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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云织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吃惊到连腰上被他勒出来的酸胀感都忽略掉,有些头重脚轻地站在原地,怔了两分钟没能做出回应。


    从跟秦砚北见面开始,她想过很多他今天特意过来找她的理由, 大多是负面的, 哪怕是刚才, 他已经软化态度,澄清了家宴当天的事,她也预料不到,他会当着她的面, 亲口说出这样的话。


    骄傲睥睨如他,不把人放在眼里才是常态, 就算住在一起的那些天,她也没指望太子爷对她能有什么好态度, 更没期待过他会明确地肯定她, 甚至需要她。


    云织睫毛颤了颤。


    虽然……秦砚北这些话听着有点暧昧,但他病情不稳定的时候, 本来就不能用常理看待。


    上次被她撞见深夜发作, 他还不是白天刚跟她撇清关系,晚上就又抱又咬, 也根本不能说明什么。


    秦砚北只是在病重期间,适应了她带来的陪伴安慰,在她离开之后,类似需求药物一样需求她。


    他对她没有男女之情,这一点……她应该是能确定的。


    云织终于完整地呼出一口气, 试着抓了抓秦砚北的小臂, 想让他放开好好说话, 不小心按在那片烧伤的疤痕上,她心一紧,手不禁松了一下。


    她刚要撤开,手指就被秦砚北攥住。


    他指腹很烫,把她扣紧,修长身体从后面无所顾忌地环抱着,唇齿不轻不重地在她肩上反复研磨:“云织,以后你有任何要求,或者对我有什么不满,直接当面告诉我,不准再离家出走。”


    云织很想跟他争辩,什么叫离家出走,那又不是她的家。


    她最多算个借住。


    但云织很快冷静下来,现在跟一个狂躁期的病人理论实在不明智,只会让他更失控。


    她忍了忍心跳,让自己镇定,跟秦砚北说:“好,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比如现在,秦砚北,你能不能先放开,别这样对我。”


    秦砚北受到这句话的刺激,拧眉抱她,双臂拢得更牢,咬得也比刚才重了,毫无商量的余地。


    云织眼里沁着少许生理性的泪光,嗓子里不自觉带出一点控诉:“你可能把我咬破了,好疼。”


    禁锢她的人动作停住,炙热呼吸从她肩颈边慢慢抬起,云织能感觉到,他目光像是凝成实体,在自己发泄过的地方审视着。


    几秒后,秦砚北不言不语地再次朝她低下头。


    云织本能地闭紧眼睛,等待更大的疼痛落到皮肉上,心里做好了再被咬就拼命挣脱出去的准备,宁可激怒他。


    紧接着,施暴的薄唇就落到她淤血的地方。


    然而他没有用力,就只是用微合的唇,轻轻碰着那些他弄出来的红,沉默温存,如同抚慰。


    更像是……吻。


    云织的血液开始往头上充,她被咬还能挺住,被这样柔软安抚的轻吮,连细枝末节的神经都开始不自在地跳动。


    她脚尖暗暗蜷着,找准机会往前迈了一步,挣开秦砚北的包围,抬手捂住他反复流连的那一片皮肤,带着鼻音说:“你别仗着病情为所欲为,有些事不是解释过就能当完全没发生,我心态已经变了,既然都从南山院搬出来,就不想再……”


    “不想搬回去也可以,”秦砚北截断她的其他可能性,“我可以来你这儿。”


    云织惊呆。


    来……她这儿?!


    她想着一个人住,别浪费,就只租了一个不到六十平米的小户型,一厨一卫,一个小客厅小阳台,外加一个比较宽敞的卧室,就没了啊!


    秦家太子爷养尊处优,连南山院他都不太满意,能住她的小房子?!


    再说重点是——


    秦砚北定定注视她,线条略上扬的眼尾有些发红。


    他再次以站不住这种光明正大的理由,靠向云织,身高差轻松压制,单手揽过她的头:“马上除夕了,我身边的人都已经放假过年,郑阿姨回南方老家,方简去了德国,其他人更不用提。”


    云织抓住漏洞:“司机呢?刚在小区外面的时候,司机还给你开车。”


    秦砚北低声:“到你楼下以后,我给他放了假,告诉他今天晚上不用回来,现在车就在单元门外扔着,大半夜的,你要让我自己用这双残腿开回去么?”


    云织就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


    尤其这人是秦砚北,就更匪夷所思。


    她咬唇不出声,尽力抵着他热度灼人的身体。


    说到底,她跟秦砚北又不是恋人,吵架之后要千哄万哄,才能给对方好脸色,彼此作为单纯的施恩人和报恩人,她对秦砚北的要求本来也不高。


    既然话都说清了,太子爷态度也放低,过来求她,她还摸到了他那块代表着救命的伤疤,又怎么至于要因为那个晚上的事,就铁石心肠到对他无动于衷。


    她想报答他,这件事从没改变过。


    以前不知道他需要什么,只能盲目,现在他明明白白说了,又处在病发期,就算是有点故意的成分在,她也做不到把他推出去不管。


    云织为了撑住他,脸都涨红,吃力把他扶回沙发上,不太情愿说:“……反正我这里的条件你也看到了,你想住就住,只限今晚,我把卧室给你,我睡沙发。”


    那个算上扶手只有一米八,还马上要塌了的沙发。


    秦砚北一秒都没考虑,当场拒绝:“云织,我需要你,隔着这么远有什么用,你在我旁边,对我才有效。”


    云织觉得自己就不该和重病患者讲道理:“……那我在卧室地上睡,有地暖,铺个被子就行了。”


    秦砚北满腔燥意,拧眉盯着她。


    上一次,她是让他抱着,在同一张床上睡了一晚的,为什么现在关系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求她,她还是要分得这么清。


    他的要求过分么,他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想要她的亲近。


    渴死的病人一样,迫切想得到她的关心,拥抱,亲吻,甚至更过分的事,以前他冷语拒绝,现在如果她还肯乖乖贴过来,他就可以放任她予取予求。


    云织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多半是想比照上次的情况。


    她抿了抿嘴角,蹲下来仰头看他,眼睛温柔剔透,深处却又透着清冷:“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需要时间消化,而且……分开这些天,我也想通了很多以前做得不好的地方。”


    “你说要回到过去,让我像从前那么对你,但我现在顾虑变多,已经不可能做到了。”


    秦砚北垂眸跟她对视。


    小姑娘穿着家居服,比平常看起来更乖软,头发被他揉得有些乱了,像白绒绒的垂耳兔,她在他腿边,每一点温暖气息都在勾着他,折磨一般想把她抓过来欺负索取。


    她却告诉他,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秦砚北喉结向下压着,仿佛吞咽什么锋利的东西,眉眼间有掩饰不住的痛苦。


    云织跟他把话讲清楚,就起身去卧室里铺床,庆幸这张床够大够长,不然他今晚可要受罪了。


    她又多拿了一套被子,铺在床边空地上,都收拾好去扶秦砚北,回到客厅,云织才想起重大问题,她这里根本没有男人的换洗衣服,而且洗澡怎么办?!


    秦砚北眼底有抹薄薄的血色,唇也比刚才苍白,云织看了几眼,心里莫名觉得难受。


    她跑回衣柜边翻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出以前给哥哥网购的一套休闲装,因为尺码不准太大了,又忘记退换,就一直压在衣柜里。


    云织把衣服交给秦砚北,没想到他突然手指攥紧,凶神恶煞看他,简直要把她吃下去:“你哪来的男人衣服?!”


    她理所当然答:“送人的,没送出去。”


    秦砚北满身戾气,衣服在他手中快要弄破:“……云织!”


    云织眼里水光闪闪:“给我哥的,不行吗。”


    她把一个塑料椅子放进浴室,脸颊因为不高兴而有点圆鼓:“你自己洗澡,我扶你过去。”


    秦砚北闭了下眼睛,把衣服叠好抓住。


    他竟然在嫉妒。


    只是因为一件不知道给谁准备的衣服,在看见那刻,心就不再受自己控制,被扎满细密的针,酸涩怒意,以及更重的,怕她也去对别人好。


    云织不知道太子爷用一双伤腿怎么洗的,才十几分钟就打理干净了,头发被水浸过,少了些压人的阴沉气势,反倒衬出五官的过分优越来。


    她搀着他,把他往床边带,然而刚靠近床尾,就被他出其不意一推,先倒在了床上。


    云织一愣,赶紧爬起来,就看到秦砚北已经吃力地弯下膝盖,选择了她给自己预备的那个寒酸地铺,还冷着脸把被子往她床的方向扯了扯,近到不能更近,才略显嫌弃地躺下。


    “别看,”他关了她的台灯,在黑暗里低声说,“再看就陪我睡。”


    云织把话咽回去,抱着被子滚回床上,心里一直说不清什么感觉,七上八下的颠倒,她根本没有睡意,熬时间数着秒,听那道还算平稳的呼吸声。


    她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从呼吸节奏感觉秦砚北应该已经睡了,才不安地轻轻翻过身,爬向床沿,想借着月光看他一眼,确定他的状态,可别半夜里出什么事。


    上一次发作,他没这么容易熬过去。


    秦砚北躺在地上,那道牵扯着他心神的体温和气息就在旁边不远,偏偏像隔着不能跨越的鸿沟。


    她在被子里不老实地乱动,紧张蜷着身体,揪枕头的边角,他都能清晰感觉到,眼前勾勒着小垂耳兔在床上拱得乱糟糟的样子,胸腔里那些肆虐的焦躁,以及激亢神经牵引出来的进犯欲望,都在蓬勃作祟,折磨着意志。


    他放轻吐息,希望她快点安分,免得他贪得无厌。


    云织却完全不配合,在以为他睡着后,轻手蹑脚爬过来,伏在床沿观察。


    月色模糊,不够照明,云织又不能开灯,努力离得更近点,想看他表情状态对不对,要不要给方医生发个信息报备一下。


    正犹豫着,她伸出去想探他体温的手就被一把握住。


    云织没有防备,惊得急忙往回收,但秦砚北的力量她根本抗衡不了,挣扎几下,就被他从床上扯下,用自己身体接住,收拢进足够宽大的被子里,揽到胸前。


    云织被罩住,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是他的温度,以及沐浴乳的干净草木气,偏偏这种味道在他身上,莫名都是侵略性。


    她一时有点头晕,随即后背被搂紧,男人绝对算不上稳定的声音,磁沉地抵在她耳边:“织织,我说过了,再看就陪我睡。”


    作者有话说:


    太子:看清楚,她还爱我[猫猫骄傲甩尾巴,故作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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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云织觉得热, 地暖的温度本来就高,被子又严严实实盖上来,但跟不管不顾抱住她的那个人相比,这些又都显得微不足道。


    她像陷进一团不见底的海水, 挣脱没有效果, 反而被包裹更紧, 皮肤上每一寸施加上来的压力都无比鲜明,烧着灼灼热度,让人无处可躲。


    他今天的沐浴乳和洗发水跟她是同款,可不但没有降低危险性, 还多添了一抹异样的旖旎,好像不知道从哪一刻起, 两个人竟然多了某种隐秘的勾缠。


    寒冬深夜挤在同一个小房间里,共用浴室, 气息互相侵染, 无人知晓的黑暗中,他低低叫着她小名的亲昵。


    云织大口呼吸, 尽最大可能跟秦砚北保持着空隙, 着急说:“我只是想看看你状态怎么样,怕你万一出什么事又不吭声, 我不能及时发现。”


    秦砚北嗓音越来越哑,慢慢重复:“嗯,我听到了,你害怕,怕我出事。”


    云织其余的话卡住。


    他这么说没有错, 问题是又说不上来的有哪里不对劲儿。


    云织下意识补充:“大过年的, 你如果在我这个小出租房有个什么意外, 我对不起救命恩人不说,死几次都不够赔的。”


    秦砚北的唇边若有若无蹭着她温软耳廓,类似于吻的轻触。


    他肌理坚实舒展,四肢修长,在这个被子圈出的囚笼里,微蜷着身体轻松把她困住,仿佛终于将心念的猎物抓回巢里,看似慢条斯理,实际无比急切地准备侵吞独享。


    “别解释了,”秦砚北脊背弯起,拥着怀中人,似亲非亲地擦过她脸颊,“我知道你在意我。”


    他抬起手,蒙住她的唇,阻止她再说那些撇清关系的话,深埋进她颈窝中,执拗地沉声喃喃:“不管你怎么生气,跟我吵,告诉我回不到以前,我都确定,你在意我。”


    云织不可能放弃他。


    他也已经找不到回头路。


    在分开的那些日子,在今天这个好像平平无奇的深夜,他清醒看着自己跳进深渊,对一个从前觉得没有可能的人,低头认输。


    云织不想一直想逼他爱她么,哪怕他自己都觉得无比荒谬,但无论否认多少次,事实已经深扎进心里,不受控地朝他血肉骨骼中生根蔓延。


    她最不切实际,也最难达到的要求,他已经给她实现。


    秦砚北转过云织的脸,低眸盯着她,唇下压,印在自己盖着她嘴唇的手背上。


    云织的氧气稀薄,实在逃不出秦砚北的钳制,就干脆退而求其次,艰难地在他胸前转过身,把背对着他,扒开被沿,冲破那种天罗地网似的包围感。


    她压下心悸,短短几分钟脑子里过了十来种摆脱他怀抱的可能性。


    然而她只是稍微往外挣动,身后的人就如同被刺到最痛的神经,反应极大,完全压倒性地把她拽回来,吐字沙哑:“别动,别走。”


    威胁,警告,发号施令,更是隐忍的祈求。


    云织是真的不敢再跑了,唇上咬出的牙印,她安分地静下来,试探握住秦砚北的手腕,闷闷说:“那你……别抱这么紧,我喘不过气。”


    她停止抵抗,卸了力气躺在他臂弯里,心里明白他其实已经筋疲力竭,是在强撑着最后那些意志。


    云织记不清过了多久,颈边烫人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


    她发迹已经汗湿,小心翼翼摸过床头桌上的手机,亮度调到最低,给方简发了条微信,询问他秦砚北近期的病情,以及……她是不是真的对他治疗有用。


    方简回得很快:“从你们吵架开始,他就脱离控制了,药物基本全面失效,就算短暂有效果,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反复,说到底根源还是受你影响的情绪。”


    “你当然对他有用,”方简以为小姑娘是不好意思,不确定自己对秦砚北的重要性,于是做了次好人,坦诚讲,“他的治疗本身已经到穷途末路了,是你到他身边之后,他才有了转机,你一走,他的精神只会加速崩盘。”


    方简对外是全科医生,也是秦砚北的私人医生,实际上主攻心理,连续负责秦砚北已经超过三年,深谙他的病情。


    云织虽然相信秦砚北的话,但亲眼看到方医生这么说,才有了真实感。


    她缩在秦砚北怀里,实在没法忽略这种越界的姿势,又委婉地问方简:“他发作的时候,行为会很反常吗?比如……对身边人有过份亲密的举动。”


    方简对着手机卧槽了一声,以为太子爷趁病把女朋友给怎么了,他这会儿要是拆台,岂不是找死。


    于是一本正经回:“会,极度反常,渴求亲密,没道理可讲,他如果对你有什么过分的,希望你谅解,等他稳定下来,自然就能恢复正常了。”


    云织总算稍稍放心,秦砚北这样果然是因为生病,不是……其他的。


    等到明天早上他醒过来,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他还是那个骄矜冷淡的太子爷,即使他真的需要她来治病,也不可能再放低态度,按他的性格,应该是直截了当提要求,让她必须照做。


    云织分辨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她被迫枕着秦砚北紧绷的手臂,鼻尖都是他身上的草木香,这一刻明明最亲近,又清楚知道是有时限的。


    他的道歉服软和强烈需求,都像一场不满于她擅自离开的宣泄,等天一亮,就会回到之前。


    唯一不同的是,她要顶着太子爷的威压,去辅助他治疗。


    清晨六点,天际有了一丝微红,云织确定秦砚北睡得很沉,才耐心地一点点从他控制里脱离出来,蹑手蹑脚起身走出卧室。


    她轻声准备了早饭,放进保温盒里,从镜子中看到自己脖颈上难以直视的殷红痕迹,找了两个创可贴盖上,留下一张纸条,穿好外衣悄悄出门。


    今天就是除夕了,周边的商场店铺只有少数在照常开门,最多营业到下午三四点也要歇业,云织没有什么非要去做的事,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清醒过来的秦砚北。


    昨天她说明白的那些话,他肯定还记得,就不用当面再重复了。


    太子爷状态稳定之后,用不着她赶,绝对第一时间就会离开她那套小房子,后悔昨晚对她那么低姿态。


    她等晚点再回去,零点跨年的时候自己煮一包速冻水饺,这个每一年都乏善可陈的春节,也就安安静静过完了。


    云织不知道,她关门的一刻秦砚北就已经醒了,他手臂挡住眼,直到上面残留的气息散掉,房间里静得只剩下清晰的心跳声。


    秦砚北撑身坐起,家里没有男款拖鞋,他赤脚走进小客厅,茶几上放着云织亲笔写的纸条,几个字简洁又疏离:“醒了记得吃饭,走的时候把门关好。”


    秦砚北按按隐痛的眉心,刻意无视她字里行间的无情,低声笑了笑。


    她倒是脸皮薄,一大早就又躲了,昨晚上也不知道是谁不睡觉趴床边看他,被抓包了还硬是要往外跑。


    他反复回忆云织后来温顺伏在他怀里的情景,来压制心里层层叠叠的莫名空洞,那些没由来的失去感如同吸附在骨头上,一口口向里啃噬。


    秦砚北阖着眼攥紧手指。


    云织爱他爱得要命,留他住下,由他抱着过夜,还不够证明么。


    她只差一句面对面的表白而已。


    秦砚北吃完云织做的早餐,碗筷洗净,环视了一圈房子里的摆设,打电话让司机上楼送轮椅。


    等回到车里,往下交代完今天傍晚前务必准备齐全的东西,秦砚北才有空想起昨天从江时一手里抢过来的那个纸袋。


    云织亲手送给江时一的衣服。


    秦砚北脸色冷郁,在后排拧着眉心撑开袋子,随便拨了拨,本来带着厌恶的视线逐渐凝住,转为掩饰不住的怒意,以及在肺腑间肆虐的酸涩。


    袋子里装的根本不是什么正常男装,居然跟上次那套剪裁出花样的情.趣装异曲同工,是套改版过的类军装制服,严正气质没剩下多少,从里到外明晃晃的都是特殊暗示。


    领口崩开两颗的扣子,故意做紧能把手臂肌肉勒出凹痕的袖袢,腰间布料战损,能隐约露出肤色,下面的军装长裤笔挺,黑色皮带挂着枪扣,底下配一双军靴。


    这能是正经给人穿的东西?!


