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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秦砚北的怀抱几乎是铜墙铁壁, 他不想放的,就算划破皮肉,把他骨头折断也无济于事,云织以前试过不止一次了, 很明白自己抵抗不了。


    所以视野被他手掌遮住, 感觉到他颤抖气息侵袭过来的时候, 她只是无措地紧闭上眼。


    过去的秦砚北她尚且没有办法,现在他强势到让人畏惧,她更没有周旋的余地,他想对她做什么都是随心所欲。


    云织心皱缩成一团, 无助惊慌在他的掠取面前都显得没用,她被动承受着, 但等吻真正覆上来的那一刻,他的泪先一步滑下来。


    云织像被豁开一个口子, 紧接着他冰冷的唇压下。


    他整个人已经像是脱控疯魔, 可以对她为所欲为,辗转深入, 随便怎么待她, 反正她挣脱不了,而他只想达成心愿。


    但事实上, 他跟她只是极轻地贴了一瞬,或者连贴都没有彻底贴紧,就克制着逼自己错开,狠重吻在她沾满眼泪的嘴角和脸颊上。


    云织愣住,那个无形存在的口子忽然间拉扯到更大, 汩汩涌出自己也看不懂的情绪。


    对于秦砚北的心疼, 也因为这个明明在他绝对控制之下, 却为了顾及她而专门移开的吻,悄无声息地爆发。


    云织被他抱着,骨头快要勒断,酸得喘不过气,他的亲吻又落在她潮湿的眼尾上,蔓延到鬓发耳朵。


    她不由自主发抖,迟疑着抬起手臂,在半空中停了许久,最终还是轻轻放在他钢板似的脊背上,颤声说:“……砚北,别这样。”


    “哪样?”秦砚北把她死死扣在臂弯里,低沉问,“你以为,你告诉我你喜欢别人之后,就只是现在这样?”


    秦砚北手向下,直接扯开她的行李箱拨到一边,拿出她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在他握住的时候,几条微信接连跳出来,发信人是江时一。


    秦砚北眸底噙着血色,把江时一微信删掉,电话拉黑,手机关机扔到沙发角落,随即把云织从地上搂起来。


    云织长得瘦体重轻,在秦砚北双腿站起来后,她完全是待宰的兔子,吓得叫了一声,被迫倒在他肩上。


    门外风雨的势头更盛,秦砚北单手托着云织,拧眉扫过敞开的门口,他厌恶那个位置,如果今天他再晚一步回来,云织就会被接走,从这片雨幕里消失。


    他不想让云织靠近出口,利落踹上门,遥控器把正门和地下车库的通道都上了锁,带着云织走上二楼,径直进自己的卧室,“砰”的甩上门板。


    秦砚北拉开窗帘,把云织放到窗口,从背后将人严丝合缝揽住,低头埋在她泛凉的脖颈间,不轻不重抚着她后脑,让她一起往下看。


    玻璃温室里的那棵树花枝繁茂,不受风雨影响,盛大地开满那片空间。


    秦砚北环着她的腰,抵在她耳边说:“从你给我种下这棵树开始,你就走不了了。”


    “你是报恩的,想干干净净救我,再干干净净离开,可惜我只会恩将仇报,你天真地非要拉住我,我就只能扯着你一起掉下去。”


    他吐息冰冷,却极度灼人,突然提起看似毫不相关的事。


    “云织,你哥哥在明城中心医院治疗?是不是不想让他出事?”


    云织心口一紧,抓着腰间坚硬紧绷的小臂:“你想说什么?拿这个来威胁我,如果我不听话,就让他治疗出问题?秦砚北,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也不会那么对我。”


    她坚持在他怀里转过一点身,侧头看向他已近崩溃的眼睛。


    几天之前,她给爸爸打过一个电话,反馈说这次哥哥的治疗非常顺利,都是德高望重的知名医生,正好有空多放号,他们就幸运捡漏了。


    哪有天上掉下来的幸运。


    原来是他。


    云织鼻酸,眼泪含在睫毛间,蹙眉盯着他:“不要说狠话了,你心不疼吗?”


    秦砚北却连烧毁的废墟都被她踩散。


    她不信,他连威胁,对她都是没用的,除了恩情,除了绑架她的良心,他竟然没有任何东西能抓在手里,逼她留下来。


    南山院上下封闭,在暴雨里成了一座金丝囚笼,秦砚北把云织关在这个曾经抱着她度过整夜的房间里,守她到天亮,病态地亲手给她洗漱绑头发,带着她上车返回秦氏总部大楼。


    他不再坐轮椅,长腿从车上迈下,把云织寸步不离带在身边,强行跟她十指交扣,攥紧她的手。


    云织精神高度紧张,她抬头望向身边穿着深色西装,气势瘆人的秦砚北,不安问:“你又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秦砚北缓缓低眸:“织织不是觉得我虚张声势么,我让你认识认识,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云织被秦砚北领进顶楼的集团大会议室,坐在只有一扇门,绝对不可能擅自逃出去的隔间里,墙上挂着一面时时播放的大屏,现场和播放出来的声音同步,在小空间里尤为窒息。


    她亲眼目睹着秦氏内部这场突如其来的轩然大波。


    太子爷腿伤痊愈,把这几个月以来按捺不住浮出水面,投靠秦震的,或者从前就是秦震亲信的高层和董事会成员一个一个拎到面前。


    这个会议室里,秦砚北从始至终坐在主位上,懒倦疏离,表情都没有过什么变化,沁着冰的黑瞳俯视所有人,简单几句话,随手扔出去的资料照片,给出的都是让对方根基尽毁,绝无翻身之日的催命符。


    惊叫怒吼哭骂就没断过,人人都在痛苦挣扎,挣扎不了,就凑到秦砚北脚边去求情,被他冷笑着平静踢开。


    平常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大佬,今天到了这,没一个能全须全尾出得去。


    云织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心脏一直提在喉咙口,不受控制地盯着屏幕上的秦砚北。


    这的确是她不认识的秦氏太子爷,真正吻合着那些传言,铁石心肠,狠毒寡情,无所不用其极。


    他想证明什么?证明这样的秦砚北,为了绑住她,也做得出把人逼疯逼死的事?


    他是准备告诉她,魔鬼就是魔鬼,动了心之后,只会更极端,什么都干得出来?


    会议室里又一个心脏病发被仓促拉去医院的,秦砚北垂着眼,用消毒湿巾擦着被人误碰过的手指,脸上只有缺少人性的不耐烦。


    门一动,被人从外面重重推开,秦震身后围拢着几个人,警惕看着他。


    秦震没戴眼镜,一丝不苟的头发乱了几缕,没了遮挡,那双狭长的眼睛终于明晃晃透出锐利冷光来。


    “砚北,什么意思?!四叔是哪得罪你了?你那几位叔叔伯伯不过就是最近工作往来跟我走近一点,至于让你——”


    “废话省省吧,”秦砚北嗤笑,“要是不满意,就再找一辆车撞死我。”


    秦震顿时变了脸色。


    他看了秦砚北许久,撕破伪装,眯眼问:“堂堂秦氏的太子,是车能撞死的?难道不是一个女人,三言两语就能把你置于死地吗?”


    在隔间里的云织猛地攥紧手。


    秦震儒雅的脸上露出狠意,精准捅到秦砚北鲜血横流的伤口上:“砚北,你是不是从小就缺爱,这段时间没让秦家的心理医生去看你,你的妄想症应该又严重了不少,听说把人家姑娘想象成什么眼线,还把她对你的那点好,全当成爱情了?”


    秦砚北的指节在阴影里发出艰涩的异响。


    秦震计划了秦砚北会出手,但没想到养伤期间,秦砚北暗地里已经做了这么多。


    他的羽翼臂膀在一天之间被折断,他措手不及,一脚迈进死路,现在彻底撕破了脸,打定主意咬死秦砚北。


    他步步紧逼,要推着秦砚北往崩溃边缘跳,最好在集团里发作,最好在所有人面前,把所谓太子爷的脸面声誉毁得一文不值。


    最后在发病期再弄出一个权威的精神鉴定,把秦砚北钉死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病人,赶出秦氏核心。


    再加上江家那个小子主动来找他合作的内容,他就能直接逼死秦砚北,扭回局面,占稳继承权。


    “独角戏的滋味儿好受吗?”秦震条斯理问,句句都在撕扯,“知道人家没喜欢过你,是什么心情?现在她应该想方设法要逃离你吧?云织那样的姑娘可不缺好男人追,不管喜欢谁,都不会是一个喜怒无常,精神问题严重,动不动就发作的病人,你说是吗?”


    “尤其,”他放慢语速,“所谓的太子爷不过是秦家放养在外面的一头野兽,哪有什么光环,砚北,你不会还异想天开,以为人家哪天能回心转意,接受你这样的精神病患者?还敢大张旗鼓说什么跟她订婚?你这样的人,也能奢求婚姻?”


    没有人比秦砚北更清楚,云织就在一门之隔亲耳听着,亲眼看着,他胸口被贯穿,想象得到她看他的表情。


    一个精神病患者。


    一个连那个“太子爷”的身份都不够纯粹的野狗。


    昨天把她锁在了南山院。


    她现在应该就准备夺门而逃。


    秦砚北太阳穴里被千万只手翻搅,齿间咬出淡淡腥气,他手里最后一份密封的文件袋,就是把秦震送进监狱的筹码,只是现在还有些早。


    不过有什么关系。


    早或者晚,秦震拿云织做圈套,他都是万劫不复。


    秦砚北筋络暴起的手拾起了文件袋,隔间的那扇小门却骤然间被人从里面推开,他心一坠,没有回头。


    女孩子的脚步很轻,但极稳,一步一步目标明确地走向秦砚北。


    秦砚北面无表情,手指却已经僵冷,秦震口中的置于死地,不止是一句故意刺激的讽刺。


    云织真的能够做到。


    云织的体温在靠近,她身上很浅的暖香无孔不入,刺着秦砚北岌岌可危的防线,下一秒,他冰冻似的手就被柔软地握住。


    一切杂音戛然而止。


    云织双手一起抓着秦砚北,把他扣在掌心,等给他暖过一点,又徐徐向上,挽在他臂弯上,抬起头弯眉浅笑:“四叔,是不是砚北没给您发订婚请柬,您才恼羞成怒的?”


    她声音轻绵,乖巧地护着秦砚北,语气却并不客气:“我看四叔的精神状况倒是很不稳定,砚北,你看要不要叫个救护车,就像刚才送走那位副总一样,把他也送去看看。”


    秦震不能相信地瞪着云织,一脸铁青。


    秦砚北低声说:“不用叫救护车,有件事,比这个更有用。”


    云织茫然,不禁仰头注视他。


    她近距离看到他眼里倾泻的墨色,紧接着下巴就被他箍住。


    当着秦震的面,他低头在她泛红的鼻尖上亲了亲,把她拦腰抱起,指腹深陷进她衣服里,要穿透皮肉,在她骨头上烙下印。


    云织出来之前,没工夫考虑对错得失,这么做接下来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她只知道,无论如何也受不了秦砚北被人拿她做借口来逼迫。


    她决不能成为他的弱点。


    云织以为在公司里,秦砚北会有所收敛,用她打击完秦震之后,就会把她放开,她再跟他解释清楚她的想法,无关情感只是出于对恩人的维护,他总不至于闹得太大。


    但秦砚北按在她腰上的手根本就没有再松,她甚至没看清秦震怎么从会议室出去的,一件男款大衣就兜头罩在她身上,差不多把她从头到脚裹住。


    她抗议了一声:“……秦砚北!这是公司,你别发疯!”


    秦砚北沉默得让人心慌,力气在不断加重,似乎抱着她进了没有人的私用电梯里,按步数大约是回到了十六层他的办公室,进门他却没停,继续往里面走,直到推开一扇门。


    大衣盖到云织的鼻梁上,她从边缘隐约看到是套间的卧室,里面光线昏暗,大床和浴室应有尽有。


    云织这才觉得危险感爬上脊背,她揪紧衣服,脉搏飞速加快,弹跳着对她昭示着远远超过预料的轨迹偏离。


    他把她关在南山院已经是偏激了。


    现在要做什么?!


    云织这时候突然失重,大衣掀开的同时,她身体下陷进床里。


    秦砚北轻轻扣着她咽喉,把她抵在枕头上,云织努力抬起身要下去,想跟他澄清刚才的事,他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只看到她要一门心思要逃开。


    他一言不发,伸手扯下衬衫领口的黑色领带,摁住她手腕,三两下缠住,绑在床头的金属栏杆上。


    云织一急,眼里透出水纹,秦砚北不想听她的疾言厉色,被她焐热的手蒙住她嘴唇。


    云织下意识张口咬了一下,马上就颤巍巍松开。


    秦砚北却把嵌着牙印的手指压在她唇间,垂眼在昏暗的光线里描摹她的五官,她衣领的扣子散了,向旁边扯开,露出大片白皙。


    他着魔似的诱哄:“织织乖,再咬,见血才好。”


    云织怔住,他指腹重重磨着她滚烫的唇。


    “咬破了,你如果内疚,说不定还会对我好,多给我一点被爱的错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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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云织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她四肢都是冷的, 热度全部疯涌在嘴唇和被领带绑住的手腕上,哪怕秦砚北没有实质上做更过分的事,她也还是前所未有的惊慌,以及难言的战栗感。


    心脏快要撞破肋骨, 砰砰震着耳膜, 一声比一声更重。


    领带纹路摩擦着手腕的皮肤, 麻痒得叫人心燥,嘴唇被指腹碾着,明明比上次突如其来的强吻要容易面对,可因为现在身处的环境, 一切都蒙上过激的旖旎。


    云织领口拉大,他沉沉的呼吸若有若无拂在上面, 每一次起伏都让她脉搏加速,牵扯着那些细枝末节的神经, 一起发出将要脱轨的共振。


    隐秘上锁的卧室, 捆人的领带,男人执拗的深黑眼睛, 牙齿间轻轻咬着的手指, 没有一样不是危险的,偏偏他说出来的话又刺着云织, 让她鼻酸。


    在会议室里杀伐果断,三言两语给一群集团高层判死刑的阎王,转头到了她面前,看似放纵着掠夺欲,实际却在隐忍求她。


    秦砚北什么都明白, 他知道她在秦震面前维护他的理由, 只不过是在帮助恩人。


    他已经接受了她的不爱, 只是求她给他错觉,让他能继续活在自己的妄想里。


    云织深陷进枕头,被侵吞和被哀求同时施加在她身上,她害怕又不忍,何况力量相差悬殊,秦砚北随时可能更失控,她唇间被迫含着他手指,还说不出什么话来。


    着急畏惧紧张堆积得越来越深,云织忍不住挣动手腕,领带像锁链一样,怎么扯都解不开,她眼睛红了一层,轻喘声带着破碎颤音,湿蒙蒙盯着秦砚北。


    她要哭出来的样子似乎激到了他,云织明显看到他眸色更深,黑漆漆得让人心慌。


    云织勉强跟他说话:“秦砚北,我知道你不会对我……”


    她没说完就停下来,只因为每说一个字,她舌头都会控制不了地卷动,而他食指就压在她唇齿上,这么近的距离,温热舌尖次次都在他指腹上扫过。


    云织喉咙上扣着的手加重了力气,秦砚北眼睫低垂,里面乌沉得透不出一丝光。


    明知是妄念,可这一刻强抢来的亲密,还是让他血热得肺腑酸疼。


    想欺负,得到,据为己有,藏在没有其他人的地方,不管她心里装的是谁,都只能留在他身边。


    但他低头看着云织,她受到惊吓,满眼控诉地回望他,鼻尖眼尾全是红的,呼吸困难,一下一下地喘,夹着忍耐的哭音。


    他抚着她被弄出印子的皮肤。


    秦砚北俯身想抱住云织,云织以为他要更过激,她急得压紧牙关,真的又把他咬住,生理性的泪失重从眼角滑下去,流进枕头里。


    她哭着,他心如刀绞,敛眸仍去抱她,故意不解释,她自然就咬得更重。


    直到手指上有了刺痛感,云织也尝到很淡的血腥气,赶忙放松牙齿,怔怔看他的反应。


    秦砚北却低声笑了:“织织,你看,我有牙印了。”


    他终于手一揽,把她搂紧,亲吻她湿润的睫毛:“你告诉我,你喜欢别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云织胸口急促起伏,说不出话。


    他阖眼,侧身把她环到臂弯里,仿佛床头上那根束缚着她的领带不存在,就像跟心爱的人正常相拥。


    “比你给我报恩的那段时间,还要亲密很多是吗?会和我想象出来的一样,愿意抱他,碰他身体,主动和他接吻,想被他认可,让他爱你,是吗?”


    他气息太热,灼着她耳朵。


    云织心跳如雷。


    谈起那个人,随便一句都是对秦砚北的刺激,但她不能刻意回避,回避只会暂时麻痹他,让他陷得更深,她摇头哑声说:“我……都是默默想他。”


    嫉妒啃噬心脏。


    昏黑房间里,他绑着云织的手,咬住她后颈,像殊死坚持的凶兽:“云织,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放不了,你不用心存幻想,从今天开始我追你好不好,你也试着,默默想我一次。”-


    云织有点佩服自己,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她急切无措加上难过,情绪堆得太高,意识反而昏昏沉沉。


    到后来被秦砚北那么固执地抱着不松手,她竟然头晕脑胀地睡着。


    实在不能怪她,前一晚被秦砚北关在南山院,她一整夜都没敢合眼,再来这么激烈的冲突,她确实顶不住了。


    云织做了乱七八糟的梦,先是回到当初那个有天窗的小屋子里,少年身形颀长,皓白手指间夹着两颗带露水的小桃子,轻轻丢给她,懒洋洋含笑。


    她看不清他的五官,急到流泪,搬梯子爬上天窗去够他。


    他身体冰凉,她拼命抓紧他的食指,却突然视野清晰,看到上面有一个咬出来沁着血的牙印,再抬头,秦砚北在屋檐顶上垂眸盯着她,眼底血丝纠缠,沉声问:“云织,你就这么不想要我?”


    云织心如同被钝刀磨着,要硬生生把完整的扯走一块,分给他似的。


    她摁住胸口,从梦里惊醒,自己还躺在办公室的套间里,只是领带已经取掉了,她双手安安稳稳放在被子里,手腕上有两圈红痕,应该是不久前刚被涂过药,有点凉凉的舒服。


    云织手臂盖在眼睛上缓了一会儿,无意中摸到枕边,意外发现她的手机放在那。


    昨天被秦砚北关机扔开之后,她到现在才拿到。


    云织坐起身按开屏幕,翻了翻,没什么变化,通信录和微信好友列表好像有减少,具体是谁她一时看不出来。


    她第一时间想联系唐遥,才发现没有网络,正想试着打电话,就有一通来电先一步进来,是陌生号码。


    云织犹豫了一下,随即接通。


    对方语气温和,开门见山说:“是云小姐吧?您好,我是《北极星》剧组的副导演,我姓赵,联系您是想看您有没有档期,来给我们电影画两幅正式宣发的海报,价格您不用担心,我们知道sin老师年轻在油画圈里非常受主流认可,所以一定是让您满意的。”


    云织愣住,迟疑几秒才问:“《北极星》剧组?”


    唐遥是狂热追星狗,男星是她老公,女星是她老婆,她在旁边耳濡目染,也了解一些热门新闻。


    《北极星》她听过,是近期最受关注的一部电影,从幕后到演员都阵容强大,热度极高。


    这样的电影,她只在娱乐新闻里看过。


    赵副导演怕她有怀疑,直接介绍电影相对隐私的情况以佐证身份,然后说:“海报的事是剧组和发行商们的一致决定,还希望sin老师能抽空帮忙,我们感激不尽。”


    云织这才渐渐有了真实感,担心问:“您确定我的画风适合电影吗?”


