才,车开过来,他亲眼目睹她仰着脸亲昵地站在另一个人面前,从前对他有过的姿态和眼神,都打算从他身上收走,交到别人的手里。


    心脏上缠绕的那些毒藤,终于毫无余地的死死向里勒紧,把跳动血肉勒成块。


    疼痛窒息,拉扯着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他再次吃了药,擅自加上剂量,不想让云织面对他的不正常。


    只是那些催着人往极端走的危险病情,和陷落到漆黑深崖里的情感,都在逼着他焦躁失控。


    是她强行凿开他的世界,死缠烂打往里面透着光,直到她一步步成了他的锚和药,她却冷静地抽身,随手换一个人亲近,把他独自留在那栋房子里,不闻不问了。


    好。


    她真的做得很好!


    不就是咄咄逼人,想让他爱她?!


    秦砚北眼尾淤着血丝,目不转睛凝视云织。


    云织想不通他怎么会来,她走了这么多天,他应该早已经适应了,不过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宠物而已,她做过的那些事对他而言都微不足道,他哪里值得花时间再来见她。


    两个人之间,除了他瞧不上的恩情,也没什么可多谈的。


    云织低下头,实在没有余地再去问江时一什么,她面对不起秦砚北,跟他不好沟通,那总躲得起。


    她始终没说话,越过江时一,转身走向小区大门,刷卡进入,加紧脚步跑在风里,特意绕了一点远,看到后面没人追来,才进了自己租的楼。


    云织租的是十二楼,一层三户,另两户都空着,她刚出电梯,开门锁的时候,就看到电梯屏闪了闪,不知道哪里出现故障,乱码不动了。


    她垂了垂眼,这样就更没有什么可担心,秦砚北腿伤,不可能上来。


    想到这儿,她又摇头笑自己。


    太杞人忧天了,就算有电梯,以太子爷的脾气,见她这么走了估计不知道得多生气,又怎么会屈尊-


    秦砚北的车径直开到江时一面前,江时一脖颈僵着,想说点什么,没料到副驾驶的车门忽然打开,秦家目中无人的太子爷冷冷伸出手,五指修长苍白。


    江时一以为要挨打,下意识想躲,秦砚北却完全没沾他边,而是握住他手里提的那个衣服纸袋,利落往里一扯,江时一被带得踉跄,某一瞬撞上了秦砚北的目光。


    他心里突的一抖,完全出于自保的本能,浑身冷汗地躲开几步。


    秦砚北像是处在某种极限里,无论简单几个动作还是眼神,攻击性都根本不加掩饰,江时一毫不怀疑,他有能力,也有那个心,要把人挫骨扬灰。


    “看来江公子是想让我帮你滚。”


    他甚至扬了扬唇角。


    江时一觉得骇然,他回头看了一眼,云织已经走远了,他现在去追也并不讨好。


    他喉咙咽了咽,不明白秦砚北为什么会要他手里的袋子,干脆就松了手给他,回身往前走,找到自己的车,尽可能快速地离开秦砚北视线范围之外。


    江时一甚至担心自己今晚会被意外撞死。


    但如果没死,他想做的那件事,就一定要做。


    黑色轿车通过小区大门,停在云织租的楼下,司机忧心说:“秦总,这栋楼电梯坏了,物业在紧急抢修,但临近年关,技术人员一时赶不过来,据说怎么也得半夜才能修好,您看……”


    秦砚北垂着眼:“让你买的东西,给我。”


    司机交过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秦砚北扫他一眼:“车停在这儿,去小区外面找暖和地方等,我不叫你,不用回来。”


    等司机走远,背影消失在远处,秦砚北才看向他交代的东西。


    一副拐杖,一对一次性针头。


    拐杖是给人看的。


    针头才是他用的。


    他俯身,折起西装裤的边沿,露出并没有伤痕的小腿,漠然在脚腕处随便选了个地方,撕开注射器包装,简单消毒皮肤,把针尖对准自己,没有迟疑地往里刺。


    硬生生刺破皮肉的痛感,对现在的他来说不值得一提,有血珠冒出来,他随意抹掉,又换另一条腿,选类似的位置,同样留下针孔。


    小区门口的浓夜里,秦砚北提着一副拐杖,开门下车,用双腿站在地面上,沉默走进单元门。


    电梯在维修,他走上十二楼,脚腕上的针孔一阵一阵传出刺痛,有些许湿润感,牵扯着无处可以安身的心脏。


    他有预感。


    如果云织知道,他的腿没受伤,她这次是来真的,也许会更决绝地跟他划清界限。


    秦砚北站在1202的门前,低头合着眼,轻轻敲响。


    织织。


    他咬住的牙关里默念。


    这两个字,别人都可以轻松叫出口,他是在整个秦家的长辈面前,找到最合适的借口才叫过那么一次。


    云织的嗓音从门里传来,是她天生的温柔清甜:“谁?”