    云织给他买就算了,连江时一那狗东西她也能送这些?!当他死了不成?!-


    云织上午去了画廊,店员已经放假,唐遥跟父母去北海道过年,猫也都送去了隔壁那家春节不休息的宠物医院短期寄养。


    她一个人靠在窗边坐了一上午,想抓紧时间画画,总进入不了状态,挣扎了许久,还是坐车返回家里,想确定秦砚北到底走没走。


    即使心理准备已经做足,知道太子爷必定早就离开,但拧开门锁看见家里空空荡荡的时候,她还是难以言喻地停顿了一下。


    楼上楼下的邻居有些从中午就开始聚会了,鞭炮声一直在响,云织在门外站了片刻才进门,四处看了一遍,没看到秦砚北留下的痕迹,连用过的被子都折好放起来了。


    云织垂了垂眼,意外发现她那张纸条被换了位置,贴在她床头上,她走过去撕下来,一行新添上去的字恣意张扬,写在她下面。


    “有本事,自己在家盯着我。”


    云织被气笑,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拾起来一看,是宠物医院那边负责人的号码。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赶忙接听,对方焦头烂额地求助:“云织,你家雁雁怎么回事,别的猫都挺乖,一点不闹,就它一直在折腾,从来了开始就没消停过,我估计是不适应环境,想你了,你要不要来看一眼。”


    云织放心不下,马上抓起包跑出门,赶到宠物医院,雁雁一见她来了,小脾气果断消失,黏人地贴在她怀里喵喵叫,显然是不打算在这儿好好过年。


    负责人无奈笑道:“这小猫之前受过伤,心理比较脆弱,需要你,你看要是方便的话,把它带回家照顾几天也行,等它平稳了再送回来。”


    云织点头答应,反正她也是一个人,还不如带雁雁回去。


    等宠物医院这边又给雁雁做过一遍系统检查,确认没有别的问题,天色就已经暗了,外面烟花腾空,照得玻璃窗上一片璀璨。


    云织提着猫包走出医院,到家里单元门前的时候,收到了江时一的微信:“我们都在等你,你不来吗?”


    文字下面跟着七八张照片,拍的是江时一准备的聚会现场,如他所说,人数的确不少,都是跟云织相处不错的熟面孔。


    江时一在会所包厢里,叫人给他再拍几张照,他坐在沙发中间直视镜头,手里端着一个写着年份的蛋糕。


    昨天他特意准备的那套制服,托老师的手给云织,再让云织交给他。


    他见云织以前练习作的时候画过类似形象,本想借着联谊会后面的变装环节复刻出来,穿给她看,结果也没来得及。


    今晚如果再不把她约出来,他真的就要失去耐心。


    云织把江时一发来的新照片划到最后一张,信息又往上跳:“织织,抱歉我之前没有告诉你,其实当年桐县的那场火灾,我是当事人。”


    云织心跳骤然空了一下。


    她握了握手机,没有冲动回复,提着雁雁放慢速度走进楼里。


    失神的时候,她手无意识地点开微信朋友圈,里面拉不完的最新动态,都是菜色各异的年夜饭,馅料五花八门的饺子。


    以及半个小时前更新的一张图,里面是一对中年夫妻,亲密环着年轻男生的肩膀,菜很丰盛,是完完整整的一家人。


    而后面墙壁挂着的那张全家福上,兄妹里的那个女孩子,早年被人用剪刀刮坏过,脸和身形都很模糊,直到现在依然没有被换掉,就那么讽刺又可怜地刺着她眼睛。


    云织低下头,关掉手机,手背抵在鼻尖上停了几秒。


    她看向单元门外,今晚又下了雪,路边种的树上落满霜白,像开了茂盛的花,她不自觉想起南山院温室里那棵开花的树,也是像这样,干净的白软盖满枝头。


    电梯“叮”一声打开,云织把雁雁抱起,脸轻轻埋在它身上,小声说:“等下回去给你添好水和猫粮,我要出去一趟,晚上我们一起煮速冻水饺。”


    到了十二楼,她把雁雁放回猫包,缓步走出电梯,钥匙插进锁孔慢慢拧动,门发出轻微的一点声响,向外弹开。


    随着缝隙拉大,走廊的声控灯超时黑下来,室内透出的光线就格外晃眼。


    云织愣住,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门,她倒退半步去看门牌号,确认完才觉得自己傻,钥匙都已经打开,怎么可能认错。


    她沉在角落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上跳,紧握住门,呼吸发紧地拉开,客厅里一切陈设几乎全部改变。


    租房临时买来凑合用的简易柜子消失,那个快要塌掉的沙发也不知道被搬去哪。


    她目之所及的地方,家具一件不落地换新,她怔怔地脱掉鞋进去,脚下踩的地毯温暖柔软,包着她下陷。


    奶黄色的沙发边上,堆着几乎占了半个客厅的大小包装盒,件件不嫌麻烦地打着缎带,就不只是商品,而是礼物,那些礼物的最上方斜插着一张简单的信纸,信纸上的字落拓嚣张。


    “去港公出两天,给你带回点小东西。”


    而信纸的旁边,放着一根枝杈。


    新鲜饱满,是从南山院温室里新剪下来的一截花。


    云织听到厨房里有声音,脚步乱了一下,抓着那段花枝,小跑向那扇虚掩的玻璃门,她按着把手,凝固两秒后一把推开。


    厨房窄小,灯光就尤其通明,这样明澈的光线下,男人仗着身高腿长,疏懒地斜坐在白色料理台上。


    云织喉咙动了动,先看到一双哑黑的高筒军靴,把他脚踝小腿的线条包裹到淋漓尽致,再往上是笔挺的军装裤管,因为坐下的动作,肌理轮廓放肆鲜明。


    他腰间束得极紧,破损的布料盖不住皮肤,上身不肯好好穿,扣子敞开大半,袖口向上折起,上臂皮质袖袢嵌进肌肉里,凹陷处不可言明的色.气,勾得人鼻腔发热。


    男人肤色苍白,却绷满蓄势待发的力量,而他筋络分明的匀长手指间,竟然捏着一只小巧的饺子。


    云织视野里有片刻的模糊,问他:“秦砚北,你在干什么。”


    秦砚北抬了抬眼,手臂略一划开,把腿边的面案露给她看,上面已经整齐排列了三行手工小饺子,个个饱满端正。


    他一身制服,凛然威势里透着难言的欲.态,似是漫不经心地说:“客观来讲,在包我们两个人今晚除夕跨年的饺子。”


    云织指甲压着手心:“还有主观吗?”


    “当然有。”


    秦砚北的五官过份英俊深刻,黑瞳在灯下冷冷睇她,淡色唇边敛着,而后缓慢地向上牵起。


    “主观上讲。”


    “我在哄织织开心。”


    作者有话说:


    江狗:以色事人者,能有几时好。


    太子:老子弄死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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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云织从进门开始, 心就在悬着,往里走的一路越挑越高,直到面对厨房里这个人的时候,已经莫名紧张得提到喉咙口。


    等秦砚北淡然直视她, 弯出类似笑容的弧线, 说完那几句话, 于她而言,像在这个凛冬最冷的一个晚上,已经做好了跟往常一样独自度过寒夜的准备,那根拉扯到某个顶点的弦却突然间断掉, 心下坠进温热的潭水里,被无孔不入地裹住。


    除了和奶奶生活在一起的那几年, 这是唯一的一个除夕,她被拖出了孤身一人的夹缝, 由秦砚北硬抓着手, 触摸到一点春节该有的温度。


    云织瞄到秦砚北耳根似乎有抹可疑的浅红色,才意识到他现在这身装扮实在太犯规了, 她睫毛不禁往下垂了垂, 有点想笑,鼻子又隐隐发酸。


    这是干嘛, 太子爷那么傲娇的性格,不是应该恨不得把昨晚从记忆里剔除掉,收回那些低声下气的话,不再踏足她这小房子,直接提要求, 命令她去做什么才对, 怎么能……清醒地放低姿态, 这么坦然来哄她。


    云织忍了几秒,天人斗争得难分胜负,最后心一横,眼前这幅画面堪称全球限定款,错过一次再也别想看见,还是不能浪费机会,多饱饱眼福才明智。


    于是她又故作镇定地抬起头,从上到下再把秦砚北扫视一遍,无声感慨这也太还原太刺激视觉了,手指忍不住用力蜷着,蠢蠢欲动,想立刻马上回房间去拿画板。


    虽然不太好意思承认,但她以前确实画过几张色图。


    刚入行不久的那个阶段,为了赚钱,她会在网上接一些设定单,其中就有那么一次,对方提出想要帝国元帅军装战损色气风。


    她画之前还挺为难,一下笔才发现如鱼得水,画完到现在时间很长了,依然非常喜欢,半夜在被窝里偷偷回顾。


    结果现在高度类似的衣服穿在建模一样的秦砚北身上,她终于发现画笔底下展现出来的还是太弱了,跟活色生香的太子爷相比,那张画根本不够看。


    他是真的帅,这么穿,也是真的欲气横生到不行,偏偏他又自带森然冷峻,完全撑得起原图设定里帝国元帅的气场,还特别居家的捏着饺子,几种强反差下来,云织再冷静,鼻息也有点热了。


    这是什么梦想照进现实的绝美画面。


    居然觉得很感动。


    秦砚北不疾不徐把捏好的饺子放到面案上,手腕稳定,余光瞥着云织的表情,耳根那抹不自然的红在暗暗加深。


    这女人,果然就是喜欢看这种不正经的!


    江时一那狗东西又矮又瘦,能穿出什么效果,亏她还专门买给他去试,如果不是这身尺码小了,他穿着紧绷,不是比现在这样好看?


    看她那没见过世面的,这就被勾住了,直勾勾盯着他还扫视全身,生怕他不知道她有多喜欢。


    呵。


    云织还是爱他,眼神这么直白,如果凝成实质,快把他身上衣服剥了。


    秦砚北心底那些涌窜的不安稍稍压下,眼帘抬了抬,若无其事看她,还专门转过上身去拿新的饺子皮,借着这个动作,把她盯最久的,腰间那块战损露出肤色的地方尽情给她饱眼福。


    啧。


    女朋友怎么这么色。


    他淡声问:“就那么好看?”


    云织有点难为情地掩住鼻子,浅浅弯了弯眼睛,坦诚点头。


    秦砚北时隔许久,再次看见云织朝他笑,他唇线绷紧,直接把那块破损的布料随手扯了扯,在刺啦声里露给她更多紧实肌理。


    他眼睫半掩着,纵容说:“别那么小心翼翼的,要看就看个够,这次不给你限时,以后再想玩这种,不用买给别人,给我。”


    云织快心律不齐了,嘴上想说够了够了,身体却很诚实,目光不受控地追着他紧窄腰线,转而意识到他有误会,清清嗓子解释:“我没买给别人。”


    秦砚北蹙眉:“这不是你当着我的面,在礼堂送给江时一的?”


    云织好笑说:“是我替老师转交的演出服——”


    说到这里,她恍然发现其中的问题,演出服怎么可能恰好是她画过的人设,又被江时一从礼堂拎了出来,大概是他特意做的,设计想让她看他穿。


    云织想象一下江时一换上的效果,手臂有点起鸡皮疙瘩,再看眼前面色冷然的秦砚北,又觉得是无可比拟的画圈天菜。


    就的确……差得很大。


    云织本想回家换身衣服就去找江时一,听他说清楚当年火灾到底什么情况,这一刻突然淡了下来。


    江时一是当事人,难道秦砚北不是?要论最了解真实过程的,不应该是救她命的秦砚北本人吗?


    她如果真想知道什么,问秦砚北就好了,何必带着不情愿的心,要离开这个今晚很暖和的家里,去外面找别人。


    秦砚北心底那些掏出的空洞被云织简单几个字抚过,他眉眼里习惯性挂着的薄薄一层霜彻底破裂,扬手想叫云织过来。


    他还来不及感受被女友独一无二对待的满足感,客厅里就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一声猫叫。


    云织一怔,这才想起她刚刚着急过来,把猫包放在了茶几上,雁雁估计是等急了。


    她匆匆跟秦砚北说声抱歉,就转身快步跑回客厅,打开拉链,把雁雁拎出来,抱在怀里抚着毛轻声哄。


    雁雁仰起脑袋,亲密拱了拱云织的下巴,伸出粉红舌尖轻舔了一下,叫声比之前软了八个度。


    秦砚北无声跳下料理台,拉过轮椅出了厨房,第一眼撞见的就是这个场景。


    爱他爱得要命的女朋友,几分钟之前还沉迷于他的身体,此时此刻,竟然被一只不知道哪来的猫蛊惑,尤其那猫还软绵绵趴在她胸前侧过头,圆眼睛不友好地看他,甚至有点猫科动物挑衅的意味。


    云织是侧对厨房,没发现秦砚北出来,小声逗猫:“雁雁乖点。”


    秦砚北缓缓抓紧轮椅扶手。


    用这种逗弄的语气,让他乖?!


    她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


    但在此之上,又有另一种更难以接受的预感往上攀升,无形地箍住咽喉。


    雁雁朝秦砚北喵了一声,云织才转头看到几米之外的轮椅,上面英俊的帝国元帅脸色阴沉,跟包饺子的时候判若两人。


    云织以为他不喜欢猫,就把雁雁举起来介绍:“这是我画廊里的猫,年纪很小,有点黏人,之前跟苏兆的纠纷,就是因为他踢了这小家伙,它腿受伤很久不能走路,今天除夕,它在外面待不惯,我就把它带回来了。”


    “来,雁雁——”


    云织握着两只小猫爪,对秦砚北挥了挥。


    秦砚北胸口里微微抽缩着,刻意不去想云织话里的细节,冰凉地抿着唇注视她。


    又叫他砚砚,怎么她今天胆子大了!


    “——雁雁,那位是秦先生,你礼貌点,问声好。”


    云织话音落下,尾调带着惯有的温绵,她似乎害怕陌生人吓到小猫,为了安抚,又低下头亲了亲它的耳朵,才搂着它,抬眸望向秦砚北。


    秦砚北盯着一人一猫,极力想从云织的神色里挖出更多对他的爱意,以及“砚砚”两个字一直以来代表的私密亲热,他牙关压着,指节扣到棱角锋利,慢慢问:“你说这只猫叫什么?”