    “非常适合,”赵副导演笑吟吟,“我也是懂画的,这些年约过的海报上千张,您的个人风格非常鲜明,虽然整体画面偏压抑,但是光感跳脱,亮色用得极其好,圈里都说您的基调就是深渊里的微光,跟我们的主题正好契合。”


    “说来惭愧,”导演感慨,“了解您本人以前,我一直以为sin的形象应该是偏阴郁的,没想到竟然是年纪那么小的天然大美人,太反差了,如果您愿意,我相信这两幅海报,绝对能让您本人大红出圈。”


    红不红出圈不是那么重要,但能给这么大制作的电影画海报,是云织入行以来受到的最大主流方面认可,她不想错过。


    她瞄了一眼紧闭的门板,想秦砚北既然把手机放回来,应该就是默许她与人联系的,不会从中阻挠。


    云织下定决心:“好,什么时候谈合同?”


    导演商量:“越快越好,您看地点定在青大可以吗?在学校,您应该也比较自在,如果方便,时间就后天下午三点。”


    青大目前已经有学生陆续返校,但是还没正式开学,后天刚好是开学前一天,还算清净。


    云织答应下来,想着怎么才能跟秦砚北说通,正计划着说辞,卧室门就被从外面拉开,男人轮廓修长,遮挡住外面光线,脸被隐藏在阴影里。


    他垂下的食指上缠着一层创可贴,显然是裹住了牙印。


    云织闷声问:“……很严重吗。”


    “不严重,”秦砚北逆光凝视着她,平静解释,“我只是不想沾水,怕洗掉你咬出来的血。”


    云织心口一缩,抬头瞪他,许久才轻轻抽了下鼻尖,别开头:“……我快开学了,后天下午想提前回学校一趟,你……”


    “可以,”秦砚北直接打断,他走近床边,创可贴略粗糙的表面蹭过她嘴角,替她把黏着的头发拨开,“我陪你去。”


    云织知道,他怕她跑掉,是去当锁链的。


    约好的当天下午两点,车从南山院出发,径直开向青大,这条路线,这辆车,云织都数不清走了多少次,可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被身旁男人完全笼罩在包围圈里。


    跟赵副导演定的地点是青大美院行知楼的二楼小画室,对方正好在美院有其他公务,云织就配合了他的行程。


    扎眼的黑色轿车一路开进青大大门,无视周围看过来的数道目光,明目张胆停在行知楼楼下。


    云织没有刻意打扮,穿着日常的衣服,拿她爱用的帆布包,下车前她别扭说:“你能不能让我自己上去。”


    秦砚北看着她:“云织,我是个做生意的商人。”


    云织手指互相搅紧。


    秦砚北喉结往下压着,沉沉要求:“你接受我追你,我就同意你今天单独上楼,否则我们一起下车,我牵你手进去,无论你跟谁见面,我全程都不会松。”


    说完他真的伸手过去,肤色在车窗外阴沉的天色下显得尤其苍白。


    云织当然知道他说到做到,闭上眼咬紧下唇,终究还是没能正面答应,小声说:“……你让我下车吧。”


    车门解锁,云织抓着包去推的时候,被秦砚北握住手肘,一把拉回来:“织织,你应该知道了,你的手机目前只能被动接收,不能主动联系外人,这栋楼里也没有你能逃走的通道,别试。”


    云织相信,秦砚北绝对有能力给她铺个天罗地网。


    他是她的恩人。


    永远都是。


    她到现在,仍然不忍心以最粗暴决绝的方式对待他,还在抱着希望能让他主动放手,不要走到逃跑那种绝路上。


    秦砚北指尖刮了刮她轻颤的纤长睫毛:“我在车里等你。”


    云织上行知楼的二楼,顺利跟赵副导演见到面,对方拿出的合同极具诚意,云织彻底放了心,检查没有问题后就签了字,约定好尽早初稿。


    签约前后用了大概半个小时,谈完正事,云织以手机没电为由,借对方的手机给唐遥打了个电话,没办法说得太多,简单报了平安,告诉她后面找机会联系。


    其他的人,云织竟然不知道还能找谁。


    为了避免赵副导演起疑,她自然地还回手机,她从始至终都相信,秦砚北不会真的伤害她,她也不想在余地尚存的时候,把一个心理状况极度危险的病人往绝境逼。


    赵副导演跟云织一起从画室出去,楼层低就没乘电梯,而且还没正式开学,行知楼里也没什么人。


    快到楼门口告别的时候,云织余光看见有三个女生从外面进来,合上伞,她才知道下雨了。


    怀城春天本来就多雨,她没有多注意就转回目光,没想到站在中间的女生发现这边,突然停住,随后加快脚步过来,震惊问:“赵导?您怎么在这儿?这两天我给您打电话发信息,您怎么一直没回音?”


    赵副导演一怔,明显是没料到会在这儿遇见对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剧组太忙,没顾得上,不好意思啊。”


    随即他朝云织点点头,不欲多留:“那我先走了,咱们随时联络。”


    云织刚点头回应,女生就皱眉走得更近,来回看了两个人几眼,突然瞄到云织包口露出的合同书上沿,脸色变了,不能接受地当面问:“赵导,您什么意思,是选她了是吗?那我之前跟您沟通那么久,就不算数了?!”


    赵副导演有些无奈,不得不直言道:“抱歉,我们本来就心仪sin老师的风格,我这边还有急事,就不多留了,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毕竟是娱乐圈里混的,他怕在公开场合弄出什么纠纷影响不好,跟云织道了别就快速走出行知楼。


    女生往前追了几步,也不敢太咄咄逼人,怕真的撕破脸彻底失去入圈的机会,攥着手转过头看向云织。


    云织这会儿才认出来,她是油画系高一级的学姐徐倾,徐倾跟她风格不同,在圈里年轻一代中非常优秀,画也很受认可。


    云织礼貌跟她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出去,才走到楼门口,还没迈出去,徐倾就大步赶上来把她拦住,语气尖锐。


    “云织,你在我面前还骄傲什么啊,截胡了我的资源是不是得意死了?”


    云织有点奇怪,她跟徐倾没有正式认识过,她一开口,却好像彼此熟悉似的。


    云织心平气和说:“我没碰任何人的资源,是剧组主动联系我的。”


    “剧组都已经跟我谈了大半个月,马上就要定下签合同了,临时没动静突然改成你,你还好意思说你没作梗?!”徐倾面色难看,越说越气,“啪”的把伞扔了,“你以为凭一个sin的虚名就自带流量了是不是?一个没出圈的小众画手而已,算什么啊,你知不知道我背后是谁?!”


    徐倾居高临下打量云织身上的穿戴和包,故意顿了顿,放慢语速说:“我男朋友是袁梁,你跟唐遥混一起,听说过他吧,秦家旗下最大的子航空就是袁梁父亲的,他亲口答应把这个电影海报的资源给我,你以为今天靠sin的那点流量抢来了,你就能红吗?!”


    “什么身价百万千万,唬别人还行,你当我不清楚你底细?”徐倾逼到云织面前,眼神复杂,“小城市的普通家庭出身,家里还重男轻女,你哥是个傻子都被你爸妈当宝,你从小就是个伺候人的好吧!你赚的钱有一分能花自己身上?”


    云织手指一下子扣紧掌心。


    楼门敞开着,外面哗哗雨帘往里飞溅,云织的鞋湿了一小片。


    徐倾伸了伸手,跟她一起的女生马上会意,把替她挽着的包递过来。


    徐倾把包往云织眼前送,说:“你用过这种包吗,能不能猜到多少钱?噢,差点忘了,你有个千金闺蜜,懂还是懂的,应该知道这包要二十几万。”


    “你看你现在这一身,从头到脚有两千吗?这个包是在校门口小店淘的吧,特价款,不超过二百是不是?”


    徐倾皱着鼻尖,像受不了云织的穷困,往后倒退两步,跟她拉开距离。


    “云织,你别以为侥幸有点名气就能为所欲为了,一个油画圈都那么复杂,娱乐圈的水是你能蹚的吗?我提醒你,可是为了你好,那地方是资本控场,有背景才管用,普通人进去都得祭天,什么sin,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


    行知楼一个人都没有,徐倾的声音格外清晰。


    她顺手从包里抽出一瓶随身带的香水:“袁梁现在把我当祖宗哄,我全身上下带的东西,属这个最便宜,你能想象吗,这么大点一瓶要小几万,但我摔了,他晚上就得给我补更贵的。”


    说完,徐倾失手似的,香水瓶滑下去,她在碎裂声里警告云织:“你马上主动去找剧组解约,这事我还能放过你一次,不然别说娱乐圈,袁梁有的是办法让你连油画圈都混不下去!”


    她打量着云织,莫名压下声音,耳语似的含糊喃喃:“到时候你没钱给家里,当心你爸妈再把你送到那种地方——”


    她后面的两句话夹在玻璃瓶的四分五裂里,像是存心不让人听见。


    有些玻璃碎片飞弹起来,云织避开,还是有一片经过她耳垂,飞快划出了一道小口子。


    云织一疼,再也不想惯着,把帆布包的拉链拉紧,咬着牙关提起来,准备去拍醒徐倾。


    她刚上前一步,门外哗哗的雨幕就蓦的被一道低沉嗓音割破:“谁混不下去?”


    云织的神经突然被勒紧,她握紧包带,慢慢转过脸。


    一柄黑伞越过台阶,在玻璃门外出现。


    捏伞的手指骨节清晰,隆起的淡青色筋络在雨中透出寒气,风衣袖口上,一截腕骨锋利苍白,往上抬了抬伞,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隔着大雨,云织窒住,眼窝的胀意明显。


    秦砚北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崭新纸袋,长身鹤立,撑伞站在楼门外,眉宇间尽是疏冷。


    “织织,过来。”


    云织手心里都是错乱的指甲凹痕。


    她深吸口气,想站在原地不动,但脚像有独立的意识,鬼使神差朝他走过去,她超过廊檐的范围,刚要被雨淋湿,就被他手臂圈住,伞面完全倾斜到她头顶。


    秦砚北撑开纸袋,把里面的包抽出来,已经彻底僵住的徐倾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只在照片里见过的七位数稀有限量款。


    “本来是签约礼物,”他声音凉而散淡,“不过现在,用不上了,没有校门口卖的帆布包好看。”


    秦砚北漫不经心地手一松,这个让徐倾看直眼的限量包,就掉在了沾满雨水的台阶下,通到车上的必经位置。


    随后他撑伞把云织抱下去,让她脚踩在包上面,方便上车。


    “这种东西,也就只能给我未婚妻垫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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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行知楼的大门打开着, 一楼空间基本都被雨声占满。


    徐倾一动不动立在玻璃门边上,亲眼看着云织被秦砚北接走,那只天文数字的包平放在雨里,被一双可能不足百元的鞋子轻轻踩踏。


    她很久没有眨眼, 眼眶绷得酸疼想流泪,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 突然发泄似的把地上的香水瓶碎片踩裂,神色狼狈。


    徐倾认得秦砚北,她在闻梁那里听说过秦氏太子爷不止一次,虽然只看过几张别人给他的抓拍照, 但这男人出类拔萃到这种程度,想找个相似的也难, 一见就能确定身份。


    她实在想不通,以云织的社交圈和人脉, 怎么可能有机会认识秦砚北, 而且连谈恋爱都不止,甚至还被他亲口称呼未婚妻?!


    云织什么家庭, 以前有过什么经历, 秦砚北确定清楚吗?!他要是知道,就完全不在乎?!


    她跟云织类似的过往, 到现在都死死藏掖着,完全没跟男朋友提过,隔三差五就做噩梦,云织怎么就能完全不受影响?


    徐倾手腕哆嗦着,拨通男友闻梁的电话, 等对方接通, 那句到了嘴边的“你知不知道秦砚北联系方式”的直白问话又及时咽了回去。


    就算心里不平衡想知道, 忍不住想掀开对云织不利的家境和过去,她也不能这么直接,免得男友怀疑。


    她捂住眼睛,死死咬着唇。


    徐倾心思都在云织和秦砚北身上,没注意到她斜后方七八米的地方是走廊拐角,藏着两道不平稳的呼吸声,唐遥死死捂着嘴,尽可能平复心跳。


    刚才她被徐倾气得要死,差点就忍不住冲出去,幸好旁边的江时一硬是拽住她,她才稳住,不然肯定被秦砚北撞到,今天八成要死无全尸,还会耽误云织。


    唐遥如履薄冰地瞄着外面的情景,确定秦砚北真的走了,才借着大雨的噪音,极低地说。


    “我稍微知道一点,徐倾就是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长大,条件也不好,父母爷爷奶奶都使唤她,不把她当回事,吃了不少苦,本来挺可怜一人,居然好意思反过来说织织。”


    江时一脸色冷肃,从他的角度早已经看不见云织了,但眼睛还盯着她站过的位置,蹙眉道:“这个是重点吗?你现在总该相信我说的话了。”


    唐遥焦心地抿住唇。


    她从去南山院接云织的那天起,就没安稳过,当时车接近C9,被秦砚北的车发疯似的直接别住,她快吓死,只能紧急刹车,毫无办法地被困了大半天才恢复自由。


    但云织就彻底失去消息,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云织还在秦砚北家里。


    她脑补了无数,大概能想象到怎么回事,绝对就是按她之前开玩笑说的那样,两个人之间问题爆发,太子爷把织织给锁起来了。


    秦砚北声名在外,没有他不敢做的事,尤其对一个女人,想要什么根本是轻而易举,云织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她用尽可能联络云织,结果都是失败,担心到几乎要去报警的时候,江时一突然找到她,说已经知道了情况,要不惜一切和她把云织救出来。


    她却反而迟疑了。


    根据她的了解和云织的描述,秦砚北虽然危险系数高,但对云织一直很好,否则她也不会常开两个人的玩笑,真要贸然去救,她有些怕弄巧成拙。


    她跟江时一说:“我想再等一等,不管怎么样,至少织织的人身安全应该——”


    江时一那时激动地打断她:“你如果不敢,我就一个人去,你能比我更了解男人的想法吗?你总不会以为,他困住云织,就是单纯好吃好喝养着?秦砚北是什么人你没听说过?”


    他掷地有声:“现在都在传订婚,他又把云织关起来,这不就是强迫?非要等到云织出事,被抬出南山院,或者他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对她做完了,才去救?你就不怕织织想不开?”


    她不得不动摇,无法否认江时一说的这种可能性,而且很显然,他怕的都在理。


    无论如何,先救出来再做打算,总比让云织一直失联要强。


    昨天她辗转打听到,《北极星》剧组要请sin画海报,多半是约在学校见面。


    她就早早赶过来守着,终于接到云织的电话,得知她的确切位置。


    但行知楼前门有秦砚北,后门也有他的人盯着,所幸她还知道一个隐蔽的侧面小门,除了擅长半路逃课的本院学生,基本没人知道,才溜了进来。


    她最后的顾虑,也在云织的那通电话里打消掉。


    “织织电话里跟我说了,虽然含蓄,但我能听懂,”唐遥拧眉,“她现在确实是被秦砚北控制着,不能跟外界联系,看秦砚北的反应,也是在时时守着她。”


    “可惜被徐倾打扰,没找到机会跟织织面对面……”她叹气,“不然就能当面跟她商量,问问她的想法。”


    江时一攥着拳,目光深沉地看向两个人走的方向:“织织能有什么想法?当然想尽快解脱出来,谁会愿意被一个有精神疾病的疯子困住。”


    他顿了顿,又缓缓说:“我知道你对秦砚北的信任,都是因为这段时间织织给他报恩,那如果我告诉你,他根本就不是织织的救命恩人,而且他本人一直心知肚明呢?”


    唐遥愣了,几秒后腾的站直,震惊问:“……你什么意思?!”


    江时一立即替她捂住嘴,免得她声音引起别人注意。


    他浅黑眼睛透着伤怀,把衣袖挽到手肘,露出一片烧伤的疤痕:“当年在火场救她的人……本来是我,我对她一见钟情,救她也是心甘情愿,但是不想用这个恩情给她施压。”


    唐遥眼睛睁大,一堆疑问堵在喉咙口。


    江时一不让她说话,垂下眼,轻声道:“尤其看到织织对恩情这么在乎,我更想凭自己追到她,如果不是秦砚北这么过分,我也许还会瞒下去,至于其他的细节,等织织脱困以后,我都会当面说清楚。”


    “现在,”他像个隐忍赤诚,却受到伤害的可怜人,抬眼看唐遥,“你不会再觉得秦家那位太子爷安全了吧?”


    江时一往墙边靠了靠,五官被挡在墙壁的影子里:“其他的我来安排,你只要在必要时候配合我,近期最好的机会,就是开学以后,下周的招生视频拍摄,不管什么代价,我都会把织织救出来,让秦砚北找不到她。”-


    云织被推进车里,后排和前排之间提前降下了挡板,形成相对私密的空间,看不见驾驶座上司机的情况。


    她第一反应就是去把掉在雨水里的包捡回来,不管这个包是多少钱,要送谁,都绝对不能这么扔了,她刚才被秦砚北拎起来,不得不踩的那一下,脚尖在鞋里都是拼命蜷着的。


    她往前一动,面前光线就被男人高大身影遮挡住,他的伞都撑在她头上,自己发梢和肩膀已经湿了,西装上洇着斑驳的痕迹。


    眼看着车要启动,云织急切说:“包还在外面!”


    秦砚北不为所动:“不要了。”


    “怎么能不要?”云织以前就埋怨过他不会过日子,现在简直变本加厉了,她看徐倾的眼神也能猜到那包有多贵,“就算湿了,不是有很多专业修复的地方?肯定还能救得回来,秦砚北你不能这么浪费!”


    “修复?”秦砚北目不转睛注视她,嗓音被玻璃上的雨声打乱,“那本来是给你的礼物,你收么?你收,我就去拿。”


    云织这才意识到真正的问题。


    她手指抓了抓座椅边缘,深吸口气问:“你刚才在门口说,签约礼物,你早就知道了是吧?《北极星》剧组找我画海报,是不是你特意安排的?徐倾口中那些话,我抢了她定好的资源,是真的吗?”


    车窗玻璃上一面淋漓的模糊,秦砚北颊边线条紧了紧,瞳中深暗,有什么在无声地戳刺他,又固执忍耐着,冷着脸一言不发。


    云织跟他要吞人的视线相撞,胸口像被牙齿密密麻麻咬着。


    她绷着声音说:“秦砚北,我感激你一次次出现帮我解围,但是你又给我戴着镣铐,你想要的追,就是这样一边捆着我,一边希望我能接受你吗?”


    “我是想赚钱,想在油画圈里发展得好,可不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机会我能慢慢挣,不需要拿别人的,”她哽了一下,郑重看他,“论资本,谁也比不过你,可感情本身就不是谈生意,你把我拴在身边,切断我跟别人联系,用抢夺砸钱的方法来追,除了自欺欺人,还能换来什么?”


    云织眼睛总是温柔,深处又透着清亮的光,她手背挡住唇重重呼吸,坚持说完:“我留下不走,是因为我知道跑不出你的控制,也不想太伤害你,你不断威胁警告我,其实心里很清楚,我就算退步妥协了,也都跟喜欢无关,秦砚北,不管你爱谁,都不应该是这样。”


    “那应该哪样?”秦砚北哑声问,“我没被爱过,你告诉我,我怎么做,才能像我妄想出来的那样,被你在乎一次?”


