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初秋，大地产下了它的果实，散发出芬芳馥郁的草木气息，变得丰盈而富饶。
在别处，这个秋天可能是吝啬的，并没有让他们获得与他们付出的汗水与努力相衬的回报。但在翡翠郡，人们收获的是满满的喜悦。
今年新种下的土豆和玉米成了农民们最期待的收获。
在土豆田里，一个个圆滚滚的土豆从土里被挖出来，上面还粘着湿润的泥土，男人和女人们提着农具把土豆掘出来，老人和孩子就提着篮子在后面捡，时不时还能从土里发现几个没翻出来的惊喜。
他们手中的篮子很快就变得沉甸甸的，不得不回到田头倾倒在更大的筐子里，这样来来回回许多趟，人们却丝毫不觉得疲惫，他们恨不得翻出来的土豆无穷无尽，叫他们捡上一辈子也捡不完。
劳动者的身影和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希望的丰收画卷。
另一边的田野里，一片片茂盛的玉米地映入眼帘，笔直的玉米杆上挂着一个个饱满的玉米穗，拨开这些表皮，就露出了里面嫩黄色的饱满晶莹的玉米粒，仿佛一按就能掐出水来。
“这些是嫩玉米，嫩玉米有嫩玉米的吃法，干玉米有干玉米的吃法。不过玉米想全部收获，还要再等一些时日，看到所有的叶子枯黄，玉米棒也变得坚硬了，就能把玉米掰下来，将秸秆割下来做燃料。这些秸秆十分好点燃，用来引火最好不过。”下乡的农事官仔细地向农民们介绍着，他叫农民剥下嫩玉米，烧水煮起来，尝尝那鲜嫩的味道。
“在水中加一些盐味道更好。”农事官回忆着自己曾吃过的实验田里的玉米，介绍道。“嫩玉米也可以烤着吃，但要注意火候，不要烤焦了，也不能选太老的玉米，否则啃不动。将来田里收获的干玉米将玉米粒剥下来，可以如同麦子那样用石磨碾碎，熬成稠粥喝。总之，吃法是许多的。”
农民们都听得津津有味，脸上灿烂的笑容止都止不住。这些种玉米的地，是地里最贫瘠的那些，种上小麦只会收成惨淡，现在改种了领主发下来的玉米，收成比种小麦还多，也和小麦一样耐储存，晒干了能放一两年！
等煮玉米熟了，农民纷纷邀请农事官们也来尝尝，农事官推辞不过，只能伸手拿了一个，和农民们一起吃起来。
农人们吃着吃着，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农事官赶紧问：“怎么了？是不好吃吗”
农人眼里含着晶莹的泪花，用沙哑的声音说：“好吃，好吃啊！”
正是因为好吃，此时的心情才更加激动。
身为一个农民，在这片土地上的生活并不容易，一年到头的辛勤劳作只是为了勉强维持生计。
从领取到种子的那一刻起，他们捧着金黄的玉米种子，就像握住了对未来的希望，在作物生长的季节，他们精心呵护着每一颗玉米苗，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田里玉米的长势，看着玉米一天天抽节粗壮，长出了绿色的果穗，果穗里又一天天饱满起来，心里充满了期待和喜悦。
漫长的等待终于过去了，而现在，在这个收获的时节，看着郁郁葱葱的田地、仓库和地窖里满满的粮食，吃着甜软的嫩玉米，叫农人们怎么能不落泪。
那些将无数汗水挥洒在田地里，却收获不来足够的粮食，付不清地租和赋税的日子已经远去了。未来即将到来的，是因为充足的肥料可以连年耕种的土地、是节省力气，做起农活来又快又好的新型农具，是在贫瘠的土地上也能有令人惊喜的收成的高产种子，是农民充满希望的新生活！
他们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满足，这一切，都是领主大人带给他们的！自从领主大人出现以后，他们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想到这，农人们纷纷钻进自己家田里，寻找着个头最大、最饱满的玉米穗，一个人这样做，许多人看到也跟从起来，每个农民都抱着家里田中最丰硕的果实，放在农事官们面前。
“请把这些玉米带给领主吧！叫她也尝尝我们田里的收获！”
“这都是我们用心耕种的结果！领主大人一定会喜欢的。”
他们争先恐后，想要证明自己手里的玉米是最完美，最饱满的，和领主大人最相称。
整整一个村庄的农民都抱来了他们的玉米，农事官们很快就淹没在玉米的海洋中，他们连连摆手：“太、太多了！领主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么多呀！”
面对不带走玉米就不让农事官们离开的热情村民们，农事官只好无奈的选出了几穗，放进了随身的袋子中，还要向大家保证：“放心吧，这些玉米一定会送到领主大人的城堡里去！”
“领主大人要是觉得好吃，我们还给她送！”农人们满意了，纷纷咧着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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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玉米真好吃！”安东尼蹲在地上，两只手捧着一个玉米棒子，十分没有风度的啃起来。
塞西莉亚比他的速度快多了，此刻脚边已经放了两个吃光了粒的玉米芯。
在吃第三个的时候，她突然说：“这个没有我吃的上一个好吃，上一个口感更细嫩，而且还很饱满，能尝到甜甜的滋味。”
安东尼看着她若有所思。
塞西莉亚一回头看到安东尼这熟悉的表情，大惊失色：“你不会觉得我没有吃到好吃的玉米，十分失望，于是为了不叫我再有这种失望的烦恼，以后把玉米都培育的坚硬又没有滋味吧？”
安东尼表情有些茫然：“啊？当然是要培育的软糯又甘甜啊？”
“你研究出无瓤西瓜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安东尼开朗一笑：“我又不爱吃西瓜。”
他低头啃了一口玉米：“玉米真好吃。不过我们下一个课题是继续提高玉米的产量，哪怕以牺牲口感为代价也要先把产量提上来，领主说实在难吃可以用作牲畜饲料。其实还有很多人吃不上饭呢，难吃的玉米至少还能吃。”
塞西莉亚松了一口气：“别把现在好吃的玉米种子研究没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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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石城堡收到了山一样高的玉米棒。
从玉米收获那天起，整个黑石城堡上上下下连吃了三天，终于把这些农人们送来的玉米吃完了。
还鲜嫩些的玉米，煮着吃和剥下来炒着吃味道都不错，领主教厨子把玉米粒与松子仁一起炒着吃，烹饪过后的松子仁仍保持着脆爽的口感，带着坚果的香气，玉米的甜味更激发了这道菜的鲜香，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那些路程远一点的村庄，把玉米送到城堡时，玉米已经有些干燥脱水了，干脆彻底晒干，磨成粉做玉米粥，自带一股玉米的独特清香，味道也不错。
较为细腻的玉米面，安珀还心血来潮，叫人混着面粉做了些窝窝头，没发酵过的窝头有些硬实，口感也比纯面粉粗糙，安珀自己吃了一个，又问仆人们吃起来觉得怎么样。
一个男仆说：“比黑面包要软和，又比馒头硬，就是不知道耐不耐放，否则出远门的时候带上一兜，比带两条黑面包强多了。”
另一个仆人：“玉米和黑麦哪个产量高？要是差不多，我还是吃宁愿吃玉米做的这种小面包，黑面包咽下去的时候像刀在划嗓子！”
厨房的帮厨说：“这东西比馒头管饱，馒头蓬松，看着个头大，其实只用了一小点面，窝窝头放进锅里是多大，蒸出来还是多大。”
哪怕薪水高过普通人不少，生活早已没有当初拮据，这些仆人见到了新粮食，第一关注的还是实用性，耐不耐储存，管不管饱，产量如何，口感反倒放到最后了。
这勾起了安珀一丝惆怅的情绪。想让大家过上真正的好日子，还任重道远啊！
不过她手下一些重用的人才，随着这两年生活越来越好，翡翠郡的美食又不断迭代，每当一种新食材出现，就有无数摊贩变着法的把它们做成美食，这些人的体重也跟着直线上升，整个人胖了一圈。要是原来就瘦弱甚至营养不良的，现在倒还能称赞一句壮实，本来就身材正常的，现在就有点圆润了。
曾是黑石城堡护卫队一员的布兹，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买一匹属于自己的上等驯马，跟着安珀干了几年以后，马倒是买到了，就是上马的姿态怎么看怎么蹒跚，没了从前的行云流水。
想到这里，安珀亲自动手，与厨房众人一起做了一批纯玉米面，没掺一丝细面粉的正宗窝窝头。蒸好以后装进礼盒，叫人快马送到安珀看重的各个官员、管事、学者手中，与大家一起忆苦思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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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布兹正在家中锻炼。
这事说起来依然叫人十分羞愧。布兹作为最早追随安珀的那一批人，工作也是一直勤勤恳恳，职位和薪水水涨船高，又和交往两年的范妮结了婚，布兹只觉得生活是如此美好，一切都无比顺心。
这样一来，他就免不了略微增长了一些腰围。
不过，胖在这个时候可不会让人觉得羞耻，放在早些年，胖子走在路上，是格外受人尊敬的，那代表着要么有权势，要么有财富，平民可胖不起来。更何况布兹又不是大腹便便，只是比原本那个身姿挺拔的骑士多了些圆润的线条。所以谁都没有在意这个问题。
没想到在布兹买到了梦寐以求的骏马，邀请众多亲朋好友来做客，顺便炫耀一下他的马儿时，他发现他上马的动作竟然变得迟钝而拖沓！他发誓，他绝对听到了宾客们忍俊不禁时的轻笑！
这极大的刺激了布兹，回到房间以后，他看着全身镜中的自己，心中五味杂陈。想要重拾尊严，唯有减肥一途。
他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减肥计划，坚决摒弃过去大吃大喝的习惯，每天只要是闲暇时间就进行锻炼。
今天还没结束运动，回到家的妻子就拿出一个盒子，对他说：“这是领主今天送来的食物，说是用新推广的作物玉米制作的，叫我们大家都尝尝。你过来吃一个吧。”
布兹有些犹豫，安珀大人知识渊博，通晓许多美食的做法，她送来的食物味道肯定不会差，可是他还在减重呢。一番纠结，布兹还是洗了手走来，这可是领主的心意，不能辜负了。
看着盒子里还没有掌心大的那么一个小点心，布兹一口就咬下一半，准备咽下去的时候却受到了阻碍，被噎的直翻白眼。
“给你水！”范妮赶快递来一杯水。
“你吃了吗？”费了一番功夫把这口粗糙的点心咽进了肚子里，布兹问道。