    云织自然而然回答:“雁雁,出生不久取的。”


    她惊奇察觉到了其中的重点,略带歉意说:“跟你名字里的字同音了,你不要觉得被冒犯就好。”


    秦砚北尽量克制着呼吸的节奏,不至于让自己暴露出更多情绪让云织亲眼看见。


    原来她还知道同音?!


    所以她的意思是,砚砚是这只猫吗?!那些电话里的担忧,心疼,描述的如何受伤需要照顾,她又天天搁在心里想的,是它?!


    怎么可能。


    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她养的猫,就偏偏跟他叫同样的名字,还一脸无辜地装作刚发现,是不想太多感情被他揭开,怕自己在恋爱里落了下风么?!


    秦砚北收敛着心里的狂风骤雨,扬手叫云织:“织织,来。”


    这个称呼身边很多人在叫,云织早就听惯,但每一次从秦砚北的口中说出来,她都无法适应,稍显局促地咬了下唇。


    可能是他口吻低缓,意外的有些温柔,云织犹豫一下,还是拎着雁雁走过去,站在他腿边,俯了俯身,询问看他。


    秦砚北手臂抬起,像是轮椅意外失控,把控不住方向,顺带似的揽过了她,将人带到自己腿上。


    云织呼吸一重,单手抓着他肩上的衣服,军装的肩章硌手,她疼得一颤,被他反手一把拽住,皮肤短暂的摩擦,像早已铺好的密密电路骤然刮出通向四肢百骸的微麻。


    秦砚北专注看她,漆黑眼瞳有如深潭,近距离问:“这猫的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


    云织感觉到了无法言明的威胁感,精神绷起,咽了咽如实说:“当时母猫产崽,一起生了两个,就取了成对的名,一个叫雁雁,另一个——”


    秦砚北捏了捏她细细的腕子。


    如果另一个叫北北,他可以原谅她。


    就算这猫生在她跟他正式认识以前,但毕竟她暗恋他已久,又不能接近,寄情到动物身上,把对他不能宣之于口的爱,分给猫一点,他还勉强能够接受。


    对秦砚北来说过于漫长的沉默之后,云织别过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澄清。


    “因为那时候两个小猫崽对电视里的大雁有反应,所以为了省事就——”


    “一个叫雁雁,另一个叫大大。”


    作者有话说:


    太子:凭什么不叫北北?!今天,现在,立刻改名叫北北▽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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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面积不大的客厅里不知道从哪一秒开始陷入沉寂。


    下午刚换过的家具摆设, 地板上堆积成小山的礼物,以及那支含苞待放的花枝,都像随着带它们过来的主人一起凝固下来,集体被云织的三两句话冻结成冰。


    气氛太过怪异, 云织想忽略都难, 她还被迫坐在秦砚北腿上, 手里抱着雁雁,本来想尽快下去跟他保持合适距离,这会儿也不敢擅动了。


    云织都能感受得到,她压着的那双长腿, 肌理过分紧绷坚硬,昭示着太子爷风雨欲来。


    她抓紧时间分析眼前局面, 思来想去的结果只能是秦砚北对“雁雁”这个名字不满。


    其实可以理解,古代皇亲贵胄都不喜欢旁人跟自己的名字有同音, 等于是犯忌讳, 何况今天同音的还是一只猫,太子爷从小养尊处优, 不爱听很正常。


    云织咽了咽, 把雁雁抓紧,体贴说:“我保证, 是大雁的雁,不是砚北的砚,不过秦先生你要是实在听着刺耳,我就不在你面前喊它了。”


    秦砚北心脏处传来清晰的麻痹感,如同悬浮着的数万根针突然同时扎进来, 刺破了一切他为她找好的理由, 铺垫上的借口, 直直刺入跳动的血肉里。


    一个称呼而已,看起来好像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起初的痛感也是轻微的,但那些针连成片,不容喘息地往里深入,越搅越疼。


    他直视云织的眼睛,里面清澈透底,找不出丝毫关于“砚砚”存在过的证明。


    所以真相确实就是,猫是雁雁,两个字跟他完全无关,他只是没有任何特别的秦先生?!


    她现在连“砚北”都不肯叫了,以前他听过的那些动情表白,她都是对着一只腿脚不好的猫?!看见那猫不能走的时候,她就从来都没想起过他是吧!


    秦砚北抓着云织手腕的力气下意识加重,他捏住雁雁的后颈,不管它同不同意果断拎开,把云织转过来,强迫她跟他对视。


    他咽下喉咙间的苦味,脊背笔挺,忍耐着不在她面前弯折,沉凛逼视她:“对你来说,我就只是一个秦先生?”


    云织有那么几个瞬间,被他眼里深到看不懂的情绪吓到,她斟酌着说:“秦先生是敬称……”


    在南山院的时候,她叫他砚北来着,可是这毕竟刚刚修复关系,叫那么亲切有点不自然。


    秦砚北冷笑:“我什么时候需要你叫我敬称!”


    云织注意到他眼角很隐晦的一点血丝,虽然不懂因何而起,心却不自觉酸了酸。


    太子爷已经都已经来陪她过年包饺子了,倒也没必要那么疏远,于是配合地改回以前的叫法:“……砚北。”


    哪想到秦砚北根本不能知足:“再换。”


    云织愣了,还能换什么?


    秦砚北看着她一脸茫然无辜的样子,心口被无形的手重重捏出裂痕。


    不是爱他吗,不是把他看得最重要,命都可以不在乎吗!


    为什么要让他跟一只猫吃醋……


    她能不能把他的位置摆正确,让他能看见她的心意,别这么卑微地被她三言两语折磨。


    云织被危险感压迫着,忽然福至心灵,不太敢确信地吸了口气,壮起胆子试探叫:“……砚……砚砚?”


    被丢到一边的雁雁喵一声就冲上来,委屈抱住云织的拖鞋。


    秦砚北再次把它拎开,鼓胀到极限的心被刺破,喉结动了动,哑声要求:“再叫一遍。”


    云织震惊到屏住呼吸。


    他真是这个意思!


    这么说来,太子爷不高兴的点在于,砚砚是他的小名,却被一只猫给叫了,这才生气的?!


    云织倍感歉意,极度诚恳地叫了他一声:“砚砚,对不起啊,我事先真不知道,原来——”


    秦砚北垂下眼帘,出其不意地靠向她,揽着她后脑压在自己肩上,让她后面的话说不下去。


    “其他的不用说了,”他有预感,没一句是他想听的,她说越多,他心底的洞越深,被咬得面目全非,之前坚信的东西好像都开始摇摇欲坠,“你只叫那两个字就好。”


    就当做,是她主动这么叫的。


    就当做,一直以来的砚砚都是他。


    云织抵着他肩膀,他脖颈上跳动的脉搏很近,一下一下震动着她。


    她说不清原因,莫名感受到了他的难过,犹豫几秒,还是小声说:“砚砚应该是你最亲密人叫的,我这样不太合适,就还是叫砚北吧。”


    秦砚北淡嗤,掩住发红的眼角。


    就她事多,就她脸皮薄。


    都已经叫出口了,还非得跟他要一个“最亲密人”的身份。


    她就是在委婉求爱,想得到一个他亲口的明确认可。


    小心思,还以为他看不出来。


    秦砚北不由分说揽紧云织,着魔般汲取她身上清甜的暖意。


    雁雁是猫又怎么了,不影响这女人爱他爱得患得患失,她怕拿捏不住他,才这么忽冷忽热,以退为进,明知他想听什么,就是忍着不说。


    她一定是。


    ……也必须是。


    外面有鞭炮声响起,有些吃饭早的人家开始煮饺子了,云织这才想起厨房里的那些饺子,忙推了推秦砚北,希望他放开:“……你的饺子,再不管都要塌掉了。”


    他的钳制被扯松,云织抓住机会从他腿上跳下去,两个人分开之前,她身体顿了一下,恍惚间像是有一个很轻的吻,在她头发上贴了贴。


    云织自嘲,这是什么杞人忧天的错觉。


    秦砚北病重归病重,精神状况再不稳定,需要她当做浮岛,不受控地做一些身体接触,但也不至于来亲她。


    他那样的性格和身份,不可能对她有别的想法。


    她未免担心太多了。


    云织领着雁雁进厨房,捡起面案上剩的饺子皮,回身朝秦砚北晃了晃,弯眉笑着,屋顶柔和的灯光在她睫毛上涂满碎星,她声音轻绵:“砚北,你这么厉害,包的很好。”


    秦砚北在阴影里定定看她。


    她脚上穿着毛绒拖鞋,长发挽起,手指沾了面粉,就算没有灯,她本身也是他黑暗里的发光体。


    这束光近在咫尺,伸手就可以握到,已经冲破轨道,大肆点燃他封闭的世界。


    又怎么能……不是属于他的。


    秦砚北觉得自己像个病入膏肓,将要濒死的重症患者,眼里别无其他,只有他的药,他警告自己冷静下来,敛住眼里泛滥的贪欲,转动轮椅靠近云织。


    他学着自己从前没遇见她时那些正常的,不受任何动摇的样子,洗了手接过她的面皮,把面粉在她脸颊上蹭了一下,低声说:“谁让你动的,等着吃就行了。”


    云织的脸被他涂花,忍不住失笑,歪头问他:“真的什么都不用我做?”


    秦砚北盯了一眼她翘着的唇,唇齿干涩灼烧着,淡淡呵了声:“让你做啦啦队,你行吗?”


    云织表示她保证完成任务。


    她闲不住,去换了家居服,给雁雁添了猫粮和小零食,回来给秦砚北打下手。


    云织一边帮忙烧水一边偷瞄他,发现他这包饺子的手法应该是今天现学的,特别教程式的板板正正,但成品又极好。


    聪明手巧,长得又帅,这个年她真是很有眼福和口福。


    饺子下锅的时候,云织收到很多拜年的微信,唐遥发的最多最长,语音里吵吵闹闹,听不太清楚,有几句特意加大了音量,倒是听得很明白。


    “——织织,你今天不要太冷清了,哪怕就一个人,也要把年过热闹!不过酒就别喝了,你一喝醉就把人当猫撸真是超级可怕!”


    唐遥大笑,随即想起云织身边根本没人,想撸也撸不了,叹了口气说:“你还记得上次我给你拿的那箱果汁吧,超好喝我跟你说!一咪咪酒味而已,我发誓完全没影响,反而增加口感,你今晚要不试试,别舍不得喝,年后我再给你搬。”


    云织记起来,唐遥的确给她搬过一箱,她看着太贵,一直没忍心碰。


    她又瞄了瞄蹙眉给她准备年夜饭的太子爷,人家都出饺子了,她也总得表示一下诚意,毕竟是难得热闹的除夕。


    云织去柜子里找到那箱果汁,拿了两瓶出来,瓶身上都是意大利语,她不太懂,前前后后也没看到什么明显的酒精标志,于是放心摆上餐桌,一人倒了一杯。


    饺子端上来的时候,电视里的春晚正在歌舞表演,秦砚北抬手把音量调低,小半盘饺子拨进云织碗里,看似不在意地说:“尝尝,难吃就忍着。”


    云织笑着夹了一个咬开,虾仁的鲜香填满口腔。


    她怔住,之前一直没留意是什么馅,居然……是她最喜欢,也曾经勾画过要跟他一起在除夕吃的虾仁。


    秦砚北瞥她:“傻了是不是,愣着不咽,就你那点偏好,当我看不出来?”


    云织眼睛被热气熏着,有丝丝泛酸,而下一口,她齿间硌了一下,咬到一枚崭新干净的硬币。


    秦砚北唇边扬了扬,又压下去,若无其事说:“运气不错。”


    云织低下头。


    哪里是运气不错,明明是他特意放进她碗里的。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除夕有硬币的那个饺子,都在哥哥碗里,哥哥不吃,也会是别人,有一年宁可喂了家里的小狗,都不会给她。


    和奶奶过年的时候,奶奶不信这些风俗,也不爱放,她当然不会提,只是曾经午夜梦回,为一个很幼稚的硬币偷偷失落难受过。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在除夕的夜里,饺子热气腾腾的白雾中,咬到了那枚以为永远不会有的硬币。


    云织眼睫垂得很低,把饺子吃下去,笑着说:“那我把运气分你一半。”


    话音还没落,一张带着体温的纸巾就盖在她眼睛上,秦砚北低淡的嗓音很近:“调料够咸了,别再加盐。”


    纸巾慢慢被润湿,云织没有伸手接,就让他这么按着,很快就笑眯眯抬起脸,当做无事发生,把果汁杯子递给他:“那不如喝点甜的。”


    玻璃杯在滚滚热浪的冬夜里相碰,云织喝得很大口,小半杯直接咽下去,深深觉得唐遥诚不欺她,是的确好喝,还算配得上太子爷的口味。


    酒味多少有一点,也跟唐遥说的一样,基本可以忽略。


    秦砚北始终在看她,吃得少喝得也少,云织有些贪甜,给自己又添了两杯,喝到第三杯的时候,才渐渐察觉到不太对。


    但在意识到的同时,那些对酒量好的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但对云织这种酒量基本等于零的小菜鸡而言是灭顶之灾的酒精含量,堆积到了一定程度,忽然在她身体里爆发,侵吞她的意志。


    云织知道糟了,撑着所剩无几的那点清醒,起身就想躲进卧室,才一往起站,就腿软地又滑了下去,软绵绵靠回椅子上,脸颊通红。


    她着急瞪着秦砚北,太子爷冷峻锐利的轮廓在她视野里开始模糊,怎么看……都像一只买不起的名贵大猫,骄傲漂亮,威风凛凛,只在世界名猫的图册里有幸见过。


    云织撑着太阳穴,用力往里按,再一抬眼,秦砚北已经逼近她,伸手来探她的额头。


    他眼睛漆黑慑人,她好像恢复了片刻理智,含糊喊了声:“不用管我,让我——”


    之后的细细碎碎讲不清了,随即她醉得更凶,看到的一切都在微微扭曲,雁雁在脚边放大,但也大不过就在她面前,体温很高的秦砚北。


    他肤色白,短发整齐,五官标致英俊,在云织雾蒙蒙的醉眼里面,简直就是千年难遇的极品大猫。


    云织忍不住凑上去,贴近了看他深黑的眼睛,轻轻说:“……你长这么好看……有没有主人?”