    “你是想要我主动放手?”他似笑非笑地弯着唇,眼里淤着涩疼的热意,“等我把镣铐解开,你不是第一时间就会跑?对你来说,我本来就什么都不是。”


    他脊背仍然笔挺,不肯弯折,低头定定看她:“你不如直接说,秦砚北,你如果病死就好了,就不用纠缠了。”


    “抱歉,我还活着的时候,只会抢,”他狠狠抓住她,把她拽到腿上,“抢到了就是我的。”


    “只是想到织织是我的……”他冷静低语,“我就可以放下所有底线。”


    云织谈判失败,干涩地咽着,不敢实打实往他腿上坐,努力抬着身体,把他手臂绷起的肌理抓出指痕。


    她手机掉在了座椅上,忽然震动,收到两条短信,缩略内容直接显示在屏幕中间,是赵副导演发来的。


    ——“云小姐,抱歉今天给你添麻烦了,想来想去还是应该跟你澄清一下,关于海报,整个团队都是真心属意你,但中间徐倾被人硬插进来,我们碍于对方身份,实在没办法才搁置拖着。”


    ——“前几天秦总突然让人联系我们,加了大额投资,唯一要求就是把本该属于你的海报还给你,根本不是徐倾说的那样,你千万不要误会。”


    信息闪现速度快,随即就重新黑屏,云织只是粗略地看完,心已经被揪住。


    她误解他了……


    而这个时候车突然启动,碾着雨水向前开,云织手一紧,被秦砚北握牢,强硬地跟她十指相扣:“包有人捡,你现在应该想的不是这件事。”


    秦砚北按住她的腰,把她扣向自己。


    车的速度不紧不慢,离开行知楼门前,驶向校内主路,两旁开始有返校的师生,雨势渐小,很多人不再撑伞,三五结群走着。


    这辆车实在惹眼,各种各样的视线停在暗色车窗上,看不到里面究竟是谁。


    但对云织来说,车窗是单向可视,从她的视角望出去,车的旁边全是人,甚至还有认识的教授和同学,几乎是隔着一层玻璃跟她对视上了,如同被围观。


    而她跨坐在男人修长的腿上,腰和手都被掐紧,他灼热吐息覆盖下来,带着无处可躲的侵略性。


    云织忽然发抖,闭起眼向后靠了一下。


    秦砚北一把拉回她,伸手触摸着她耳朵上那道被香水瓶碎片割出来的伤口,因为淋了一点雨水,而有些不正常地泛红。


    车里没有医药箱,没办法常规处理。


    秦砚北抚着云织的下巴让她转过脸。


    车的速度很慢,故意缓缓穿过细雨和两侧热闹的人潮,仿佛被千万人注视祝福。


    秦砚北俯身压过去,含住云织凝着暗红色的白皙耳垂,舌尖眷恋刮过,唇齿间都是她淡淡的血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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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云织就算不想接受现实, 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想法太天真了,她的确很难跟秦砚北和平解决,让他想通了主动放人。


    不是时间问题, 也不能靠磨他的耐心, 他为了抓住想要的, 什么都可以不顾。


    或许她还有一种选择,就是“以身相许”式的报恩,让他得到,给他满足, 这样他真的拥有后,也许就会意识到她没有想象中那么值得, 过不了多久,他自然就会对她失去兴趣, 找到新的锚, 到了那时候,他大概还会主动赶她离开。


    但云织知道, 她说服不了自己这么做。


    她是一个情感健全的人, 也会酸会疼,不能把恋爱当成一个筹码, 以欺骗的方式混淆两个人的关系。


    更重要的是……


    她看透了自己,拨开所有表象,她心底其实在害怕真的走近秦砚北,怕自己有一天会忍不住被动摇,迷失在他身上, 本来想脱离对方, 最终却让自己陷进去, 再也回不到日以继日单纯想着十一的那个云织。


    即使她一辈子都找不到十一究竟是谁,她也不后悔。


    至少现在,她放不下当年屋顶上那个从未面对面见过的少年,做不到坦诚去接纳另一个人。


    所以能走的路只有那么一条,就是她原本最不愿意选的,抓住每个有可能的机会,从秦砚北身边逃离开。


    分开了,她跟他才能彻底冷静。


    云织做好了打算,如果她真能跑出去,秦砚北不会轻易放弃,她要先跟美院这边请长假,甚至短期休学,等时间久了他淡了,不再关注她的时候,她再回来继续把学上完。


    另外还要准备钱,哥哥那边治疗的费用她要管,还有不知道持续多久的躲藏,原本账户里的钱不能随便动,要是现在大额转出,秦砚北估计会发觉。


    最好的办法,就是她尽早把电影海报画完,合同里写了满意的话三个工作日内就付酬劳,她换一张新卡接收,应该更安全。


    具体要去哪,她还没考虑好,大不了就去桐县那边的山里,交通越不方便越好,自己悄悄租一个小木屋种菜画画,也能过日子。


    那么目前她最该做的,就是在海报交稿之前尽量降低秦砚北的危机感,只有他稍稍觉得安全一些,她才能找到机会。


    隔天就是青大的开学日,云织这学期课表不紧,第一天只有两节课,上午的课是几个系混上,她以前都是习惯性降低存在感,但这次不仅降不了,还成了全学校最高调。


    上午八点半的课,云织束手束脚往教室走,身旁陪着的高大男人气势慑人。


    秦砚北为了跟她相配,特意换掉了常穿的西装,一身简单的黑长裤白衬衫,可架不住骨子里的压迫感摆在那,只是沉默地跟她并行,就不可能像个普通学长。


    他手里提着云织洗到有点发旧的帆布包,坦然进教室给她找座位,椅子早上有些凉,他把手盖在上面,用体温暖了片刻,才拉住云织手腕,抬眸低声:“织织,来。”


    偌大一个容纳二三百人的教室,起初只是不约而同地屏息不出声,一听到男人的磁沉嗓音,才憋不住开始骚动,男男女女都在亢奋地回头看向最后一排,云织受着大家的注目礼,脖颈烧得通红。


    其实这教室里带男女朋友来上课的同学多的是,教授也不反对,反而乐见其成,鼓励她们拖家带口,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尤其对方还是秦砚北,云织就没办法不在意。


    他没有真的锁住她,但无形的锁链时时刻刻都缠在她身上,她一举一动全在他灼灼的注视里。


    云织还没被这么多人一块儿起哄过,耳朵也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


    她咬唇坐下,把头垂低揉了揉脸镇定,摆好正常表情,这帮按捺不住的同学眼见秦砚北没有反对的意思,就笑着说:“咱院花要么不找,一找就是天花板,上来直接王炸。”


    “织织——”跟她熟悉的女生提高音量,“你男朋友也太帅了吧!你简直犯规!我们家的那些庸脂俗粉以后还怎么往教室领!”


    教室里这会儿气氛更活跃起来,嚷着问云织这种神仙男朋友在哪找的,云织想开口解释,又觉得没法把这事说清,挣扎的时候,手就被秦砚北攥住,他语速放慢:“我是她未婚夫。”


    教室陡然静了一瞬,随即炸开,趁着上课之前群情沸腾,满屋都在吵吵嚷嚷院花进度太快,有人反应过来,小声吸着气插言:“等等……他好像是……秦砚北啊……”


    还不等这个名字引起更大骚动,教授就推门进来,一见最关注的那个学生今天竟然带了家属,忍不住乐了,故意提了个刁钻问题,让云织站起来回答。


    云织脑子都是懵的,连教授说什么都没听太清楚,想让他重复一下,身边的男人就不疾不徐起身,手在她头顶上轻轻按了按,嗓音平稳地替她作答,随后淡声说:“她紧张了,让她缓一下。”


    满教室都在激动拍桌,教授捂着嘴清嗓子,莫名有种被顶头上司吩咐示下的错觉,本能地就点头答应。


    云织一节课上得云里雾里,几次逼着自己忽略近在咫尺的人,才能如常听讲记笔记,但还是漏了几个重点,等下课,她还没来得及把本子合上,旁边就推来两张写满的纸。


    上面的字锋芒尽显,横竖撇捺都是恣肆飞扬的风骨,简明扼要记了整节课所有知识点,秦砚北半垂着眼睫,直接折起来夹在她课本里:“织织,我不是来吃白食的。”


    说完,他趁乱靠近,发凉的唇压上她耳畔,似吻非吻地轻轻研磨。


    云织皮肤灼烧,指节收拢着,在衣袖里蜷起来。


    后面的课,秦砚北只要能抽出身,基本都在寸步不离地陪她上,她已经成了全校焦点,反而静下来,没有反对他。


    云织眼看着他黑瞳深处艰难累积起薄薄的欢愉,像层刚结起的浮冰,一碰就会碎掉。


    上课将近一周,云织都没有见到唐遥,问过之后,得到的说法是唐遥家里有事请假,要过几天才能来,她心里知道,多半是秦砚北怕她跟唐遥接触太多有隐患,才限制她来学校。


    周五下午是油画综合训练课,云织在课前接到院里老师的通知,让她下周三去体育馆,跟其他学院代表一起拍一条青大今年的招生视频。


    老师半开着玩笑,千叮万嘱:“你可是咱们美院颜值和专业双门面,千万要给全院挣够面子,今年招生稳超央美的目标就靠你实现了啊。”


    云织边答应边走进上课的画室,看到自己座位的时候怔了一下。


    她居然已经习惯旁边位置有人,但今天是油画课,没有联排座位,只有单人单位的画架,带不了家属,她的位置紧靠窗户,旁边过道正正好好的距离,现在异样的显得有些空。


    云织暗暗舒了口气,想着秦砚北倒还没太过激,知道收敛一些,但下一秒,她就意识到不对劲。


    其他靠窗的同学,都在有意无意往楼下瞄着,有几个还在偷偷用手机拍照,她心提起来,快步过去看了眼窗外,愣住。


    怀城的春天已经正式到了,多雨的那段日子过去,从前两天开始就一直放晴,楼下的草木都沁出葱郁绿色,被午后阳光一照,泛起粼粼金沙。


    秦砚北应该是刚结束会议,身上还是一丝不苟的深黑正装,现在却闲散坐在她窗口下面的草坪上,长腿懒懒弯折,价值不菲的西装脱下,毫不在意地搭在一边,衬衫袖口翻卷到小臂,烧伤的疤痕张牙舞爪盘附在他手腕上。


    而这只手正随意捏着支铅笔,在简易画板上慢慢勾描。


    云织赶紧收回视线,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画布上,她听课,调颜料,笔刷落下,按课程要求画今天午后的阳光。


    只是余光像有自己的意识,不断飘向窗口,又匆忙转移。


    云织心神不定地画完,扶着画架低头喘了两口气,就突然听到后面有同学小声惊呼,她下意识转头,望向那个不断扰乱她的位置。


    秦砚北正好把画纸扯下,抬起头看过来,跟她眼神在半空相撞。


    她画的阳光还在架上,而他朝她抬起的那张画纸,用铅笔清晰勾着一道侧影,女孩子坐在楼上的玻璃窗内,认真抿唇,脸颊微微鼓起,捏着笔刷,在画窗外的阳光。


    她画万物。


    而他在画她。


    等云织晃过神,她手里一片黏腻,略显无措地低头去看,指缝间都是碰洒的颜料,弄脏了左手中指上被他强迫戴好的订婚戒指。


    这么贵的首饰,她走的那天肯定要还给他。


    云织摘下来找材料清洗,擦拭的时候,无意中摸到戒指内壁,才发现里面居然刻着一行手写体的英文,译过来是很简单的一句——


    “钟爱一生。”


    他定制这枚戒指的时候,还傲娇嘴硬不肯轻易低头,她也尚且对他的感情一无所知,并未给过他明确的爱意。


    而他已经为了那一簇点燃他世界的渺小烛光,甘愿交付出了自己的全部-


    到下周三间隔不过四五天,转眼就到,期间云织争分夺秒先画完了一副海报,交给剧组之后,得到了那边超出想象的热烈反馈。


    剧组加急找了设计团队赶制,很快就出了几版成图,挑出最契合的一张之后,干脆地在官方微博发了宣传。


    这部电影受关注度太高,有哪里完成得不好必然会遭骂,云织抱着平板,忐忑不安地等着公众反应,时间差不多了也没敢刷新去看,在地板上来回绕圈,没一会儿就被秦砚北强行拉到腿上。


    他身上的气息比以前暖了一些,从后面扣住她,脊背弯下,下巴垫在她肩上,握着她手按亮屏幕,刷新页面。


    云织本能地合上眼,秦砚北在她耳边似乎很低地笑了一下,也不逼她睁开,吐息拂着她颈侧皮肤,一行一行给她念。


    ——“这是什么神仙海报,内娱还有这种水平的审美?!”


    ——“这不比那种演员大头照高级一万倍?!给画师加鸡腿!求告知是哪位大神,我终于看见了国内电影海报的希望!”


    ——“我没看错吧,好像是sin的风格?!我们搞油画的都知道,女神的画风就是这种深渊里的微光,跟电影神仙搭配!”


    ——“我们sin终于要出圈大红了是不是!我不允许有人没见过女神的真容,妥妥的干净纯美校园白月光!现在那些演偶像剧的跟她比起来根本——”


    云织感官有点承受不了了,秦砚北嗓音偏低,慢条斯理阅读的时候像混着微微电流,自顾自往她耳朵深处钻,尤其他用开会讲工作的严正语气,念的内容却是夸她的羞耻网评。


    他每说一个字,她都要炸。


    “……别念了,”云织顶不住,“秦砚北你停一停!”


    秦砚北笑得更明显些,松开手机,捏捏她颊边的软肉:“放心了吗?sin老师。”


    云织耳膜快裂了,趁他心情不错,赶忙脱离开他的手臂,捡起手机走远,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那里面暗含的深处,已经堆积出了如履薄冰的易碎幸福感。


    周三当天下午,云织在秦砚北的如影随形下到了青大体育馆,参与拍摄的学生已经集合一部分。


    最近美院院花和她的宇宙天花板未婚夫是校内论坛顶流,照片事迹都已经传遍,大家看见两个人一起出现也不觉得意外,都在兴奋地互相拉扯,偷瞄这对全校最著名情侣,八卦心再冲破天际,也没胆子当着秦氏太子爷的面造次。


    云织看每个院到场的都是一男一女两个人,才知道美院代表应该也不止她一个。


    她想到之前交流活动的配置,莫名有点忐忑,如果今天另一个来的又是江时一,那秦砚北恐怕不会像之前一样轻易揭过去。


    毕竟连她手机里江时一的联系方式,都已经被他删的干干净净。


    云织无奈,她没对江时一表现过什么亲近,一直都是他单方面的,秦砚北只是因为江时一在追她,就介意到这种程度么。


    她惴惴地等,不时往入口处看,这幅状态在秦砚北眼里,就是满怀期待地等谁来,又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得太过明显。


    秦砚北拧眉,把云织拉到跟前,她身体突然一绷,目光定住,他喉间哽着微微戾气,低头紧盯云织的表情。


    美院的确想安排江时一,是他从中阻拦,要求换成女生。


    她见到不是那个人,会露出失望么?


    但云织眼窝有点红了,着急地推了推秦砚北:“你让我过去行吗,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她了。”


    秦砚北攥着她细细腕骨,沉着脸侧过身,看到过来的人是唐遥,眉宇间才轻微舒展一下,手指松了两分,又紧紧握住。


    “可以让你见,”他不在乎自己行径恶劣,他为了留她,本身就无所不用其极,“但你需要先学会哄我。”


    云织气得瞪他,对上他暗潮涌动的黑瞳,又隐隐闷胀难受,她踮起脚跟唐遥示意一下,重新站回秦砚北身边,别扭地朝他招了下手:“……你低一点。”


    秦砚北修长身体向她弯了弯,她踮起脚,掌心轻轻覆住他冰冷的后颈,垂着眼说:“拜托你,晚上回去……我给你烤饼干。”


    秦砚北淡嗤。


    饼干那么齁甜,她手艺又不好,以前就十次有八次失败,糊的糊生的生。


    这也算哄人?到了今天,她还天真觉得他有那么好应付?


    秦砚北面色沉冷,感受着她手心的温软,却很低地答了声:“好。”


    云织松了口气,刚要奔着唐遥过去,负责的老师就打开话筒通知大家集合,先依次拍单人,要找一个最有镜头感的打样,没有悬念地首先挑了云织。


    她脸上几乎素颜,老师要求高,还是希望她能化点淡妆更上镜,学校里的化妆师不太专业,拉着云织给她描画的时候,口红总是涂不好,不是浓了就是淡了,跟她气质不符合。


    老师那边等得干着急,但太子爷就在现场,她也不敢擅自多说,云织嘴唇被涂了擦,擦了又涂,即使是用了温和的卸妆水也有点疼了。


    她用手背揉了一下,视野边缘忽然一跳,秦砚北耐心耗尽,径直起身走过来,化妆师手一抖,不由自主往旁边让开,一群来拍摄的学院代表都下意识开始放轻呼吸。


    秦砚北拿过口红,拧眉瞄了一眼,折起纸巾去掉了上面一截之前别人用过的,把断口反复碾磨到光滑,才扣着云织尖尖的下颏抬起来,抹两道在她唇上,随后扔开,用指腹慢慢蹭着,描摹出她嘴唇饱满的轮廓。


    云织有一瞬对上了他的眼神,立即错开,把睫毛往下压,盖住瞳仁,手指被略长的衣袖盖着,紧紧攥住。


    妆面好了以后,化妆师战战兢兢靠近,把云织的腮红又盖掉一些,总觉得好像比刚画完的时候浓了不少。


    云织在镜头前落落大方完成拍摄任务,她站在灯下,体育馆巨大玻璃天窗也透进日光,把她笼罩在中间。


    秦砚北定定看她,她弯眉含笑,他眼睛像要被灼伤。


    唐遥的次序被排在靠后面,云织单人拍摄结束后,看了秦砚北一眼,没有过去,直接走向唐遥。


    秦砚北说不清原因,她迈出去的脚步,如同带着细小的刀,一步一步往他心上剜着,他想把她拽回身边,手机却不合时宜地震动。


    起初他没管,但持续不断的电话让人心燥,他拧眉接起来,瞳色渐渐转深,最后低冷交代了一句:“知道了,等二十分钟。”


    秦砚北看过时间,叫了声“织织”,在她不太情愿回来的时候,捏住她手指,放在掌心里用力抓紧,盯着她沉声说:“秦震死到临头还不安分,我去处理点小麻烦,往返不超过一个小时,在你拍摄完成前就会回来,这边留人,看着你绰绰有余,你随时都要接电话,别抱着侥幸。”


    云织点头,现在本来也没到她预计要逃的时间点。


    说晚上给他烤饼干,是真的。


    秦砚北视线掠过远处的唐遥,见她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才慢慢收回,唐遥家里的那些命脉都在他手中握着,她也没有能力带云织离开他。


    答应她们见面,只不过是怕织织伤心。


    他最后摸了摸云织头发:“不用一个小时,我四十分钟就回来,晚上你烤的饼干,别放那么多糖。”


    说完,他迟疑少许,又低声改口:“算了,想怎么放就怎么放,我都会吃。”


    云织推他一下,让他快去,转身去找唐遥之前,还是跟他浅浅招了下手告别。


    秦砚北坐在车上,看着后视镜里逐渐拉远的青大体育馆,拧着眉心合起眼,手机在掌中升温,握得太紧,直到灼热得有些烫人。


    看时间,不过才五分钟,他给云织打电话,响两声她就接了,她有点糯糯的鼻音,他听得贪心,把手机压在耳骨上,有些疼,却鬼迷心窍地沉浸。


    车驶出青大校门,加速往秦氏总部开,到中途时,前面似乎有活动,主街上这个时间点本该通畅,现在竟然开始拥堵,司机只能被迫减速改道。


    秦砚北抬起眼帘,瞳仁漆黑,手机被攥得太用力,热到快烧伤皮肉,不能宣之于口的疼痛说不清从哪里开始蔓延,包裹住心脏,向里一口一口咬噬。


    撞击神经的不安,氧气抽空的失去感,都在一秒比一秒更变本加厉地扎着他。


    下午阳光从车窗透进来,只到秦砚北膝盖前就停了,他整个人陷在一片模糊的昏黑里,突然开口:“回青大!”