“没有。”范妮偷笑。
“你没吃怎么知道它不好吃？”
范妮举起一张随着窝窝头一起送来的纸，一板一眼地念到：“肥胖对人的影响是多方面的，会增加许多疾病的发生几率，还会影响心理健康和社会生活。玉米属于一种粗粮，富含膳食纤维，有助于增加饱腹感，减少摄入其他高热量食物，以达到减肥目的。”
布兹呆住了，立刻哀嚎起来：“坏了，我丢人都丢到领主那里去了！”
看着布兹更加勤奋运动的身影，范妮窃笑起来，她没告诉布兹，这纸条只要是收到窝窝头的人都有，不是只针对他一个。
不过，还是等那个英姿勃发，肌肉结实的布兹回来再说吧。
第112章 进城卖菜
这个冬天，整个北境还是相对平静的。干旱情况比起去年稍有缓解，加上北境联盟的建立，许多王国多多少少从安珀这里得到了土豆种，抛去土豆产量减缓的粮食压力不提，这种新作物也给农民们带来了希望，认为气候就算一直这样坏下去，有了土豆他们也不至于饿死。
科瑞格海盗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其实在往年，冬季也并不是他们活跃的时期，往往在天气还温暖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南下抢夺了足以过冬的粮食和财富。
只是比起今年年初的来势汹汹，显得低调了不少。
北方的这些小国，都很关注这些海盗的一举一动，这两年海盗们的势力明显扩张了，影响力也随着他们所信仰的那个新教派逐渐渗透到了各个角落。再加上许多原本安分守己的百姓因为生活的艰难和困苦，走投无路之下加入了海盗的行列，让这些海盗的势力更加庞大，已经隐隐对北方这些小国家的安全产生了威胁。
现在一时半会儿没听说科瑞格海盗继续他们的猖獗行径，有人就放下心来，认为他们已经抢到了足够生存的财富，短时间内不会再出来打劫了，有的人却警惕起来，觉得有时候一时的沉寂只是为了将来的爆发。
在安珀看来，这些海盗还不会对翡翠郡产生什么实质上的威胁，上次他们前来，可以说是在海上和陆上都没讨到什么便宜，铩羽而归。
安珀更关心的是他们所信奉的那个曦光新教，说是与曦光教会同源，其实教义却截然相反。曦光教会宣扬活着的时候受苦受难，偿赎原罪，死后再进入天国享乐。曦光新教则说神赐予人生命，叫他活在这世上，就要享受所有美好的事物，因为这是神所允诺的。如果信奉了曦光新教却还在受苦受罪，那就是没有听从神的教诲，没去争取自己所应得的好东西。
反正安珀觉得，这两个教派没有一个好东西。一个是叫民众苦苦压抑自己的欲望，通过宗教的洗脑叫他们被剥削和压迫却不反抗，用以维护贵族和教会的统治。一个则是让欲望无限膨胀，根本就是强盗思维，将抢劫和不劳而获美化了一番宣扬出来。
而且科瑞格海盗虽然沉寂了，他们的教派却慢慢传播起来，这两年过得格外艰难的平民们一比较两种教派传教的内容，自然而然的就偏向了新教。
新教的教义简直是极其称他们的心意，完全是为底层人量身定制的，同时还不会使这些人产生多少改宗的纠结，因为新教的神官们说了，新教只不过是对原本的曦光神教的另一种解读，是现在的教会和教士欺骗了他们，神无所不能，无私又慷慨，怎么会叫人来到这世上只是为了受苦呢？当然是要叫他的信徒应有尽有，过上享乐的生活。
这个新教的触角目前有向翡翠郡伸出来的趋势，安珀能打退海盗的进攻，却没那么容易控制思想的传播，这种思想的改变往往发生在暗处，防不胜防。
好在翡翠郡的人们生活条件比起从前大大改善，并不像别处境遇凄惨的平民那样乐于接纳曦光新教，但这种教派的传播也是危险的，是鼓动人们往犯罪的道路上走，也要趁早提防起来。
想减少新教的影响力，就得从信教的原因找起。
人们非要信仰什么宗教，一个是传统一向如此，一个人就该有信仰的思想根深蒂固，另外的原因就是精神文明贫瘠，大脑里空空如也，教士往里面塞什么内容他们就把什么牢记于心，而且还一代代传下去，变得愈加笃信。
安珀对抗新教传播的做法也很简单粗暴，那就是开放城市图书馆。
安珀自有的图书加上陆陆续续从民间收集的那些书籍，经过整理和重新刊印，摆满了城市图书馆一层的各个书架。
与其听曦光新教的那些蹩脚的传教士翻来覆去的说那些强盗理论，不如来看看图书馆里的神话故事、志怪小说和科普书籍，哪个不比这些传教士干巴巴的说教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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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德尼和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又进城了，这次不是打工，是来卖菜。
他们这几个最早来翡翠领打工的年轻人，可以说是没有让任何一个可贵的机会从眼前溜走，去翡翠领的第一年就用打零工赚的钱买了好用的农具，第二年就积极申领土豆块茎，成了村里最早一批种上这种高产作物的人。第三年土豆和玉米推广起来时，他们已经用前几年种田和打工的钱买到了脚踏三轮车，可以骑着车子进城卖嫩玉米和家里种的蔬菜了。
其实不只是他们，靠着这样农时种田，闲时打工的勤劳的经营，整个村子都蒸蒸日上，曾经村庄里最富有的人都找不出第三条裤子，现在许多家都商量着要买砖、买水泥，把家里的茅草屋升级成砖瓦房，哪怕是先盖个小的也叫人高兴极了！
罗德尼几个人天不亮就跑到田里，选出熟度刚好，既不至于嫩的没滋味又不会老的咬不动的玉米，连着苞叶一起码到车斗里，又摘了几样家里成熟的蔬菜，整整齐齐的摆放好，每一颗菜都带着泥土的气息和清晨的露珠，显得格外的新鲜。等清晨的阳光洒在乡间的土路上时，他们已经骑着脚踏三轮车向城里出发了。
进城总是让这些年轻人期待和兴奋的，只是还有着对这些蔬菜卖不出去的担忧。
罗德尼宽慰他们道：“怎么会卖不出去？玉米正是新鲜吃食，城里人也好奇着呢！他们将来吃干玉米容易，会有粮商把我们地里的玉米倒卖出去，但是这鲜嫩的玉米放上一两天口感就变了，非得我们这样现摘现卖才行！”
他这样一说，同行的人都有了信心：“是啊，这嫩玉米不耐放，可味道好，做法还简单，光是煮熟了就好吃，肯定有赚头。”
“卖不出去我们也不损失什么。带回家去晒干了，不还是能当干玉米卖。再说了，我们进城也不是只为了买菜，不还要给家里捎东西吗？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确实如此，翡翠郡的几个城市都开了百货商店，那里的货物既齐全又便宜，这一次进城，家里的妻子或母亲都列了长长的购物清单，大到布匹成衣，小到针头线脑，叫他们趁这个机会买齐了放到车斗里运回家呢。
一边骑着车一边说这话，车轮在土路上颠簸时发出的喀拉喀拉与他们的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连卖力蹬着踏板的两腿都不感觉酸痛了。
等道路从村里的土路换成了宽阔的水泥路，这些年轻人都长出一口气，在新水泥路骑车省力的多，屁股也少遭罪。
“哎？这水泥路是不是又修过来好长一段，上次走到这儿好像还是土路。”
其他人也惊喜道：“还真是！这样越修越远，要是能修到咱们村庄就好了，那样我就能一周进一次城了！”
“水泥路要是修到咱们村里，我就能带父母到翡翠城看看了，他们一直想知道翡翠城是什么样的，上次只载了他们一段路，就说颠簸的全身都痛，只好掉头回家。”
“我妈妈也想去，她这辈子还没离开过村庄。我要带她去看菲拉赫的港口，人们都说那里像仙境一样，连晚上都灯火辉煌。”
一群人幻想着道路畅通的那一天到来时的场景，没有一个人出来泼凉水，提醒他们世上会有这样的好事吗？什么也不用做，水泥路就修到他们家门口了？
因为他们都深有体会，自从安珀大人来了以后，他们遇到的好事还少吗？在那些看不起的人的贵族觉得他们就该安分守已地待在村子里，把庄稼种好，不至于饿死就该对他们感激涕零时，是领主大人告诉他们，他们值得住明净的砖瓦房，值得穿厚实的呢绒衣服，值得识字读书，也值得更好的生活！
赶在离中午还有两三个钟头之前，罗德尼一行人终于进了城。城门口维持秩序的守卫见到他们推车里的蔬菜，主动提醒城里哪个街区的哪个地方是允许买菜的，目前进城卖菜并不收税，但也要守规矩，不能占用了给马车和行人走的大路。
罗德尼一叠声地答应了。
来到允许摆摊的市场，眼看着市场里已经有了不少摊位，各种蔬菜和水果琳琅满目，有个腿脚麻利的村人很快巡视过一遍，一脸喜意的对大家说：“卖嫩玉米的只看见一个摊子，生意还不错，许多人排着队要买呢！”
这话一出，几个人赶紧把自己带来的蔬菜和玉米摆放在摊位上，吆喝起来：“早上刚摘的新鲜嫩玉米！个大饱满！”
“好吃的玉米，水煮和烧烤都美味！”
这么一吆喝，果然有许多顾客都围过来，罗德尼主动撕开一个玉米的苞叶，叫人闻玉米的清香，看这些颗粒是多么饱满水嫩。
城里的人们只听说乡下的玉米丰收了，真正尝过的却没有几个，见此赶紧买来一两根尝尝鲜，反正这些卖菜的年轻人说了，就算不知道该如何烹饪，用加点盐的水煮就行！
有了嫩玉米做招牌，连带着他们带来的蔬菜都很快卖得一干二净，年轻人们摸着鼓起来的钱袋，喜气洋洋道：“卖的可真快，还赶得上吃午饭！”
又劝一个想省些钱，忍过这一会回家再吃饭的同伴说：“不填饱肚子，下午都没力气把脚踏车骑回去，等到天黑了还没到家，难不成还要花钱找个旅店住？那不是花得更多？”
这个说法立即劝服了这个想省钱的年轻人，大家朝着城内一个平价的小餐馆走去。
这里最畅销的食物是一些切开的面包，夹着蔬菜丝、土豆泥或者香肠，还有面饼卷着土豆丝和薄肉片等等，主打一个制作快捷，吃起来也方便，甚至可以离开餐馆边走边吃，特别适合时间紧张，赶着回家的年轻村民们。
购买食物时，罗德尼听到旁边有顾客在说：“你知道吗，今天城市图书馆正式对外开放了，那可真是栋气派的建筑，我从那里走过，见到好多人都往里走。”
“是今天！”有人附和他，“白号角报上早就登了，今天正式开放，据说里面有成千上万本书籍免费供大家阅读，我一会儿正想去看看呢。”
大家都目瞪口呆。成千上万本书！难怪要修那么高大的建筑，否则怎么摆得下数目如此庞大的书籍？
恐怕是皇帝的私人藏书室，也没有如此丰富的藏书，现在连他们这些平民都可以进入图书馆翻阅这些书，那岂不是比皇帝还厉害？
不过，大家只是在心里偷偷想一想，还是没把这种冒犯的话说出口。
听到这些讨论的罗德尼心中一动，他虽然只是个种田的农民，却很爱读书，农事官们带给村庄的那些报纸，他每一期都认真阅读，因为这报纸属于整个村庄所有，不能留在他手中，罗德尼还抄下来不少作为收藏。但买书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还是颇为奢侈的爱好，也得不到旁人的理解，只会觉得他胡乱花钱，头脑不够清醒。
如果图书馆真的可以免费看书……
想到这里，罗德尼拿出自己记下的购物清单和钱袋，扭头对同伴说：“我想去图书馆看看，我家要买的货物不多，你能捎带着帮我买一份吗？”