    她醉了之后吐字不清,最后两个字含糊在嗓子里,语调比平常更软糯绵甜,带着一点委屈似的鼻音,睫毛上还挂着零星的湿漉没有擦干。


    秦砚北坐在轮椅上,能清晰感觉到她炙热的呼吸。


    他手指慢慢握住轮椅,眼睛紧紧箍着她,喉结往下压。


    地暖温度太高,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鬓发和脖颈间有了薄薄的汗意,随着线条起伏,贴合着皮肤往下缓速蔓延。


    云织不能自控地伸出手,触摸到他睫毛,又沿着额角向上,抚摸他一丝不苟的短发,完全是撸猫的模式,爱不释手来回揉了两遍,有点惊奇地咕哝:“啊……比别的……硬。”


    秦砚北闭了一下眼,手指轻轻扣住她双颊:“织织,你清醒么。”


    那果汁明明没什么味道,怎么醉成这样,酒气这么重。


    雁雁在旁边急得要死,扒着云织的腿,尽量大声地喵喵叫。


    怎料到了云织耳朵里,这种又萌又讨宠的猫叫声,就应该是从眼前这只英俊大猫的嘴里发出来的。


    他看着高冷,被摸,居然还会叫。


    好可爱。


    叫了,就是接纳的意思,可以更过分。


    云织长发散开,落在肩上,微红的鼻尖上也有了一点汗珠,她仰头盯着秦砚北,微翘的眼尾添了平常少见的脆弱软媚,偏偏眼里又清泠无辜,水汽横生。


    她胆子更大,勾上秦砚北的后颈,往他身上凑了凑。


    随即腰就被他一把扣住,拉到怀里。


    云织呼出带着果汁清甜的酒气,撞在秦砚北胸前,她有点疼,眼睛湿淋淋地控诉:“你是不是……猫粮吃太多,怎么……这么有力气……”


    她发泄似的把大猫又撸了一遍,停在他耳边,轻缓蹭着他发热的耳廓,怔怔地低喃:“你的毛,好少啊……”


    “不要自卑,”驭猫狂人云织贴心地安慰,身体前倾,揽着男人肩膀,唇很温柔地贴过去,盖在他原本应该毛绒绒的耳骨上,气息炙烤着,“我……我不嫌你。”


    她像对待雁雁完全一样的哄法,顺着脊背把人摸过一遍,唇又软软压在他额头上,她安慰的音调里夹着一点南方软语,沁着那人千疮百孔的心底,如同在给他浇灌最求之不得的解药。


    秦砚北手臂上的筋络已经绷得狰狞,俯身抱住云织,忍无可忍地把她往身体里压。


    云织逗猫很有一套,店里脾气最差的,也是她裙下臣。


    她指尖从他耳垂划到颈侧,捏住他下巴,按照坏脾气猫的习性,抚了抚他抿成线的唇角。


    云织眼帘沉沉往下垂,醉意朦胧地乖巧笑着,嗓音拖得又软又轻,经验丰富说:“越是……骄傲的猫,其实越想……被亲,我……我知道的。”


    她有些脱力,撑不住地压在秦砚北跟前,白皙手指摆弄了几下他锋利收紧的下颌,而后在他嘴唇边很耐心地温柔落下吻。


    有什么在这个夜里轰然爆开。


    所有还在矜持着,控制着,勉力压抑克制的东西,在女孩子低下头的那一刻,都再也无可收拾,碎成尘粉。


    秦砚北抚着云织的头,把她摆正,等她第二个本该还压在嘴角的亲吻落下时,就不偏不倚,盖上了他的嘴唇。


    心脏狂跳到像是失去知觉。


    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一下一下撞击肋骨的酸痛,在炸裂着紧到临界的神经。


    云织逗猫,不会多吻,随即就抬起脸,懵懂看他。


    秦砚北搂着她的背,要再次咬上她的唇,她却动作更快,往上努力抬了抬身体,包容地把大猫环抱住。


    恰好十二点整,窗外烟花巨响,照亮深浓夜色,电视里的钟声忽远忽近。


    秦砚北眼里泛红,扣着云织的手,低哑问:“织织,新年到了,你还有没有,我没给你实现的要求。”


    云织放松地拥着他,顺了顺毛,迷茫睁开眼,小声说:“跟雁雁……”


    雁雁嫉妒得背毛炸起,一听到云织喊它,赶紧跑过来,委屈巴巴叫着。


    秦砚北眼睛盯着它,无声呵止,雁雁初出江湖,体会到某种不可悖逆的血脉压制,呜咽着扭过身。


    云织声音越来越低:“有个家就好了。”


    大年初一的凌晨,秦总助理还没从酒席上下来,就诚惶诚恐接到了太子爷的电话,听筒里的声音含着很陌生的沙砾感,并不平静,低低交代:“天亮以后沟通几个品牌方,我要定枚戒指,急用。”


    助理小心问:“秦总,能问问是什么用途吗,我也好跟他们提前说,免得中途耽误时间。”


    烟花腾空声中,纷乱的吵闹笑声里,助理听到秦砚北回答:“求婚戒指。”


    而后电话挂断。


    青大附近这片平常的居民区里,十二楼那扇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特别的窗口之内,秦砚北站起身,抱着醉倒的云织,漆黑眼里映着外面烟花下坠的点点斑斓。


    他很浅地笑了一下。


    “抱歉。”


    “家这东西,我也没有。”


    “我给你戒指,织织,你记得要收。”


    作者有话说:


    太子傲娇睥睨:……喵。


    ——


    求婚戒指已经来了!那什么什么还会太远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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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云织在自己的床上醒过来, 窗外天光已经大亮,旁边的地铺上没有人。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生无可恋回想昨晚醉酒之后的情景,她好像失去理智对他伸出了罪恶之手, 后面多半还有更过分的, 但她已经想不起来。


    云织扯被子把头蒙住, 想死地蜷成一团,在黑暗里摸出手机,颤巍巍给唐遥打了个电话。


    唐遥睡意朦胧:“织织,这么早给我拜年?”


    云织揪着枕头欲哭无泪:“我喝醉到底什么样子, 特别反常吗?”


    她只在唐遥面前醉过两次,过后唐遥的反应激烈, 反复勒令她绝对不能在别人面前喝酒。


    提起这个唐遥就不那么困了:“我昨天说你把人当猫撸,那都是客气的, 实际情况简直少儿不宜, 你不光撸,还摸头摸背, 又抱又搂, 加上言语调戏,最过分的还会亲人脸, 平常怎么驯猫的,你就怎么对人!”


    云织不死心的寻求一点别的可能性:“醉的两次都这样吗?有没有偏差?”


    “没有,一次比一次过分,要不是了解你,我都要怀疑你想掰弯我, ”唐遥开了句玩笑, 又说, “你要是再醉第三次,我估计会更严重。”


    她说完,转念觉得云织的语气不太对,忽然严肃问:“等会儿,你突然问这干嘛,你别告诉我,昨晚那个果汁你也能喝醉?”


    云织已经石化在被窝里,怔怔回答:“……嗯。”


    唐遥当时就声音拔高了几个度:“你是一个人在家吧?!没别人是不是!”


    云织已经不想活着爬出这个被窝了,她失神窝在床上,社死地把自己身体卷紧,眼前飞速划过了各种自杀他杀的方法,最后绝望喃喃:“……不是一个人,我跟秦砚北一起过的年,我可能活不过今天了。”


    唐遥爆出一句极度亢奋的粗口,云织乖乖去挂电话,免得她再说出什么惊天言论。


    挂断的前一瞬,唐遥争分夺秒地大叫:“织织!秦砚北今天要是发火,我就啥都不说了,但是他如果全盘接受!你想想!他是不是对你——”


    云织头疼欲裂,手一抖,还是挂了。


    这边刚挂断,唐遥的微信语音就紧跟着发过来:“织织,我知道你性格内敛,遇到你认为超出你应得范围之外的事,都会本能往不可能的方向想,但是你真的很好,人又特别漂亮,漂亮到我见过那么多拼命捯饬自己的豪门千金,都不如你。”


    “没人能抵挡住我织织的魅力,太子爷也是人,”唐遥难得认真,“你不要妄自菲薄。”


    云织缠着被子,头昏脑涨地咬紧唇。


    唐遥不了解秦砚北的病。


    但她知道。


    在两个人还不算太熟悉的时候,秦砚北就因为发病,在书房里抱她咬她,要求她一起过夜,总不能说,那个时候太子爷就对她有意思吧?


    彼此相处到现在,除了昨晚他把她拉到腿上之外,她跟他最亲密的接触也就跟那天夜里差不多,而且拉到腿上这件事,当时也是他轮椅失控导致的。


    其他的照顾和哄,太子爷不是一直这么面冷心软吗,尤其现在确定她能辅助治疗他,他本来就很孤单,因为她熟知了他的隐秘病情,对她亲近,就能说是爱情吗?


    何况她还特意问过方简,那么专业的医生都说了,秦砚北发病的时候确实会特别反常,需要陪伴。


    如果她拿着这些证据,去问秦砚北“你是不是对我有别的意思”,或者“你是喜欢上我了吗”,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云织低头审视自己,她承认,原生家庭的影响会让她心底里深埋着自卑,她这些年做的每一点努力,都在拼命消除那些把她指向低谷的东西。


    她在尽一切可能改变自己,积极乐观,但也不代表,她能轻易去猜测一个身居高位的男人,可能爱上了她这个在学校里一抓一大把的普通学生。


    而且这个男人,还是她的救命恩人,他外表再阴沉暴戾,骨子里也有温柔善良。


    她不能因为他善意的包容,就觉得人家居心不轨啊。


    太子爷可从来没表示过对她有什么情愫。


    云织头发滚得凌乱,当务之急,还是昨晚上她侵犯了秦砚北。


    门外轮椅声骤然靠近,云织一慌,裹着被子坐起身,如临大敌盯着门板。


    太子爷不客气地一把推开,身上穿着难得一见的运动装,在大年初一的暖煦晨光里冷冷勾唇:“现在知道难为情?”


    云织差点当场跪了,嗓子轻颤:“我……真不是故意的。”


    秦砚北上下打量她。


    这女人醉了一晚上,现在长头发蹭得乱七八糟,连点口红都没涂,怎么还能这么踩准他的审美。


    也许因为接过吻了。


    看着更不一样。


    秦砚北黑瞳里浮上一点浅淡笑痕,目光在云织唇上盯了两秒,喉结稍稍滑动。


    看她怂的,就算故意喝醉也不敢承认,不过他这次倒是相信她无心,她真要是有故意的胆子,这个早该给他的吻还至于拖到现在?!


    云织紧张观察他:“我到底把你怎么样了。”


    秦砚北哂笑:“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现在问我?”


    云织想拿把刀比在喉咙上:“……亲你脸了吗?”


    秦砚北直视她说:“没有。”


    云织刚松了口气,就听到太子爷继续不疾不徐说:“亲的是嘴。”


    晴天霹雳。


    云织一口气没喘匀,眼泪是真的给呛出来,她呆坐在被子里,脸颊通红,哑声要求:“要不你弄死我吧。”


    厨房里烤箱在响工作完成的提示音,秦砚北面无表情抬了下眉梢,一句话说得四平八稳:“弄死你?那我不活了?”


    云织愣了,实在没办法把太子爷的语气理解成什么暧昧情话。


    正常人听来……他的意思都是,你死了,谁来治疗我吧。


    秦砚北紧盯云织的反应,看她又缩了回去,根本不像他预想中那样,得到他的鼓舞,来跟他正式表白,清醒吻他。


    ……云织你要不要这么没用!


    秦砚北心口闷胀,赌气似的扫她一眼,转动轮椅往厨房走。


    云织一见他莫名生气,赶忙从床上爬起来,想再多跟他道几句歉,结果太着急,没注意脚下,被床尾乱放的拖鞋绊到,直接就朝着轮椅踉跄过去,紧急关头她下意识地求生,细细手臂从后面一把勾住了秦砚北的肩膀借力。


    秦砚北得到了女朋友的背后抱,唇边这才缓缓上挑,纵容地拍了下云织的手背。


    “……砚北,”云织惊魂未定,鼻音又轻又懊恼,“我保证,真的是意外。”


    秦砚北捏捏她指节。


    行了,撒什么娇,他能理解。


    昨晚刚趁醉吻过他,她今天害臊。


    他可以给她缓冲的时间。


    但毕竟是她先爱的,只要她能鼓起勇气,当面正式跟他表白一句,随便任何一句。


    他就给她订婚戒指。


    等有了未婚妻的身份,她就不用再左右顾虑,可以肆无忌惮做她一直想做的事了,拥抱,接吻,使用他的身体,跟他做到最亲密。


    他都配合-


    云织如履薄冰过了两天,秦砚北没有想从出租屋离开的意思,更没有要弄死她的打算,只是偶尔意义不明地深深看她嘴唇,但从不多言,像在默默等她来做什么。


    她稍微放心之后,唐遥那些话又回到耳边。


    云织一边否定,一边却不由自主地多想,又没法张口直接问他的心思,只能尽量照料他,维持他情绪的稳定。


    可她心里很清楚,她跟他至多保持现状,不能继续往下发展了,再越界,可能真会牵扯不清。


    她作为报恩人,头脑必须清醒,唯一的任务就是报答,帮助他康复。


    如果搞出暧昧,那是她的失职,好像就坐实了别人背地议论的那些话,她想假意报恩,实则就是来攀附的。


    云织找机会跟方简沟通,直截了当问他:“砚北的腿,预计还要多长时间能走路?”


    方简按照跟秦砚北原定计划的时间,答复云织:“再过一个多月吧。”


    再过一个多月,秦砚北也要对秦震收网了,伪装腿伤就将失去意义。


    云织又问:“他的心理问题,什么样子算是明确地好转?”


    方简如实说:“一般来说,能保持两个月完全不发作,期间一直情绪稳定,正常工作生活,那就可以说是阶段性恢复,后面再辅助其他治疗,很大希望能控制住。”


    云织心里有数了。


    两个月,她照顾他腿伤痊愈,帮他心理达到阶段性恢复,后面的事方简就可以替他解决。


    他不再需要她,她就等于报完了救命之恩,可以放心走了。


    两个人的世界原本就相隔云泥,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面,那些若有若无的丝线,随着彼此距离拉开,自然会在无形中扯断消失,回归既定的轨道。


    她又何必想太多。


    大年初三过完之后,秦砚北再次提出让云织跟她回南山院,这次云织没有拒绝,她已经目标明确,要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完成这次报恩。


    秦砚北略感意外:“这么乖?”


    云织有点好笑:“我是要报答你,又不是要虐待你,怎么能让你总跟我住在这儿。”


    秦砚北听她说过很多次“报答”,但连自己也说不清原因,这一次分外刺耳。


    他跟她的关系已经到了这一步,她何必还拿所谓的恩情做借口,那些昭然若揭的爱意,需要掩饰么?


    车从小区里启动往南山院开,经过大门口的时候,云织想起那晚江时一在这儿等她说的那些话,随口问身边的男人:“砚北,你当初冒险去救我,就不怕自己有危险吗。”


    秦砚北皱眉看她。


    还演起来了?


    他查过,云织确实经历过一次爆炸火灾,但资料显示是由救援队带出来的,并没有什么恩人,他不深问,她居然还主动提?


    他心忽然踩不到实处,颠簸着下落,嘴上无波无澜:“我怕过什么?”


    云织一想是这么回事,太子爷想做的事就做了,哪有那么多顾虑,救人是他的本能反应。


    她还想多聊,秦砚北手机这时候响起,她的话也就咽了回去,隐约听见对方说“您要求的太高,需要去拍卖会等符合条件的裸石”、“成品大概一个月”等等。


    秦砚北冷声回了一句:“太慢。”


    对方诚惶诚恐,改口换到二十天之内,他才勉强接受。


    接到这通电话的半个月后,品牌方的设计师加紧赶制,把这枚大克拉数的求婚钻戒做好,专机送到国内。


    品牌方不敢耽搁,在货到之前就通知秦总助理,表示傍晚之前一定可以把戒指送到秦总手上。


    秦砚北在国家设计研的办公室里,刚结束一场核心会议。


    散会后,他牵头的设计团队副手肖瑞第一时间跟上来,关了办公室的门,低声说:“砚北,你预料的一点没错,这么长时间过去,秦震总算藏不住,露出真实目的了。”


    作为秦砚北这边的亲随,肖瑞是除了方简之外,为数不多几个清楚内情的人,他不单在设计院位置稳固,秦家那边的眼线也都在掌握里。


    他细无巨细汇报:“秦震最近往实验基地那边伸手了,别的弄权都是次要,跟你想的一样,他最终目的就是要拿到你的设计数据,卖给美国的公司。”


    秦氏是国内规模最大的飞机制造商。


    但飞机,尤其民用大型客机的研发制造本身就不是国人的强项。


    目前全球先进水平的大型客机核心技术都掌握在欧美几大龙头公司的手里,国内航空受制于人,各大航空公司只能从国外高价订购,其中遭受的困难和不得已一直都是公开的现实。


    秦氏早就接到独立研发设计制造大型客机的任务,瓶颈了几年,是在秦砚北回到秦家,正式接手实权开始,才有了重大突破。


    那时候整个秦氏高层都在投反对票,觉得国内就做不出独立的大型客机,不应该过度浪费人力物力,只能依赖欧美,既然技不如人,受点气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秦砚北一脚踹开秦氏会议室的大门,他连西装都懒得穿,衬衫懒懒松开两枚扣子,就那么修长清瘦,一身恣意的野烈,站在圆桌主位上无法无天冷笑:“有什么做不了?”


    别人做到的,他就能做得更好。


    直到今天,始终装作中立的秦震终于按捺不住,把手伸向了秦砚北的技术核心。


    肖瑞厌恶说:“秦震只想舔人家欧美公司现成的东西,战略合作私下里谈了一堆,一旦你研发成功,他的财路就断了。”


    秦砚北直视他,说的却是:“监听录音。”


    肖瑞一怔,不太自然地说:“……这次损坏了,没录音,反正重点就是秦震要——”


    秦砚北沉声打断:“拿出来。”


    肖瑞脸色凝重地低下头,慢慢按亮手机。


    监听秦震是一直进行的,但老狐狸防备心极强,能有效监听的机会非常有限,以前每次肖瑞都会给秦砚北完整录音,这次——


    肖瑞犹豫地点开了播放。


    录音最开始还没到重点,先是秦震由远及近的轻蔑笑声,与平常表现出来的温雅大相径庭。


    “——是,才华,手腕,能力,这些确实有目共睹,但整个秦家上下,凡是知道内情的,又有谁没在背后骂过一句,秦砚北算什么秦氏的太子爷,说到底,不过就是一条被亲生父亲扔到山野的狗,实在没办法才捡回来罢了。”


    “他妈孕期就被抛弃,得了躁郁症,这东西遗传的概率可不低,生下来的孩子怎么能正常,加上他从小就没人管,我大哥哪里把他当成过亲生儿子看。”


    “扔出去,让他跟着那个倒霉妈自生自灭,他在外头不就是条餐风饮露的野狗,要不是大哥后来的两个儿子都没那个命,活不长,秦砚北怎么可能回得来。”


    “你以为老爷子现在看重他,就是对他好?不过也是权衡利弊,选了他当继承人而已。”


    “看着养尊处优,长这么大没被人爱过,能有什么正常人性,还吹天才,天才就是固执地非要搞什么独立研发?跟国外继续合作不好吗?”