    而同一时间,他给云织再次拨出的电话,忙音到自动挂断,无人接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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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云织跟秦砚北告别的时候很利落, 但等她朝着唐遥走到一半,听着他脚步声远离,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看他背影。


    他很高,轮廓颀长优越, 穿正装显得清瘦, 实际上云织知道, 衣料包裹的底下,都是紧绷有力的肌理。


    秦砚北身影消失之前,突然转头望过来,云织被当场抓包, 慌张地立刻扭回去。


    她怕是疯了,好不容易暂时离开他的紧迫盯人, 居然还有心思想别的。


    云织压着微微乱了的呼吸,装作若无其事地跑向唐遥。


    见秦砚北彻底离开, 唐遥才从窒息的紧张里缓过一口气。


    她一把抓住云织的手, 瞄了瞄四周,大概能感觉到哪个方向有几双眼睛盯着, 装作嫌吵, 把云织拉到墙边,找了两个安静的椅子坐下。


    云织想跟唐遥说说自己的状况, 让她放心,但不打算和她提准备逃走的事,免得她热血上来,平白受连累。


    还没张口,刚走不久的秦砚北就打过电话来, 云织没慌, 唐遥却吓了一跳。


    等通话挂断, 唐遥一秒都不敢浪费,示意云织把手机放远一点,防止万一有监听,然后就开门见山地低声问:“织织,你到底跟秦砚北确认过当年救你的事没有?过程,细节,都聊过吗?”


    话题超出云织的意料,她愣了愣回答:“提过很多次,但我没仔细问过,他也没主动说,怎么了?”


    唐遥皱着脸斟酌了一下,选择不绕弯子地直说:“江时一之前主动找到我,要和我一起把你带出来,那天行知楼的事我们两个都在场,他当面告诉我,秦砚北没救过你,他……才是当年真正救你的人。”


    周围吵闹的杂音像是骤然被按下暂停键,被拖出漫长刺耳的啸响。


    云织忘记眨眼,匪夷所思地看着唐遥,足有几十秒没说话,缓了缓才定住神问:“……江时一自己主动说的?!那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我们有无数次见面的机会,他从来不提?”


    不止是机会,她第一次在医院正式跟秦砚北谈报恩,江时一就在现场,他可能忍得住一言不发吗?!


    后来三番两次被她拒绝,他还想了很多办法增加见面的次数,甚至跟她说很多秦砚北负面的传闻,都没打算告诉她真相?


    江时一是这么沉得住气的人吗?!


    唐遥把当时江时一的说法都转述给云织,轻声分析:“人跟人毕竟性格不同,放在江时一身上倒是也说得通的,他喜欢你好几年了,一直苦追,要是硬提恩情,好像就在强迫你。”


    她不带恶意地随口说:“那不是就变得跟太子爷一样了……”


    云织本能地觉得抗拒,抗拒这个颠覆她几个月以来所有行为的说法,也抗拒最后这一句比较,她下意识打断:“不一样的,江时一跟秦砚北不能放在一起比。”


    唐遥怔住,有些话到了嘴边,还是忍住没有马上说,郑重问:“织织,江时一已经把所有事都安排好了,今天只要你跟着我,在秦砚北发现之前,咱们绝对能跑出去,江时一说了,你想知道的真相,等见面他都会一五一十给你讲,还会给你证明。”


    “跑?”云织意识到了严重性,严肃问,“你是来带我走的?”


    唐遥点头:“你愿不愿意,我们时间不多,决定了立刻就要出发。”


    云织心口像被推了一下,不由自主摇晃。


    她计划的不是今天,所以也没有现在消失的准备,想到秦砚北临走前的眼神,她答应晚上跟他烤的饼干,以及刚接到的那通……他已经开始预感到不安的电话,都在隐秘地密密麻麻刺着。


    云织迅速冷静下来,考虑自己的情况,因为拍摄要登记身份留存,证件都带在身上,卡也在包里,但剧组的钱……


    她正想着,赵副导演就来了条短信,告诉她财务现在就要打第一幅海报的款了,让她准备接收。


    好像连这个理由都不再成立,催着她当机立断。


    云织弯了弯腰,撑住椅子边缘,轻声问了一句:“江时一的意思,必须见面才说真相?”


    “是,他只跟你说,目前我跟他电话也联系不上了,估计是怕被监听到,”唐遥如实回答,“他这次也是下了血本,要在秦砚北手里抢人,你能想象到有多大难度,今天是计划很久的,如果不成,下次就非常难了。”


    云织看着她:“你呢?遥遥,你也要掺和进来?我走可以,但你留下来,就当是我自己跑的——”


    “不行!”唐遥认真说,“计划是我跟江时一定的,我本来就脱不开关系了,秦砚北可没那么好骗,而且更重要的是,江时一再喜欢你,我也不能完全放心,我至少要把你送到安全地方才行,至于家里那边……我爸说了,他没问题,让我问心无愧就好。”


    云织攥紧唐遥的手,不再多说,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剧烈,她低头闭了闭眼睛,快速做了决定,小声说:“好,那个真相,我必须要当面去问江时一。”


    唐遥有了底,豁出去了,扣着云织手指,一脸平常地继续和她说话,眼睛时刻关注着周围。


    两三分钟后,原本按部就班拍摄的体育馆里,屋顶上方一大片挂彩旗的钢架突然之间松动,整片掉下来,一时间尖叫声四起,不知道有没有砸到人。


    云织急忙站起来,要去看看同学,被唐遥死死拽住,她也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钢架掉落不是意外,是江时一安排的机会,要混乱现场。


    云织远远看了一圈,确定应该无人受重伤,她心才稍稍放下。


    江时一是用这种方式?不怕伤人么?


    但场面已经拉开,现场彻底乱了,她能感觉到,原本紧盯她的那些眼睛被严重干扰,除了事故,还有提前安排好的人在刻意阻拦,要重新聚集到她身边需要一点时间。


    这一点,就够唐遥带她走。


    云织深吸口气,抓紧自己随身的小包,顺着唐遥拉扯的力道闪进旁边一片广告牌后面,跟着她加快脚步,从内部通道直奔体育馆的后门,她猜那里应该已经有车等着。


    通道光线不足,格外安静,只有脉搏跳动和错乱奔跑的脚步声。


    云织中间回过两次头,后面进来的入口越来越小,直至看不见,她心上似乎有透明的丝线牵扯在那边,跑得越快,那些线缠得越紧,酸胀得眼眶有些发涩。


    唐遥动作麻利,把车门拉开,推云织上去,一晃神看到她低垂着的,微微发红的眼尾,有点吃惊的问:“我记得你最讨厌被关起来,被困住的这种感觉,以前学校有两次闹流感,短期封宿舍,你都反常地特别焦躁,怎么现在……”


    现在被秦砚北限制着,她竟然还会有不舍。


    云织用力抓着车门把手。


    是啊,为什么。


    明明被关着是她最厌恶的事,为什么这么多天过去了,到哪都被秦砚北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没有深恶痛绝,还在信任他。


    尤其在听到江时一的那个真相之后,就算现在不能确定,她不是也应该对秦砚北开始提防了吗?


    心脏上的丝线不断往里深陷,嵌进更深的,她自己都摸不到的地方。


    唐遥忽然放慢语速问:“织织,你……是不是已经对秦砚北动心了。”


    不止是云织现在转红的眼睛,还有她今天脱口而出的维护。


    很早以前她就察觉到了云织态度的改变,谈起那位傲娇淡漠的太子爷,她一个不爱说话的人,话题总是很多,眼里带着无知无觉的笑和信赖。


    现在临别的这一刻,一切好像都昭然若揭,再也藏匿不住。


    云织忽然抬起头,带着哑意否认:“没有,我不是,你知道的,我有喜欢的——”


    唐遥没有急着反驳,只是轻轻说:“其实不难,你只要考虑两件事……”


    “如果你喜欢的那个人不存在,你心无所虑,会不会爱上秦砚北。”


    “如果从开始,救你的人就是江时一,奶奶让你去报恩的也是江时一,你会不会跟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对秦砚北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你也会用在江时一的身上吗?”


    车门“砰”的关上,一辆学校里很常见,平平无奇的大众驶离体育馆,车窗上,挂着很居家,甚至土气的遮阳帘。


    云织靠在后排,许久没有说话。


    外面的杂音一波波灌入耳朵,又像是冻结住。


    她心里知道那两个问题的答案。


    会。


    会爱上。


    不会。


    不会用给别人。


    不单是今天,现在,在更早之前,她就已经能够作答。


    唐遥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那我更不后悔,一定要带你跑出来,两个人的感情,怎么能在困和被困里正常发展,这个僵局必须打破,就算是太子爷有病,你也不能跟他共沉沦。”


    云织低下头,按亮手机,手指有点打颤,发现信号那里是空的。


    唐遥解释:“车里带小型屏蔽器了,暂时接不到信号,防止秦砚北在你身上放了定位,等走远点,把手机什么都扔了换新的就好了。”


    云织攥了攥稳住,点开她唯一一个能够主动联系的人。


    因为他现在收不到,所以无所顾忌地给他发了一条信息,不拐弯抹角,直白地问:“秦砚北,有人告诉我,你从来没救过我,是吗。”


    发完,云织把手机反扣住,等信号恢复的那一刻,这条信息会自动发出去,但那个时候,她已经离开青大甚至离开怀城了。


    就当做是告别,当成她走的理由。


    无论他看到这条信息,生气不被信任也好,还是真的如此也好,都算一个句号。


    车开出青大校门的一刻,云织像被什么牵引,猝然转头,目光定在遮阳帘露出的窄窄一条缝隙上。


    她本能地往后躲,让自己完全避开那条缝隙的范围,但眼睛紧紧望着,有一道黑色车影逆向开来,风驰电掣在旁边经过,即使相隔两道车门以及外面的距离,都能感受到让人心颤的波澜。


    云织莫名鼻子一酸。


    她知道,是秦砚北回来了。


    他有预感,却不知道他已经跟她擦肩而过。


    车速很快,开进主街后就开始熟练地绕没有监控的小道穿行,不走高速,专门挑了国道,目标明确。


    云织看出司机是唐遥这边的人,并不是江时一的,她安稳了一些问:“现在去哪?”


    唐遥点开手机里的一条备忘给她看:“这是我们定好的中转地,距离适中,能让你休息,而且江时一说他那些话适合在这儿说,有人能给他证明,等这些事处理好,我们马上换地方。”


    云织一看就愣住,手指下意识地蜷起,死死按在手心上,感觉到疼了才咽了咽,皱眉问:“怎么会是我父母家里?”


    唐遥拍拍她安抚,认真解释:“织织,我知道你讨厌那,但就是因为你讨厌,秦砚北才不会想到你要去。”


    云织原生家庭不好,跟父母关系冰点,那个家已经多年不回,连徐倾都知道的重男轻女,秦砚北怎么可能不知道。


    云织出逃,不管去哪,都不可能投奔父母家。


    “你是不是特别接受不了,”唐遥蹙眉,“那我们不然——”


    云织摇头,挺直脊背:“没事,去吧,我没什么面对不了他们的,而且江时一既然这么说了,那他口中的真相应该就和我父母也有关系,我必须去听。”


    沉默很久后,她才松开死死扣着的指尖,上面已经积出一层薄薄的淤红,低声说:“只是……不要走淮江路,换一条,随便换哪个路线都行。”


    淮江路上,有那个地方。


    那个……让她当年一脚迈进鬼门关,差点坚持不过去,落得个严重到致命的应激反应,长时间失去听觉视觉,不能进食,不能被人碰触。


    如果没有十一,她就一步步只能迈向绝境,直到在那个小屋里消耗完最后的一点生命力。


    云织父母家在随良,距离怀城两个小时车程的二线城市,越逼近,云织的脸色越苍白。


    她只是从缝隙里看着外面越来越熟悉的风景,呼吸就被揪起来,一下一下刮着肺腑。


    云家父母住在一片新落成不久的高档居民区,云织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搬的家,反正这个家里也不会有她的位置,但想起最近一直跑医院的哥哥,她心里还是放不下。


    进随良之前,云织的旧手机就被唐遥妥善处理掉了,她现在攥着新手机,身上披着带帽子的长外套,慢慢走进这扇没踏入过的所谓家门。


    房子面积不小,客厅很宽敞,里面沙发上坐了几个人,江时一在最中间,脸色极其凝重。


    见到云织他才长舒了口气,马上迎上去,心急地要抓她手腕:“织织,你还好吗?对不起我太慢了,让你受了那么多罪,一路上我的安排没出问题吧,都顺利吗?如果不是怕秦砚北警觉,应该我自己去接你的,就不用唐遥出面了。”


    云织本能地避开他的手,江时一僵在半空,看着她不敢置信问:“那件事,唐遥没跟你说?”


    云织点头:“说了,不然我也不会着急过来。”


    江时一有些窒住,不理解地盯着云织,渐渐听懂她这句话的意思,所以……她不是为了尽快逃离秦砚北,感激他这个不惜代价帮助她跑出来的人,而只是为了听到当年的那个真相吗?!


    他短暂沉默的间隙里,后面一个清瘦高挑的年轻男人就按捺不住跑过来,挤开江时一扑到云织面前,桃花形的眼睛通红,俯身抱住她,带着颤音说:“织织,织织,你回来了。”


    云织僵着,越过男人肩膀看着后面熟悉又陌生的一对夫妻,合上眼,极低地轻声叫他:“哥。”


    云寒起身,一张脸是堪比当红流量的精致清隽,但眼里清澈到略显空洞,完全不是一个成年男人该有城府和生动。


    他直勾勾望着云织,黑睫间泪水沁出,神色反应都像个刚懂事的孩子。


    云织攥了攥他的手,那对强忍着的夫妻就看不下去了,母亲皱眉走近,把云寒拉过去:“你手劲那么大干什么,不知道你哥怕疼?多长时间没见了,见面了就使劲儿捏他?”


    江时一看过去,母亲才觉得自己习惯性的语气不对,不自然地挤出一个笑脸来,别扭地招呼云织:“都回家了,还站门口干什么,快点进来坐。”


    父亲也上前,开口说了一句:“怎么搞得这么见外,让人看了不好。”


    说完去厨房端了切好的水果给云织,拿块甜瓜硬往云织手里塞。


    云织没接,母亲脸色沉了沉,上下把她外表仔细打量一番,眼里又露出某种惊讶和满意来,扭头跟江时一说:“江先生,我们一家人有两句话想先谈,你看能等几分钟吗?”


    江时一准备好的话暂时收回去,点点头,母亲看了云织一眼:“难得回来一趟,先进屋吧,谈谈你哥的病情。”


    云织深吸口气,她既然进了这个门,就不怕应对他们,她已经成年,他们总不敢再用过去的方式对待她。


    云织跟着父母进卧室,门一关,母亲就率先转过身,压低音量,眼里带着强势,直截了当问云织:“要不是你小姑打电话问我,我还不知道你都已经是明星了?!给电影画什么海报?现在网上到处都是你的照片!”


    “你不一直告诉我,你就是个普通学生吗,平常卖点画赚外快,给你哥拿看病钱都犹犹豫豫,到底什么时候红的?啊?我看网上说,你几张画能卖上千万?!”


    云织太阳穴嗡嗡直响,手心很疼,像要按烂了,却缓解不了心脏上的麻痹感。


    明明多少年前就适应了,早就成了日常,自己也能想象到,但太久没亲身经历,再次面对,还是头痛恶心得想吐。


    父亲坐在一边,脸色严肃:“云织,你这不是欺骗父母吗,我们日子过得紧,给你哥看病都畏畏缩缩,结果你在外面赚了大钱,就一声不吭的?你小姑来问的时候,我们像傻子一样,不让人笑话吗?”


    “让人笑话?”云织睁开眼,里面清泠稳定,毫无波澜,从前的苦痛血泪都已经吞咽完了,现在影响不了她,她脊背笔挺,平静甚至柔和地反问,“你们从小不把我当回事,使唤我,欺负我到整个小区的人都知道,就不怕笑话了吗?”


    母亲勃然变了脸色,想朝她发火,突然被丈夫拽了一下。


    她才强压着摁下情绪,摆摆手说:“算了,跟你吵有什么用,那叫打击教育,苦难才能成长,我们没怨恨你就不错了,让你伺候你哥,伺候父母,做错了吗?要不是我们这么多年养育你,你能有今天赚钱的日子?!”


    “别的也不用多说,”她直捣主题,“你哥后续治疗烧钱,我还正愁没办法,现在好了,你先给我转过来五百万备用,后面不够我再找你。”


    云织像听到天方夜谭:“多少钱?”


    “五百万,多吗?”母亲理所当然说,“你画两幅画不就有了?”


    云寒在旁边急得眼眶通红,忍不住推了母亲一把,提高音量:“不要,不要!织织的钱辛苦,我不用!”


    “辛苦什么!就画画能用什么力气?!”母亲辩驳,“这都是她欠你的!”


    云织忍无可忍打断,干脆利落说:“云寒的治疗我可以负责,但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我唯一能接受的,就是把云寒在医院的账户给我,我会负责往里面打钱,至于别的,你想都不用想。”


    母亲愣住,忽然间歇斯底里地抓住她,又怕被门外的江时一听见,加重语气道:“你孝顺我们,给我们养老不是天经地义?!”


    云织果断挥开。


    她在空荡荡的大外套里,纤瘦得像是只有窄窄的一条,巴掌大的脸上还带着拍摄的妆容,口红是某只有温度的手一点点给她晕开的。


    这些妆,完美隐藏着她所有的脆弱无助,把经年累月受到的那些伤害都死死压到最深处,像从来没有在角落里哭着蜷缩过。


    云织坦荡坚定,在这一刻不自觉模仿着某个人黑瞳中凛然的居高临下,用柔软声线,毫无波澜地说:“不要做梦了,我的钱就算都捐掉也不可能给你,毕竟你们从来没把我当女儿看过,我又哪有资格把你们当成需要赡养的父母,是吧?”


    她转身拉开门,径直出去,朝着江时一的方向。


    江时一迎上来,他没听清里面的对话,从云织表情里也看不出有什么大的波动,于是温声问:“跟父母谈的还好吗?我已经跟他们事先聊过了,他们保证了,以后不会再对你不好。”


    云织觉得好笑,抬头看江时一:“学长,你是来拯救我的吗?以为几句话就能让我回归到一个正常温暖的家庭?你是不是这一生都过得顺遂,没有挫折过,所以想当然地认为再大的坑洞都能轻松填平?”


    江时一拧眉,抿了抿嘴角:“我最大的不顺遂,不就是对你?织织,我尽心尽力追你,从你上大学到现在已经这么长时间了,除了最开始正式认识,你听着我的名字笑了之外,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看到一点希望?”


    “就非要……”他阖了阖眼,爆发一般说,“非要让我告诉你,当年是我,闯进火场把你背了出来,拿救命的恩情来要求你,你才肯对我态度松动吗?!”