同伴们虽然不理解罗德尼为什么要去图书馆，却也愿意帮这个忙。
“那我们买完东西，就在城门口汇合？”
第113章 踌躇满志
罗德尼站在城市图书馆外，看着这座用了许多玻璃，又以米色为主调，因此显得极其明阔高雅的建筑。那些极其剔透的如同水晶一般的窗户后面显现出人走动的身影，到处都一尘不染，就连罗德尼刚刚经过的草坪被修剪成云状的造型，簇拥着这座知识的殿堂。
光是站在外面，就有些叫人望而却步了。
罗德尼忐忑地来回踱步，纠结了许久，悄悄观察着那些进馆的人，只见他们每个人都衣着体面，自信大方地步入图书馆正门，反观自己，穿着的是去地里摘玉米的粗布麻衣，衣摆上还沾了些蔬菜上的泥土。
他把沾了泥的衣角搓了又搓，又发现了一个穿着制服有些像图书馆员工的人，赶紧走上去询问道：“请问，图书馆真的谁都能进去吗？”
那员工顿了顿，说道：“理论上是这样，但最好还是识字，馆内的图画作品很少。”
只是识字？罗德尼立即说：“我识字的！我去年就从村里的识字班毕业了。”
图书馆的员工笑着对他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那就请进吧！借阅图书需要先看墙上的注意事项，然后对照着书单寻找感兴趣的书籍。”
罗德尼激动地走进图书馆，先感受到的是这里的安静，人们连脚步都很轻，好像怕惊扰了藏身在书籍中的智慧精灵似的。
墙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各项规则。
有保持安静、自觉维护馆内整洁和爱护图书等等要点。
罗德尼仔细的阅读了这些规则，又在随处可见的矮木架上抽了一本【图书概况（四）】，翻看起来，这里列出了馆内一部分书籍的书名和简介。
罗德尼一下子就被一本骑士冒险故事所吸引，于是记下了书名和编号，去寻找这本书所在的书架。
图书馆内的图书可以在馆内借阅，也可以带出场馆。只是带出场馆需要登记信息，缴纳押金。如果只是在馆内阅读，则只需拿取书籍后前去阅览室或者在大厅开放的阅读区阅读，读后放回即可。
走过一排排书架，上面摆放着满满的书籍，仿佛置身于浩渺无垠的知识海洋，凭借着一目了然的编号，罗德尼生疏而又小心翼翼地找到了自己心仪的图书。
因为只有短暂的阅读时间，他步履匆匆的走进阅览室，这里被建造的很有林中木屋的风情，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垂落的藤蔓上，留下斑驳的光影，给人一种宁静而神秘的感觉。
可罗德尼无暇欣赏这里的装潢，赶紧沉浸在书中世界，那些文字仿佛有一种魔力，带着他体验了一名英武的骑士波澜壮阔的一生。
放下书本时，他还心神恍惚。去归还书籍时，他又一眼在书架上瞥见一本《玉米高效种植与加工技术》，顿时感到一阵悔恨，如果刚才看的是这本就好了。现在该赶去和同伴汇合了，再晚点恐怕就没办法再天黑之前骑着脚踏车回到家里。
可再一转身，罗德尼看到书架上琳琅满目的《土壤肥料学》《农业机械使用与维护》《作物病虫害生物防治法》，这种悔恨又消退了，看不完，根本看不完！
下次进城还要来图书馆！罗德尼下定决心。
走出图书馆，许多相伴而来的人解除了嘴巴上无形的封印，迫不及待地与同伴讨论起来。
“你看到了吗，馆里还有最近在白号角上十分流行的那篇连载小说【召唤神座】，已经有第三册了，比报纸上的还多出一册！”
“我当然看到了，我一看见就坐下来读完了！你还没看？我跟你讲，该到主角阿什顿从学院的收藏中选择一个魔兽蛋契约了，他那个神眷者同学真是坏心眼，故意把一个废物魔兽蛋与阿什顿看中的稀有级魔兽蛋调换了，也不知道这样的品行是怎么被神眷顾的，说不定这个神也一样道德败坏……”
他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嘴，压低了声音说：“我说的是书里的世界，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同伴赶紧笑了笑：“当然，你继续说。”叫他说，就是现实世界的教士们，号称自己是神的使者，其实多的是沽名钓誉之辈，当然，有些教士，比如他们的文森特主教，确实是一个慈悲心肠的好人，看一个人品性如何，要看他做过什么，而不是看他的头衔，这种事是神也不能为他担保的。再说了，他看【召唤神座】这本书，里面的神就有十几二十个，不乏有叫人厌恶的恶神，可见也不是什么神都值得信仰的。
“不过，阿什顿虽然识破了他的阴谋，却不动声色，因为这个废柴魔兽蛋，其实里面有一只潜力级大的史诗级魔兽！”
“是吗，那接下来呢？”
两个人热烈地讨论着走远了。
罗德尼一直竖着耳朵听，直到这声音越来越小，再也听不清楚，才遗憾地往城门的方向赶去。因为他也在报纸上追读这个连载小说，只是他看过的报纸期数不全，故事看得也断断续续。
真让人烦恼，下次来图书馆，到底是看农业书籍还是看《召唤神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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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民众不知道的是，就在这座城市图书馆中，其实还收藏着许多与魔法相关的专业书籍。但这些涉及到神秘学领域的书籍当然是不适合对公众开放的，普通人并没有辨别和谨慎运用书上信息的能力，很可能会陷入一些执迷和混乱，甚至像从前翡翠领的克里福德伯爵，为了成为职业者把自己毒死了也不好说。
因此，这些魔法侧书籍虽然允许被借阅，却有很高的门槛。
这些魔法书籍被安珀的不科学顾问组仔细审阅以后，分了级别，普通级别的，只需借阅者证明自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职业者，本身就理解魔法相关的知识就可以阅读了。
那些被判断为珍贵或危险的书籍，则需要从专业学校的魔法通识学毕业，选修过【魔法理论基础】【魔法与热力学】【魔法与机械工程】【魔法伦理与法律规范】等几门课程，拿到毕业证书以后才可以翻看。
如果实在不愿意去上学，那么也有一些另辟蹊径的办法借阅到这些书籍。那就是通过魔法的思路解决一些翡翠郡的技术难题，比如提高蒸汽机的燃料效率、完善火炮炮管的打孔工艺、以及实现火药颗粒化技术等等。
哪个职业者用自己的学识解决了这些难题，那图书馆内的相关书籍，基本上也就全部对他开放了。
这些消息从未在明面上大肆宣扬，但职业者有自己的信息传播渠道。再加上不知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翡翠领开放包容的氛围已经吸引了无数职业者到来，翡翠城也成为了职业者公认的氛围友好、物产丰富、极少动乱一个适合研究和居住的城市。只是这些远道而来的职业者行事低调，不为人知罢了。
很快，就有许多外表憔悴，不修边幅的古怪人士出现在了城市图书馆中，他们随身的的衣饰上往往还有着许多神秘的符号和图案。这些人一拿到书籍就表现出了比平民还要狂热的学习姿态，也不乏有人对书单上的那些“魔法禁书”兴趣浓厚，为了有资格一阅，只得对着安珀抛出来的那些技术难题冥思苦想。
图书馆开放这样的盛事，布雷尔也在书信中与自己相交数十年的法师朋友弗洛里安介绍了。
弗洛里安是大陆上一位颇具盛名的法师，他曾供职于伦斯特帝国的宫廷，为上任皇帝阿尔弗雷德服务，在政变之后销声匿迹，只有布雷尔知道他现在的住址。
弗洛里安之所以闻名大陆，主要来自于贵族们对他的推崇，因为他发明的一些简单的魔法装置连毫无天赋的普通人都能驱动，让贵族们也体会到魔法的奇妙，还会用奇怪的手段治疗一些人体的病变，比如他在安东尼的眼睛里置入一种十分微小的东西，他的近视就不药而愈了。
在弗洛里安离开宫廷以后，许多贵族都想要邀请他为自己服务，只是弗洛里安见识过宫廷内的政治斗争，不愿意再掺和这些麻烦事，这才躲到了谁也找不到他的地方。
听说布雷尔曾在翡翠领领主的收藏中看到一本他寻找了很多年的来自魔法时代传奇法师赛琳娜·奥瑞斯特所著的《元素炼金术的奥义》，弗洛里安欣喜若狂，激动的给布雷尔去信请求借来一阅，却遭到了布雷尔的拒绝。
“我也没有借阅这本书籍的资格，而且与魔法相关书籍都需经过严格审核，不允许外借他人。”
“布雷尔，你不是审阅过这些书吗？你还记得上面的内容吗，可以复述一份给我！”弗洛里安想到了这个主意。
“看不懂，没记住，所以才划分到危险级别。”
这样一来一回都十分漫长的书信交流实在是耗尽了弗洛里安的耐心，他连忙收拾起行李，准备向翡翠领进发。
他始终认为，这个世界未知的领域实在太多了，为了探索隐藏在无尽知识海洋中的秘密，人应永不放弃学习的脚步。所以当他发现世俗的荣华只会阻挡他求知的脚步时，他就毅然决然地从世人的眼中消失了，尽管有贵族给他开出一千金奥雷的年薪，也阻挡不了这位法师的离去。
弗洛里安一边打包着自己的实验装置，一边看着布雷尔寄来的最后一封信上的内容。
“‘——想借阅到这种程度的书籍，需要考取翡翠城魔法通识学中等专业证书，或解决困扰翡翠郡发展的若干难题’。”
弗洛里安绿色的眼眸里踌躇满志，“想借阅书籍，代价竟然是学习被无私分享出来的课程，这种慷慨的事只会发生在翡翠领了，看来我必须拿到这个中专毕业证书！”
第114章 肆无忌惮
同样在此时直奔翡翠郡的还有皇帝路德维希二世的说客，来劝说安珀撤回立郡条令的大主教克鲁尼。
克鲁尼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贵族，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用银线勾边的华丽礼服，衬得他格外的高贵与威严。
但他又不是那种倨傲和蠢笨的贵族，他举止优雅，谈吐温和，精明而不失温厚，决断而不失从容，虽然有皇室的高贵血统，却投身于神的怀抱，年轻时就进入修道院修行，可以说克鲁尼主教简直和人们想象中的那种完美贵族的形象相契合。
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不辞辛苦的从南方赶到翡翠领，那么这个领地的领主不管多么冷酷，也不能把他拒之门外，总归是要好好招待他，问候一下他的身体和近况的。
事实上，克鲁尼目前的身体状况还不错，他并不是快马加鞭、风雨兼程才赶到翡翠领的，而是用上了最舒适最适合进行长途跋涉的马车，又在路上休息了足够的时间，才会开始下一段路程。
眼下他已经到达了翡翠领境内——出于他的职责，他不能承认这里是翡翠郡，但叫翡翠领也并不恰当，因为这里其实是佛蒙达。
克鲁尼主教一来到佛蒙达，就走下了自己那辆有着舒适软垫的豪华马车，叫车夫和随从继续向翡翠城的方向前进，自己则只带了几个侍卫坐上了城内出租的马车。
这种改换交通工具的方法通常是用来防止刺杀的，克鲁尼不是忌惮安珀，安珀杀了他也不会得到好处，反而会有不少麻烦。只是任何一个贵族都不能拍着胸膛保证自己没有一个仇家，克鲁尼也是如此，而且他尤其不能在翡翠领境内出事，否则当前糟糕的局面就会更加变成一团乱麻。