    肖瑞实在听不下去,额角跳着青筋,冒着被秦砚北收拾的险,把没播完的录音给关了。


    “……砚北,”肖瑞咬牙说,“后面别听了,反正他意思你已经知道。”


    从录音播放起,秦砚北视线就转向窗外,盯着对面相隔不远的游乐场,他记得旋转木马的方向。


    肖瑞以为他会动怒,以秦砚北的脾气,连这个手机都不能幸免。


    但秦砚北只是拾起来,漫不经心给他扔了回去,抬眸看他,漆黑眼瞳幽深,里面恍惚有光,他淡嗤:“你以为我在意?”


    他不在意。


    他更不是没被人爱过。


    这世上有织织爱他。


    对他已经足够。


    他本来不需要感情这种累赘,被爱有什么重要的,只会徒增麻烦。


    但对方是云织,她带着酒气的唇轻轻吻上他的时候,他存活的这个世界里,就再也不会有比被爱更好的东西。


    秦砚北起身:“秦震那边按计划走,我有事出去。”


    肖瑞追问:“什么事?”


    秦砚北看他一眼,薄唇破天荒弯了弯:“取戒指,我快订婚了。”-


    秦砚北懒得等品牌方来送,亲自去了门店,正好戒指刚刚送达,大区负责人小碎步地跟在轮椅边,把丝绒盒小心翼翼打开,递到太子爷手里。


    他垂眸盯着盒子中央火彩璀璨的钻戒,指腹略微抚过,碰到戒壁内侧嵌刻的字母。


    手机一震,方简例行来询问心理状况,秦砚北觉得他不需要回答,直接把戒指拍了张照片,给方简发过去。


    短暂的沉默,秦砚北退回到主屏,难得耐心地等。


    方简那边随即疯了似的噼里啪啦发信息,各种感叹号的询问在通知栏不断往外跳,秦砚北唇边的弧线始终保持,下拉点进去,飞快输入跟肖瑞说过的那五个字:“我快订婚了。”


    然而发送出去的一瞬间,他才看到上方聊天框里的记录,以及最顶上的好友昵称。


    不是方简。


    也并没有那些激情追问。


    只有乖巧柔顺的语句,和昵称上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小织女。”


    秦砚北的手指猛然绷紧,骨节发出轻微异响。


    在方简疯狂发消息的同时,云织也给他发来了一条微信,说的是:“砚北,你几点回来?我有点小感冒,想早点睡了,抱歉今天不能照顾你。”


    她混在方简的消息中间,在他点进去的一刻,避开了方简的众多留言,进了跟她的对话框里。


    秦砚北心脏如同被透明绳索勒住,立即去撤回这条消息,以云织的胆小和迟疑,她多半不会觉得他是要跟她求婚,而是会分析成,秦家给他安排了其他门当户对的女人。


    她敏感,又那么爱他,如果看到,会是什么心情。


    但在秦砚北撤回的同一时刻,甚至连撤回成功的提示语都没有来得及显示完。


    云织就给他发来了一条回复。


    鲜明刺眼。


    ——“真的?!太好了!我要恭喜你!”-


    车开进南山院大门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整栋房子安静得了无生息,楼上属于某个人的卧室,春节后每天都会亮着灯等他回家的窗口,今天因为早睡,只有一片漆黑。


    楼下留了夜灯,暖黄色的,却莫名透出刺人的冷意,让人不想直视,怕在黑暗里待得太久了,被它灼伤。


    秦砚北没有坐轮椅,沉默地上楼,手压在云织的房门上,金属把手从冰凉到滚烫,终于被缓缓按下。


    房间里只有女孩子清浅均匀的呼吸,他脱了大衣,等一身外面的寒气散掉,才一步一步走近床边,轻缓抚了抚她散开在枕头上的长发。


    云织侧身睡的,背对着他,身形轮廓纤细单薄,露出的皮肤在夜色里瓷白到隐隐有光。


    秦砚北曲起指节,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不热,那些从收到微信起,就已经毫不留情向里勒断的绳索,再也无力强撑,把割裂的心脏从半空重重扔向地面,摔出一片血色。


    他吐息有些重,比夜色深浓的眼睫压低,挡住瞳仁。


    “是不是又要我教你……”


    “应该怎么吃爱人的醋。”


    秦砚北嗓音极低,类似耳语,他身上沾染的冷迟迟退不下去,向里侵染。


    他闭上眼,缓慢躺在云织身边,放任自己深陷进她的气息里,从后面把她细窄的腰身紧紧抱住。


    男人唇线抿着,把她搂到胸前,戒指盒子在掌心里发热,把他苍白皮肤硌出殷红的凹痕。


    他贪恋轻吻着她微凉的后颈,声音沙哑。


    “织织,戒指已经买好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跟我表白。”


    “我等不下去了。”


    “就明天,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太子:织织,你爱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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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云织睡得不好, 半梦半醒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身体被什么抗拒不了的力量绑缚住,深重痴缠得难以呼吸,她迷迷糊糊难受地轻哼了两下, 那道禁锢才迟疑着稍微放松。


    今年春节过得晚, 正月十五之后就逼近春天, 这个时间段乍暖还寒,尤其容易感冒。


    云织身体本来就偏弱,自然没能幸免,从昨天开始犯懒没力气, 今天傍晚突然加重,什么都做不下去了, 只想卷着被子睡觉。


    她在睡之前,不过是很日常地给秦砚北发了一条微信, 想过他很多种回复的内容, 但没想到会得到他亲自通知的,他要订婚的消息。


    云织发完那条恭喜, 就像石沉大海, 秦砚北没再回过来别的话,她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 裹好被子想尽快睡着,但那条微信里简短的几个字总在眼前反复回闪,把昏沉的困意一点点强行抽离。


    她在将黑未黑的天色里睁着眼,环视一遍房间里自己的东西,想着最近该找个时间把这些都打包整理起来了, 她住在南山院的日子, 应该没剩下几天。


    秦砚北的腿稳步恢复, 他的心理状况从春节去找她开始,也一直没出现过异常,按方简说的,是阶段性恢复的征兆,很有希望。


    她原本计划着两个月一到就搬走,现在看来,秦砚北已经要订婚了,那她的存在,就显得多余且尴尬。


    他身边没有人的时候,她可以留下尽心照顾,但如今他有了未婚妻,她就算跟他再青白,整天住在人家家里,也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以秦砚北的性格,应该没人能强迫他做不情愿的事,那他答应订婚,必定是很喜欢对方,以前没听他提过,也许是刚认识不久就确定心意了。


    云织素白的脸陷在枕头里,笑了一下,这样一来,秦砚北有了心爱的人,当然就用不着她了,她可以放心离开。


    幸亏她那几天忍住了,没有因为一时的猜测就去问秦砚北是不是喜欢她,要不然简直太羞耻,这才几天过去,事实就已经清楚摆在她眼前,他对她只是病情需要,他即将订婚。


    也许,秦砚北是看出了她多想,才会特意来告知她的。


    云织是高兴的,为恩人欣慰,想着他以后有人陪了,病情就不会轻易发作。


    但她说不清为什么,人总像在半空漂浮着,怎样努力都踩不到地面,心也跟着悬在胸腔里,有极其隐秘又细小的钝器轻缓挤压着,她明明应该忽略掉,可又能轻易察觉到那些莫名的涩和胀。


    云织不理解自己,怎么报恩看到曙光,还矫情起来了。


    她跟他始于恩情,结束于他康复且有了归宿,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短暂相遇,尽力偿还,再各自回到应有的世界里,以后时光漫长,渐渐忘记对方,就算偶尔想起,也会发现没有什么再去回忆的理由。


    她总不能因为得到过他的照拂和温暖,就舍不得走了。


    云织咬了下手指,压死心底不该有的波动,闭眼入睡,下定决心尽早收拾行李,走之前,最好把温室里的菜和树也移走,不要让未婚妻误会,影响他们的感情。


    最后这些天,他再帮秦砚北做好收尾的康复,让他双腿能站起来,心理状况平缓地去出席订婚宴,就当是她给他的订婚礼物。


    云织隔天醒过来,意外发现自己好像出了很多汗,家居服上也都是褶皱,显然是被大力压出来的。


    她怀疑自己是感冒严重,睡不安稳乱动才弄成这样,下床洗漱的时候,不经意看到颈侧有几抹很浅的红痕。


    就像……被某人吮咬出的印子。


    但这次红痕位置很偏后,角度刁钻,她拿了几个小镜子来回照,也看不清具体是什么样,盯太久眼睛反而快花了,越看越不像,应该是脖子不舒服,梦里自己无意识捏的。


    她试着又在旁边用力捏了几下,别说,还真是高度相似。


    云织舒了口气,警告自己保持清醒,秦砚北傍晚才通知她要订婚,估计忙都忙不过来,昨天不见得回家,怎么会大半夜潜入她房间咬她。


    想什么呢。


    云织打理好自己,就找出行李箱,把不太必要的东西先收拾起来,只剩下常用的留在外面,随时装好了就能出发。


    她拉开门想往外走,被走廊里的情景吓了一跳,天色有些阴,像是酝酿着暴雨,房子里的灯只开了几盏,照不到的大片昏暗里,停着一把轮椅,男人沉默坐在上面,黑漆漆的眼瞳目不转睛注视她。


    他脸上看不出半点要订婚的愉悦,五官深邃,比往常更冷冽。


    云织敏感瞧出他状态不是很对,以为他哪里不舒服,快步迎上去:“砚北,你怎么在走廊里,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砚北没回答她的问题,静静开口:“我想当面问问,关于订婚,你除了微信里那一句,还有没有其他要跟我说的。”


    云织走近,确定他身体没有不适,精神也平稳,才略放下心,斟酌着说:“我希望你过得好,跟你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只要幸福感强,不管身体还是心理的问题,都能解决。”


    他低声哂笑,眼睛牢牢锁着她:“真心喜欢的人?”


    云织自然而然点头:“就是你的未婚妻,虽然我没见过,但能被你放到心上的,肯定特别出色。”


    秦砚北原本保持稳定的嗓音在几句话里迅速哑下来:“就这些?没有其他话了?”


    现在家里只有他跟她,她在装大度给谁看!


    连吃醋都不知道表现出来的女人,以为这样表面上故作云淡风轻,就能让人心疼么?!


    哪个男朋友会愿意看到自己恋人在得知订婚消息的时候,给出这样无所谓,甚至还祝福的反应?!她到底会不会谈恋爱!会不会在适当时候表达出自己的在乎!


    是不是非要他做得更过分,逼到她眼前,她才肯对他说实话。


    一句表白而已,哪怕只是最简单的三五个字,他都能够接受,对于她就有这么难吗!


    云织心里开始七上八下,已经消失的某些念头又隐隐卷土重来,她攥了攥手指,遵从本意说:“那提前祝你……订婚愉快。”


    秦砚北冷笑出来,眼廓不为人知地泛着灼热。


    他转动轮椅往楼下走,而云织从始至终也确定不了即将订婚的太子爷,究竟为什么会气压低成这样。


    她脑补得再多,甚至想象出了太子爷跟未婚妻吵架,回家来找她寻求安慰这种戏码,但也想象不出她正常的一句祝福,对于秦砚北来说就是可以割肉刺骨的锋利□□。


    云织准备好了要加速跟南山院告别,然而从这天开始,秦砚北一反常态,长时间留在家里,几乎从早到晚跟她在一个屋檐下。


    青大还没开学,学校附近没什么流量也不用着急去开画廊,她基本都是留在家里,这样两个人就等于朝夕相处,而秦砚北表现出对她多度的需求,稍微长一点时间看不到她,就含凶带怒的要求她立即出现。


    云织心惊胆战,觉得秦砚北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她打电话给方简,方简没往别处想,权当是小情侣的情趣,笑着说:“这不是要订婚嘛,别看他虚张声势,其实特紧张。”


    云织半信半疑,可也勉强说得通。


    他的不安,来自于即将得到的幸福。


    只是总不出去陪未婚妻,这样真的好吗。


    云织为秦砚北的婚事操碎了心,一对上太子爷能把人生吞活剖的森冷双眼,又不敢多劝,只能眼睁睁看着秦砚北把各种订婚仪式相关的团队都叫到南山院来,当着她的面,选礼服选地点定细节,她想走还不行,必须在场。


    不让未婚妻看,却让她盯着,他到底什么意思,能不能直说。


    云织局促地陪着,硬着头皮目睹太子爷根本不把钱当钱,一个订婚仪式,排场已经过分奢华精心,好像他生怕哪里不够好,让未婚妻不满意。


    秦砚北没有一刻不在关注着云织的表情和眼神,捕捉每一次可能为他而生出的波动,想从她细微的一颦一笑里,找到她在默默吃醋的证明。


    他最不屑于用这种方式去刺激一个人,尤其是他的爱人。


    从最初叫团队进家门,他就在她面前无声起誓,只要她肯说句好听的,跟他坦诚心意,他绝不会再做这种自己都看不上的事情,任她想怎么惩罚补偿,他都情愿。


    但云织从未抗议过,就那么安安静静,望着他跟那个所谓的未婚妻,即将到来的订婚仪式。


    秦砚北没有特意避人,秦家太子爷不日将要订婚的消息也就悄悄在圈里子传开,凡是听到的没有一个不震惊,到处打听女方是谁,哪家的千金有这种本事,能把秦砚北给拿捏住,哪怕就是一场商业联姻,都已经算得上奇迹。


    最后不知道从谁口中流出去,说太子爷的神秘女友,只是个背景简单的普通大学生。


    一石掀起千层浪,秦氏的董事会为这个闹得不可开交。


    云织没有什么上流圈子的渠道,就算是唐遥,也没法第一时间得到这种更高层小范围的新闻。


    她对外面的风浪一无所知,算算日子,被迫跟秦砚北在南山院里已经超过十天,终于看到太子爷换上正装出门,以为他的紧张平息了,结果他朝她抬手:“过来,跟我去公司。”


    “我去公司?”云织犹豫,“对你影响不好吧。”


    秦砚北森森看她:“你不是说来报恩么?连我这么简单的要求都不愿意做?”


    云织语塞,反正恩快报完了,她也管不了他几天,那还不如顺着他,让他因为订婚引起的这些波澜尽快平复。


    真没看出来,太子爷谈起恋爱居然是这样的,在乎对方到心神不宁,为了一场订婚,他已经不吭声地方寸大乱了。


    车开到秦氏总部办公大楼的地下停车场,云织透过车窗看着经过的各类豪车,欲言又止。


    她如果真的就这样上去,像什么样子,集团里那么多人看到她跟在快要订婚的秦砚北身边,还不知道会传什么闲话。


    秦砚北看出她迟疑为难,闭了闭眼,忍耐住想把她随身携带,控制她自由的极端欲望,在她后颈上抚了抚:“……你在车里,半小时后再跟助理上楼。”


    他先去清了场,没人打扰,她就不会这么忧心忡忡了。


    云织被他碰过的地方泛起热辣,等他下车,自己反复揉了揉,还是觉得滚烫。


    她翻出平板电脑勾图,想转移注意力,余光却偶然瞥到停车场边缘,从她车窗的角度,刚好能透过车跟车之间错落的缝隙,看到那边远处的小范围情景。


    而就在这个小范围里,出现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从春节就没再见过的江时一,戴着一副大框墨镜,从一道玻璃侧门里进入秦氏大楼,虽然只是很快闪过,但毕竟熟识好几年,她相信不会认错。


    江时一跟秦氏有什么关系?家里生意往来?