    秦砚北的精神状态在滑坡,他想,他此刻的状况应该不大好看,语气也绝对称不上正常,他怕吓到云织,尽可能平稳说:“是我,秦砚北。”


    里面的声音骤然停了,她不说话,却在反应过来什么之后,紧几步跑到了门边,没有打开,她绷着嗓子问:“你怎么上来的?!电梯还没修好!”


    秦砚北手按着冰冷的门板,颀长身形在走廊灯下显得清绝落拓,他低低回答:“走楼梯,我买了拐杖,打了封闭针,能维持几分钟。”


    一门之隔,云织似乎呼吸重了一点,他近于贪婪地听着。


    她生硬问:“那天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秦先生,你还来找我干什么?我对你没什么用处。”


    许久的沉默,在云织怀疑秦砚北是不是已经走了的时候,他低笑了一下,还是惯常疏淡的口吻,哑声说:“有没有用处,不是我说了算么?你口口声声报恩,就这么不报了?”


    云织抗拒:“我确实欠你恩情,但不是供你解闷儿寻开心的,我已经认清现实了,你应有尽有,我没有任何能帮到你的,你回去吧,以后我也不打扰你,反正你本来就没接纳过我,我主动消失,不是很好吗?”


    她在站在门板前,始终没有去看那个能见到他的猫眼。


    她清楚听到他开口,仍然像从前每一次的冷静淡漠,但说的却是过去从未有过的话,不是冷嘲热讽,也没阴阳怪气,就那么直接地说:“我没有拿你寻开心,没有把你当宠物,云织,你看清楚,真正把人当宠物的不是你么?”


    云织被他气到,而下一秒,他混了砂质的嗓音继续问:“嘴上说着想报恩,就天天在我眼前晃,不想报了,干脆地转身就走。”


    “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你养的流浪猫,你愿意的时候,不间断地去哄去喂,哪天不愿意了,毫无负担地直接一走了之?”


    云织愣住,已经听出他语气里明显的反常。


    他抵着门板,尾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微微喘息,像是忍受极痛。


    云织想到他的腿,就算打什么封闭,也难以支撑那么高的一个人,何况她听说过的封闭针,副作用和后续疼痛都会百倍加重。


    她没有所谓心软,但门外站的,毕竟是她曾经愿意倾尽所有去报答的救命恩人。


    就算再大的失望受伤,也不至于反目成仇。


    云织有点着急:“……你别说了,快点让人送你下去,回南山院好好休息,找方医生来用药,严重就去医院。”


    “没有人,”他说,“我自己上来的,南山院里面也是空的,一直只有我一个人。”


    云织抿住唇。


    秦砚北指节透出用力的青白色,他想见她,迫切到肺腑胀痛,太阳穴里像被翻搅,想看她的脸,想要她身上的气息。


    他蹙眉,沉声说:“我站不住了。”


    话音落下的一刻,云织脸色冷淡地把门稍稍拉开,而男人不堪伤痛地向前栽倒,推开半合的门板,收敛着力气,半跌在她肩上。


    她纤瘦,他高大,以前从未这样站在一起过,到这一刻才看出彼此间鲜明的差距。


    走廊声控灯超过时效,缓缓熄灭,最后一刻照亮秦砚北的脸。


    他漆黑眼里隐隐有什么在大肆坍塌,冰凉的五指抬起,扣住她后颈,在倒向她的时候,唇在她耳边擦过。


    几个字他说得很低,咬着牙关,有些控诉,又夹着让人不能置信的痛感,透出失控的碎裂。


    “云织,你对我……怎么能半途而废。”


    作者有话说:


    太子:我看得出来,她想对我始乱终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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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云织回家后, 只开了卧室的灯,客厅玄关这里全靠着小阳台外面的月光和烟花照明,现在连走廊的声控灯也没有了,她视野里只剩下大片的昏黑。