不过更多的原因是，他想更贴近地观察到民众的生活，尤其是这座新被占领的城市，生活在这里的人是如何看待他们的新领主的。
如果连他们都认为佛蒙达只是佛蒙达，那么翡翠郡的称号就比较像一个赌气的说法，说服安珀向路德维希二世低头就容易的多了。
克鲁尼新坐上的这辆马车装潢虽不豪华，但却十分整洁，行驶在佛蒙达的水泥路上，竟然比克鲁尼行驶在普通道路上的豪华马车更舒适。
马车的车夫是个十分健谈的人，听到客人在讨论车上的软垫里是不是用上了弹簧，他连忙接口道：“一下就被您发现了，您还真是见多识广，我们这确实有马车没换上加固弹簧的软垫，但那种是平价马车。什么样的价钱就买到什么样的服务，有些人为了省钱，恨不得车外边有根杆子给他挂着。但像您这样有身份的顾客，就该坐车壁上镶嵌玻璃窗，有弹簧和软垫的上等马车。”
克鲁尼主教和蔼的开口了：“是这里的路好。”
他来翡翠领之前可是做过功课的，这种用水泥做的结实平整的路面，整洁度和舒适度都不亚于帝都耗费无数人力物力铺设出来的石板路。
而石板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修得这么快，需要先从采石场和河床运来石板、鹅卵石和沙子，再由成群结队的铺路工人平整路面，将楔形石块敲进路面，每修一条路都是一个大工程，不仅费用不菲而且组织困难，比起舒适，其实更是一种声望工程，叫来帝都的人注意到，这儿与别处不同，因此便可生出许多敬意来。
只是翡翠领占领佛蒙达还不到半年，其中还度过了一个不那么适合施工的冬天，竟然就把克鲁尼所见到的的所有主干道都铺设完毕了，而且比石板路更加平整清洁，显得帝都花费数年完成的铺路工作声势浩大又成效甚微。
车夫颇为自豪的说道：“水泥路建造起来极其方便。之前说要修路时我们还担心要被抓去采石场服劳役，整天提心吊胆的。其实根本用不着，那种灰色的粉末，掺点水与沙子石子搅拌到一起，不一会儿就变得无比坚硬，简直就像魔法一样！”
克鲁尼主教笑呵呵的说：“你对这些挺了解的嘛。”
车夫觉得自己这是受了一个大人物的夸赞，说的更起劲了：“那是因为这许多条路里，就有一条是我修的！”
他的话语里充满自豪，一点没有战败方的领民为带着军队杀到自己家门口的领主服务的耻辱。不过还没等克鲁尼出声询问，嘴巴一点也闲不住的车夫就把一切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我原本是给一个商人做马夫的，那时候一听翡翠领要打佛蒙达，米勒老爷驾着车，带上全家人和他的金银财宝就跑了——我给他做了那么多年的马夫，都不知道他的车驾得那么好！跑得飞快！”
“但我就丢了工作，只好回家去。唉，那段日子不好过啊，城里人心惶惶的，粮价也涨得飞快。而且有钱也买不到粮食，连粮食商人都要饿肚子，所有的粮食都被领主征走啦。”
“就在我们家快要饿死的时候，新领主打进城来了，其实我们都盼着她早点获胜，人们都说安珀大人仁爱慈悲，是最善待平民的一个领主了。果然，她一来就给我们发救济粮，教我们读书识字，还提供工作给我这样没了差事做的人——就是修路！修路好啊，修路吃得饱，工钱还高，我就是这么攒了一笔钱，才租了这么一辆好马车出来载客的。”
车夫还说起修路时发生的一件让他哈哈大笑的趣事。“水泥路修到佛蒙达与另一个领地相通的大路时，那里的男爵见水泥路修过来，直呼我们的领主大人马上要来打他的领地了，吓得他什么也顾不上，当晚就抛下一切逃跑了。于是我们领主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块无主之地，哈哈！”
克鲁尼脸上的微笑有些僵住了，只是看见一条路就能吓退一个男爵，那安珀女公爵在北境的威势是该有多煊赫？
更何况这男爵也不算胆小如鼠，这样的好路无论是运兵还是运粮都极其便捷，路修过来可不是就要意味着军队打过来了？只不过是时间有先后而已。
此时这车夫又絮絮叨叨的说些他的家长里短，反反复复是那些孩子去读书了，要是成绩好将来可以到领主的工厂赚大钱，妻子也在找活做，土豆这种粮食是多么价廉又管饱等等。
克鲁尼听得有点昏昏欲睡，又不想叫他住嘴，生怕错过了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信息。
正好走过一段城内比较繁华的路段，马车的速度降下来了，叫克鲁尼看清楚街上行走的人群，那其中夹杂着好几个十分显眼的异族，有比常人高出两个头的，也有顶着一对如同恶魔那样的山羊角，还有把尾巴大咧咧的露在裤子外面的。
竟然如此大胆，毫不掩饰！高大的不弓着腰隐藏在人群中，长角的不戴帽子遮掩，有尾巴的不塞到裤子里，简直是……简直是肆无忌惮！
是什么助长了他们这样的胆子？
克鲁尼立刻把眼光扭转到这些异族身边的人脸上，想在他们神情里看到指责、诧异和嫌恶。
没找到。
人们和这样的异族讲价、问路、擦肩而过，偶尔能看到一些好奇的人，但他们的眼光在异族那些与他们有区别的特征稍微停留了一会儿，就立刻挪开了，似乎也知道这样的行为有些冒犯。
“佛蒙达竟然有这么多异族人吗？”克鲁尼喃喃道。
车夫爽朗道：“佛蒙达的异族还多？翡翠城更多！”
“你们不害怕他们吗？”连克鲁尼的侍卫都忍不住开口了。
车夫也很有感触：“一开始是有些怕，因为从前的领主告诉我们，这样的异族会给领地带来灾难，就如同女巫一样。可是，那些被当做女巫抓起来烧死的女人要是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不逃走呢？从前的领主后来也承认了，领地没有什么女巫。可见他的谎话说的真不少！翡翠领和菲拉赫倒是有那么多异族，可那里不仅没有什么灾难，人们反而越过越好了。”
克鲁尼主教不觉得这样的解释就能让大家如常地看待这些长久被人敌视的异族，民众是多么的愚昧和固执，哪怕是他这样长久坐在显赫位置上俯瞰众生的人都十分清楚。
只是这车夫虽然健谈，说话却有些摸不到重点，克鲁尼旁敲侧击的问了许多，他才终于说出了一个关键点。
“教我们识字的老师告诉我们一些生物学上的道理，人身体内有一些叫做基因的东西，会传给自己的子孙后代。这就是孩子会与父母相貌相似的原因。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人们和这些异族都是混居在一起的，所以我们的祖先往上许多代，可能就有异族。”
“这就是有些父母明明与常人无异，却生出了一个有异族特征孩子的原因，不是受了诅咒，是祖先的血脉表现出来了。但我们只能保证自己娶的妻子看起来是个普通人，没法把她的祖先全找出来看看有没有异族，更何况，我们连自己的祖上有没有娶过异族女人都没法保证呢。所以说，人人都可能会生下有异族特征的孩子，你看不起异族人，将来就会有人看不起你的孩子。”
他似乎也觉得很是感慨：“也是在这样的说法传播开以后，我才发现，原来身边好多人都有那么一点异于常人的特征，平常都隐藏的很辛苦。现在敢露出来了，街道上才有这么多‘异族人’。其实哪里是什么异族，那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啊！”
克鲁尼听了这话，连呼吸都屏住了。
车夫看到的是，如果大家都是异族，那么就都不是异族，彼此之间都要以正常眼光看待，以前的做派都该摒弃了。
侍卫惊讶的则是如果这番理论是正确的，那他们不也可能会生下有异族特征的孩子了吗？可是他们生活的地方没有这里对异族的包容，一旦发现有这么一个孩子，连他的父母都要跟着倒霉。
而在克鲁尼看来，这却代表着翡翠领的所有民众，尤其以那些自身或亲人身上带有异族特征的，将会以无比坚定的决心和勇气，捍卫着这座包容他们的领地，面对敌人，他们会不畏强敌，不惧生死，只为了守护这里的和平和安宁。因为一旦他们的家园换了主人，那他们所拥有过的坦坦荡荡、昂首阔步的走在街道上的这点权力都要被剥夺了。
要怎么打败这样一群人？
别处的人越是对他们冷漠、嫌恶、歧视，他们就越生出守卫这最后一片净土的决心。
他们只能被杀死，无法被打败。
第115章 新鲜血液
一直到马车驶进翡翠城，布鲁尼主教还沉浸在这种震撼中。
因为他发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那就是既然人类祖上与异族混居，人人都可能生出异族特征的孩子，一旦这个消息公之于众，那么人人都是翡翠领人，人人都想做翡翠领人！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就让布鲁尼坐立难安，这件事的影响程度之大，简直是帝国这幢大厦都要为之倾塌了！
所以在如愿见到安珀时，他竟也失去了平时的从容不迫。
连安珀都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布鲁尼主教，您一定是在来时的路上太过疲惫，这确实是一段过于遥远的路程。不如您先去休息，今天的会面就先到这里。”
布鲁尼也是安珀爷爷辈的人了，路德维希二世也真是一点儿都不关爱老人，竟然叫他穿越大半个帝国跑到翡翠领来，来做的还是一件不可能有结果的事。
算起来，布鲁尼还真和安珀有亲戚，关系还很近，正是安珀这个身份的爷爷的亲弟弟，这也是安珀对布鲁尼这个皇帝派来的兴师问罪的使者如此和颜悦色的原因。
布鲁尼摇摇头：“我只是在城市内见到许多异族人，一时有些惊讶。”
安珀来了兴趣，想知道这位从年轻时就信仰曦光的宗教人士到底是如何看待异族的。
“布鲁尼主教，我这偏僻的北境虽然远离帝都，却也听说您的声名，您深厚的学识和对信仰的坚定都让人深感敬佩，我想您一定极有见识，有一件事我很想知道，您有没有见过父母都是普通人，却生出了有异族特征的孩子这种情况？”
布鲁尼有些犹豫了。
安珀作恍然大悟状。“是了，您这样一位主教，身边簇拥的一定都是最虔诚的教士和神官，这些人都献身于主，并不结婚。——那么，这些教士的私生子们，有没有一些人有异族特征呢？”
她的话讽刺意味极重，放在平常是会让布鲁尼怒目而视，拂袖离去的，如今他却坐在椅子上，眸色深沉。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定是这些异族私生子的母亲，是魔鬼的仆人，引诱了高洁的教士们，叫他们犯错，这才结出了罪恶的果实。”安珀笑了笑说道。
布鲁尼主教深吸了一口气，径直跳过了这个话题。
“安珀女公爵，我本次的来意并非是要对贵领地的人口组成发表看法，而是为了解决您与皇帝陛下之间的误会，我想两地之间路途如此遥远，书信传递时难免要出一些疏漏，因此将一些地名谬传了，会不会有这个可能呢？”
“你是说翡翠郡吗？”安珀笑盈盈道：“不是谬传哦，我立郡的文件都发下去了。”
看来这个台阶安珀是执意不肯下了，布鲁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您已经占有了与一个郡的土地相当的领土，何必要执着于那些虚幻的名头？更何况未经皇帝陛下批准的任何立郡行为都是非法的。”