    云织喉咙里又干又疼,有一会儿呼吸像被扼住,闷得胸腔里胀痛。


    江时一卷起衣袖,明晃晃露出手肘上陈年的烧伤疤痕:“你看看,这是我背着你出来的时候被火烧的,我怕你滑下去,忍着动都没动过。”


    “还想知道细节吗?我都告诉你。”


    江时一没有停顿,开始完整描述当天大火的情景,只是默默调换了自己的角色。


    他不再是那个懦弱的江时一。


    他没有站在火灾外围,怕受伤怕危险不敢进去,眼睁睁看着云织被火焰和烟雾吞没,也没有被现场崩出来的碎木头烧伤手肘,吓得跑出更远,连边缘都不敢再接近。


    他一生无忧,想要什么都能顺利得到,从未对自己有过半点质疑,只有这次,唯独这次,像噩梦一样的记忆,日日夜夜折磨他,那个场景总在回闪,几年来不能忘怀,提醒着他的逃避和贪心。


    既不敢付出,又想得到。


    他本来就喜欢云织,反复被这段往事磋磨着,鬼迷心窍一般非要追到她不可,想跟她谈恋爱,名正言顺给她一切,就能弥补自己的短缺。


    但偏偏云织不给他机会,让那段往事一直不断地嘲讽着他,直到逼着他,不得不走这条路。


    她不是要报恩吗?


    来找他报吧,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不是自古就这样吗,不过分吧?!


    她是那么心软,知恩图报的人,怎么可能再拒绝他。


    他不是江时一,他是那天,在大火里为她出生入死的秦砚北!


    云织安静听完了全部过程,详细到他救她时候穿的衣服,当时的天色,以及她的打扮。


    江时一话音落下,云家父母也从卧室里出来,江时一垂眸叹了口气,似乎是怕云织不信,低低道:“叔叔阿姨,麻烦你们给织织证明一下吧,不然她只信奶奶的错误信息,被人骗了这么久都不知道。”


    家人的佐证,他也有,钱就能解决,说几句话的事,谁会拒绝。


    对这段恩情,秦砚北从来避而不谈,而他能描述得巨细无遗,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谁真谁假,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云父摸了摸鼻子,自然地说:“小江说的没错,火灾那天,我跟你妈也去桐县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我们在现场看到的小江,是他要求不让告诉你的。”


    他板着脸:“你奶奶八成临终前不放心你,从什么渠道弄来一个有钱人的含糊信息,就拿恩情当理由让你去,结果被人家骗了吧。”


    他又抽出一张照片来,上面是火场边的江时一,递给云织,睁眼说瞎话:“这还是你妈当时现场拍的,看看,可不就是他。”


    云织认真看了一眼。


    她表现得太过冷静,江时一胸中悬浮的情绪快要炸开:“织织……”


    云织垂着眼,看不清里面的动荡,她沉默很久,忽然开口:“学长,要论佐证,对于我的角度来说,你现在拿出来的,跟秦砚北没什么区别。”


    江时一愣住。


    她抬起头,透着水光的眼睛里像包含星空:“我是昏迷的,从头到尾没看到那个人是谁,所以一切口述的过程,都没有证据能证明是真的,烧伤的伤疤,他也有,比你的更严重,再谈证人的话……”


    她弯唇笑了一下:“我的父母从没把我当女儿看待过,但我奶奶从小带我长大,我们彼此了解,你觉得谁的话更可信?”


    “另外,虽然我意识不清醒,但我身体还是有感觉的,”云织咬字清晰,掷地有声,“那个人背起我,很高,肩宽,脊背有力,学长到现在身形都是偏瘦的,几年以前,你被浓烟呛着,真的有力气在我窒息之前把我背出来吗?”


    江时一抽紧的神经在云织几句话里逼近失控,他眼睛透出热意,接受不了地低喊:“云织,你到底想说什么?!”


    云织全身都绷得发疼,她纤细身体在客厅里站得笔挺,冷静而执拗,声音隐隐的颤抖被强行压住:“我说,不够合理,我不相信。”-


    傍晚将至,天际一片堆叠的浓重夕阳,黑色轿车通过高速入口,轮胎重重碾压地面,发出沉闷的轰响。


    男人西装凌乱,紧攥着方向盘,一枚从未被认可过的订婚戒指戴在左手中指上,骨节上斑驳地涌着红。


    摔坏的手机放在驾驶座,屏幕四分五裂,但始终亮着,上面是云织最后发来的消息:“你从来没救过我,是吗。”


    作者有话说:


    抱歉真的不想卡章,实在太晚写不完了啊啊啊,下章太子大杀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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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秦砚北拨不通云织电话赶回青大的时候, 体育馆里已经一片狼藉。


    视频拍摄被迫中断,人群里有两个男生躲闪不及,被掉下来的钢架刮到,腿上皮开肉绽全是血, 刚赶来的救护车不断鸣着笛, 老师学生和医护们乱成一团。


    他站在入口, 沉默看着混杂的现场,即使什么都还没有确定,那种能将人拽入深渊的强烈失去感就达到巅峰,吞咬他的冷静。


    留下来的人看到秦砚北回来了, 脸色都白得像纸。


    他们知道,找不到了, 体育馆里面和四周已经翻过两遍,完全没有云织的痕迹。


    秦砚北一个字都没说, 目光定在临别前云织跟他挥手的地方, 他大步走过去,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 每一个她应该在, 可能在的位置,都在视野里被逐个搜索, 再毫无希望地打碎。


    他低头咳了一声,喉咙里有淡淡的腥气,眼底小心翼翼积累的那些脆弱幸福感,自欺欺人的欢欣温暖,都在几分钟里被绞得发红。


    就这么迫不及待地逃离他吗。


    前一刻还答应他晚上一起回家, 下一刻转过身, 就恨不得斩断跟他的一切联系, 再也不回来。


    她在他身边是不是一秒也忍不了,连一点点感情都没有给过他,这段时间她看似软化下来的态度,都只是在骗他,是么?!


    秦砚北孑然立在体育馆通明的灯光里,脸上血色彻底褪净,眼底淤红夹着挣破约束的狂躁。


    他果断转身往外走。


    唐遥没有这个胆量和能力独自做这件事,必然还有别的帮手,而且这个帮手一定比她更占主导,不惜一切要把云织带出去,代表对她的索求远远超过要承担的代价。


    还能有谁。


    秦砚北立即拨通电话:“让你盯着江时一,他人在哪!”


    那边迅速答复:“他没接近过云小姐,今天早上以出差的名义离开怀城,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宜田市,到现在没有更新的消息。”


    宜田。


    距离怀城一个小时的车程,江时一必定知道,这个地点一旦被获知,很快就会翻个底朝天,要藏住云织根本不可能。


    他既然敢做,就不会这么蠢。


    秦砚北握紧手机,合眼几秒,唇绷成直线,突然开口问:“云寒今天在不在医院,是不是按流程治疗。”


    那边一怔,没想到话题跳跃这么大,随即去查,肃声说:“不在,正常顺序的治疗昨天就暂停了,被父母接出院回家,而且临走前他母亲还嘀咕了一句,这个普通治疗以后不做了,要换最高端的那个,一次就将近二十万。”


    有钱了,还是一天暴富。


    如果没有人主动送上门,难道钱还会从天而降么?!


    秦砚北脚底像踩着钢刃,冷声交代:“让人现在去宜田,沿路一个能落脚的地方都别放过,另外安排一组人跟我去随良,马上出发。”


    “秦总,怎么去随良?江时一不是在宜……”


    秦砚北骤然厉声:“需要我重复吗?!”


    随良和宜田,以怀城为中心,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相反到,一条直线上的左右两边,一旦选错,就会跟另一个地方背道而驰得越来越远。


    电话里战战兢兢问:“但秦震那边还——”


    “让他随意,”秦砚北冷笑,“他就算把秦氏整个弄塌了,等找到云织以后,我也担得起。”


    秦砚北不用司机,自己开车直奔高速口,给云织的电话不断地自动回拨,得到的都是没有例外的无法接通。


    车全速开到接近随良出口的位置,电话机械麻木的提示音突然改变,忙音太久自动挂断,代表着对方终于有了信号。


    秦砚北太阳穴剧烈跳着,立刻靠边停车,推开车门让自己得以喘息,肺腑里都是辛辣的刺痛,他再次给云织拨去电话,抱着明知不可能的希望等她接听。


    随即他就收到了云织那条质问和诀别的信息。


    手机“砰”的掉到地上,秦砚北站在初春呼啸的冷风里,手腕颤抖,日日夜夜高悬着的巨石砸下来,把他击穿。


    几秒后,他重新上车,重重踩下油门冲向高速出口。


    他知道云织一定就在那。


    她跟他之间微弱的联系,像是用根本看不到的透明钢丝牵引。


    她不留恋地放开手,但对于他,早就嵌进血肉里,揉成烂泥也抽不出,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已经跟他长到了一起。


    他封闭着的人生里,强行照进来这束光,引着他走出孤独困苦的牢笼,他心甘情愿俯首,把原则骄傲都扔在她脚下,以为可以拥有的时候,又被她毫无怜悯地收回。


    他狼狈地挽留,索要,做尽欺瞒侵占的恶事,像狂奔在随时会彻底天黑的傍晚,黑暗在身后紧跟着一口一口吞没。


    但他就算只剩残躯,也要去追那束远在天边的微光-


    云家的客厅里,江时一眼睛转红,不可置信地看着云织。


    他嗓子前所有为的哑:“织织,你说什么?你不信?!我当初第一眼就喜欢你,为了救你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我连你那时候的打扮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越说情绪越高,失望痛苦写在脸上。


    某些时刻,竟然连自己都信以为真,好像他的确就是那个闯进火场的人。


    “我处处为你着想,看你受秦砚北控制,才决心把真相告诉你,让你不要为了一个骗子伤心,结果你就只告诉我,你不信?!”


    云织不卑不亢站在江时一的面前,深深呼吸着,控制住将要失守的情绪,平静说:“学长,我知道你很喜欢我,几年来一直不放弃地在追,我很感动。”


    “但就是因为这样……”她陡然严肃,一眨不眨地和他坦荡对视,“我确实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这么喜欢我的人,只是因为想得到‘追求’的‘纯粹’,不被恩情混淆,就能眼睁睁看着我被一个不相干的男人欺骗,耍着玩吗?!”


    江时一准备的一堆话蓦的卡在喉咙里。


    云织皱着眉,慢慢走向他:“你说得很详细,很真实,我身临其境,你对我一见钟情,还没有正式认识就甘愿为我冒险,之后还一直坚持对我好,可是你这么深的感情,怎么能容忍一个条件好于你,很可能压你一头的男人,当着你的面,冒领你救命恩人的身份?”


    “学长,你亲眼看着,心里就不难受吗?比起我去给人做小丑,一连做了几个月,你的纯粹更重要?”


    她语速并不快,一字一字问。


    “你甚至中途追到了我小区门口,又一次直面秦砚北,明知那时候我们有矛盾分开了,你也不说实话?非要约我除夕见面?”


    云织不放过他任何表情眼神的变化,柔软声音莫名坚韧难摧:“你连直接告诉我都不舍得,又怎么会把这个‘真相’弄得这么有目的性?那么多机会能直说,却一定要附加各种条件,学长,你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吗?”


    江时一呼吸加速,清俊脸上浮起激动的红。


    云织又回过头,面对后面作为证人的父母:“你们在火灾当天去过桐县?如果是真的,以你们的习惯,怎么可能不等着我醒过来,责骂嘲讽我到处乱跑,活该惹事,不好好留在家伺候你们,就算死了也不可惜吗?!”


    夫妻两个脸色难看,几次三番想张口反驳,云织没给他们机会。


    她视线又回到江时一脸上:“这就是我的父母,不止是你听来的一句重男轻女那么简单,也不是你劝两句,就能轻易改变我的人生,我奶奶护着我那么多年,临终前会告诉我一句假话,就为了让我去攀附一个陌生的有钱人吗?”


    “学长,”云织一双水洗似的眼睛里都是波光,极力忍着,“我也希望你能有理有据地辩驳我,让我相信你说的,如果最后是我误解你伤害你,我给你道歉,或者你让我怎么还,偿命都可以,行吗?”


    江时一手臂上的肌肉因为太过紧张而隆起,他盯着云织,做不出任何解释,而是彻底失控地情绪爆发,露出一直用温柔来隐藏着的真实性格。


    “我救了你,你却句句都质疑,我怎么没见你质疑过秦砚北?云织,你不相信我,反而相信他?!相信一个不对你说实话,明知自己没救过还困着你的疯子?!”


    他吼完,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要过于失态。


    江时一心里动荡,完全没预料到云织会想得这么多这么细,那些诛心似的提问太超出他的计划。


    他要怎么回答?他冒险带她出来,准备了这么久的救人真相,该不会就要功亏一篑?!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接受,信任他,顺理成章地报答他补偿他,让他得偿所愿?!


    江时一深深吸着气,自知没那么容易说服云织了,而且越拖时间,被秦砚北找过来的几率就越大,那他的代价就太大了,他等不起。


    幸好还做了别的准备,不管怎么样,先让云织配合再说。


    他这么费尽心力地准备,无论如何不能随便落空。


    他目光瞥向了云家夫妻,云父谨慎看了云织一眼,皱眉犹豫了片刻,还是不着痕迹地朝他点了点头。


    江时一这才情绪稍缓。


    云家父母事先主动说了,如果万一云织不听话不配合,提出什么异议,他们有个办法让她乖,而且成功率是百分之百。


    他问过,云父说是在随良本地有个亲属,对云织的话语权很高,说什么她都会听,特别管用,要是云织不乖,就把她带过去,私下里劝劝就没事了。


    只是云织这孩子太固执,总以为父母要害她,防备心太重,肯定不顺从,就只能让她先老实下来,才方便带她走。


    他不是没有怀疑,这个所谓的亲戚也许只是个幌子,但在特殊时刻,好像又没那么重要了。


    他的要求很基础,让云织听话,不要沾云织的身体,就可以了。


    云织头疼得顶不住,不想再听任何人说话,戴上大帽子挡住半张脸,直接往外走。


    她唯一想的就是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多待一分钟都是煎熬,后面的路她谁都不需要了,她可以自己一个人,不受人帮助,也不连累唐遥。


    云织回到车里,唐遥追出来,看着她干裂的唇,拐去旁边超市买了瓶苏打水给她:“织织,喝两口,你最喜欢的那个苏打水牌子,我新买的,放心,不是从那房子里拿的。”


    云织慢慢接过,她的确干哑得快要失语,肩膀轻轻抽动着,艰难拧开瓶盖,喝了几口,弯腰把头埋进臂弯里,似哭似喘。


    唐遥起初拍着她安慰,以为她只是受不了冲击,准备等她缓过来,就不管江时一那个狗,直接带她走,但渐渐发现有些不对。


    云织身体在变软,直到无力地轻轻倒向她。


    唐遥脑子轰然一炸,要把云织抱起来。


    不对……不对!苏打水有问题!


    但超市买的未开封的水,怎么会被人做手脚?!是提前就准备好的?!专挑云织爱喝的预备在那,等着她去买吗!


    唐遥瞬间窒息,心急如焚地要打电话,她带来的人大多数都被安排在小区外围,美其名曰是身手好,作为防备秦砚北找过来的第一层保护,现在想来,都是设计!


    电话还没等拨出,唐遥的手臂就突然被用力扯住,强行带出车,手机“啪”的摔在地上。


    江时一替换上去,坐在唐遥的位置,静静说:“唐遥,别吵,别慌,不用想着找你那些人了,都动不了,我不会欺负织织,只是出去一趟,你留在这别乱动。”


    紧接着唐遥就被江时一的人强行制住,随后云家的父母上了车,司机也换了,一脚油门冲出去。


    唐遥快疯了,拼命挣扎,被捂住嘴,地上手机的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她刚才点开的车辆定位导航,本想规划一下路线,现在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车的行进轨迹,开上了云织极度抵触的那条淮江路。


    傍晚,天色还算亮,车靠近了淮江路上的一家青少年兴趣培养中心。


    除了位置有些偏之外,门脸和占地都很大,看着高端气派,有独立的院落,像是学校改建的。


    云织半昏半醒,头痛难受得想吐。


    江时一扶着云织,顺手按下车窗给她透气,低声问前排:“你们要找的人在这儿?”


    云父回过头,笑容有些古怪地点点头:“对,你别多想啊,就是怕她抗拒我们俩,才这么带她来的,这孩子脾气太倔,没办法。”


    车开进去之前,江时一余光一晃,注意到路边树下好像有个人,乍一眼竟然像行知楼里跟云织起冲突的那个徐倾。


    他自嘲地笑了笑,觉得不可能,就收回目光。


    车开到后院停下,从楼里迎出来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看起来都憨厚可亲,尤其女人极其热情,惊讶地望着云织:“哎呦,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见上面,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江时一感觉有点异样,又说不上原因,他低头看看没有反抗能力的云织,心一横,还是决定试试。


    毕竟是她家,她的亲生父母,总不至于有危险,只要云织能听话顺着他,少扣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用什么方就不那么重要了。


    毕竟他为今天准备付出了那么多,担着巨大风险,不能一场空。


    云父接过云织,把她交到女人手上,笑呵呵问:“我们赶时间,得多久?”


    女人温和地摆手:“我们这么熟,用不了多长时间,不耽误事,按她以前来看,也就半个来小时。”


    江时一欲言又止,但看着云父打包票的自信,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低声道:“她要是真能乖,我会多付钱。”


    云母等的就是这句话,脸上有了真心实意的笑。


    眼前虽然抠不出云织的钱,但等她听话了,自然想要什么有什么,多亏她事先联系了冯校长,准备了这一手,还请江时一把云织弄昏睡,不然到手的钱都要飞了。


    女人揽着无力站直的云织,往走廊里面一个类似教室的房间里带,江时一往前走了一步,但没追。


    云母瞄了一眼江时一,看他止步,都在意料之中。


    哪有什么真心,不都是为了满足自己。


    本来就是,她儿子还没有好归宿,云织又凭什么,人家能对她有所图,愿意拿钱就不错了。


    她就算跑出去再远,最后不还是得回到这个地方,听她摆布。


    云织腿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头脑昏沉地被带进一间老教室,空气里有陈年腐朽的味道,木地板踩上去咯吱响,刺着人耳膜。


    这种声音不算少见,但却像一根无比锋利的针,猝然扎进云织不堪回溯的记忆里,拼命戳刺搅动,激起骨子深处最不能碰的恐惧。


    她身上不由自主开始发抖,不清醒的状态下也拼命往后退,被面相和善的中年女人一把拉住,贴在她耳边说:“小同学,你又想逃跑了?”


    一句话,不过几个字,准确揪住云织最疼的神经,她惊慌睁开眼,视野模糊,直到一点点看清面前的环境。


    窗户全部用砖堵住的教室,上面只开一盏昏暗的小灯,桌椅绕圈摆放,最中间的空地上是一台特制的大型设备,现在是打开状态。


    一间人造的,密室一样的东西,里面只有一个容纳单人的小空间,一旦进去之后,这个设备会合拢上锁,人就被困在里面,看不见东西,不能说话,持续播放高频的噪音,还有电流会时不时刺进身体,引起剧痛。


    云织怔怔看着,又转过头,不能相信地对上女人的脸,怀疑自己是做了噩梦。


    她彻底失去血色,踉跄着挣脱开束缚往回跑,却见到姓冯的校长笑眯眯堵在已经关闭的门边,温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不听话,又被爸妈送回这里。”


    云织嗓子里的尖叫根本发不出来,窒息地闷住呼吸,她不顾一切推开姓冯的去拍门,不成调地嘶声喊:“放我出去,别把我关在这儿!有过一次还不够吗?!江时一……江时一你想让我报恩,我赔命给你!”