    云织只是疑惑,并未挂心,直到十几分钟后,秦震从同一扇门里走了出来,面上好像带笑,径直上车离开,她才若有若无地生出一抹异样感。


    但思想来去,这扇门谁都能走,江时一和秦震之间也看不出有什么牵扯,更深的家族往来,她又不懂,多猜测也没意义,只要这两个人对秦砚北没影响,她也不用当回事。


    只是想起江时一口中的“我是那场火灾的当事人”,她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


    二十五分钟过去,秦砚北的助理赶到车库,弯腰对云织笑:“云小姐,秦总让我们半个小时上去,时间快到了,跟我来。”


    同一时间,秦氏总部大楼三十六层,秦砚北的办公室外,站着一个身穿全套当季奢牌职业装,身材火辣,五官明艳的年轻女人。


    她手中的稀有皮爱马仕里装着秦氏这一季度最大合作商的企划书,按照秦总的行程安排,比预定时间提前抵达,来办公室意图跟秦总面谈。


    秦砚北却根本没让她进门。


    负责的副总在工作台边诚惶诚恐,满头汗地解释:“秦总,确实是对方公司临时换人过来,我沟通过,对方表示她就是最适合的人选,话里话外透着的意思,好像是她跟您有什么渊源,我以为您认识她,就放行了。”


    渊源?


    秦砚北拧眉。


    副总刚说完,桌上手机就响起,来电人是程决。


    程决向来负责盯住他身边那些不清不楚的女人,也一直处理得及时干净,没有过错漏,包括从前秦震安排过来的棋子,甚至也包括最初的云织,都在程决信息链的掌握里。


    电话接通后,程决的声音已经异常到有些扭曲:“砚北,我这边刚拿到消息,不敢耽搁,马上就给你打电话了,你肯定还记得,那天酒吧里我跟你说过,秦震安排了一个美人计放你身边,那女人暗恋你多年,还是青大的……”


    秦砚北没耐心应对他这些废话,“嗯”了声就要挂断。


    云织的事,件件都是他亲身经历,还需要重复?


    程决却慌张地加快语速:“当时云织恰好出现在酒吧里,又说那种很让人误解的话,加上后来调查的信息基本都对得上,所以我认定云织肯定就是那个女人,但是……”


    秦砚北悬在结束通话上的手指,在这一刻突兀地停住。


    “但是咱们的人报给我最新消息,秦震安排的这个人……因为出了意外事故,住院了几个月销声匿迹,前些天刚痊愈,就借由秦氏的合作公司出现,名正言顺来跟你认识了,她……也是青大的,暗恋你七八年,跟秦震有很多私下接触,我们已经拿到了证据……”


    秦砚北的咽喉如同被透明的手死死扼住,阻断一切赖以为生的氧气。


    程决懊恼地低声:“至于云织的那张照片,刨根究底之后,多半是一次巧合,秦震去青大找那个女的,司机走错路,遇见了云织帮忙……”


    “砚北,”他死的心都有,颤声喃喃,“云织应该,根本不是秦震安排的那个眼线,她没有居心叵测,在那天见面之前,也并不认识你。”


    秦砚北骨节绷得苍白狰狞,手机屏幕几乎在掌中握碎。


    他按住桌沿,冰凉木料在指腹下烧起高温,随着门外越来越近的女孩子脚步声,以及助理小心翼翼的“云小姐”,他慢慢朝门口的方向抬起眼睫,错落掩映下,里面乌沉的瞳仁已经漫上一层灼红。


    作者有话说:


    太子:织织,你能不能骗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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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云织跟着助理走进秦氏总部大楼的时候, 进的是专用通道和电梯,路上基本没有闲杂人。


    偶尔有秦砚北的人匆匆经过,看到助理身旁竟然带了女人,再想到最近太子爷订婚的消息, 不管在外面怎么见惯风波处变不惊, 也难免露出诧异, 不约而同停下来让行,态度恭谨。


    云织走在这种环境里,本身就很局促,一看到别人的反应, 更觉得自己出现在秦砚北的公司实在太不合适了。


    就算她见到的都是秦砚北的亲信,不会出去乱传闲话, 但只是在心里想着她或许跟太子爷有什么暧昧关系,都不值得。


    云织有点挣扎地顿了顿脚步, 想给秦砚北打个电话, 问问她是不是非上去不可,前面的电梯响了一声, 门打开, 方简从里面出来,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


    碰上熟悉的人, 云织放松了一些,方简一看这场面就大概明白怎么回事。


    秦砚北这是恨不得时时刻刻把小未婚妻带身边了,特意把人领到秦氏总部来炫耀,随便董事会怎么腥风血雨的,他什么时候在乎过, 就是无所顾忌, 要把云织明明白白官宣给那些人看。


    秦砚北病那么重, 他一度以为治疗希望不大,状况只会越来越糟,直到谁也挽救不了,他彻底走极端,没想到太子爷这恋爱谈得竟然这么顺利,要是真结了婚,应该就更稳定了,说不定还真能好。


    方简对云织怀有感激,走近她体贴地安慰:“没事,不用紧张,我刚在楼上看过砚北,他等你呢。”


    云织猜方简是过来例行查看秦砚北情况的,对外看腿,对内看心理,这会儿旁边经过的人都已经走了,助理也知趣地保持开一点距离,给她跟方简留出说话的空间。


    她抓住机会问:“他目前状况怎么样?离康复还远吗?”


    方简是从看情侣的角度出发,见云织这么担心,以为她订婚前对秦砚北还有什么顾虑,于是实话实说:“从春节前去找你到现在已经超过一个月了,他一直很稳,没有发作征兆,最近是因为要订婚才有点波动,都属于正常。”


    云织追问:“算是阶段性的恢复了?”


    方简沉吟片刻,还是点头:“可以这么说,虽然还没到两个月期限,但我相信这么发展下去,没有问题。”


    等正式订婚,秦砚北的正面情绪提高,那就更好了。


    云织提着的心重重落下,得到方简这句肯定的答复,她就有数了。


    心理方面,秦砚北已经走入了一个平稳期,再深层的恢复,以她的能力估计也做不到,需要更专业的治疗,现在只等秦砚北腿伤康复,她的报恩就等于圆满完成。


    方简感慨:“云小姐,这都靠你,以后也要拜托你多照应他。”


    云织颊边露出一点温浅的笑痕,摇头说:“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以后他会有更好的。”


    未婚妻的贴身照顾,肯定比她要周到得多。


    助理脸上露出着急,云织不欲为难他,跟方简告别,随他进了电梯,也没再给秦砚北打电话。


    方简刚才说了秦砚北在等她,估计是真有什么事,而且都得到了他好转的确切答案,想着之后见面的次数已经在倒数,那秦砚北想让他做什么,就别忤逆了。


    电梯停在三十六层,刚转过走廊拐角,云织就远远看见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非常亮眼的年轻女人。


    走近之后,女人闻声回头,朝云织挑眉一笑:“也是来找砚北的?他没空,先等着吧。”


    助理不知道情况,也懵了,在两个人中间来回打量。


    云织手指攥了攥,有点意外,这么长时间,她还没见过有女人出现在秦砚北身边,而且语气熟稔,叫的是“砚北”。


    女人也在观察她,弯着饱满的红唇问:“你是秦氏的员工?哪个部门的?”


    助理想替云织回答,直说这是秦总特意请上来的姑娘,云织下意识拦了一下他,怀疑眼前的女人说不定……就是传说中的未婚妻。


    能光明正大出现在秦砚北的办公室外,话里话外透着主人视角,对她若有若无的敌意,而且一看就出身很好,明媚自信,身材样貌都没得挑,跟秦砚北很配。


    不像她,站在秦砚北旁边,身高差那么大,气场也完全不合,一看就是矜贵名品大猫和他系着围裙的小饲养员。


    原来秦砚北喜欢这样的姑娘。


    云织弯了弯眉,指甲无意识压着手心。


    他眼光真不错。


    云织轻声说:“我是设计部画图的,秦总有事找我,应该很快,不耽误时间。”


    她不想让自己成为秦砚北的问题,降低自身威胁性才是最好的,而且太子爷最近陪未婚妻那么少,可别把人气走,要是临订婚老婆跑了,那可要他的命。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就弹开,自动向内开。


    云织一眼看见坐在工作台后面的秦砚北,心莫名震了一下,觉得他有些异样,眼角很红,那抹颜色太突兀,她距离不算近都注意到了。


    云织本能地想直接进去,转念想到旁边的疑似未婚妻,又迟疑了。


    两个人同时在门口,主宾还是要分的吧,她要是表现得太熟悉,让太子爷闹感情纠纷怎么办,谦让总没错。


    她乖乖错开了一步,客气又坦然地抬了抬手,礼貌询问:“我不急,您先请?”


    秦砚北被衣料覆盖着的身体看不出异常,但裸露的脖颈和手背上,青色筋络鲜明地绷着,他压紧的齿间逐渐涌上淡淡的铁锈气。


    在见到云织的一刻,这些煎熬本来应该得到缓解,但她却站在门口,仿佛无所谓地随意退开,让出位置,试图撮合着他和一个半点不相干的女人。


    云织总是乖的,不争不抢,安安静静陪着他,然而现在的乖,如同挂满倒钩的利器,毫无缓冲地往他身体里刺,扎到最深。


    扎到……他记不清从哪一天开始,空洞大得已经被捅穿了的心脏。


    她是真的不在乎他吗。


    就算……


    就算程决刚拿到的消息是准确的,从认识的第一天起,或许全是巧合,或许最开始就是秦震带着目的在设圈套误导他,他确实一直在误会云织。


    她以前跟他素不相识。


    她从未对他有过勾引撩拨的企图。


    她干干净净,所有的纯稚无害都是真的,不曾对他用过心机手段。


    那就能代表他感受到的重视和爱意,她对他的关注,悲喜,为他无条件付出,她的抚摸拥抱亲吻,全部都是假的么?!


    她来到他身边,这么无微不至,总要有一个符合逻辑的原因!


    秦砚北太阳穴里像被刀刃翻搅着,云织总挂在嘴上的某个词猝然间轰鸣,把岌岌可危支撑着的世界震出满眼裂纹。


    ——“我想报答你。”


    但报恩不是她的借口么?他从来没有救过她,哪来的恩!她又是从来听来的这份恩情!


    云织对秦砚北的情绪很敏感,偌大办公室里气氛凝得人发憷,她咽了咽,不确定他这次是对谁来的,应该……不是她,那是另一位吗。


    太子爷的感情果然不容易。


    她试探着问:“要不……我去给你们倒杯咖啡?”


    简单的一句话,彻底点燃堆积如山的干柴,秦砚北干涩的唇间溢出冷笑,盯着她厉声问:“云织,你来我面前把自己当保姆助理么?!”


    云织怔住,指甲往皮肉里压得更深。


    她旁边的女人本来想往里进,笑容都已经摆好,这一刻却惊惧得脸色发白,侧目吃惊地看向这个自称是设计部的姑娘,穿得素净,脸上也没什么妆,校园剧里白月光女主角的纯净感,完全不像能跟秦家太子爷扯上联系的。


    但从来都铜墙铁壁的秦砚北,现在的的确确,眼里全是她。


    女人忍了忍怕,不舍得放弃大好时机,挽挽鬓发说:“砚北,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年你在青大的时候,我是你学妹,刚上大一,经常在——”


    男人毫无温度的视线掠过她:“出去。”


    女人嗓子一哽,转换话题:“可以不聊过去,我今天是带着企划书过来,代表——”


    秦砚北靠向椅背,上位者的沉凛威势带着懒得收敛的暴烈攻击性,一字一字:“我叫你滚出去,告诉你背后的人,没有可能,听不懂?”


    女人脸色这下完全变了,膝盖不由得发软,抓住门框,被看清形势的助理上前一把扯出去,顺带颤巍巍地带上门。


    云织的心跳声在耳中不断放大,她说不清是因为秦砚北的凶暴,还是意识到了别的什么,只知道有些东西好像真的偏离了轨迹,在朝不受控的方向冲撞。


    刚才那位不是未婚妻吗?


    那未婚妻到底是谁?


    他明明应该处在最幸福的阶段,为什么眼里会露出这种……穷途末路一般的绝望感。


    办公室的门已经关上,凝滞空间里只剩下她跟秦砚北两个人,她还没等开口,秦砚北就定定看着她问:“织织,你来酒吧找我,是跟我第一次见面?”


    云织愕然,没想到他会提这个,慢慢点头:“是。”


    他眸中那抹刺眼的红像在她一个简短的答案里加重。


    云织快要喘不过气,他才再次启唇,已经哑得明显:“当时很吵,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云织更莫名,还是照实回答:“我记得我说,秦先生,我是来报答你的。”


    报答两个字,仿佛悬在头顶的利剑,在她平静坦诚的泠泠目光里,断了绳索挥向秦砚北。


    是报答。


    她乖巧温驯,坚韧清明,哪里会在见到一个男人的时候,说出抱他这样的字眼。


    云织从来不是抱他的。


    他当时确定没听清吗?确定没有过质疑?还是说,从那个处在悬崖边的晚上开始,他见到她,就在心底最隐秘处,期望着她能说出这样的话。


    云织挖空心思也猜不出秦砚北到底出了什么事,问这些过往又有什么意义,不都是他自己经历过的?


    秦砚北说:“织织,你过来一点,太远了。”


    云织那股脱轨的预感越来越强,唐遥说过话也重回耳边,她不太敢靠近,踟蹰了一下,就这么自然的小动作,他却像受到重创。


    她不忍看他这样,还是朝他走了几步,靠得越近,他身上的压迫感就越重,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像在肆意折磨他。


    秦砚北眼底血丝盘绕,凝视她:“那个晚上,你都对我做过什么。”


    她上来就摸他的手,搭讪留电话,跟他回家后,捏着那种用品暗示他,不成就改打感情牌,在亲手做的蛋糕上画心,都能一笔勾销?!


    云织有些吃力地呼吸着,认真回忆:“你救过我的命,又在素不相识的情况下,在酒吧替我解围,我很感激,看你要走,怕你腿不方便,就跑过去扶你,还想把电话留下,方便我们沟通,希望你能接受我报恩。”


    “你果然心地好,大雪留我在家里过夜,我想着你雪天腿疼,应该需要换药,怕你嫌我脏,就找了个一次性手套去帮你,可惜最后还是没帮成,只能做蛋糕让你开心一点。”


    “我本来想在蛋糕上画你的生辰属相,巧克力都融好了,但是当时好像有什么事给耽搁,就拜托郑阿姨帮我弄一下图案,也不知道最后你吃到没有。”


    那柄语言变成的剑,锋利得可以轻易将人凌迟。


    从秦砚北胸口跳动最疼的地方狠狠扎到底,再搅动颤抖着的肺腑五脏,仍然不满意,想在她的面前,把他支撑着的筋骨也都砍断。


    秦砚北低哑笑了一声,从云织说话的时候,他手里就随便抓过一个边缘锋锐的金属摆件攥着,怕自己失控过激,会伤到她。


    等她说完,他手心早已被割破,温热的血流顺着指尖滑下。


    他沁出血色的黑瞳看着云织。


    那枚求婚戒指,他反复摩挲过,刻着她名字的字母,是他手写的笔体。


    礼服场地,仪式流程,也都是按她的想法定的,虽然她不肯为他吃醋,他还是把所有准备都做好了。


    她不跟他表白,其实也没关系,他不过是怕自己先说了,她以后会不珍惜,觉得他好拿捏,轻易把他放下。


    但他可以让步,他可以主动说,他站在孤岛上,早就无路可退,无论什么方式,绝不放手。


    他这个本来密不透风的世界里,已经被云织完全占满。


    只是那句在设想中很冷淡镇定的“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表白,就非要等我先说”,再也不可能直接对她讲出口。


    他已经知道答案。


    在壁垒破碎,筋骨折尽之后。


    他从未被她爱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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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金属边缘在皮肉里嵌得更深, 血缓缓溢出,滴滴答答落在云织看不见的地方。


    办公室氧气稀薄,落地窗外的天色阴得人心慌,这场酝酿了几天的大雨还是迟迟没有到来, 只有越来越暗的云层, 遮蔽了天光。


    云织经历过秦砚北两次严重的病发, 都没有现在这种神经战栗的危险感,好像不知道哪一刻,工作台后面的那个人就会控制不住自己,把她拽过去拆吞入腹。


    秦砚北垂了垂眼帘, 试图掩住里面溃不成军的灼痛。


    没爱过,那又怎样。


    她不是来报恩么, 不管这场根本不存在的恩是怎么被她根深蒂固相信的,她都会因为这个, 继续留在他身边!