安珀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似乎也有触动。“那您想怎么解决这件事呢？”
布鲁尼：“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重要的是有没有承认和改正错误的勇气，向陛下低头认错，并不代表您的软弱或屈服，而是一种智慧和成熟的表现。我想，皇帝陛下不仅是您的君主，还是您的叔叔，一定能体谅年轻人偶尔的冒失。”
“您说的很对，人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安珀十分赞同，“布鲁尼主教，您觉得君主在爵位继承人还活着的时候将她的家族领地无故收回，并赐予他人的行为有没有错？”
布鲁尼抿紧嘴唇。在安珀已经是斯兰女公爵后，路德维希二世还将斯兰郡赐给自己的直属封臣的做法确实不妥，但在法理之外，一向还有实力这个更重要的变量在起作用。
皇帝强势，贵族弱小，想收回曾经赐下来的土地就收回，没人会站出来反对。反过来，贵族强势皇帝弱小，那么理由再正当，也没法把对方已经经营的根深蒂固的领土轻易地收回来。巧合的是，这情况正对应了从前的安珀和此刻的安珀。
面对沉默的布鲁尼，安珀循循善诱：“您看，我也有错，陛下也有错，不如各自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改正它？我为我冒失的行为道歉，并且撤回设立翡翠郡的宣称，陛下把我们家族经营数百年的斯兰郡还给我，这下就没有任何谬误了。”
布鲁尼脸上的微笑变得苦涩。他不可能承认陛下有错，陛下也绝不可能把斯兰郡还给安珀，安珀也不可能向陛下低头，一切好像走进了死循环。
说到这儿，一切其实都已经很明了了。两方都不愿意退步，是他这个中间的调停人所无法改变的。
于是他尝试打出了最后一张亲情牌。
“尽管如此，我还是要代表皇帝陛下，也是您的叔叔，向您致以最诚挚的问候，您或许对陛下将您送至北境有些误解，不过您要知道陛下刚刚加冕时政局复杂，这也是个不得已的选择。其实他一直非常关心您的健康和福祉，希望你一切都好。”
“不不不，没有任何误解，我对此非常感激。北境很好，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安珀这句话说的最真情实意。路德维希二世不把她送到这偏僻的边境来，她哪来的时间和机会发展起来？
她也温情脉脉地说道：“我听说陛下年初有了继承人，整个帝国都充满了喜悦，我因未到帝都当面庆贺，深感遗憾。我对继承人的健康和幸福表示最美好的祝愿。”
她仿佛喃喃自语，用轻到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看来我的继承人顺序又要往后排了。”
布鲁尼主教虽然上了年纪，却还耳聪目明。敏锐的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词。
继承人顺序！是了，路德维希二世陛下是安珀的表叔。安珀的皇室血脉来自她的祖母，埃莉诺公主，阿尔弗雷德陛下和路德维希二世陛下的亲姑姑，所以安珀和路德维希二世是关系极近的表亲。
理论上安珀也有洛林皇朝的血统。而且因为皇室婚生子女不多，还有许多人如布鲁尼主教这样献身教会，没有子嗣和继承权，所以就算加上刚出生的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的王子，安珀的继承顺序排在——第五位！
这可真是个危险的顺位。一个贵族发生不测的几率是很大的，疾病、刺杀、意外，都会夺走一个人的生命。而这位第五顺位继承人又是如此强势，怎么知道不会有接连不断的意外把前几位继承人全带走了呢？
布鲁尼主教心事重重的离开了。
借着与布鲁尼主教的这次交谈狠狠阴阳了路德维希二世一把，安珀心情十分舒畅。
安珀当然没有靠刺杀前几位继承人继承皇位的打算，那还需要大贵族的支持。就算继承顺序排在前面，大贵族们纷纷阻挠，皇位的变数也极大。
拉拢贵族，争取支持那就是另一条道路了，她不喜欢。
————
最近翡翠郡的几座城市中，征兵处的门口总是很热闹。
“我符合条件吗？”一个中年男人急迫的说。
“你的年龄超过标准了。”审核员委婉的拒绝了他。
“怎么会！”男人有些着急了，“我身体还很健壮，力气也大，你面前这张桌子，我一口气就能搬到对面街上去。”
“不能单看现在的身体素质，因为服役期是很长的。”审核员赶紧踩住桌子底下的横杆，免得他真的这么做。
平民们参军积极性很高，一个是因为军人的待遇很高，吃住都在军营中，每月也有不菲的薪水，伤亡有抚恤金，退役后有退役金。最近还推出了一个新政策，因为许多新招的士兵年纪不满二十岁，即便服役期满，人也不过才三十岁。
放在以前，三十岁的年纪可不轻了，人到了这个岁数，就像是透支了使用寿命的机器，早早衰败，再活不了几年。现在却不同，人们吃的饱、居住条件好、也有医院治疗一些明明有办法防治和治疗却夺走了无数人生命的疾病，老人的比例明显增加了，活到三十岁是相当轻松的，四五十岁也有力气找份事做，曾经做过士兵、每天都有严格规划的人就这么“退休”了，自己都很不适应。
所以服役期满的士兵，也可以选择转业——即在安珀所控制的工厂和产业下找一份事做。已经有不少在之前的几次战争中受了伤，不适合继续服役的士兵选择转业，既能得到一份收入，对身体也是一种养护。
除了军人的待遇，更鼓舞大家的还是守卫这座领地的决心。
一个头上有着短角的男人站到审核员前方，询问她：“我的参军申请为什么被打回来了呢？所有的指标我都符合要求！”
审核员看了看他，为难道：“我认为是你的角——它影响了头盔的使用，战场上没有头盔，伤亡率就会大大增加，这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生着短角的男人很激动：“即便带不上头盔，我也愿意上战场的！为什么领主大人没有早点打过来？让我早点知道人可以不活得这么辛苦，也能光明正大的走在街上，不用提心吊胆被人捉去烧死。火灾、旱灾、水灾，都要怪我们这样的人，这是我们能改变的吗？要是能改变，我第一个就要把角变没！”
他说着就哽咽起来：“我的家人都生着角，一年到头地戴着帽子遮掩，人们觉得我们全家人都是怪胎，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种苦头！头上的皮肤总是溃烂，角也痒的受不了，恨不得把头往墙上撞，还要被人笑话，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受够了！”
“现在我知道了，这不是我们的错，人人都有这样的几率，生下来就不同。但别处的人不认！他们没受过领主大人的教导，固执、傲慢，依旧看不起我们，那我就在战场上叫他们知道，我不比任何人低贱，也能挥刀杀敌！”
最后他在众人的安抚下勉强冷静下来，说道：“难道就不能设计一种适合我们这样的人佩戴的头盔吗？让我们也能为翡翠郡出一份力。”
审核员点了点头：“我会记录这个建议，把它提交上去的。”
——“我有尾巴，这影响参军吗？”
——“尾巴不影响。”
——“我的腿，你看，这段骨头是反过来的，能参军吗？不影响行动，反而跑得更快、跳得更高！”
——“没问题。这可是优点呢。”
——“太好了！”
这样的对话出现了许多许多次，军队里也注入了无数新鲜血液。
第116章 抽水马桶
布鲁尼主教虽然没能成功达成路德维希二世将他派过来的目标，却也不觉得气馁。
这事与他本来就没有利害关系，能成功固然显示他居中调和的功劳，失败了也不会怎么样。至于有损皇帝陛下的威严，布鲁尼倒是觉得，这位皇帝陛下本人身上已经有许多比翡翠郡的出现更惹人诟病之处了。
虽然伦斯特帝国先后两任皇帝都是他的亲侄子，但布鲁尼作为一个拥有皇室血脉的正统贵族，自然是认为无论从功绩、人品和血统都无懈可击的阿尔弗雷德更适合坐上这个位置。
有那么多王朝到了绝嗣的境地，都没把王位传给私生子呢。只要一想到这点，布鲁尼主教的脸上就觉得火辣辣的。
于是他又想到了扶植路德维希二世上位的教皇冕下，这位可是和布鲁尼不和多年，布鲁尼甚至怀疑路德维希二世这次派他到翡翠领就是教皇出的主意，想把他累死在这横跨大半个帝国的路程上。
因此布鲁尼并不急着返回帝都。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踏上返程的旅途了。
绝不能真让教皇如愿。
安珀也充分理解这样一个老人的需求，甚至还邀请他去住菲拉赫港口的天空之镜酒店，费用她来出。
不过布鲁尼主教打听到那里的情况以后，以恐高的理由拒绝了。听说如今港口那边全是帝国那些追逐时髦的年轻贵族，他去了免不了要与这些人打交道，简直一点清静的时间都没有了。
若放在别处，像布鲁尼这样来访的贵客，居住的当然是领主的城堡。这是领主向访客表示亲近的一种手段，就连皇帝的宫廷里，也住着不少贵族，一是这些贵族是路德维希二世的近臣和官员，居住在宫廷里方便参与政事，二则是皇帝拉拢贵族的一个方法，显示亲密和看重。
但安珀所住的黑石城堡安保极其严格，向来是不留宿客人的，哪怕是北境小国那些来访翡翠领的王子公主们，也没在城堡中住过一晚。
得知这一消息的布鲁尼就已开始做准备，叫仆人为自己寻一个高档的公馆或修道院居住。
只不过这次，这个他一向看重且认为相当机灵的仆人却没能拿定主意，而是收集了许多信息回来，叫布鲁尼主教自己做决断。
因为翡翠郡商业发达，为富商和贵族准备的高级旅馆有许多，相比之下，修道院就寥寥无几了，这里的人从前穷的没钱敬神，如今手头宽裕，也不认为是神的功劳。唯一适合居住的就是圣皮埃尔修道院，不过到了那里布鲁尼主教又免不了与霍米斯院长应酬，也算不上多清静。
所以仆人着重为布鲁尼主教打听了旅馆的情况。
第一等价格最高，许多装潢都仿制菲拉赫港口的天空之镜酒店，多用纯白的纱幔和剔透的大块玻璃窗，不单单是作为一个居住的场所，也讲究客人在房间向外看到的景观，有的房间外是色彩斑斓的花园，有的房间外是溪水与乔木，还有一家这样的旅馆，打出了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晨雾中的山峦这样的名头。
相较于第一等，第二等价格只低了一点，所在的地点也离城中繁华处更近，那些对窗外的风景有追求的旅馆，当然也不可能被安置在闹市中，没有这样的资源来造景。
这第二等的旅馆，打出来的名号是舒适、洁净、方便。听说那些在翡翠领求学的王子公主们住的就是这样的旅馆。他们拿出来宣传的物件是优质床品、水龙头和抽水马桶。因为仆人并不能理解这几种东西的含义，所以只是原样复述回来给布鲁尼主教听。
至于第三等，并没有什么格外出彩的特点，但既然能被仆人挑选出来供布鲁尼主教选择，就是因为他亲自查看过里面的装潢，觉得并不比他曾见过的任何一个高级旅馆要差。