    阻止不了的眼泪在素白脸颊上倾泻流下,一切生不如死的惊惧都千万倍回到眼前。


    即使相隔多年,即使她早已经成年,不是当初无助的少女,但深刻进骨头里的阴影,仍然在这个地方把她从头到脚吞噬。


    冯校长不再多说,跟女人眼神一对,怕云织待会儿力气恢复会挣脱,两个人配合极其默契,抓住脚还软着的云织把她推进那个漆黑的设备里。


    “这么多年没用,都封存了,没想到因为你,还能有笔收入,你就像以前一样好好听话,别白受罪。”


    云织不顾一切挣扎,纤细的身体像要折断,但还是阻止不了光线在她眼前飞快消失,直到她再一次被固定在那个位置,门沉闷关上,最后一点希望也被斩断。


    她失神跌在永久的黑暗里,犹如被重新扯进地狱-


    黑色轿车后面跟着四五辆高大越野,嗡然开进云家居住的小区,长驱直入,在太阳将落未落的傍晚割开薄薄夜色。


    秦砚北下车直奔二楼,一脚狠狠踹在门上,声音狠戾:“开门!”


    严丝合缝的进户门闷响着晃动,里面突然发出椅子翻倒声。


    唐遥被绑着手脚,带着崩溃的哭腔含糊大喊:“谁!秦砚北……秦砚北是不是!织织被他们带走了!江时一还有那对狗父母,带她去了淮江路!我不知道淮江路有什么,但织织很怕!她害怕!”


    秦砚北二话不说转身下楼,齿间紧咬出的血腥气更重,蔓延口腔,外面的人聚拢,被他灼红的眼睛吓到不敢出声,哪怕外面空旷,但呼吸被死死扼住的窒息感依旧锋利刺骨。


    “淮江路,不管什么店面住宅区,一个一个找!”


    方向盘已经被攥出不成型的褶皱,轮胎粗哑的碾磨声□□神经。


    秦砚北把车开上淮江路,最快时间筛出有可能的场所,他目光飞快掠过地图上的那家青少年兴趣中心,占地面积最大,赫然刺目,但似乎可能性最底。


    身上的肌理下胀满冰冷血液,酸麻涩痛,秦砚北狠踩着油门的同时,屏幕残缺不全的手机突然发出震动。


    陌生号码。


    秦砚北控制不了手上力气,接通的时候指尖被碎屏割破,模糊出一片血痕。


    一道年轻女声试探问:“喂你好,是……秦总吗。”


    秦砚北立刻就要挂断,女声像是猜到了,下了极大决心般急促道:“等一下!我……我是徐倾!就是那天在行知楼拦住云织的那个徐倾!我找袁梁要的你手机号码!他家是经营秦氏旗下航空公司的,他知道你电话!”


    徐倾一边说一边慌张地喘,她其实早就旁敲侧击从男友那里弄来秦砚北的电话了,本意是想找机会摆云织一道,只是这通挑事的电话一直挣扎着没有拨出。


    最后真的壮着胆子打出来,原因竟然会跟最开始想的背道而驰。


    徐倾不敢耽误时间,在电话里急促说——


    “我现在就在淮江路上,刚才好像看见了你上次开的车经过了,不管是不是眼花,我都得冒昧跟你说件事!你亲自来也好,叫人也好,快点来路东的这家青少年兴趣中心!我看见云织被带进去了,好像不太清醒,很可能要出事!”


    青少年兴趣中心门外,徐倾站在一棵树后,紧攥着手机,听见听筒和路的前方几乎同步传来轮胎急刹和掉头的刺耳声音,终于确定她没看错,秦砚北是真的往这边赶了。


    她这才卸了力气,见电话还没挂,趁着短暂的这一会儿时间,飞快跟秦砚北解释,以免秦砚北当她是恶意跟踪,也担心他等会儿进去救人,万一弄不清状况。


    “我……我跟云织其实好几年前,初中的时候就认识了,只是我后来整过容,她已经认不出我,但我还认得她。”


    “我们是当年尚德学校的同学,尚德学校……就是这个所谓青少年兴趣中心的前身,一所……专门帮家长管教叛逆孩子的……监狱。”


    “以前很有名的那些网瘾学校你应该知道吧?尚德就是其中之一,因为不出名,当时才没成为焦点。”


    “我跟云织都是从小在家不被重视,不管干多少活儿,爸妈都不满意,我要照顾弟弟,她要管哥哥,她跟她哥云寒是双胞胎,结果生下来的时候云寒体弱,她很健康,据说是她在孕期吸收了云寒的营养。”


    “云家本来就重男轻女,女儿却害得儿子天生体弱,她当然就成了憎恨的目标,从小到大,我们这种人受的苦就不用说了,后来云织初中的时候,被她哥拉去野外玩,她哥趁她睡着,爬树给她摘花,失足掉下来摔坏了头,只有几岁智力了。”


    “她就彻底成了罪人,被要求辍学全职做她哥的保姆,她受不了想跑,反复被她爸妈抓了几回,她爸妈气急,就把她送到了这个学校了,嫌她不听话,不会伺候人,需要管教。”


    “我跟她是同一天来的,所有折磨我们俩都是一块儿受的,你不能想象那是什么日子,比地狱还不如,隔三差五就有人受不了自杀。”


    “云织被关在这儿,后来胆子大往外逃,被抓回来关进小黑屋,那个小黑屋……有个能把人逼死的仪器,密闭空间带电击的,试过的都没了半条命,就是那次,云织出现应激反应,马上没命了,才被家里接走。”


    “我以为她死定了,后来也没再见过,直到上青大才重新见面,但我不懂,我跟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徐倾忽然忍不住咬牙切齿,又哭起来。


    “我恨死这段记忆,也讨厌所有认识当年那个我的人,我出来后整容,想往上爬,想有钱有资源,再也不被欺负,结果才发现永远有人能压在我上面!我连想把云织这段过去告诉你,也没有勇气,我就回到这儿,本来想清醒清醒头脑,没想到……”


    “我刚才亲眼看见一辆车开进去,直接进的后院,就是当年关我们的地方,车窗降下一半,好像是江时一扶着云织,云织还闭着眼!她父母也在!”


    “我们毕竟是一起吃过苦的,再嫉妒,我也没法遇到这种事还装瞎……”


    “她父母带她去这个鬼地方,能有什么好事?!我怀疑他们——”


    电话被猝然挂断,只剩短暂忙音和漆黑屏幕。


    徐倾局促地站着,目睹那辆黑色轿车在渐黑的天色里呼啸而至,寒刃一般的雪亮灯光照得人眼前花白。


    她害怕,跟云织一样怕这个地方,就算知道里面很可能出了问题,过了这么多年,她也还是不敢真的迈进去。


    她鼓足勇气,能做的除了报警,也就只有这样了。


    车轮带着沉重异响停在楼门前,秦砚北从车上迈下,眼前这栋建筑灯光稀薄,犹如无声吃人的洞穴。


    他身上一丝不苟的正装早已经乱了,衣领扯开,领带松散挂在胸前,袖口挽起,露着手腕上狰狞的烧伤。


    秦砚北两步迈过台阶,上面的玻璃对开门在里面上了锁,能看见锁链挂着,以及前面不远,或坐或站的三个人。


    他面无表情,回身进车里随手拿了一个给云织常备的保温杯,一言不发地重重砸在玻璃上。


    她害怕被关起来,害怕没有自由,从小吃够了苦,为了逃出控制已经遍体鳞伤,他却为了留住她,像那些凌迟都不够的人渣一样,强行把她绑在自己身边。


    渐深的夜色里,秦砚北眼尾滑下清晰的水痕。


    他钢铸一般的手臂挥开第二下,玻璃上的蜘蛛纹就承受不住,发出让人牙酸的碎裂声。


    里面的三个人惊慌站起来,几乎是同步往这边走,江时一站得最深,在目睹是谁的一刻,彻底面无人色。


    他呆滞几秒,手颤着开始打电话,他带的人都留在云家房子附近,就因为他确信这个地方除了云家父母没人知情,就算秦砚北找到随良,也不可能这么准确地找到这里!


    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出现的!


    拨出去的电话第一声等待音响起。


    门外的保温杯就不堪打击,迅速损坏变形,秦砚北毫不可惜地扔开,“砰”的撞地声中,他直接攥起拳,狠戾地继续砸向那些朝四周大片蔓延的裂纹。


    第二声,还没有人接,江时一从没有感觉过时间漫长到恐怖。


    秦砚北手背关节染红,他像是完全没有感觉,玻璃门极度悚人的“哗啦”炸开,他踢开碎块,脚碾着满地狼藉,一步一步走进大厅。


    云家父母已经吓呆,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人,两个从不迷信的,某一刻夜色模糊,都两股战战地以为撞上什么阴邪的鬼神。


    后面车声连续不断地抵达,几辆高大越野戛然停下,车灯如同光柱,从秦砚北背后笔直地照进一楼大厅,把他的五官彻底隐藏,只有一道颀长笔挺的漆黑轮廓。


    江时一脑袋嗡的一声,同时电话也被接起,他所有话悚然哽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外面已经全是秦砚北的人。


    云家父母再慌也迎上来,心知里面还没结束的事是见不得人的,不能出变故。


    云父壮着胆颤声道:“干,干什么的?这儿闲杂人不能进!你硬闯,我们可以,可以报警——”


    “报警?”


    男人的嗓音很低,缓慢嘶哑。


    “急着让警方来,给你们这对想害死女儿的凶手判个死刑?”


    云父瞪大眼睛,受到的压迫和危险感像有实质,深深往肉里扎,他惊跳起来,去拉秦砚北的袖口,被一把挥开。


    云父一下没站稳,结结实实摔地上,人已经懵了,一脸惨白,云母见状发了疯,紧几步上前,紧着嗓子喊:“你谁!你信口开河——”


    秦砚北居高临下,一丝光也没有的深黑瞳仁俯视她:“我是云织的未婚夫,现在开始,云寒的所有治疗都停止,就当我给二位的见面礼。”


    江时一隔着一段距离,本能地往后退。


    大厅里光线不好,秦砚北立在一堆碎玻璃上,手背往下滴着血,高大身形跟当年背着云织踏出火场的画面重叠,逼得他耗空氧气,大口喘着,胡乱去摸身边,在待客小茶几上抓到了一把折叠水果刀。


    江时一把刀打开。


    云织应该快结束了!


    等她出来,真要是能听话,在秦砚北的面前,把他当成救命恩人,秦砚北再怎么都得崩!那才是他有可能的胜算!


    江时一挡在通向里面那间教室的走廊口,打赌秦砚北既然看见他手里拿刀了,就不会硬来——


    秦砚北鞋底碾过玻璃,大步走向江时一,江时一攥着刀说:“秦砚北,你还敢来?你骗了云织多久?你早就知道了吧,我才是她的救命——”


    秦砚北冰块似的手指直接扼住江时一的喉咙。


    江时一的脸瞬间铁青,几乎被提起离地,他脚拼命踩着地面,嘴唇开始发紫,发出含糊的哼声。


    秦砚北手指狠狠向里压,把他颈骨捏出异响,另一只手用力揪住他头发,逼他涨出血丝的眼睛跟他对视。


    “你救她命了是吗?想要回报?”


    濒死的极度恐惧感让江时一挤出变调的叫声。


    秦砚北突然粗暴地把面前的人拽近,让江时一把打开的水果刀直直顶在他剧烈跳动的动脉上。


    秦砚北的颈边抵着锋利刀刃,垂眸睥睨江时一,眼底血色将要渗出。


    他满身阴戾,扣着对方奄奄一息的命问:“我老婆的命债,我替她还,你敢要吗。”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太长了还是没写完,下章继续!


    织织喊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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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江时一握刀的手被死死钳制着, 连颤抖都做不到,他爆出血丝的眼睛惊惧瞪着刀尖,亲眼看着最锋利的部分当真一点点扎进秦砚北的脖颈里,沁出鲜红的血珠。


    秦砚北像不知道疼, 手腕的力度坚不可摧, 继续摁着他往里刺, 眼帘就那么垂着,盯死物一样盯着他。


    江时一鬓角被冷汗浸透,大口地急促喘气,心脏跳到某个限度, 随时要顶不住炸开。


    秦砚北不是随口威胁,他疯了, 真的连生死都不在乎,要代替云织给他偿命?!


    江时一被掐到窒息的时候没有这么绝望, 但这一刻, 眼睁睁目睹秦砚北颈边的血越来越明显,几乎拉成刺目的血线, 他心态彻底崩塌。


    他不能刺伤秦砚北……他承担不起后果!


    江时一仿佛突然惊醒过来, 不顾剧痛的拼命松开手指,刀抓不稳, 带着红痕“咚”的掉下去。


    秦砚北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精神疾病患者!他根本不是正常人!有谁会不怕死?!谁敢逼对方拿着刀往自己命脉上捅?!就为了一个女人?!


    他计划这么长时间,耐着心慢慢铺垫,准备了能想到的各种细节,不惜冒着被秦氏太子爷报复的风险虎口夺人,心里清楚不是万无一失, 以他的能力也不可能真正跟秦砚北抗衡。


    他赌的就是云织的温软好哄, 和秦砚北的没那么在乎。


    只要这两个达成其一, 云织就毫无疑问是他的。


    他就可以随便弥补过去的那些不满意,填平遗憾,至于后面能跟云织走多远,还要看她谈起恋爱来到底怎么样。


    毕竟也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一场恋爱必须谈到结婚,甚至一辈子,他真正想要的,是通过云织抹除掉过去那个懦弱的自己,填平心里不甘。


    但现在,他犹如被一头摁进了冰窟里,所有筹谋都像一场空。


    云织不听话,而秦砚北为了不让她给别人报恩,连命都要替她去还吗?!


    秦砚北一步上前,踩到那把刀上,嗓子沉哑得刮人耳膜:“是你不要命偿的,那就该算别的账了。”


    江时一被刺骨的恐惧感淹没,他没路可躲,摇摇晃晃往走廊里倒退,还坚持挡在秦砚北去找云织的必经之路上。


    他艰难张开口想说话,秦砚北直接一脚踹在他小腹上。


    江时一身体往后一弹,短促痛叫一声就再也没机会张嘴,他养尊处优的清瘦身体受不了重击,膝盖一弯,扑通跌跪下去,被秦砚北再次钳住脖子拎起来,拖着往后拽。


    江时一的挣扎换来更大痛苦,秦砚北根本是在把他往死里弄。


    他骨头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狠重碰撞,一个袖扣都精致到一丝不苟的公子哥,现在沙袋似的处在一条越来越幽深的走廊里,随时要没命的威胁,让他心理完全被击溃。


    他神志不清地胡乱说话,吐字含糊,断断续续:“秦砚北你杀了我,杀了我就永远没有第二个人,第二个人知道当初——”


    “你才,才最可怜,好像掌控一切,其实一无所有,你一无所有!”


    “你比我更惨,你根本不清楚你错过什么,你一辈子,就只能靠欺瞒拥有她——”


    秦砚北大步赶到那扇紧闭的教室门前,江时一被死尸般扔到墙上,他撞得干呕,身上堆积了多处骨折,瘫在地上昏迷过去。


    门在里面上锁,秦砚北连去推的时间都不敢浪费,凶暴踢开,昏暗的教室随即无所遁形,那个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的虐待装置就放在正中间,挂着锁头。


    中年男女已经听见外面动静了,意识到出了大事,躲在一边想趁机跑出去。


    秦砚北干涸的唇角裂开,第一时间扯断电源,抓着两个人的头发一把推到那个黑灰色的巨大设备前面,两个人反抗不了,结结实实撞上,满头鲜血。


    “打开。”


    中年男女俱是眼前发黑,还在试图挣脱,嘴里嘶声叫着威胁的话。


    当年尚德学校有学生自杀,事情闹大就躲风头关停了,加上有利益链上的人帮忙庇护,这些年平安落地,没敢再明目张胆搞什么。


    要不是最近实在缺钱,云家又说那个年轻人开出的价码实在拒绝不了,也不会没抵住诱惑再来一次。


    想着云织性格软绵,又只是个大学生而已,再一听话,根本没什么可担心的。


    但此时此刻,两个人头破血流半跪在这儿,知道完了。


    秦砚北前一句音量很低,几个字扯得发碎,在看见两个人没有立即掏钥匙开门的一刻,他揪着两人后衣领,眼底殷红地往金属门上砸,戾气能将人生吞活剖:“我让你开门!”


    女人吓破胆,头昏眼花地哆哆嗦嗦掏出钥匙,对了半天对不上锁孔。


    秦砚北一把抢过,手指战栗着攥住锁头,插进钥匙不过就两三秒,却仿佛无限拉长,任何一个被耽搁的瞬间都在割云织的血肉。


    门缓缓拉开,里面攻击精神的噪音已经因为断电停了,形同密室的空间没有半点光,狭□□仄,紧到只能容纳一个人板正坐下,透气孔仅仅够维持人不死,椅子上连通着线路,靠通电折磨人。


    一门之隔,打开就是地狱。


    女孩子低着头,怔怔坐在那把椅子上,用尽一切可能地蜷缩着自己,手上遍布深深浅浅的抓痕,嘴唇咬得到处都是破口。


    她睫毛压得很低,脸上层叠的泪痕已经干了很多,但水迹还在持续不断地,无意识往下流。


    门开的时候,她没看见光,也没听到声音,是被针刺似的身体感觉到了空间变大,才无力顺着椅子滑下去。


    秦砚北以为自己已经疼过太多,不会再超出了。


    但看到云织的时候,他浑身血液像被抽空,眼里淤着的斑驳红色灼热地往外溢,心脏疼到已经远远越过了形容的范畴,成了身体实质的剧痛,剜着五脏六腑。


    他张口,发不出声,在她要滑倒的关头扑上去抱她。


    云织还醒着,浑浑噩噩的意识脆弱到一碰就碎,她不知道对面是谁,恐惧地抱着腿,坐在地上拼命往后躲,想把自己藏进角落里。


    秦砚北跟着她蹲跪下去,不敢强行碰她,怕她再受伤。


    他紧紧攥着她裙角,生怕她消失,把布料一层一层捏在手指间:“织织,织织……”


    他不断念她名字,一声声带颤:“我是秦砚北,你抬头看看我,织织,我把他们打跑了,没人敢欺负你,我们去医院。”


    他中间几乎说不下去,想碰她的脸,指尖只悬在半空,语气低到尘埃里,再次重复:“织织,抬头看看我。”


    云织的世界已经混淆。


    她没有闭眼,但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极度模糊的隐约轮廓,耳朵里一刻不停地敲打轰鸣,所有接收到的声音都被扭曲,变成怪异的调子,皮肤上像扎满细针,稍微一动就千疮百孔地疼。


    生理性不能抵抗的畏惧,绝望,还有深重阴影,把她拖拽进从前最恐怖的记忆里,身体也仿佛自动打开了最后一道保护开关,那种无能为力的应激反应再次席卷她。


    关上吧……


    没有视觉,就不用怕黑了,没有听觉,就不怕那些折磨人的噪音,身体先疼起来,就不怕电流通过时候的痛。


    往最暗无天日的地方蜷缩,藏进角落或者土里,不要被找到,不要被关进黑暗,如果自己不存在就好了。


    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被碰触,不能吃东西,会挨打,会死。


    几年前,奶奶都不堪受罪,哭着不知道要怎么管她,她一个人在那间小房子里缩着等待生命走完,可心底又在无比渴望,渴望这个她自己推不开的封闭牢笼,能被人敲开一条缝隙,让她看见一点点光。


    然后那道光就来了。


    十一……


    云织抱紧膝盖,安静地哭着,她找不到十一了,她甚至开始喜欢另一个人。


    她没见过十一的脸,就连他的声音,也只记得应激反应严重时被扭曲过的,根本不是他真正的声线。


    意识在滑坡,拖着整个人往悬崖里掉,云织知道再也不可能遇到十一了,她也可能熬不过这次卷土重来的反应,她一脚踏进鬼门关里,却忽然有一道断续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我是秦砚北,你抬头看看我。”


    这句话她听不懂,听不清,但变调的音节,语句,在经过扭曲之后,烧着高温烙进她脑中。


    跟当初一样的……


    一样的短句,一样的顿挫,除了比过去低沉之外,丝毫没有差别。


    她在那个时期,除了奶奶的声音之外,唯独就只听过这一个人的,翻来覆去地回忆铭记过,身体有自动反应的本能,在听到的一瞬,就能确定是谁在对她说话!