    秦砚北身上有外面的寒气, 夹杂着落雪被体温慢慢融化的冷冽感, 在靠过来的时候, 铺天盖地把她笼罩。


    云织视觉消失,听觉和触觉都成倍敏感,那些属于另一个人的,不再平静的心跳和呼吸声就被无限放大, 近在咫尺敲击着感官。


    她反应有些乱了,双手要去推, 却被秦砚北的臂弯紧紧禁锢住。


    他像是在拥抱,也像是站不稳借力, 如同把她当做无垠海面上唯一的浮岛, 想用尽力气抓在自己手里。


    云织稍微转过脸,皮肤就能碰到秦砚北的头发, 他脊背伏低, 额头抵在她肩膀上,短发并没有想象中硬, 反而有些柔软地戳刺她脸颊。


    “秦砚北,你起来,”云织嗓子发紧,挣扎不动,推不开, 因为平常脾气太好, 导致原本想怒喊出来的声音都不是很大, “我还不到九十斤,我根本撑不住你!”


    他身高超过一八五,站直了压得人简直抬不起头,这么挨着她,她快倒了。


    秦砚北一手环着云织的背,一手揽在她腰上,无意识地不断加重,把人拥在怀里,放任自己被她的气息淹没。


    在抱住她之前,他勉强还能忍,装作若无其事,以为能控制住行为和情绪的流向,但真到了触碰她的一刻,他才意识到什么都没用了。


    就算再不想承认,事实也清楚地摆在眼前。


    分开这么多天,他想她。


    想到在病情发作的此时此刻,恨不能把她吞下去,强迫她对他心软,还和以前一样在意他。


    但看云织的状态,倒像是没把他放心里!她可以生气,等他主动来哄都没问题,他接受。


    可为什么在彼此抱这么紧的时候,她也能冷静到毫无起伏,是不是搬出南山院她心就野了,除了最开始为他难过两天,后面根本就没想过他?!


    秦砚北颊边线条收紧,哑声重复:“我说了,我站不住。”


    云织把散乱的心绪尽快收拾好,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局。


    秦砚北打的针可能是失效了,现在的疼估计比平常要严重得多,他应该是真的站不住。


    云织已经意识到,他现在心理状况不太稳定,可能病情又在发作了,光讲道理没用,而且他力量碾压,强行抵抗只会起反作用。


    她努力把秦砚北扶起来,往旁边小沙发上带,打算让他坐下,但秦砚北完全不按她设想的来,在沙发边突然拽住她手腕,扯着她一起往后倒。


    他跌靠在沙发背上,而云织失去平衡,紧跟着摔在他身上。


    ……这人太硬了。


    旖旎的气氛还来不及有,这个长度只有一米八,还没超过太子爷身高的小沙发就发出异样的咯吱声,好像里面的木头框架受不住冲击,要断了。


    云织手心勉力撑着秦砚北的胸口,难免有那么点尴尬。


    秦砚北的动作也凝固住,抚着她后脑,半强迫地往他颈窝间压了压:“云织,你就不能舍得买点好东西?离家出走去住四五百的酒店,租了房子又买这种家具,是我让你差钱了?”


    云织闭着眼捋顺呼吸。


    他说,他才是宠物,说她半途而废,以及每个字里行间中难以言明的亲昵感,都在昭示着,似乎有些东西偏离了她的预想。


    云织仗着秦砚北在自己身下,比较容易脱身,于是抓住他没那么警惕的时候,果断从他腿上站起来,跟他拉开一点距离,打开灯。


    秦砚北双臂还保持着搂她的姿势,就那么悬了空,缓缓垂下,手指攥紧。


    十平米左右的小客厅,因为有他的存在,显得格外逼仄拥挤。


    云织轻轻吸气:“秦先生,你到底什么意思,我该说的都说过了,不信你不懂,你在秦家走廊里说过的话,我也听得很清楚,那些不是假的。”


    秦砚北坐下后,西装裤被带着略略向上,隐约露出脚踝处的殷红针孔,上面还凝着一点干涸的血迹。


    云织看见了,皱了皱眉,没说话。


    秦砚北抬头看她:“我承认,那些话我说得太过了,但是云织,你敢确定,你从最开始,对我就没有任何目的吗?”