布鲁尼主教听过以后，虽然也不明白被旅馆拿出来宣传的水龙头一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却很自然的选择了这第二等的旅馆。
第一等固然哪里都好，但太奢侈，容易惹人诟病，且位置相对就有那么一些偏远了。
第三等又没有什么新鲜的，而且也不必简朴到这个地步。他一个主教，出行的排面还是有的，不能逊于那些小国的贵族们。
至于水龙头和抽水马桶是什么，去了就知道了。
布鲁尼主教来到这个叫做[古登莱恩]的旅馆，得到了热情的招待。这里的伙计得知他们是初次到来，主动要为他们介绍房间的装潢和设施，以免客人在使用时遇到不便。
首先是床垫，[古登莱恩]提供三种硬度不同的床垫供客人选择，因为个人习惯和身体素质的不同，人们对让自己感觉最舒适的床垫的软硬度是没有统一标准的。
布鲁尼主教一一试过以后，选择了其中适中偏硬的那一款床垫。若是试也不试就叫他挑选，他必定会不假思索的选择最柔软的那一个，因为柔软即是舒适是铭刻在很多人脑袋中的真理。但实际试验过才知道，竟然是偏硬的那一款让布鲁尼主教感觉更好。
这其中竟然是有理论依据的，旅馆的伙计解释道：“上了年纪的人骨骼和肌肉的力量减弱，又经过旅途中的颠簸，可能会出现腰痛、背痛等情况，偏硬的床垫能够增加支撑力，减轻身体本身的压力，也就缓解了这种疼痛。”
他说的条理清晰，不卑不亢，让布鲁尼主教多看了他两眼。没想到一个在旅馆做事的仆人也能有这样的见解和口才。
哪怕这些都是旅馆叫他们提前记诵下来的，也有许多人根本就背不下来这么一长串的话。
一个人若是不识字，背诵就格外困难。布鲁尼主教见过许多女修道院中的修女，她们大多都是文盲。即便整日只做祷告这一件事，也往往需要花费好几年才能背诵下圣箴的内容。
一是最开始学习的时候，要有人逐句的讲给她听，一时没有记牢固，就要反反复复的请人重复，十分麻烦。二是在学习中产生了谬误，对一些语句有错漏和篡改，也不能自行发觉，非要等人指出才行。
不过布鲁尼主教很快想到，在这样一家收费不菲的旅馆任职，这位年轻人应当也是识字的。
翡翠领大力推崇教育，布鲁尼虽然还未查证是不是像传言中那样连路边一个卖菜的小贩都识文断字，但确实感受到这里的人说话有条理，应当是接受过教育，而且街道、商铺等地到处都有文字的指示牌，也侧面印证了这个说法。
于是布鲁尼又想到，看来教这些底层人识字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那为什么那些修道院院长，宁愿一遍遍地叫人重复书上的内容，供那些不识字的修女背诵，也不把她们召集起来，教她们识字呢？
仆人的一声惊呼打断了布鲁尼的思绪。他有些责怪的望去，却看到了伙计将他们带到的这个水池前，轻轻拨动一个开关，就有汩汩的清水从那个金属头中流出，落入了水池当中。
这叫布鲁尼也忍不住愣了一下，但他也不是没见识的人，心里有种自然而然的直觉，认为这装置有些类似城市中央广场的喷泉，是对水流的一种运用。但确实极为方便，将弄脏的手这个叫水龙头的装置下面，水流直接带走污秽，反而比用水盆清洗更加洁净。
那旅馆的伙计似乎也常为客人解释这其中的道理，竟然还带了一个玻璃制的U型管，只是一头的管子更高，一头更低。他在里面装上水后，水流就自然的从较低的那一面淌出来了，当他用手堵住出口，水流停止，松开手，水流又流出，可谓是一目了然，叫布鲁尼的仆人这样未受过教育的人都明白了其中的原理。
伙计说：“用畜力将水送到高处的水箱里，这边拨动开关，就能控制水流。”
布鲁尼点了点头，这方法确实巧妙，也说不上有多复杂，若是他用着觉得方便，将来回去对工匠一讲，也能在自己家中造出个一模一样的水龙头来。
不过，当他发现站在盥洗室时，只能看见探出的水龙头和下面的水池，却找不到水管所在，就忍不住发问了：“水管被隐藏在了何处？”
“藏在墙壁中和地下，先生。”
布鲁尼微微一惊：“水管将来经过天长日久的使用损坏了，难道还要把墙壁砸开更换？”
水管不管是用陶还是用铜铁，损坏的速度是很快的，哪怕有一个地方漏了一个小洞，也不能坐视不管，必须要立刻修理。如果每次都需要把墙壁和地面砸开，那为了美观把管子隐藏起来就显得得不偿失了。
伙计微笑着说：“用特制的精钢水管，使用数年也不会损坏，虽然造价高了一些，但给客人最好的使用体验，一切都是值得的，这就是我们旅馆的宗旨。”
布鲁尼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精钢水管！在别处的军队还用着破烂的铁甲和包钢的长矛和长刀，翡翠领的旅馆已经用上了精钢水管！可见他们这里的钢铁产量是多么庞大，必定是供军队全部武装上精钢的制品后还有剩余，才会流入民间，用作民用品。
和这样一支装备精良，又斗志昂扬、悍不畏死的军队在战场上相遇，会是所有人的噩梦。
布鲁尼主教对翡翠领军事力量的认知又上升了一个档次。以至于伙计向他介绍抽水马桶时，他还有些恍惚，以为那是个椅子。
只见伙计将覆盖在上面的一个盖子掀开，露出了一个中空的座椅，与布鲁尼主教平时如厕使用的倒是些许相似，只是棱角更为圆滑，只是视线向下，却没有看到意料中深黑的空洞，也没有异味传来，而是清清澈澈的一泓清水。
此时的贵族如厕，厕所并没有什么排水系统，而是人坐在厕所上方挖空的椅子上，由一个很长的通道连接着下面的粪池。
又因为这个通道空间很大，经常藏有刺客，用长矛或匕首向着毫无防备的贵族发起攻击。许多贵族遇刺都是在如厕时，但人又不可能不排泄，可以说每次听到有贵族在厕所被人刺伤或暗杀，其他听闻这个消息的贵族就要有好一段时间在上厕所时提心吊胆了。
所以在看到这个“抽水马桶”的一瞬间，布鲁尼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果这马桶真的好用，至少不用担心下面藏着刺客了。
一想到这，布鲁尼就要试验一下。
他坐在马桶之上，只觉得下面的垫圈十分舒适，即稳固又托住了身体，等起身以后，伙计便教着布鲁尼的仆人拉下一个金属链子，只听轰隆一声，从上面的水箱冲下水流，带走秽物，等那盖子再打开，里面又是极其清澈的水洼。
布鲁尼主教连连点头，很是满意。如果水龙头只是叫他略微心动。那么抽水马桶就让他产生了一定要在自己家中仿制一个的念头。
伙计观察着他的表情，连忙说：“有许多客人用过我们这里的盥洗室，回到家中很不适应，还来打听给我们装修的工程队是哪里，想聘请到家中呢。”
这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自己回去叫工匠琢磨，那边的工匠都不如翡翠领的工匠机灵，否则为什么这么好的东西迟迟没有发明出来？叫他去仿制，也未必能仿个七七八八。
要是把工程队一起请走，那必定能完美复制，达到和这旅馆一样的舒适体验。
可这又不适合布鲁尼的情况，帝都距离翡翠领实在是太远了，什么样的工程队能跟着他穿越大半个帝国？
伙计听了他的顾虑，眼睛一亮，知道布鲁尼确实有意给家中的盥洗室更换设施，又推荐道：“抽水马桶的零件都能拆分组装，还配有图解，买上一套运回家里，连刚出师的工匠都能学着组装上。即便是缺了水泥这样的材料，也只是在美观上略有缺憾，实际使用起来并不影响。”
布鲁尼当即就心动了，他问了伙计这一整套盥洗室设施的价格，包括抽水马桶的组件、各种精钢水管、以及水龙头等等，果不其然得到了一个昂贵的让普通人咋舌的价钱。
但到了布鲁尼这个年纪，再做守财奴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想方设法让自己的生活更加舒适是最要紧的。
他想，一套是完全不够的，至少要买上五套分别装在他的城堡和别院的几个房间中。接着他又继续想到，自用的倒是足够了，他的那些老朋友们，还从来没见识过这样的新鲜物件，既方便又减少了被刺杀的风险，以后就能安心地上厕所了，为他们捎上几套，也不费什么力气。
这样一来，布鲁尼主教有意购买的盥洗室套件的数量就到了没法和一个伙计敲定的地步了。伙计赶紧引领着他去与自己的老板交谈，殷勤周到的同时，脸上也是满溢着喜悦。
哪怕是来光顾他们这种高级旅馆的客人，出手这么阔绰的也不多呢！竟然要买十几套！
当初，他们的旅馆老板在亲自体验了抽水马桶以后，当即拍板要在旅馆中全部装上这种方便清洁的装置，把自己旅馆的定位提高到高档旅馆，同时自己也参与了卖马桶的这门生意，这也是伙计为何积极向客人推销的缘故，一笔交易谈成，伙计自己也能拿到不少奖金！
作者有话要说：
在目标上厕所的时候刺杀成功率很高，要么刺客的英文怎么叫assassin。
ass-ass-in
真是忍辱负重的刺客和颜面尽失的贵族啊。
第117章 积极传教
在旅馆中好好休息了两天，长途旅行的疲乏渐渐从布鲁尼主教身上褪去，他神清气爽地从适合自己的床垫上醒来，又进入盥洗室完成了对自身的清洁，这股新奇劲叫他都没有召唤自己的仆人来为他服务，而是亲自动手，感受着其中的便利。
这真是处极其细微、又对人的幸福感提升如此之大的改动，也只有翡翠领会有这样的巧妙心思。
不过，想法虽然重要，能将其付诸现实的能力也不是谁都有的，布鲁尼主教不免又想起了让他震惊的精钢水管。
他本次来翡翠领除了调和安珀和路德维希二世陛下的矛盾，也不免受了路德维希二世的暗示，叫他多观察翡翠领的真实实力。为了回到帝都以后应付这位陛下的盘问，布鲁尼主教本来准备旁敲侧击的打听一下钢铁厂的产量，现在看来具体的数字倒也没什么意义。
因为答案就是多得用不完。
输水的水管也能用上钢，这样能耐水流长久冲刷而不锈蚀的精钢，放在别处只会锻造成男爵的盔甲，还是要一代代传下去的那种。大街上来来回回骑脚踏车的人也只是普通市民，却能买到用了许多好铁的脚踏三轮车。就连那些乡下的农民，也不能再用手无寸铁来形容他们了，想找出一家还用着旧式的木质和石质农具的农人，还不好找呢！
布鲁尼主教一边想着，一边披上自己的外套，准备叫上仆人出门去，多看看这翡翠城中的景象。
仆人这时刚从街上回来，一见到布鲁尼主教就告起状来：“主教大人！你还记得我们往北走的路上遇到的那些伪教徒吗？翡翠城竟然也有这样的人出没，他在街上拦住我，叫我听他们的教义，我赶紧撇下他们跑了。”
仆人说的必定是最近一年多来在北方地区扩散速度极快的“曦光新教”，每次听到这个名称，布鲁尼就有些恼怒。这个教派名称中的曦光完全跟自己所信奉的曦光，没有半点关系，根本就是借着同样的名字扩大自己的影响，狐假虎威。他们所宣扬的教义，是对曦光扭曲的解读，是亵神的行为！
布鲁尼主教这一路，越往北走，越能感受到这个新教的影响力增强。翡翠城也有新教教徒出没，倒也不让人奇怪。
就是不知道安珀有没有什么办法，将这些伪教徒彻底揪出来，驱赶出领地。
布鲁尼主教相信，一个希望自己治下安宁稳定的领主，都绝不能容忍这种为强盗量身定制的教派在自己的领地传播。
他气势汹汹地大步踏出门去，要与这胆大到竟敢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伪教徒好好辩论一番，叫他知道什么才是曦光的真谛，而他所信奉的那些又是怎样的歪门邪道。
没想到等布鲁尼找到刚刚向仆人传教的这个伪教徒，已经有人在与他辩论了。