    云织不能相信地抬了抬头,眼睫上水迹淋漓。


    那道梦过无数次,一遍一遍深夜回响在耳边的语气节奏,在她第二次掉进深涧之前,天降一般出现在这里,牢牢勾住她瓦解的意志。


    云织哽咽出声,茫然往前够了够,怯意地喃喃:“十一……”


    那道声音更近,呼吸拂在她脸颊边。


    是他……


    真的是他!


    他活生生的,就在她跟前!


    云织撑起的壁垒四分五裂,她怕抓不住他,怕他转眼又消失,她踉跄着往前扑,胡乱去摸他的手,眼泪顺着小巧下巴滴下去。


    她自己听不到,所以都分不清自己到底叫没叫出声来,只是本能地在心里反复喊他,喊那个她少女时默默给取他的昵称。


    “十一。”


    “十一!”


    昏暗的破旧教室里,秦砚北半跪在云织面前。


    她无助地扑向他,抓着他的手,泪滴在他手背上,烫得要烧穿,她像是生怕失去,带着他从没有得到过的珍视在乎,颤抖叫着那两个字。


    喜欢。


    依赖。


    亲昵。


    渴望。


    他穷尽一切想要拥有的,哪怕一点点他都会满足,原来不是她不愿意给,是真的全部都属于另一个人。


    秦砚北注视着眼前的姑娘,时刻随着她跳动的心,被她亲手攥裂。


    他低声笑了一下,满手的伤口里还嵌着大大小小的碎玻璃,骨节勒到极限,皮肤镀上不正常的红,又倏地松开。


    云织够到他身前,看不到,只能靠抚摸,她胡乱触碰着他的手臂胸口,直到指尖沾到他颈边还没干的血。


    她摸一寸,手上的皮肤就疼几分,但都不重要了,都能忽略,她只想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


    只是越摸,那些触感,线条和轮廓,就越深入本能的熟悉。


    “十一……”


    一个名字,就是对秦砚北的凌迟。


    皮肉都被她割掉之后,他还剩一副空荡的骨架。


    秦砚北咬紧牙关,突然上前,一把搂住云织,扣着她后脑,不顾一切往怀里深深按,用身体把她包裹。


    她吓坏了,现在看不见他,不知道他是谁。


    侵吞抢占,底线尽失,他什么都做。


    秦砚北用尽力气抱着云织,闭上眼,眼尾灼热,他俯身埋在她颈边,低哑回答。


    “我是……”


    “我就是!”


    “织织,我来了,别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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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云织眼前昏黑, 耳朵里嗡响,但混乱的头脑却在这一刻极度安静下来,静到时间暂停,所有濒临绝境的胆怯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摁下。


    她懵然睁着空茫的眼睛。


    十一的触感怎么会……这么熟悉。


    她起初激动地扑过去, 是在最脆弱时候的下意识反应, 要去拼命抓住那个素未谋面的人, 让他不要走,给她机会,让她知道他是谁。


    过去这些年,她很多次回桐县的那间老房子, 十一都没再出现过,问过很多人, 也没人知道他的存在,甚至她无望的时候还在自我怀疑, 那个人是不是她病入膏肓的想象。


    现在他终于又来了, 像从天而降,她迫不及待要攥住他, 证明十一是真真正正的人, 是她压在心底自顾自喜欢了很久的人。


    但对他亲近和挽留的动作又带着拘谨试探,她想碰, 想靠触摸来辨认,贴上去时,体温交融,她却不由自主缩起了指尖,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心不知不觉在被另一股力量拉扯, 在明明不该的关头, 她竟然想着那个她逃离开的人, 在朝夕相处的那段日子里他是怎么敏感小心眼,别说去摸别人,她在学校里多看了谁,他都要默默不舒服,又不忍心对她摆脸色。


    所以她对十一的抚摸没有完全落到实处,只是着急又无措地想知道他的轮廓。


    直到心被揪起,她手指下的皮肤、线条、温度,衣料,以及松散的领带和西装款式,一样一样挤进她脑中,自动拼凑起来,逐渐勾出一个人的身形。


    那种离奇又惊人的念头就骤然间冒了出来,山呼海啸,让她最后残存的那些理智彻底决堤。


    云织呼吸急促。


    ……她摸着的人,也许是……秦砚北吗。


    不可能……


    怎么会,绝对是臆想,是她现在不正常,精神已经失控了,才会凭想象把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联系起来!


    云织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眼泪开始泉涌,手一直颤,慢慢蹭着他颈边的血。


    她吃力张口,想说话,又意识到自己听不见,得不到回答,就那么直勾勾望着他,即使视野里都是黑的,什么也看不到,还是着魔一样,眼睛被水光填满。


    随即她被抱住,力气大得恨不得把她塞进身体里。


    云织腰快断了,愣愣紧靠在他胸口上,忽然哭出声音。


    除了秦砚北,不会有人敢这样凶狠地抱她。


    她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秦砚北,堆积到顶点的情绪爆开,什么也没有心力去追究。


    她僵冷的身体彻底软下来,动作已经不受自己控制,像有了独立的意识,自觉抬起酸疼的手臂,环住他脖颈,皮肤跟皮肤真实相贴,没有留余地。


    信任,亲昵,依靠,都源自本能。


    秦砚北敛下眼睫,挡住里面承载不住的红,想把云织从地上抱起来,但手臂刚横在她背上,她就疼得闷哼,不停发抖,就算这样,她也没有把手放开。


    她喜欢这个叫十一的人。


    喜欢到什么都愿意忍受。


    秦砚北呛咳了两声,扯着麻痹的肺腑,才看到云织背上因为死死靠着椅子,已经压出了伤,他转过身,伏低身体,让她趴在自己背上,把她背起来。


    “织织好乖……”


    他不连贯地说。


    “不哭,我背你走。”


    云织被扣着膝弯腾空离地,她贴着他的脊背,脸靠在他温热脖颈边,跟着他的动作有微微的颠簸,从这个教室出去十几步的路程,她如同经历轮回,塞满的心膨胀到装不下更多的冲击。


    那次火场里……


    她不清醒,看不见,到处都是燃烧和尖叫声,跟现在的状态何其相似。


    那一点微弱的,分不清是不是现实的感觉,也在秦砚北背着她走完的几步里完整回到身上。


    她以为早就淡忘了,实际上场景重现的一刻,那些躺在记忆最底的细节都涌上来,一个人的身高,肩膀,脊背的力度,甚至发梢的软硬,都被准确无误地契合上,不是随便换成谁都能替代。


    她在长大,他也在长大,简直是按着高三毕业那个瘦弱的女生等比例生长,从有些青涩的样子,变成了完全成熟高大的男人。


    此刻他背着她,大步往外带,跟当初她迷迷糊糊感受到的如出一辙。


    云织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悬在高空的巨石忽然坠下来,砸碎谎言和猜疑,也抽空她的精力,她软绵绵倚在他背上,昏睡过去。


    秦砚北扣紧云织的腿,进入走廊。


    没他的交代,人都站在外面大厅不敢擅自过来,更远处有警车鸣笛渐行渐近,而江时一还狼狈地靠在墙边,看起来应该是刚被警笛惊醒,已经站不起来了,想往外爬。


    秦砚北鞋尖翻过他的身体,踩着他肩膀把他重重怼在墙角,居高临下俯视,漆黑眼瞳里鬼气森森,慢声问:“时一?你配吗。”


    江时一神志不清地摇头。


    秦砚北加重力气,压断他一根肋骨,厌恶地把他踢开。


    他背着云织走到大厅,有人在应答警察讲述情况,救护车也已经赶到,他护着她上车,衣服脱下来裹紧她,不断抚摸她的头发,有几根发梢落在他手背乱糟糟的伤口里,等护士发现要处理的时候,已经跟他的血黏在一起。


    晚上的随良市中心医院,几个专业对口的主任都紧急过来加班。


    其中一个就是当初接诊过云织的,了解她的情况,看着她苍白昏迷的模样,难受地连连叹气:“到底是什么缺德父母,上次她都已经是捡回一条命了,居然还敢——”


    后半段的话没能说下去,她那位家属的眼神实在恐怖。


    等做完详细的检查和诊断,已是深夜,云织躺在单人病房里,被子盖到下巴,嘴唇素白,被人无微不至地用棉签沾着水,轻轻洇在合紧的唇角上。


    房门被人从外面极轻地推开一点缝隙,看一眼就慌忙关上,但还是泄露出小声的抽噎。


    秦砚北头都没回,身体压得很低,手臂护在云织头上,用婴儿湿巾给她一点点擦着脸,抹过睫毛上黏着的泪痕。


    杯子里的热水凉了,他低头亲了亲云织的眉心,拿起瓶装水起身去外面,她用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他都不能假手别人。


    唐遥抱着肩膀坐在门边稍远的塑料椅上,一见秦砚北出来,惊恐地弹起,站直身体,压低声道歉。


    秦砚北无视她,停在饮水机前。


    这机器也是刚搬来的,怕有声音吵到云织,就放在门口。


    秦砚北拧开瓶盖,沉默地加水,按键,垂眸看着杯子里缓缓升腾的热气。


    唐遥崩溃地小声哭着:“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是我自以为是,我没想到会伤害她……我太蠢了,根本什么都没帮到,还让她陷进危险,江时一那个人渣,难怪织织从一开始就不信他!”


    秦砚北的手被热水溅到,也没有移走,视线从杯子移到唐遥脸上,声音里夹着粗粝砂石:“不信?”


    唐遥点头:“织织对他防备心很强,要不是我给她买了那瓶苏打水,可能根本就不会出这么严重的事。”


    “幸亏她没喜欢过江时一,”她狠狠捏着拳头,“不然——”


    秦砚北站在医院走廊的阴影里,从头到脚被昏黑覆盖,他手指把杯子握出深深湿痕,心往更绝望的坑洞里掉落。


    稍微冷静之后,他猜到了。


    如果织织真的喜欢江时一,喜欢到那个程度,何至于被逼到这一步。


    很久,他问完唐遥所知的一切关于云织家庭和成长的细节,之后才问:“……她喜欢那个人是谁。”


    唐遥一怔,惧怕地看着秦砚北。


    她学会了不能擅作主张,他现在不问今天在云家的过程,她不敢主动说。


    云织对秦砚北的感情,没有给她明确的回答,她还一知半解,更不能擅自下定论,要是跟秦砚北说多,怕给云织添更多烦恼,她想来想去,还是先如实回答他提的问题。


    “具体我也不清楚,织织没跟我细说过,我只知道她念念不忘,上学一个男朋友都不交,也是因为他,对于江时一……一开始织织不那么抗拒,好像也是因为,跟她喜欢的人名字有谐音。”


    秦砚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只是一个谐音,都能被她另眼相看。


    最无助痛苦的时候,她满心满脑都是那个人。


    如果是江时一,他就算弄死他,也能把他从云织心里剜出去。


    但是另一个人,一个被她保护在心底,小心翼翼心念着,给了那么深重感情的人,而他一无所有,拿什么去争。


    织织因为应激反应暂时失去听视觉,才会把他错当成了那个人。


    现在的她,如果提起秦砚北,怕是深恶痛绝。


    一个关起她,连救命之恩都存疑,偏激麻烦的病人而已,她这次走,本身就是为了逃开他。


    秦砚北低头拆开一卷绷带,没有去包受伤的手,而是一圈一圈绕在有烧伤疤痕的手腕上,掩饰着云织认得的特征。


    他扯掉领带,换下西装,戴上一副平光镜,防止她摸到他的眼睛。


    她说过,他眼型很好看,她或许认得出。


    秦砚北端着杯子回到病房,云织已经醒了,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一个小蚕蛹,委屈地挤在墙角,只露出小半张脸,黑润的眼睛空荡迷茫,没有焦距。


    他几步赶回床边,把云织抱过来,云织感觉到他靠近,碰到他手臂,确认了肌理的硬度,知道来的是谁,就咬着唇,轻抽着通红的鼻尖把额头顶在他肩上。


    女孩子像湿漉漉的小动物,遍体鳞伤,瑟瑟发抖寻求着最渴望的巢。


    秦砚北心如刀绞,坐在床边把她搂到怀里。


    云织吸了吸鼻子,手有点不老实,蠢蠢欲动地抓住他衬衫衣襟。


    到底怎么才能通过摸,来完全确认一个人的身份,没有任何质疑和其他可能性的那种确认。


    她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拥有视觉,看看面前的十一到底是不是秦砚北,问清过去的事,但所有得不到回应的言语都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万一不是……


    万一怎么办。


    还不如一个盲女乱摸。


    云织的手按在秦砚北胸腹上,一寸一寸轻轻描摹辨认。


    她本想往脸上移,却突然记起分别前秦砚北腰带的款式,搭扣金属那里有一个特别的雕刻,独一无二,更容易认出来。


    云织破损的唇上都是齿痕,低着头埋在秦砚北胸口,手试着向下滑,不小心偏移位置,落在了金属扣侧面的皮带上。


    她赶紧小心翼翼地顺着方向往中间移动。


    但刚一挪,就被对方剥开被子捞出来,拉到了腿上揽住。


    云织手一晃,没有顺利找到搭扣。


    反而因为位置落得偏低,误碰到了一条冰凉的拉链,以及她指尖底下,难以言说的某种陌生触感。


    云织愣了几秒,脑中轰轰响着,突然烫伤似的抬起来,手背上错乱的抓痕似乎都在变红,可怜刺目。


    她听不见正常声音,连他的呼吸节奏都感受不到,眼睛湿红地僵硬举着手。


    她真不是故意冒犯他的!


    片刻之后。


    她感觉到近在咫尺的男人动了,像是有些粗暴地解开了衬衫。


    随后她的手就被紧紧抓住,往前带,按在一片灼热的肌理上。


    秦砚北拧眉忍着,避开被她莽撞碰过的那片敏感。


    明知他做任何亲密,在她心里都是另一个人。


    明知他只能偷来这段时光。


    他还是略抬头解开了几枚上衣纽扣,纵容地让她把手伸进去,摸她刚才隔着衣服戳过好几遍的,胸腹上紧绷的肌理。


    她听不见,他依然低声哄。


    “……下次直接点,扯开就行了。”


    “我老婆,随便摸。”


    作者有话说:


    织织:这么骚,没错了,是我家的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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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云织在这个阶段很敏感, 触摸和被触摸仍然会有针扎的刺疼,她刚才在碰他的时候,疼的很明显,还在悄悄忍着。


    但等到她的手伸进衬衫里, 感受到灼热坚实的肌理, 其他感觉就都被挤到旁边, 只剩手心底下蓬勃热烈的温度,占满她的意识。


    云织漆黑的眼前因为头脑充血而闪出光点,如同爆开小簇的烟花。


    这还不算,控制着她的那个人, 完全不介意自己被占更多便宜,引导着她从胸口缓慢往下, 经过腹肌,继续去抚他的腰。


    手指途径的线条过分优越, 不需要看, 只是这样轻轻摩擦,就知道是什么视觉效果。


    云织没出息地手抖了, 垂着头鼻子很酸。


    她心跳失去平衡, 应该觉得不好意思,可更多的却是想哭, 这些……她是看过的,为了逗她开心,他不止一次把身体敞开给她。


    他的身份,连呼之欲出都不能形容,根本是已经明晃晃摆在了眼前。


    云织抿着都是破口的嘴唇, 憋住泪, 挣脱开他的牵引。


    他大概以为她是想自己来摸, 于是把她搂得更近,让她脸贴在他颈窝里,任由她的手对他肆无忌惮。


    云织说不清心里那些汹涌鼓胀着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尽情大哭一场的冲动越来越强。


    她颤巍巍抚过他的上身,等找到大概的位置,虽然很恋恋不舍,但还是出其不意地把手一落,成功放到了他的腰带搭扣上,细细摩挲着,去找那个能作为证明的雕刻。


    秦砚北颊边收得很紧,下颌线锋利,看着云织伤痕累累的手在他腰带上作乱,随时可能出现偏差,再次落到下方那个不能碰的位置上。


    身体里的血流在脱控乱涌,心跳声太大,震动着骨骼。


    他一面被点燃沉沦,深陷在她的亲密里,一面又发疯的嫉妒,手死死攥紧,病床的床单要在他指间绞破,他只要想着云织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对着那个她真正喜欢的人,他就难以喘息。


    医生说过了,她应激反应最严重的期间,会不自觉抗拒所有人靠近,封闭自己。


    但从叫了十一开始,她对他全然没有防备,迫切地等着他,主动拥抱依赖,把他当成唯一浮木,皮肤跟皮肤的紧贴也不能满足,还是要离得更近,跟他更紧密。


    而他,只能是藏在黑暗里的一个影子,在有限时间里,饮鸩止渴一样贪图着她的爱意。


    秦砚北闭上眼,心被剜得千疮百孔,手上却没有一刻放松过,仗着云织看不到,不用克制那些阴暗的占有欲,把她抱在怀里,低头用嘴唇碰着她头发,握住她乱动的手腕。


    不能再往下摸了……


    云织脑中拉扯着的那根弦突然挣断。


    被他握住的前一刻,她找到了,那个浅浅的雕刻就在他腰带的金属搭扣上,跟她记忆里完全相同。


    她能想象到,他是怎么发现她在体育馆消失,疯魔地出来找她,最讲究衣着,不能容忍自己失态的太子爷,到深夜还一心守在她病房里,没想过要换什么衣服。


    这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细节,不过是临别前她无意多看了几眼,竟然成为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塌她勉强维持着的镇定。


    是秦砚北。


    不是她离谱的错觉,她也没有异想天开。


    十一是秦砚北,冲进火场把她背出来的是秦砚北,从真正相遇开始,一直在面冷心软地维护她照拂她,别扭又生涩地爱着她的,都是秦砚北。


    没有什么不可能。


    她这段乏善可陈的短暂人生里,没有得到过父母爱,没有机会像别人那样寻常地长大,她会忍疼,会吃苦,会安安静静消化所有委屈和不公平,哭着让自己学会笑。


    原来也会有一个人,从最开始就降临到她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强势掀开那扇天窗,在每一个她无助孤独的节点上,都从未缺席过,贯穿了她跌跌撞撞的轨迹。


    一直被左右拉扯的心,终于完整合在一起。


    她怎么可能喜欢两个人,只有他,不管用什么方式出现,哪一天走进她的视野,都会吸引她,让她一步步陷落。


    原本在秦砚北和十一两边拉扯压抑着的感情,在这个深夜的病房里彻底卸下了锁,急切地涌出闸门,成倍地汇聚到一起。


    云织最开始没声音的掉泪,渐渐忍耐不了,好像自己受过的所有委屈都可以一笔勾销掉了,她那个破开了缝隙,透进微光的壳,碎得七零八落,但也天光大亮。


    即使看不到,听不见,触摸会疼,说话困难,那又怎么样。


    她找到他了。


    云织不再勉强,干脆地大哭出声,环住秦砚北的肩,下意识往他身上挤,热烫眼泪浸湿他的领口。


    秦砚北把她抬起来,手抹着她的泪,忍无可忍直接压下,吻她睫毛,放弃抵抗地把她手又放了回去。


    ……摸吧,想干嘛干嘛,他来忍。


    怎么能让她为了这个哭。


    云织有点茫然地抓住秦砚北的腰带,小指又若有若无刮过了拉链。


    之前还只是难为情的触感,现在经过她无意的二次打扰,开始突破冷静,有了隐隐惊人的趋势。


    还不等云织做出什么反应,她就被有力手臂箍着躺下去,回到病床的枕头上,随后被子扯上来,把两个人一起盖住。


    云织紧张地轻轻抽噎,秦砚北也没有动,就那么跟她躺在一张床上,让她像过去那样背对他,呼吸拂着她后颈。


    身体保持着一点距离,急速升腾的热度又在互相入侵。


    云织头有些昏,手抓不到人的空洞感让她害怕。


    她现在像独处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里,只有握着他,才能安稳下来。


    云织努力地在他臂弯里转过身,挨到他怀里,乖乖揪着他衣摆。


    几秒后,他力度忽然收紧,把她严丝合缝搂住。


    第一次在床上面对面的相拥。


    秦砚北一手盖上云织的眼睛,体温暖着她空无一物的视野,趁她听不见,开口威胁:“织织听话,你不知道我就是个趁虚而入的人渣么,再乱动,我就更没救了。”-


    隔天上午,几个主任又来会诊一次,确定云织这次的情况相对稳定,比上次要乐观很多,只要继续保持,安稳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过来,不会影响到身体机能。