    他早在最初就说过了, 他没救过她,是她自己听不进去。


    他从来不是什么光明坦荡的好人, 外面不是传得人尽皆知么, 秦家这个所谓的太子爷阴狠寡义,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他的确就是这样,云织应该也没少听过别人口中描述的那个他,她本就对他没有感情,又何谈失望。


    云织只把他当成一个报完恩就可以随便放下的任务,他凭什么, 还在怕他贪下这份恩情, 她会对他失望。


    即使他心脏捏碎揉烂放到她面前, 在她眼里,如果没有报恩,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以前有过的亲密痴缠,一步步把他拖进漩涡,再也不可能脱身的温柔爱意,到头来,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误解,她口中一句界限鲜明的“报答”而已。


    那真正被她爱着,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只是略微试想她也许会把心意掏给另一个人,疯狂侵蚀的嫉妒和剜疼就要把他没顶,逼他走到极端上。


    强迫她也好,绑架她的良心也好,只要能留住,他什么都做。


    云织身上僵得有点发冷,眼看着自己回答完秦砚北那几个莫名的问题之后,就如同把他推进穷途末路,她不安的预感已经呼之欲出,突然又听见秦砚北问:“你是怎么确定我救过你的。”


    云织没空再为他今天的异样感到意外了,嗓子干涩地动了动,轻声说:“我在火灾现场昏迷了,一直以为是救援队把我带出去的,奶奶病重过世之前才告诉我真相,把你的名字和地址给了我,见面之后,我看到你手腕上的烧伤,就知道肯定没错了。”


    秦砚北喉咙里胀疼,勒令自己不能再问下去。


    他的信息怎么可能在素不相识的老人手里。


    他手腕上的伤,也根本和桐县,和云织毫无关系!


    中间必定有哪里出了错,云织却完全不知情,他问的越多,云织跟他之间微乎其微的联系就被撕扯得更薄,一旦她有了怀疑,就再也无法挽回,他要知道的事不能通过她的口,必须现在就叫人私下去查。


    至少目前,他的伤不好,就能把云织牵扯住,不会那么快失去她。


    秦砚北掌中的摆件快要握不住了,他被烧伤贯穿的手腕微微颤着,低哑开口:“没事了,我让人送你回去,我不到家,你不许乱走,好好待在南山院等我。”


    不给云织反驳和追问的机会,他单手按了内线,助理反应迅速地赶过来,引着云织往办公室外面去。


    有了别人在场看着,云织再多话也不能直接说出口,她胸口闷得发酸,忍了忍咽回去,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办公室大门。


    在渐渐关闭的缝隙里,她恍惚看到秦砚北抬起那条始终垂着的手臂,衬衫丝白的袖口上有一片狼藉的暗红。


    她心一惊,想返回去仔细看看,门已经应声关闭。


    助理善意提醒:“云小姐,秦总还有事,不方便打扰,我们还是快点下去吧,我送你回南山院。”


    通向电梯的这条走廊好像拉得无比漫长,云织心神不宁,愣愣看着电子屏上跳动的楼层数字,手指紧紧搅着,出其不意问:“你见过秦总的未婚妻吗?”


    助理一怔,愕然望向云织,除了她,秦总身边别说女人,连只母猫都没有,传说中的未婚妻不就是她?


    之前他多少还有点怀疑云织的重要性,不太敢确定她身份,但经历过秦总明目张胆的差别对待,要是心里再没数,他就不用混了。


    云织从助理的表情里看出了深意,脉搏一下比一下加重,有些始终刻意忽略和不敢去深想的事实,越发清楚地被摊开在眼前。


    她深吸气,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没关系,你想说什么就说,我不会告诉秦总。”


    助理笑了笑,叹气:“集团里的高层,还有秦总身边人都知道了,未来太太不是圈子里那些名门大小姐,是个在校的大学生,何况刚才秦总对其他女人那态度有目共睹,云小姐,你都快要跟秦总订婚,就别开我玩笑了。”


    云织脑中隐隐抽紧的那根弦嗡然扯断。


    “何况你跟秦总恋爱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吧,未婚妻不是你还能是谁?”


    助理看出云织性格随和,也就放松了不少,秦总虽然凶冷,但从没有对恋情有什么遮掩,难得有机会跟当事人聊这些,他话匣子不禁打开,神神秘秘压低音量。


    “上次秦总大半夜的急用钱夹,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后来才无意中看见,秦总特意在钱夹里放了你们俩的合照,我都没想到,他那样的人,也会做这种细节的小事。”


    云织心里翻江倒海,指甲把皮肤按出深深红印,喃喃问:“……照片?”


    助理点头:“一张拍立得,应该是在游乐场,秦总坐轮椅上,你弯腰去吻他,看着特甜——”


    云织听到有什么在倒塌的轰鸣声。


    即使助理只是脑补过度,听到了流言蜚语,对她跟秦砚北的关系猜测过度,但却可以证明,秦砚北身边根本就没有一个被人熟知的“未婚妻”存在,他花心思准备的那些订婚仪式,针对她的种种别扭反常,这么多天里总像要把她穿透的眼神,能是因为什么?


    那张拍得立,如果不是被人提起来,她早就忘掉了,居然被他专门放在钱夹里随身携带吗?!


    电梯停在了三十六层,门向两侧缓缓打开,里面落地的镜面映着云织苍白的脸,她注视着里面的自己,扎高马尾,妆淡得等同素颜,穿最简单的米色大衣,跟整栋楼,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格格不入。


    她皱眉往后倒退了一步,脚腕不由自主有点脱力,心里那个漂浮着的,完全不切实际的猜想猝然被扯到现实里,才发现已经像滚雪球一样,用点点滴滴细节团成了一个再也无法忽视的庞然大物。


    但是,怎么可能。


    云织跟助理说:“抱歉,我有件事需要回去找秦总,你不用陪我,如果打扰到他,他有什么不满,后果我都承担,不会连累到你。”


    等不及助理答复,云织就转过身,头重脚轻地往秦砚北的办公室走。


    她一路审视自己,面对跟秦砚北之间的牵绊。


    云织坦荡承认,她当然对他是有感情的,这么久的朝夕相处,他一次次放下骄傲的走近,她又不是机器,会在意,会被他影响,面对马上就要到的分别,也会在被窝里悄悄难受。


    但她相信,这些情绪不能跟喜欢或者爱混为一谈,她一直都清醒地明白自己跟秦砚北之间的鸿沟,她只是对恩人,对特殊的朋友有些不舍,仅此而已。


    她心里装的是十一,很多年了,从没有改变过,如果几个月就被另一个人分走,那不是对他的背叛么。


    云织抿着唇,眼窝有点发热,她需要跟秦砚北正面谈。


    她站到秦砚北的门前,鼓起勇气想敲下去,低头才看到门把手那里有门铃的按钮,她把手放上去,按到门铃之前,先是无意中经过了指纹锁的位置。


    短暂的停留,指纹区就随之闪动蓝光,随后“滴”一声提示,黑色对开门自动解锁,向里慢慢打开。


    云织屏息,所以……秦砚北什么时候把她的指纹信息,录入了他办公室的门锁上?他是不知道这里面价值多少吗?!


    没有时间考虑太多,门在一呼一吸紧张的拉扯里越敞越大,直到露出里面光线昏沉的落地窗,似乎有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立在窗边,弯腰拾着地上七零八落的碎片。


    时间在云织的意识里被延长,实际只是稍纵即逝的几秒,她犹如被牵引,本能地往里走近,定定望着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笔直匀长的双腿站立着,俯身的时候,膝盖略有弯折,黑色长裤压出的褶皱锋利且自然,不存在任何受伤情况下的生涩吃力。


    云织意识空白,定定凝视着秦砚北完好无缺的样子,亲眼目睹他直起背,缓慢朝她回过身,英俊深刻的五官被窗边阴云的影子笼罩,袖口的血迹半干,殷红手指间捏着两枚不知道来源的瓷器碎片。


    而现在,碎片从他手中滑脱,“啪”的掉回地上,轻微声音,却如同惊醒了什么极力隐藏的秘密。


    云织蹙眉,声音颠簸:“你的腿,好了是吗?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


    她形容不了这一刻秦砚北的神色。


    不过就是一句正常的问话,可怎么像碾灭了他最后留存的一点希望。


    男人身形笔挺,就那么沉默地站在层层阴影里,往前踏了一步,把两枚沾着他血迹的碎片踩裂。


    他走向云织,在她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冰冷身体向她伏低,怕她凭空消失一般,湿漉的手按住她的腰,低喘着,狠狠压向自己怀里。


    作者有话说:


    太子:我录入你指纹的时候,是想方便你来勾引我的(oí _ ìo)-


    下章到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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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云织的额头抵在秦砚北肩膀上, 两个人面对面贴得这么近,体温在自动交融,在他的笼罩和控制下,她没有挣扎逃脱的余地, 只能听着彼此心脏的跳动声混在一起, 重重敲打耳膜。


    刚才秦砚北走过来的那个情景, 反复在她眼前回放。


    她做过很多次义工,见过腿受伤的人是什么样,如果是恢复期,刚站起来, 腿部肌肉的力量没那么快回到正常,至少要适应一段时间才能顺利走路。


    但秦砚北……


    他哪里像是重伤初愈?总不能又打了封闭吧?!


    提起封闭针, 云织以他双腿这么健全的情况往回推算,那过年的期间, 他应该已经好了, 说不定还要更早。


    云织下意识攥住他衣襟,茫然地闷声问:“你其实已经痊愈很久了是不是?如果是这件事中间有什么利害关系, 不能轻易公开, 我也能理解的啊,有必要瞒着我吗?”


    “还是你觉得, 我会出去乱说,影响你的计划?”她眉心拧得发疼,试图在他的臂弯里抬起头,看看他的眼睛,但被抱得越来越紧, 根本动不了, “你是对我有这种怀疑, 还是用封闭针骗我很有意思?我要是没有撞见,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让我知道?”


    云织说完,腰上的骨骼一酸,被按得恨不能嵌入他身体里。


    “怀疑?有意思?”


    秦砚北终于发出声音,唇凉得人瑟缩,他像从前那样想去咬她来发泄,但又停在她耳垂上没有继续,似有似无的深浅碾磨,更能引起泛滥的慌。


    “事实难道不是我的腿好了,你就会认为报恩结束,没有留下的理由了吗?!云织,还是你想告诉我,就算我现在不坐轮椅,用这双腿站在你面前,你也能保证继续待在我身边?”


    云织震惊地哽住。


    秦砚北手上的残血印在她衣服上,渐渐凝固,他一动就扯出剧痛,仍然不断地用力,握住她腰侧,指尖深陷。


    他录入她的指纹,明里暗里跟她说过很多次办公室的地点,她一次都没有来过。


    今天总算来了,就是给他这样的结果。


    秦砚北口吻冷戾,看似不可撼动,中间又渗出暗哑:“如果不是你开了这扇门,不到拖不下去的时候,我不可能告诉你,你是希望我通知你,我已经好了,没有什么再让你报答的地方么?!”


    他的几句话,虽然没有直接点明什么,但比助理那些猜测的冲击力更强。


    云织忽然害怕他再说下去。


    是她回来想跟他正经谈谈的,可她心里装的大多数还是澄清误会的念头。


    等到真的要面对,才发现好像不是误会,她意识里那个杞人忧天的想法竟然已经成型了一大半,她措手不及,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秦砚北……”云织尾音发颤,“我想——”


    秦砚北揽着她后脑,突然抚了抚。


    云织受力低头,话被迫咽了回去,没说出来。


    秦砚北果断把她抱起来,云织吓得惊呼了一下,咬紧嘴唇,尽力推他,他被西装包裹的肩臂纹丝不动,带着她走到工作台边,拾起桌上电话让助理进来。


    助理在外头等得想死,听到命令赶紧出现,瞪大眼睛看着靠在桌边的秦砚北。


    他分不清太子爷这是站起来了,还是用桌子借力,也不敢乱猜,随后就看到秦砚北解开西装纽扣扯下,罩在云织身上。


    云织腰上混乱的血印被盖住,深黑色的西装长度遮臀,更显得她细骨伶仃,白皙易折。


    秦砚北盯着她,把她睫毛上急出来的一点水雾抹掉,粘在指腹上,他用力握住,按着她后颈让她转过身,朝助理轻推了一下。


    “带云小姐回南山院,”他视线灼灼勾在她披着自己西装的背影上,“让她等我回家,别出去。”


    他沉声说:“织织,快下雨了,在家不要动,我很快就回去,不管你想说什么,到时候我给你机会说。”


    云织朝助理的方向一踉跄,心也快从喉咙口跳出来。


    她眼里含着复杂情绪,回头看了秦砚北一眼。


    他还靠在那,背后就是灰沉沉的落地窗,手垂在身边,暗红血迹让人心惊肉跳,但他意识非常清醒,没有病情发作的表现。


    他是理智的。


    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如果她现在马上整理,该砍的尽快砍断,趁着彼此还没捅破窗户纸,是不是来得及让秦砚北回到正常轨迹上!


    不要再刺激他,她要做的是快点离开这栋大楼,回去收拾东西,他的腿好了,代表她计划里的报恩已经结束,她真的该走了。


    云织收回目光,有些机械地往前走,秦砚北在身后说:“带她走公共电梯,从中心区过。”


    云织一惊,这什么意思,要让她跟着他的贴身助理,从秦氏集团大楼里明目张胆走过去?他是要给别人昭示什么?!


    “……秦砚北!”


    “听话,”秦砚北眼角赤红,唇边往起抬了抬,“按我说的做。”


    云织知道不能跟他争辩,当务之急是马上走,留的越久,发展就越不可控,趁还来得及……


    她没再说话,揪住西装边沿,硬着头皮跟助理走出办公室。


    门应声关闭落锁,遥控解除一切指纹指令,房间里还有云织留下来的气息,像抚慰,更像引人粉身碎骨的剧毒。


    秦砚北指骨发白,抓过桌角那叠在云织进门前紧急传真过来的资料。


    当年桐县的爆炸火灾现场,一支救援队赶赴营救,在云织的相关记录里,登记着两个当时参与救她的成员,详细情况都在这些纸上。


    打印纸在他手里攥出褶皱。


    马不停蹄去追根溯源的肖瑞这个时候打来电话,整合拿到的信息,严肃说:“砚北,跟你想的一样,当年的事确实有隐情,两个救援队成员我们都找到了,一开始两个人都不说,到后来还算配合,承认云织不是他们救的。”


    “当年事故的地点靠近山里,路程远,救援队赶到的时候状况已经很惨烈,死伤不少,云织是被别人提前救出来才幸免于难。”


    “但是救她的人不愿意留名,为了避免麻烦,也尊重当事人的意愿,到最后官方统计数据的时候,就把云织安排到了他们两个的名下,这几年他们也从没往外说过。”


    “至于真正救云织的人……”


    秦砚北的手机扔在桌上,通话时间在屏幕上一分一秒累加,他像站在万丈深渊的薄薄冰层上面,脚下尽是裂纹,寒意冲进骨头里肆虐。


    “说。”


    肖瑞跟秦砚北好几年,极少有这种迟疑吞吐的时候,他深呼吸一下,低声说:“其中一个人对真相完全不知道,另一个亲眼见过那个人,据他描述,性别男,年轻清秀,不清楚具体叫什么,但现场听过他跟别人说姓江。”


    两句描述,一个姓,骤然把万斤枷锁压在秦砚北身上。


    他牙关咬紧。


    肖瑞顿了顿:“他还拍过一张照片,有点模糊,但能够辨认里面的人,当时是夏天,那人穿短袖,手肘的位置被烧伤了一块。”


    “我马上去查了江时一的近期照片,他们学院微博上个月发了一套毕业生合集,有一张他的照片,在画室没穿外套,手肘那里,有同样的一块疤。”


    “初步确认过了,救援队的人没有被威胁收买,江时一的那块伤也确实不是新伤,”肖瑞难以继续,“秦总,目前的情况来看,当初救了云小姐的人,就是江时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有跟她坦白过。”


    “也许……”他推测,“江时一是不想拿救命之恩胁迫她。”


    秦砚北很轻地冷笑了一下,脚下踩着的冰层彻底炸开,轰响声里,他失重下坠,被推进绝境。


    他慢慢俯身按住桌沿,笑声割着咽喉,撕扯肺腑,沸腾的渴望和需求,都被冻结成冰再一寸寸敲碎。


    江时一……才是救她的人?


    江时一不想拿救命之恩胁迫,现在是他!他没有底线,不管什么后果,都要拿这份认错的恩情当筹码,强迫云织留下来!