“这位朋友，你是否感到痛苦，明明付出了努力却没有相应的回报，依然生活在困苦和贫穷中？这都是由于你的信仰遭受了无耻之人的欺骗，叫该受苦的人在享乐，该享乐的人却在痛苦。”
这个伪教徒拦住一个路人，这样说道。
那个路人衣着朴素，身上没有张扬的饰物，却显得顺整洁净，他愣了一下，很快便明白这个拦住自己的人在说什么。“可是，我既不痛苦，努力也得到回报了啊？”
伪教徒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张着嘴巴好半晌才接下去：“那你是做什么的？这么早出现在街道上，不是在为生计奔波吗？”
路人：“我在工厂做工，刚值完夜班准备回家。”
伪教徒听到这话，眼睛一亮：“整晚不能休息，这难道不是受苦吗？”
“夜班有夜班补贴，还能换来一天半的休假，大家都抢着做，这算什么受苦。”这个工人反驳道。
“谁说这不是受苦！”传教的伪教徒语气坚定，“曦光赐予我们光明，区分白天黑夜，难道是叫人昼夜颠倒，不得安宁的吗？我知道，这都是生活所迫，但有一条明路，是可以不叫我们这样辛苦就能过上好日子的！那就是新奉曦光新教，无所不能的曦光之神就会指引我们，叫我们获得应得的财富。”
那工人似笑非笑的说：“信奉了你们这个教派，以后是不是就不用工作了？”
“那是当然！”
“我每天坐在家里，神赐予我的财富在哪呢？”
“神会指引财富的位置，你就可前去取得了。”
“哦——我明白了！但这财富现在是被别人占有的，我得去抢对吧，可是去抢就意味着与人争斗，在这过程中劳累、受伤甚至是丢掉性命都有可能，”工人摇了摇头，“这哪里比我在工厂工作好了。你那里有没有更支持我不劳而获的神让我信奉？”
伪教徒气愤道：“你连神赐给的财富都不去拿，像你这么懒惰的人，不配得到神的恩赐！”
“你不懒惰，干嘛宣扬这种思想，”工人冷冷道，“有手有脚，不去做事赚钱，劝人去做盗匪，下次再在这条街上看见你，我就叫卫兵把你抓起来。”
工人撂下这样一句话，打了个困倦的哈欠，向着自己家走去。
伪教徒受挫，脸上出现了短暂的失落，但他很快又打起精神来，继续搜寻着自己传教的对象。他认为刚才的失败是因为选错了目标，这工人明显很满足于当下的生活，这样的人不适合发展为新教的教众。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推着沉重的车子停在路边，从上面取下许多板凳，摆到车子边缘，又掀开车上一口大锅的盖子，叫卖起来：“豆浆~豆花~新鲜出锅的豆浆~豆花~，买两碗豆花送一个豆渣饼！”
伪教徒走上前去，对老婆婆的辛苦深表同情。
老婆婆也很热情的回应他：“您吃饭了吗，来一碗豆花吧！”
积极传教的伪教徒：“大娘，您这样的年纪，还要辛勤劳作，都是因为……”
“因为你没买我的豆花！”老婆婆向他推荐，“你一吃就要爱上我家的豆花，要不，来一碗豆浆也行，你是今天第一个客人，我送你一个豆渣小饼，这豆渣饼没太多滋味，报纸上也说它没多少营养，但是吃着松软，也能饱肚啊！我自己和家里人都吃。”
伪教徒说：“我吃过饭了，大娘，我想说，主的恩典即将降临在您和您的家人身上，只要您劝导他们信……”
“吃过饭也能喝一碗豆浆，看，热腾腾的，味道很香浓，你说了这么多话，口干不干？来一碗吧！”
“我什么也不要！”被打断了无数次的伪教徒愤愤离去。
“不买就别站在前头，打扰我做生意嘛！”老婆婆也啐道。
在旁边看戏的布鲁尼主教乐不可支：“哈哈，就该叫他们这样的伪教徒狠狠跌个跟头！让他胡言乱语，顶着曦光的名义骗人！”
他甚至还觉得不够解气，跟在那走到另一条街的伪教徒身后，看他又拦了一个农民模样的青年。
“年轻人，你可知你的汗水滴在这片土地上，为何它回报你的却是饥饿和贫穷？”
“请让一让路，我有急事。”那青年农人神色焦急。
“看，生活的重担正催着你忙忙碌碌，没有一刻歇息，但只要你停下这一会儿，就能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你在说什么呢，我是要去图书馆看书！”
青年农人急匆匆地跑远了。
布鲁尼主教笑的前仰后合。看来也不用安珀做什么举措，翡翠郡的这些民众就能把这些伪教徒气到晕厥了。
等等，他刚才听到了什么，一个农民，要去图书馆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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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在街上的那段见闻，布鲁尼主教取消了原定的计划，决定前往城市图书馆。
等他一走进这幢浸透了书香与智慧的建筑，看着那些一排排仿佛浩渺无边的书架和上面满满当当的书籍，不由得感叹翡翠领藏书的丰富。
这时，他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而且是一个普通人，翻阅了书目以后，就自行前去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书籍，然后拿到一边进行阅览。
这荒谬的一幕布鲁尼主教嘴巴微张，不知该从何处斥责起其中的不妥之处。
教会就有自己的图书馆，收藏了许多与宗教相关的文献和典籍，也有少量世俗的书籍和资料。学者们都以能进入教会图书馆查阅资料为荣，也只有教会能为学者们提供这样丰富的资源和有力的支持，使他们能够深入研究宗教、哲学、历史等领域的课题。
因此一个学者若是想在他所专注的领域钻研下去，往往就要想办法和教会打好关系，至少不能交恶，否则一些珍贵的文字资料，他这辈子都无缘得见了。
可以说，图书馆的存在为教会拉拢了一大批学识丰富的学者，甚至他们本身都有一大部分也成为了教会成员，为曦光教会增加了影响力。
所以布鲁尼主教看到谁都可以从书架上抽取图书翻阅，想到的首先就是，这不就失去了辛苦收藏这些书籍的意义了吗？完全得不到一点好处。
在教会的图书馆，连一些普通的教会成员都没有阅读这些书籍的资格，书籍本身就是一种珍贵的资源，要设置门槛。
门槛一出现，明面和隐形的利益就出现了。
但这个图书馆，布鲁尼主教在转悠过小半个场馆以后得到结论，基本都是对公众开放的。
这倚仗的当然是廉价的纸张和印刷技术，否则大多数书籍全是孤本，绝对不敢让这么多人沾手的。
而这些书籍的内容又如此丰富，不仅涉及农业、历史、宗教、世俗文化，也有一些寓言故事、小说杂谈之类的，而且还格外的受人追捧。有人阅读完放回去，很快又被不同的人取走了。
布鲁尼主教抓住一个机会，也赶紧上去拿了一本看起来，看看这些书为何如此的受民众的喜爱。
翻开第一页，布鲁尼的眉头微皱，乍一看这些语句都相当平实，毫无文字的韵律和隐喻之美，若不是印刷技术降低了书籍的门槛，这样的文笔是不值得刊印成册的。但神奇的是，这样的内容却能吸引着人快速的读下去，渐渐地，书中出现了一些明显的反面人物，挑衅着书中主角，并在关键时刻制造了一系列障碍，勾动着布鲁尼主教的心绪上下起伏，好在这些困局都被主角一一击破，并使自身得到提升。
一册书很快就看完了，等布鲁尼从这书本上的世界脱离出来，抑制住自己想寻找下一册的念头时，突然惊醒，那些书中的反派人物五花八门，固然有传统的那些恶人、魔鬼，却也有神！
虽然是书中的故事，但人们看了这样的文字，潜移默化下，对神的敬仰就慢慢消退了。反正书中的神、现实的神，大家都没有见过，怎么知道神就一定是好的呢？
想到这，布鲁尼犹如被烫到一般将这本满含着罪恶的小说放回书架上，默念着圣箴，来抵御这种邪恶的诱惑。
他好像有点儿明白为何修道院不教授那些修女们识字了，有了识字的能力，就能通过文字接触其他理论，有了偏移信仰的风险，一个人若是一辈子就只会背诵一本圣箴，那他此生必定都是个无比忠贞的曦光教徒。
难怪翡翠城的众人对入侵的新教是那样一个态度！恐怕他们对曦光教会，也不存有多少尊敬了！
这必定是安珀想要看到的。曦光教会能长久的与贵族们抗衡，就在于他们拥有着挑动民众的本事。通过一个图书馆，教会的力量就大大消退了。作为一个主教，布鲁尼对此颇为痛恨，可作为一个贵族，他看到的是安珀的深谋远虑和勃勃野心。
可以说，安珀的翡翠郡，不论是商业、军事还是文化，都没有一处短板，完全是无懈可击。
等布鲁尼冷静下来，岁月带给他的经验凸显出用处，目睹过无数次政变的双眼透露出智慧的光芒，他的理智回来了，叫他躲避过人生中数个坎坷的直觉生效了。
他觉得，没人能阻止一轮初升的太阳照彻天地，就如同很难有人将欲坠的夕阳拉扯回天幕，是时候作出选择了。
本来以布鲁尼这把年纪，不该再随便下注了，可是赌局既然已开盘，再不下注就晚了。
第118章 旧房改造
在翡翠郡的水泥厂中，一股股冒着热气的水泥粉从高温窑炉中被运出，冷却以后，这些水泥将被装上运输车，运向各个建筑工地，变成平坦耐用的水泥路、沟通两岸的桥梁和拔地而起的建筑物。
建筑需求太多，水泥厂早已开设了分厂，还应用了最新设计的轨道运输系统。铁轨和枕木铺设在牢固的地基上，与轨道契合的载货车厢就在其中穿梭，虽然目前还是蒸汽动力和畜力混用，却也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降低了运输成本。
一些军工厂和研究所也建造起来了，而且在开动机器制造物资和装备，能进入这些地方工作的，一定都是对翡翠郡无比忠诚，又深深爱戴着领主的那些人。
连民间都在热火朝天的搞建设，修路就不说了，下水道的修建和疏通也提上日程。半矮人威尔终于等来了安珀对他的承诺，可以把他在佛蒙达建造的城市下水道工程重新翻修了，这次还用上了许多当时的科洛伯爵提供不了的好材料，让威尔更加满意。
其他几个城市也要重新规划下水道，这几年雨水虽然少，但下水道不只有让雨水排出的作用，也能够收集和排放生活污水和工业废水，使城市保持洁净，减少疫病的发生。
有这么多大工程等着他完成，威尔简直高兴的像掉进了米缸里的老鼠，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
市民们也有自己的建筑需求，有的是翻新老房子，有的是对店铺重新装潢。
弗洛里安进入佛蒙达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派如火如荼的基建场面，他忍不住问前来接人的安东尼：“是之前的战争太过激烈，把房屋都打坏了吗？”
弗洛里安心里记挂着翡翠郡图书馆里面的魔法典籍，日夜兼程，没用多久就来到了翡翠郡，布雷尔不喜欢出现在人多的地方，更不喜欢被人群注视的的感觉。但他一天不脱下他那漆黑的罩袍，就不可能不吸引人的目光。于是商量过后，由同样认识弗洛里安的安东尼来接人。
这位颇有名望的法师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样清瘦严肃，而是一个颇为和善的胖老头，神态总是很慈祥，绿色的眼珠很清明，一点也不显露这个年纪应有的浑浊和黯淡，当人们看到他时，第一反应是惊讶这位大名鼎鼎的法师怎么会是这样的，但很快又会觉得，他就该是这副模样。