    云织本能地要回答,话要出口又顿住。


    她当然有目的,就是报恩,让他康复,让他身体和心理的病都能好起来。


    云织说:“负面的目的从来没有,正面的目的是报答,照顾你,希望你好。”


    秦砚北点头,他现在精神状况很不稳定,极力维持着表面上的正常,自动筛选着云织说出的这些字眼,轻易得到结论。


    她的目的就是他。


    虽然她是秦震的眼线,但来他身边后,她从未做过任何对他不利的事,一心扑在他身上,所谓心机手段,也都是用在恋爱里,拿来换取他的关注和感情,为了实现暗恋他多年的夙愿,无伤大雅。


    那些话,是他太伤人了。


    秦砚北盯着她的眼睛,想找到里面隐藏的爱意,沉沉说:“那天秦震口中的宠物,是他存心的,我对他说的话,也是为了专门给他听,不是事实,秦震的为人和性格,你不也了解么。”


    云织不理解,她怎么可能了解秦四叔,但她不想追究细节,想来那些“存心”和“专门”,都涉及家族斗争,看似在说她,其实跟她没什么关系,甚至她也没有问,那事实到底是怎样。


    秦砚北死死注视着她的反应,但并没有找到预想中的波动,只有心死似的安静。


    他喉间像有细细的刀刃在反复划着,问她:“云织,你就不想知道事实么?”


    云织身上穿着奶白色的家居服,长发很乖地垂在胸前,瞳色温浅,没有任何攻击性,但就是那种毛绒小兔里异常坚韧的筋骨,让伸手来触摸的人疼痛流血。


    “知不知道,没什么区别了。”


    她摇头。


    “秦先生,我已经从之前的莽撞里醒过来,意识到我不自量力的报恩其实是给你带来困扰,实际帮不上什么忙,还总在享受你的资源,不管你究竟怎么想的,我都不会第二次去做那种事了。”


    那种事。


    醒过来。


    秦砚北眼底难以克制地烧起热意。


    那么深的爱,能随便就改么,她是伤了多大的心,才会态度这么决绝。


    云织睫毛压低,挡住眼瞳,认真说:“谢谢你今天专程来找我,告诉我这些话,听到你不是那么看我的,我很高兴,至少那段去打扰你的日子,不算是一文不值。”


    她与他只有几步的距离,却像是随手画下银河界限,还是那么温和柔顺的态度,但内容跟以前的亲密天壤之别:“电梯应该已经修好了,要不我给郑阿姨,或者方医生打个电话,让他们过来这边陪你回去好好休息,很晚了,我也要睡了。”


    云织沉默了一下,又说:“秦先生,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她转回身,想去门口柜子那里拿手机,才走出一步,就乍然听到身后的沙发传来响动。


    男人固执地站起身,沉闷呼吸隐隐颠簸着,再也无法保持镇定,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向她。


    云织心口一窒,在回过头看他的那个瞬间,被他从身后勒住腰身,他坚硬手臂向内勾,让她严丝合缝压在自己剧烈跳动的胸前。


    他垂下头,像初次在她面前发作的时候那样,低低喘着,咬住她白皙的颈侧。


    云织又疼又痒,止不住发抖,他还变本加厉,比之前更脱轨地贪溺噬吮。


    “……秦砚北!”


    秦砚北手背上筋络紧绷,享受一般,听她终于又叫了他的名字,而不是那句最客气的秦先生。


    他在这间狭窄的客厅里咬着她,明明行为放肆,声音却依然磁沉疏冷,如同在做着最清醒的事。


    “云织,事实是什么,你必须听。”


    “你不是一厢情愿,没有不自量力,是我,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我需要你。”


    “从你走到现在,我的病就没好过,我自己清楚,没有哪一刻是正常的。”


    “你走了几天,我就有几天晚上没睡过,南山院的人都已经谴走了,我不想别人出现时候的声音,让我误以为是你回来。”


    “你在温室里种的菜我每天都有浇水,现在长得很好,有些已经可以吃了,你再不去看看,它们可能就要不认识你了。”


    “你的画板我收拾过,没画完的那副我替你补了几笔,颜料已经不满了,我又买了几箱放在你房间,你去挑挑颜色。”


    他还是听不到云织的任何答复,手臂忍不住更狠重地向里收拢,困着怀里随时会消失的人,灼热唇齿从她脖颈移到窄窄肩膀上,肆无忌惮刮起战栗。


    “……云织,你是不是想让我求你。”


    他低冷地咬字,有些惯常的狂妄嚣张混在声线里,好像下一秒就要嘲讽云织在异想天开。


    然而事实上,是他自己生生地把这些傲倨折断,摊开在生气女友的面前。


    “只要你肯跟我回家,像从前那样对我。”


    “那我来求。”


    “求你别走。”


    作者有话说:


    太子:你这一辈子,有没有为爱人低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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