    他就是那个罪不可赦,强行攥着不属于他的东西,去绑架她,欺负她的人渣!


    即使跟她绑在一起的时光是偷来抢来的,他也不在乎。


    肖瑞还在汇报具体细节,秦砚北手机上方的通知栏蓦的跳出一条微信,发信人是方简。


    ——“砚北,我感觉有点不对,想来想去还是要跟你说一声,云织上楼的时候我碰见她,她说以后你会遇到更好的……是我关心则乱吗,我怎么觉得,她像是要走的意思?你们又吵架了?”-


    助理严格执行秦砚北的吩咐,带云织从秦氏总部的中心区路线穿过,她一开始芒刺在背,到后来已经麻木,对于不熟悉路线的她,要是勉强改道,才是糟。


    四处的议论声虽然压得很低,但还是过度亢奋到让她能听见。


    ——“徐助理陪着的!一看就还是学生!真是秦总未婚妻?!”


    ——“我早上离老远看见秦总了,西装好像就是她身上那件,卧槽所以说这姑娘根本不是上赶着,是秦总在乎人家?太子爷居然会给人披衣服!别是她偷拿出来,故意炫的吧!”


    云织浑浑噩噩出了大楼,进车里就避开助理从后视镜能看到的角度,给唐遥发微信:“遥遥,你方便吗,半小时以后能不能来南山院接我一下,我怕下雨,等不到车。”


    唐遥马上回过电话,被她挂断。


    她这时候只是觉得不能让助理听见,但心里仍然乐观地觉得,只要她下定决心走了,秦砚北就会清楚她的意思,以他那么骄傲,不太可能再进一步了,他会及时止损。


    有些话哪怕不说明白,他也可以懂,就把那些不合适的感觉尽早掐在初期,对两个人都不会有什么太大影响。


    唐遥悟了,用微信回:“出事了是不是!秦砚北欺负你了?!别着急,你先稳住,我准时到南山院,到时候电话联系,见面再告诉我详细的!”


    有了唐遥的答复,云织心放下,握紧手机靠在车窗上,失神看着窗外阴到发黑的天色,隐隐有闷雷声传来,昭示着暴雨将至。


    她手心有点疼,轻轻摊开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手按了那么多指甲印。


    心口若有若无地被塞满,迷茫酸胀,她身上的西装都是秦砚北那种很浅的冷淡草木气,四面八方把她围拢。


    云织回到南山院,立即上楼开始收拾行李,之前就已经整理好了大部分,现在只剩下些必须品。


    她把东西都放进行李箱,在窗边无意中一低头,看到了玻璃温室里开花的树和满地青菜,手指紧了紧,想着要不要去把菜都拔了,以表决心。


    最后她还是没下得去手,也怕时间来不及,穿好一件有帽子能防雨的外衣,提着塞满的小行李箱下楼,走出卧室前,给秦砚北留了一张简短纸条作为交代。


    云织环视了一圈客厅玄关,想起第一次来的时候,屋外大雪,现在春天已至,雷声响个不停,积压了几天的暴雨突然降下,哗哗拍打玻璃。


    唐遥的微信准时发来,她忙着开车无暇发文字,是语音:“织织,我到南山院了,车在C区门外,保安说你跟他打过招呼,我再过五分钟应该就能到C9附近——”


    语音的末尾却戛然而止,在截断的前一刻,云织隐约听见车被意外别住的轮胎碾磨声,以及唐遥的惊呼,混在杂音和雨声里,不够清楚。


    云织有种慌乱的预感,脉搏在砰砰加快。


    她不等了,拽着小行李箱快步往大门走,想出去找唐遥。


    云织经过沙发边,前面只要再紧几步就能摸到门把手的时候,车穿过雨雾,没有进地下车库,而是直接开到院子里大门前堵住去路的声音就存在感过强地穿透门板,挤进云织耳朵里。


    她知道不可能是唐遥。


    回来的人,是秦砚北。


    云织不怕他的,就算是到今天,也从没把他当成过什么需要躲避的洪水猛兽,但这一刻,她站在门里,死死捏着行李箱的拉杆,清楚感觉到自己血液上涌,紧张得心跳彻底失衡。


    她定住神,没有逃避,坚持着继续往门的方向走。


    几秒之后,大门从外面扫过指纹,“砰”的微微震动,向里弹开。


    暴雨的风声和浓重水汽一股脑从门缝里灌进来,云织呼吸几乎停止,看着那个她明明无比熟悉的男人,连伞都不撑,外衣也没有加新的,只有一件染了血的白色衬衫,直接走进倾盆雨里。


    云织胸口闷得要胀破。


    秦砚北身上裹挟着雨幕的阴冷寒气,随手把湿发向后,露出完完整整一张轮廓深邃,攻击性极强的脸。


    他的衬衫长裤都已经湿透,裹在修长身体上,指缝间没来得及擦干的血,被雨浸湿,淋漓地落下一地淡红。


    秦砚北完全抛开轮椅拐杖,肌理紧绷的双腿一步步走进客厅,室内温暖无法触摸到他,反而被他强势地拽低了温度。


    云织目不转睛看他,耳中都是纷乱的杂音,行李箱的拉杆已经被握得滚烫。


    秦砚北就这么一身雨水地立在云织面前,漆黑瞳仁静静看她:“织织,要去哪。”


    云织眼里蒙着层雾气,轻声说:“秦先生,我能为你做的都已经做完了,报恩应该结束,我要走了,我们……后会无期。”


    外面厉闪划过,通明的天光里,雷声轰鸣。


    秦砚北背对着漫天阴云,定定盯着云织毫无感情的脸,他很低地笑着,断断续续,手指不轻不重扣上她柔软双颊,逼她抬起头对视,耳语一般问。


    “第二次,又要把我丢在这儿了,是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太子来不及求抱了,明天求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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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云织被他掐住的地方先是发冷, 继而升温滚烫,他语气平缓低沉,并没有露出任何凶暴,眼睛深不见底, 但异常冷静, 跟以前发病的不理智状态完全不同, 她没法把现在的他当成一个病人看待。


    她胸口闷胀得又涩又疼,知道躲不过去了,秦砚北专程赶回来,就是逼着她必须面对, 把那层不想捅破的纸,撕得彻彻底底。


    “我没有……丢下你, ”云织挣扎着说出这个过于暧昧的词,“这是你的家, 我任务完成就应该走了, 以后你和我都有各自的人生要过,不是合情合理的吗?”


    秦砚北似笑非笑地冷嗤:“任务?形容的真够准确, 你对我, 就是一场不得不来完成的任务,要不是有这份恩情,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都不值一提?”


    云织呼吸吃力,有点怪自己太心急口不择言,用错了词。


    她想反驳,不是这样的,当然没有这么冰冷, 但秦砚北已经收拢手指, 把她拉得离自己更近, 垂眼盯着她问:“你的合情合理,只是你自己的情理,你考虑过我的吗?”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你就打算随便地单方面开始,再单方面结束,”他搅着雨水的阴戾视线咄咄逼人,“云织,你敢擅自找上门来报恩,等走的时候,连等我回来,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了?!”


    云织眼廓红了,她承认,她的确不知道怎么应对,有点想逃走冷处理的打算。


    可她也没谈过恋爱,对这种情况手足无措,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她突然接收到这么多超出预想的变化,怕自己处理得不合适,怕两个人直接面对面闹得太僵,结果更糟。


    这有错吗,分别消化情绪,不比眼前这样针锋相对的强?


    就默默了解到对方的意思,含蓄画上句号不好吗?


    即使她真是那个“未婚妻”,秦砚北对她也不至于有多深的感情,之所以想到谈婚论嫁,说不定就是因为她对他的病有效果而已。


    他到了订婚的年龄,不想被家族左右,才选了她,也不是解释不通。


    她到底有哪里……值得他冒雨奔赴,这么郑重其事的质问。


    云织的衣服被秦砚北润湿了几块,像雨里仓惶探出笼子又被捉住的鸟,她难受说:“你的腿已经好了,心理也稳定下来,我对你没用了,可能相处这么长时间,让你觉得习惯,有了某些情感错觉,等一分开自然而然就会好的——”


    门没有关严,外面的狂风骤雨顺着缝隙往里涌,裹得人指缝里湿冷粘稠,犹如沾了一手的泪。


    秦砚北死死看着她,缓慢重复:“情感错觉?”


    他眉心皱起,沟壑很深,一字一句从沉沉掩埋的心脏褶皱里挖出来,带着新鲜的伤,他身体里已经没有余地再藏这些长满尖刺的东西,干脆一寸寸地摊开给她看。


    “云织,我有病,你知道的只是躁郁,不知道的,还有躁郁引起的可笑反应,妄想症,”他唇间碾出这几个无比厌恶的字,指尖压向自己的太阳穴,“早几年前,秦家的医生就说我有严重妄想,我不信,方简也不信,他们说得言之凿凿,我也认为是那群杂碎拿来给我安罪名的,但是现在我信了。”


    他嗓子里闷声呛咳了两声,更哑。


    “我生日的晚上得到消息,秦震找了个女人来我身边当眼线,你刚好出现在那个时候,所有的情况都吻合,向我证明他派来的人就是你。”


    云织愕然睁大眼,里面的水汽光影粼粼。


    秦砚北捏着她下颌,把她脸抬高:“秦震提前布置好所有,把你安在了这个眼线的位置上,我以为你是,于是告诉自己别那么快拒绝,给你发挥的机会,方便我收拾他,至于报恩,在秦震刻意安排的加成下,就像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用这个看起来严肃的理由,叫你上车,把你带回南山院,让你住下,给你解围,看着你一次一次对我超出我应该有的界限……”


    他失笑。


    “直到我开始不可理喻地期待,期待你再敬业一点,跟我说更亲密的话,能多找些机会来抱我,甚至这副身体,你想观察还是想碰,想看我穿什么乱七八糟的衣服,我都随你。”


    “我到后来经常失眠,盯着楼下那棵开花的树想,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勇气来吻我一次。”


    云织完全窒息,怔愣迎着秦砚北隐隐透出疯狂的深黑眼睛,居然克制不住的,有些想哭。


    她在这么备受冲击的时刻,像被暴力钳制着,昏昏沉沉一脚踏进了他遍布孔洞的心里。


    秦砚北到这个时候仍然没有任何失控,脊背笔挺,肩臂有力,就那么无比清醒理智的在她面前沉沦下去。


    “你锲而不舍来粘我,机场挡在我面前,不怕我的病,我居然以为我是被你爱着的,”他苍白唇上弯出的弧线慑人,“我以为,砚砚是我,你跟别人电话里口口声声惦念的是我,以为你跟我的每一点亲近都是因为喜欢。”


    “我攥着这份自己臆想出来的感情,忍耐等着,等你哪一天能正式跟我表白。”


    秦砚北湿漉的额发垂下少许,半盖住充上血色的黑瞳,他冷静又偏激地拿出那个早已经准备好的戒指盒,精致丝绒被他雨水和血迹交错覆盖的手指捏出凹痕。


    他拇指拨开盒盖,钻石在灯下闪出璀璨的火彩,他喉咙犹如被紧紧扼着,维生的氧气都掌控在云织的一呼一吸间。


    “你要安全感,我带你回秦家,你要感情,我都掏空了给你,过年喝醉了你跟我要一个家,我就买了戒指,想把你娶回来。”


    “云织,”他向前走近,逼着她腿软地倒退,两个人中间无数勾连的透明细线在他动作之间被缠成更大的密网,“你见过这么可笑愚蠢的人吗?当初明知你是对面安排过来的眼线,还不在乎地沦陷下去。”


    “等沦陷之后又发现,所有爱意,都只是我的妄想,可我已经放任自己走到绝路了,哪怕现在清楚地知道你恨不得马上甩开我,我也永远退不回过去。”


    秦砚北握着戒指,钻石的切角都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他几乎要听不出原本的嗓音,嘶声说:“这是不是你听过最离谱的笑话?你从来没喜欢过我,我却想跟你结婚。”


    云织忽然流出眼泪。


    她不觉得可笑,分辨不清的心疼鼓满胸腔。


    秦砚北是多骄傲的人,需要赔小心,需要去哄去顺毛,才能换太子爷一点接纳,不管中间有多少误会,她都很明确地知道,她一直以来对他做的事,并没有多么的超出分寸,就只是在报恩而已。


    但是“报恩而已”的关心和亲近,根本算不上分量多重的情感,就把那个高高在上立在云端的人,给扯进了患得患失的爱情里。


    特别缺少爱的人,才会对一点点温暖就视若珍宝。


    无意给了他一些细碎的糖渣,他就紧紧攥在手心里,以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无与伦比的甜。


    云织咬了下手背,低头轻声说:“对不起啊……”


    别的都没那么重要了,他误解她,给她安上各种目的,扭曲她的本意,腿好了不告诉她,都没有这件事来得严重。


    对不起她迟钝,没有在最早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妥,跟他把话讲清楚,让他以为有了爱,靠着这些微弱烛火,三番两次坚持从发作的病里走出来,为了在她面前不那么狼狈,他不知道给自己弄出过多少伤口。


    到头来,她却要把他小心维护着的光,亲手熄灭掉。


    秦砚北攥住云织的手,抚平她五指,把戒指直接套到她左边中指上,未婚妻该戴的位置。


    他语气维持着稳定,没有坍塌,只是透出随时要胀破的燥:“你还想要什么,只要我有,今天整个秦氏都见过我的未婚妻了,你戴上戒指,我们定下来,你不爱我也无所谓。”


    他扬起唇边,又痛又疯地对她笑了一下:“我爱就行了。”


    云织极力蜷着手指,不顾疼的往回缩,秦砚北下颌紧绷着,棱角刺人,固执扣着她的指根,与她交握。


    云织颤声说:“秦砚北,你别这样,我有喜欢的人。”


    她不能瞒着他,给他多余的希望,不然只会对他越伤越深。


    所有强迫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凝固住,喧嚣的雨声陡然增大,吵得神经被一把扯到极限上,透出要断掉的恐慌感。


    云织微微喘着,哭腔浓重:“我真的已经有了很喜欢的人,喜欢他……好几年了。”


    她没有勇气去看秦砚北的脸,等他发火,甚至失去理智来伤她,她都认了,只要他能及时止损。


    夹着雨珠的寒风重重吹开大门,秦砚北慢慢问:“你说什么?”


    发现不被爱,得知江时一或许是她真正的救命恩人,都远没有这一刻锥心的疼,像有什么在意识深处轰然炸开,那些还苟延残喘着的平稳,像个身心健全的正常人的反应,都被她揉成粉末。


    云织没有再复述,她知道,他听清了。


    他的呼吸声就在面前,刮着云织战栗的皮肤。


    她隐约意识到不对。


    秦砚北这样的状态她好像从没见过。


    云织肋骨被剧烈心跳撞得发麻,她想往后迈,猛然听见秦砚北说:“那又能怎么样,只是喜欢,就算恋爱结婚了,也是我的。”


    云织一窒,下意识仰起头,即使做了准备,撞上他眼神那一刻还是颤了一下。


    秦砚北的五官被身后浓重阴霾遮盖住,他高大挺拔,轮廓能把她笼罩,垂着眼,居高临下地跟她对视:“织织,我太疼了,你来抱抱我,听话。”


    云织不动。


    他眼廓灼红:“不是报恩吗,我没喊停,你就没权利中止,过来抱我!”


    云织闭上眼,承受不了他这种目光,不连贯地说出缓兵之计:“你……你转过去,等转过去……我再抱你!”


    秦砚北定定凝视她,双手骨节嶙峋,他唇线紧抿,明知她在骗他,还是咬着牙转过身,把即将不堪重负的脊背交给她。


    他眼帘半合,漆黑睫毛被吹进来的风挂上雨水。


    身后有人走近,最贪恋的体温渐渐围拢过来,他颈边筋络隆起,但最后落到他身上的,不是女孩子柔软的手臂,只不过是一件他脱给她御寒的西装外套。


    脚步声开始远离,云织在趁机躲他。


    秦砚北勉力撑着的世界完全塌陷。


    他忽然转过身,攥着云织单薄的肩膀,把她拽进臂弯,苍白手指穿进她长发里。


    脚步失控交错,匀长和纤细的腿互相纠缠。


    他扣着她后脑强行让她仰脸,伸手盖住她澄澈的眼睛,有热烫的水迹从眼尾溢出来,无声滴在她嘴角。


    风声和心跳声都在呼啸,还不等云织感觉到咸涩,秦砚北就俯身压低,吻上她被泪浸湿的浅红嘴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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