    秦砚北沉默听着,揪紧的心被撕扯,该为了她的安全放下心,又清楚知道,她好过来的那天,就是他完全失去的那天。


    他揉了揉她长发,女孩子乖巧侧过头,用脸颊蹭蹭他手指。


    她任何一个透出眷恋的动作,都在给他灌着蜜,也在对他用刑。


    主任又交代了不少注意事项,秦砚北一条一条记下来,看他这么专注,主任叹着气,多说了几句:“这孩子可怜,几年没见了,还是体质弱,主要就是以前年纪小长身体的时候耽误了,我还记得上回接诊,她妈说她基本不吃肉,挑食。”


    “我当真了,后来通过她奶奶才知道,”他摇头,“是这孩子小时候在家就不被允许吃肉,好东西都给她哥,她吃一口都得挨骂,让她吐出去,长记性,其实真的缺,买不起吗?不见得,家庭条件并不差,只是……”


    主任低低道:“只是想故意树立她低人一等的意识,让她自觉听话去伺候人,久而久之,就成了她的条件反射,吃不下什么肉,也就只有虾仁她哥不爱吃,才偶尔轮到她。”


    秦砚北手背上的青筋隆起,在错乱的伤口下显得尤其狰狞。


    织织爱吃虾饺。


    郑阿姨每次做虾饺,她都小心翼翼地多夹几个。


    方简说过织织有些营养不良,他背地里让郑阿姨换着花样做菜,那些鱼肉,她却都不怎么碰。


    秦砚北盯着云织巴掌大的脸,把她揽过来,动作放得轻缓,什么都没说,俯身在她额前吻了吻。


    有人敲响病房门,是昨晚连夜赶过来的肖瑞,等主任走后,进来轻声说:“砚北,警方那边处理的差不多了,那个尚德学校这次新账旧账一起算,身上还背着当初自杀学生的人命,几个折腾过云小姐的负责人在死之前是出不来了。”


    “江时一伤得很重,骨头断了七八根,到现在半个字都不敢说,精神恍惚,他给人下药,强行把人带走,都等着从重处理。”


    “至于那对父母……”


    肖瑞脸色难看,犹豫了几秒才更低地说:“一见警车就硬气不起来了,我在警局那边听了大部分口供,这两口子怀孕的时候为了要男孩儿,吃了各种偏方,最后怀上双胞胎,应该是药太杂影响了胎儿发育,云小姐是幸运,才相对健康。”


    “结果就把这个怪到了她头上,她哥还算个好的,可惜年纪小性格又软,抵抗不了强势的父母,就背地里给妹妹留吃的,跟她一起做家务。”


    “但是被发现了,妹妹就受罚更重,具体怎么罚的,他们没说,也能想象到,连邻居都知道,小姑娘总青一块紫一块的。”


    “后来她哥为了给妹妹摘树上的花,失足摔坏了头,那两口子简直歇斯底里,把责任又推给她,怪她喜欢花,怪她没看好哥哥,逼着她不许上学,专注伺候她哥赎罪。”


    “她受不了跑了几回,都没成功,后来她妈有个同事说她女儿送进尚德学校,完全言听计从了,一带一还能特价,长期看,能得到一个永久劳动力,总比老去抓人,还要供她上学,再请保姆划算。”


    “这夫妻俩第一次为了女儿花额外的钱,竟然就是把她送进那个地方。”


    肖瑞看着秦砚北,已经不敢再往下说了,窒闷地顿了顿感慨:“云小姐能长到今天,就没怎么感受过珍惜,还能平和温柔,真的是奇迹了,她自己得有多韧的意志,才能从这种环境里变得这么好。”


    “只是那夫妻俩干的这些事,法律上也很难给出明确的界定,估计就——”


    “不用说了。”


    秦砚北沉沉开口。


    “后面怎么做,是我的事。”


    云织三天后出院,除了定期回医院复查,回家按时用药,静养着慢慢等待复原就可以,秦砚北不可能带她再回南山院,唯恐她找到任何关于“秦砚北”的标志。


    他就在随良本地买了个单独的院落,种了满院子的花。


    出院的当天风淡云舒,秦砚北把云织接回去,抱着进门,主任特意说过,她虽然腿没问题,但处在这个状态里,对外界有天然防备,会不由自主把自己裹起来,走路不太顺利。


    秦砚北把云织放在有玻璃天窗的阳光房里,不能语言沟通,就反复安抚着她的后颈脊背,让她安心地稍等,他要出去把行李拿进来。


    毕竟给织织买的各种裙子用品,几大箱还在车里,他又不愿意其他人踏足这个家。


    等把云织哄好,秦砚北才慢慢起身,去外面速战速决。


    他知道织织不是完全听不见,而是杂音很重,他怕来回的脚步声变成噪音打扰到她,就把东西都放在门廊,简单归类,挑出一条适合居家穿的连衣裙搭在手臂上。


    秦砚北往回走的时候,蹙眉看了眼时间,才注意已经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他穿过客厅,大步迈进里面的阳光房,刚到门口,沙发上裹着毯子紧紧抱膝的女孩子就仓惶站起来。


    云织明白,她现在的状态是非正常的,但自己又没法控制,很黏人,很麻烦,对他的需求度会直线上升,跟以前很不一样。


    她到了陌生环境,被安放在这里,就听不到秦砚北的任何动静了。


    她在听觉失衡的时候,说话的能力好像也被影响,人一旦不能听,就会不敢说,也没办法明确告诉他,她已经能够分辨出他的脚步声。


    尽管耳朵里都是杂乱的音节,她也能从里面找到他在走向她的证明。


    感觉不到秦砚北存在,她会害怕。


    所以那道脚步一响起,她在能捕捉的第一秒,就尝试站起来,找不到拖鞋,只穿着一双棉袜,不太顺畅地走向他。


    走了两步,意识到他在快步靠近,她也忍不住加速,循着来源努力跑起来,一头撞到他身上。


    没等感觉到疼,就被秦砚北一把抱起,让她脚尖踩在他的皮鞋上。


    云织踮着脚,手臂顺理成章环着他腰,才能站稳。


    她垂下眼睫,贴着他剧烈鼓动的胸口。


    应激反应这么麻烦,这么牵扯人的精力,不像以前的云织独立,有一点惹人烦。


    可她连跟他沟通都做不到。


    秦砚北抓了抓她的手,摸着上面还没痊愈的抓痕。


    云织虽然不说话,他却好像听见了她心里的声音。


    秦砚北抬起云织的脸,轻轻捏一下,微凉的指尖停在她细腻脸颊上,没有挪开,而是不疾不徐地划开了一条竖线。


    云织怔住。


    他在……写字吗。


    没写在手心里,是……怕她疼?


    秦砚北目不转睛注视云织,手指贴着她的脸一寸寸移动,反复写了两遍,笔画简单,意思直白,让她可以毫无疑问地轻松辨认——


    “是宝贝。”


    不是麻烦。


    永远不会惹人烦。


    云织是他这一辈子,求而不得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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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这三个字很好写, 云织不费力就认出来,看起来好像没头没尾,可她懂了。


    她被珍视。


    她没有给他添麻烦。


    云织心里浮着的不安和忧虑都被打消,棉袜里的脚尖不自然地轻轻勾着, 从耳根开始泛出发热的红色, 本来想压下去, 但到底有心无力,只能由着那些红蔓延到脸上。


    她放弃挣扎地闭上眼,丢人就丢人吧,反正她最狼狈的样子他都看了好几天了, 也不差一个小女生姿态的难为情。


    他顶多笑笑,还能怎么样。


    几秒后, 她腰蓦的被握住,男人手劲很大, 俯下身逼近, 气息灼灼,有什么温热柔软的地方贴在她睫毛上, 而后就换到他刚写过字的那边脸颊, 深深压下去,温存厮磨。


    于是云织的红大片扩张, 延伸到脖颈和锁骨,淹没进领口里,她甚至觉得,全身可能都幸免不了。


    他不止会笑……


    还会不打商量地直接亲下来。


    秦砚北轻缓啄吻云织烧热的脸,不管她能不能听见, 低低笑着, 既是哄慰的逗弄, 语气又郑重沉缓:“嗯,盖了这么多章,可以生效了,从现在起,云织就是秦砚北的宝贝。”


    云织其他的康复问题秦砚北都有章法,也做得游刃有余,只是吃饭这个方面很难。


    她感官封闭受损,直接影响到正常进食,身体的自动反应就在抗拒食物,云织对自己这个症状很熟悉,也没报多少希望,反正只要不饿死就好。


    她虽然会饿,但不慌,这次跟上次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这次有十一在身边,她总会熬过去。


    秦砚北把随良叫得上名字的营养餐都定制了一遍,没一样云织能顺利吃下的,私厨也从各地找了无数,她还是接受困难,但为了安慰他,她一直坚持吃着,大多数没等下咽就吐了出来。


    云织抱歉地低头,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别再试了,然而心里又微弱地燃起一点希望,猜秦砚北会不会因为她现在的病况,回忆起当年那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她认真想过,按以前秦砚北的反应,应该是已经忘了过去的事,那段经历,虽然对她来说是改变人生,但对秦砚北,应该就是他年少时候一段再平常不过的插曲,不记得也很正常。


    不过再细想的话,他对火场救她的事也从来不提,如果不是不想说,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类似江时一说的那样,他是真的没有印象,才会那么患得患失地把她关起来,让江时一以为有机可乘?


    到底什么原因能让秦砚北彻底忘记和她有关的两件事……


    是他的病吗。


    云织不知道,也没有办法直接问,她能做的,就是通过自己现在卷土重来的这场应激反应,试着唤醒他可能存在的记忆。


    不能听和不好说都没关系,她希望能用无声的方式告诉他,他不止是秦砚北,还是她心心念念很多年的十一。


    秦砚北眼看着云织消瘦下去,是真的忍不了,叫停了外面那些专业的餐,自己在厨房开火。


    他按十几种食谱上教的改良,把虾肉和青菜捣碎做成小丸子,尝试加进其他高蛋白的肉类,还得让织织吃不出来。


    他身高腿长站在料理台边,衬衫随意卷到手肘,修长手指耐心捏着丸子的时候,一通电话打过来。


    “秦总,相关的人都已经问清楚了,云小姐出事当天在云家的情况,确实跟您预计的一样,江时一详细讲了救人的全部细节,但云小姐都做了反驳。”


    几天了,秦砚北终于说服自己去面对那天的过程,也是云织得知可能被他欺骗的过程。


    他敛着眼睫没说话,捏丸子的手顿住。


    织织的反驳,让江时一出乎意料,他没有底气,恼羞成怒,心虚,才会为了满足私欲不择手段。


    所以江时一不是织织的救命恩人,之前他得到的那些情报是故意安排设计的,目的应该是逼他发病,也许这里面不止那个渣滓,连秦震也有份。


    但织织的恩情确实存在,不是他,能是……谁。


    秦砚北盯着自己腕上的烧伤,仔细回想他经历的那场火灾,他亲眼看到被火焰吞没的身影穿着他幻想里那个小孩儿的衣服,最终却是一场空。


    那个小孩儿……


    在他不计其数的梦里,永远孤零零蜷缩在封闭房间的角落,不吃不喝等待死亡,像是失去了五感。


    云织紧抱着膝盖,把自己无助卷成一团的模样回到他眼前,秦砚北蹙眉,心脏抽疼,可又难以言喻地升腾起某种疯狂冲动。


    冲动到离谱的念想,如果把他的记忆都掰开,跟织织的经历重塑,为什么看起来毫不搭边的两个人,居然能够契合得浑然天成。


    秦砚北扶着料理台的边缘,压下翻涌的血液。


    不止一个医生给他证明过,当初一切都是他的幻想,他不能仅仅因为一个一厢情愿的猜测,就影响情绪,让织织不安。


    秦砚北低声交代电话里的人继续去挖更早以前的事,挂断后,把略大的丸子改成拇指饼干那样的小棒,方便她入口。


    他用小锅煮好一小碗,准备试吃味道,刚夹起来一个咬在齿间,厨房外面就响起轻柔试探的脚步声。


    秦砚北来不及尝,立刻转身,云织身上穿着奶酪色家居裙,长头发乖乖垂在胸口,怀里很没安全感地抱着靠枕,在厨房门边小心翼翼探出一点头。


    她对家里熟悉了一些,敢扶着他规划好的路线慢慢走路了。


    秦砚北一见她,心就融成岩浆,要把口中的虾肉放下去抱她,她却很坚持地自己迈开脚步,朝他的方向靠近。


    云织虽然吃不下,但是饿。


    其他感官失灵后,嗅觉好像就格外敏感了,她能清晰感受到秦砚北身上偏冷的清冽气息,也能闻到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


    已经好半天了,她被那种浓郁鲜香惹得胃快要痉挛。


    说起来也奇怪,秦砚北找了那么多专业厨师,她都不对胃口,但是被这种特别家常,严格说还有点青涩不雕琢的味道勾住。


    云织循着香,方向找得特别准,还差几步找到的时候,被人直接从地上拦腰抱起来,放在料理台上坐下。


    香味就更浓了,简直近在眼前。


    云织被饥饿趋势,下意识轻舔了下唇,她睫毛扑簌着,不由自主去靠近香味来源,直到唇边被一个热腾腾的东西抵住,鲜香透进唇齿。


    秦砚北没有机会放下的虾肉还咬在齿间,被云织温顺地垂下头,碰着另一边。


    他跟她的嘴唇相隔不过半只手指的距离,她呼出的温软气息,已经渗入他皮肤,往四肢百骸疯涌。


    秦砚北凝视她,胸口胀得发酸,极度憎恶着织织甘愿去这么亲昵的人,又根本克制不了的上前半步,给她递得更近。


    云织知道这是秦砚北给她做的,但以为这个高度,是他手指拿着,或者筷子夹着喂给她,她心跳在加速,微微张开口接了,咬下一点,咽的时候没有抵触。


    也许……也许可以吃!


    想着终于能安慰到秦砚北,云织鼓起勇气又咬了一口,这次稍大,但触感却不太一样,除了刚尝过的食物,还有某种更软更热的触感,咬的时候弹性十足。


    云织迟疑了一下,都没记清口中的肉糜是怎么咽下去的,就被无形引诱着,想再试一下那个陌生且口感极好的新鲜东西。


    秦砚北下唇印着一小块齿痕,上面洇出血色。


    他脉搏跳得狂热,口干舌燥地盯着云织,看她再次贴过来,浅红饱满的嘴唇近在咫尺,他忍无可忍地按住她后颈,轻轻压了压,让她对他为所欲为。


    但云织在将要相贴时,骤然间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咬了什么。


    她愣住,脸颊飞速充血,差点手臂一软从料理台上跌下去。


    她……咬他嘴唇了是吗?!


    刚才那个是他唇上的触感?!


    秦砚北不敢主动越过这道闸门,他了解自己,一旦开始,就会忍不住侵吞占有,病态地在她身上无底线地索求更多,等她身体恢复的时候,要怎么面对。


    他只能从她无意识的主动里得到安慰,她现在却不肯继续了。


    秦砚北喉咙干痒,用筷子又夹起一根虾肉,碰了碰她,让她知道是餐具,她才乖乖把嘴张开,有些委屈地咬住。


    下一秒,他双手撑在她两侧,倾身压迫过去,咬上另一端,彼此各自咽下的时候,唇跟唇,有了瞬间的相接,如同爱人的亲吻-


    云织后来被某人强行摁在腿上又喂了一些,吃得混混沌沌,嘴唇上老觉得火辣辣,不能平息。


    等秦砚北不在身边了,她才扯毯子蒙住头,把自己裹成粽子。


    其实不是不愿意亲吻,更不会反感,哪怕是以前,她酒后失德强吻人家的那次,也没有过任何不舒服。


    就是……心里没准备,也紧张,两个人到目前都没法沟通,关系也不算确定下来。


    而且她还是从他身边出逃的,突然就接受了,还没给他一个正式的解释,对于她来说是压抑的情感发酵,可之于他,就是显得很突兀,太急躁的话,会不会……太不矜持。


    云织愁苦地叹气,手背揉了揉唇,尽量分散注意,想着怎么能在这种无能为力的情况下,给秦砚北关于过去的暗示。


    她靠在最常坐的沙发上,午后阳光正好,烘得人昏昏欲睡。


    云织突然裹着毯子坐直,把脸从里面扒拉出来,仰起头,感受着斜上方照下来的温度。


    阳光热烈,不是从正常墙壁窗口进来的,按每天她照到的角度,九成是屋顶有天窗,应该还是特殊处理过的玻璃材质,才会日照这么舒服。


    秦砚北很可能是把她放在一个透明屋顶的阳光房里。


    她不自觉弯起唇,他虽然不记得她,可是对天窗却有本能的偏好,是不是也能代表,当初那段时光,还是给他留下了印记。


    云织仔细感受着光照,尽量把自己调整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做上记号,开始每天模仿从前在桐县那间小屋里,被十一掀开窗看到的状态。


    她总是仰脸,空茫望着根本就看不到的玻璃天窗,秦砚北来抱她的时候,她也不放过机会地朝上看,尽量提醒他。


    秦砚北心口揪着,一次次确认云织身体状况没有别的不适,才把注意力从她身上稍稍移开,放在那扇天窗上。


    他知道织织总闷在家里不习惯,想出去,但医生千叮万嘱过,刚回家的这个阶段,一定尽量避免户外,免得受到环境刺激。


    她出不去,但他可以把风景拿给她。


    有他在,春天也能从天而降。


    秦砚北起身走进院子,选了一支最饱满的花折下,长腿抬高踩上窗台,抓着外墙装饰,连梯子都不需要,轻松跃上屋顶。


    他带着花,迈向那扇映着光的玻璃天窗。


    一条路并不长,十几步就到了,但秦砚北一点点靠近,某些瞬间却像是时光倒转,他在别人口中的幻想里,在翻来覆去的梦中,数不清这样走过多少次。


    穿过屋顶,跳过障碍,在风里奔向一扇无人知晓的天窗。


    秦砚北手指把花枝捏紧,皮肤硌得发疼,他绷紧的双腿有些抗拒不了的僵硬,直到脚步停在天窗前,像曾经做过无数回那样,轻轻掀开,怕吓到里面的人。


    春日午后,秦砚北单膝弯折,扣在大片透明的玻璃上,不自觉染红的黑瞳看着天窗下方,那个把自己蜷成一团的纤瘦身影。


    幻想和梦里,小孩儿苍白狼狈,偶尔会睁开空洞的眼睛,怯怯望一下他。


    但此时此刻,他真正伸手可触的现实中,沙发上的那个人,他掏出所有感情去痴妄的人,朝他慢慢抬起了眼睫,里面有流动的水痕,温柔明润,像是映照出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秦砚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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