听到弗洛里安的疑惑，安东尼的眼睛微微睁大：“当时的战争哪有那么激烈，对方根本就是毫无反抗之力才对。”
当他看到几个往家中运送建筑材料的居民，恍然大悟：“你说的是他们？他们确实是在修缮房屋，但不是因为房屋在战争中被损坏，而是想住得更舒适而已。”
佛蒙达的市民所居住的房子，富有些的用石头——这样的人家数量是很少的，最多的是木制房屋，材料容易获取，价格也不贵，就是容易受潮、腐朽和虫蛀，日常的维修是少不了的，也不怎么保暖。也有一些贫穷的家庭，木头、泥巴和茅草就组成了庇护他们的家园。
这样的房屋固然是可以住人的，人穷到一定地步，只要头上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屋顶就很满足了。但收入一提高，最先觉得难以忍受的就是居住条件。
尤其是刚过去一个寒冷的冬天，北风瑟瑟的顺着缝隙很大的窗户吹进去，屋子里仅有的热气都散掉了，人在里面瑟瑟发抖，升起火炉又呛的咳嗽，因为屋内烟道做的不通畅或者根本就没有烟道。
所以领地内正兴起的是“旧房改造”项目，基础一点的服务有更换门窗——为原有的房屋换上密封性更好的玻璃窗，门也可以定制更加严丝合缝、更厚实挡风的木门，配套的是铁门轴，结实耐用，开合也流畅。
玻璃窗就如同翡翠郡的盐、铁一样，是惠民商品，售价比大商队来拿货还便宜不少，所以去年赚到了钱的民众咬咬牙，拿出一笔钱给家里换上新门窗，效果立竿见影，顿时就暖和不少。
要是预算还剩下许多，就可以请工程队来设计出烟道，安装上铁皮炉子，冬天就能烧蜂窝煤取暖了。还想更享受的，也能让工程队顺便把炕盘出来，做饭时烧的木柴就能让整个火炕都热起来，冬天有这样一铺炕躺着，人根本就不想起身。
不过这改造就大了，要打通许多地方，得把原本的房屋改的面目全非才行，有这样打算的人家，干脆就把整个房子重建了，换上用了砖瓦和水泥的房屋，上上下下焕然一新。
弗洛里安听了这些可改造的方向连连点头：“竟然有了这么多取暖的新物件！我家里也冷得很，生起火的壁炉只温暖了客厅的一小块地方，寒冬使人怠惰，提不起一点精神，只想在壁炉前的躺椅上睡觉。”
他想起一件事，对安东尼说：“你既然来接我，必然是收到了我昨天送出的信，可是我的‘胖坩埚’怎么还没飞回来？”
胖坩埚是弗洛里安饲养的一只渡鸦，十分聪明，能帮助弗洛里安与朋友们进行通信，无论对方怎么变换位置，胖坩埚都能把信送到对应的人手上。
安东尼赶紧对弗洛里安说：“布雷尔之前给你送去的信，忘了嘱咐你不要让胖坩埚来找我们两个了，布雷尔所在的船舶重工研究所是机密重地，要不是他认出了胖坩埚，恐怕守卫早就把这可怜的鸟儿射下来了。现在它被关在笼子里，和布雷尔待在一处。”
“再机密的所在，连一只鸟也不被允许靠近吗？”弗洛里安为他的鸟感到委屈。
“普通的鸟也许可以，会送信的鸟不行。守卫们认为，它会送信，说不定就会画画，能将看到的画面泄露出去。说不准它也会学人说话，能把涉及机密的交谈复述给别人听。”安东尼安慰弗洛里安道，“在我们作物研究所，连普通的鸟也会被驱赶呢。”
弗洛里安很好说话，并不恼怒：“我知道你们这里规矩多，等我把胖坩埚带回来，证明它只是只无辜的胖鸟就好了。”
他们又谈起关于魔法典籍和进入魔法通识专业学习的事来。安东尼说，这些课程中除了【魔法伦理与法律规范】是为了培养职业者的道德观念和法律意识，约束他们的个人行为，免得触犯了翡翠郡的法规，其他的都是“魔法”与“科学”的结合，是毫无魔力的凡人老师们系统地讲授他们发现的那一套没有魔法参与的世界规律，职业者学生们从中获得体会，有时就能茅塞顿开，一下冲破自己研究上的桎梏。
安东尼和布雷尔甚至都是其中一门课程的特约讲师，将会在课堂上分享自己在日常工作中发现的能够将魔力与科技结合之处。
弗洛里安听了这些话，一点不耻于做年轻的安东尼的学生，反而乐呵呵的说：“我已经有四十年没做过学生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年轻一把。”
他又仔细问了魔法通识学专业的入学条件，听到安珀将这样珍贵的知识分享给他们，却不收任何报酬，弗洛里安表现的十分惊讶：“对知识的无私能达到这种地步，任何人要在这样高洁的品质下自惭形秽！”
“是啊，领主就是这样慷慨。”安东尼也相当感慨，所有职业者都将自己所领会的那一套魔法理论奉为珍宝，哪怕收了学生，也不肯轻易拿出来传授给他。一位法师可能到死都没有将魔法中真正的感悟教授给学生，学生反而要从老师留下来的残缺不全的笔记中抽丝剥茧地复原老师的理论，因此丢失了很多有价值的东西。
在翡翠郡却不常有这种事，不管是专业学校和技术学校的出现，还是面向所有民众的公共图书馆的开放，都显示着安珀的一种想法：那就是知识的分享也许会使个人的利益受损，但却能推动集体智慧的提升。
一个理论被提出，其他人在一起探讨和辩论，知识就在这种交流中得到深化和拓展，就如同经过打磨的宝石，越发闪耀出智慧的光芒。
“入学还是有一个特殊条件的，甚至要为此签契约。”安东尼想到这一点，赶紧补充到。“安珀大人想要入学者从此以后所有专利的优先购买权，一项研究做出成果，有意出售时，必须要先问过安珀大人是否有意购买，在她拒绝的前提下才能出售给他人。”
弗洛里安想了想说：“这并不过分，是相当合理的，这些新研究很可能就应用了在学校中学到的知识。”说实话，他们这些职业者的研究，有贵族愿意买就不错了。魔力衰退到现在这种地步，他们的魔法成果要么效果低微，要么用途偏门，要是谁都能卖出自己的研究，大陆上知名的法师也不会只有那么几个了。
“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面见领主，我有一些小礼物想赠送给她。别处的贵族都很喜爱这些小发明。”
“唔，我们领主可能和别处的贵族有些不同，但你的礼物一定是好东西。等她有时间见你……”安东尼边说边走，往身边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弗洛里安竟然不见了。
他赶紧回身寻找，看见这位著名法师站在一个商店的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招牌上的内容。
【今日新品：玉米米花糖、核桃糖、花生糖、果仁糖……】
弗洛里安指着牌子上的价格说：“安东尼，你们这里的糖卖得如此便宜，这种好事你竟然忘了告诉我！”
第119章 试点销售
弗洛里安是一位疯狂的甜食爱好者，布雷尔曾怀疑他常年居住在宫廷中，为皇帝服务，就是为了白吃那里加糖加到齁的甜点和蜜饯。
这一点也不荒谬。以糖高昂的价格，要是换成弗洛里安自己支付这份费用，恐怕支出要和他的魔法研究不相上下。
所以可想而知，在离开宫廷以后，弗洛里安的生活水平大幅下降，尤其是吃不到糖，让他一度很想回南方去，至少那边的糖还便宜一点。
可是翡翠领的糖却卖的比南方还便宜许多，这个“许多”不是便宜了四分之一或是一半那么多，而是十分之一那么低！
“这个玉米米花糖，一磅要五十铜，没有标错价格吗？”弗洛里安的语气里压抑着激动和兴奋、
那商店的店员见他感兴趣，连忙上前推销。“就是这个价格！先生，别看它很贵，其实一个人也用不着买上一磅，来上五分之一磅，就够全家人都尝尝珍贵的甜味，并且也只花了不到一天的薪水。”
弗洛里安摇头：“这贵吗？这太便宜了！我买的砂糖一磅要六百个铜币。”
这竟然是个懂行的。售货员立刻换了一种说法：“您可以看看，这些糖比起蜂蜜和砂糖来确实不贵，但没有那么甜，因为是糖和粮食或果仁混做的。”
她拆开油纸，给弗洛里安看切割好的糖块，切面果然能看到糖丝和果仁。
即便是混做的，这个价格也太便宜了。弗洛里安先拿出一点钱，把每一种糖都买下来尝尝。
砂糖需要加在其他食材里，这糖却能直接入口，先尝到的自然是甜味——没那么甜，却足以令人感到愉悦，然后是谷物和果仁的浓醇香气，随着加入材料的不同，各有不同的风味，弗洛里安每一种都吃得很满意。
售货员见他买得起砂糖，又花钱试吃，认为他可能是个大主顾，主动建议道：“如果每种都喜欢，这些糖也可以混买，我来为您单独称重计量。”
弗洛里安挥开安东尼想拦住他的手，爽快地取出钱袋：“每种十磅，快给我装起来。”
年轻的售货员怔了怔，怀疑自己听错了，重复道：“您是说每种一磅？”
“十磅！”弗洛里安坚定的说。
“不要啊！”安东尼惨叫道：“买这么多一辆马车怎么载得走，你还有这么多行李呐！难道要我坐在车顶吗？”
他劝说道：“这种商店翡翠城也有，在那里买反而省了一路上带着的麻烦。”
没想到那售货员立刻就说：“除了我们这里，其他的商店都没上这种新式糖，我们是试点销售。您要是这么错过了，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等到统一供货。”
弗洛里安更加激动了：“二……”
安东尼很不尊老爱幼的捂住他的嘴巴，扭头对售货员说：“十磅就十磅，快些包起来吧！”
————
虽然安东尼认为“试点销售”是售货员弗琳的推销手段，未必在翡翠城的商店就买不到这些糖。但弗琳自己知道，她说的确实是真话。因为她并不是这商店的售货员，而是军粮加工厂制糖坊的工人。
弗琳是佛蒙达人，半年前那场攻城战，她和家人就在城中。
那时的他们是多么不安啊！
因为他们面对的不仅是敌人围城、粮食短缺的战争困境，还有失去了家中唯一一个成年男人的痛苦。
弗琳的父亲，一个普通的鞋匠，因为接不到活不得不另谋生路——这种情况在近几年是很常见的，连年的旱灾使得粮食减产，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于是人人节衣缩食，连市民也不轻易订制新鞋子。
像弗琳的父亲这样发现原本做了半辈子的营生突然无法继续下去的人还有很多，到处都是一片衰败之相，找一份新工作就变得格外艰难。就在家里快要揭不开锅的时候，父亲迫不得已，去做了领主的士兵，每月都有薪水可拿。
没有人愿意做士兵，领主不会保障他们的生命安全，连片甲胄都不给他们就把他们驱赶到战场上去，但弗琳的父亲想着现在并没有战争，也许领主征召士兵就是做些巡逻和收税的差事。
但他去了以后才发现，这是远比上战场更可怕的事。科洛伯爵叫他们这些没有经过任何军事训练的新兵去商道上打劫。
打劫来的战利品，一大部分要上交给科洛伯爵，剩下的可怜的一小点儿会作为他们的薪水发下去，这就是领主允诺给他们的报酬！
战争还有结束的那天，打劫什么时候是个头？
可是后悔也晚了，现在逃跑就是逃兵，连家人都要受牵连。弗琳的父亲心中只有悔恨，当商队经过时，他畏首畏尾，连冲上去的勇气都没有，于是没有功劳，就没有钱拿，而且要受责打。
等他被这无数重压压得麻木，终于举起了手中破旧的长刀，跟着队伍一同冲到商队面前时，发现经验丰富的商队早就做好了被打劫的准备，雇佣的都是最勇猛善战的护卫，他们锋利的武器轻而易举地斩断了弗琳的父亲手里的旧刀，叫他的血泼洒在了这段大路上。
弗琳的父亲死了。这一批死去的人并没有什么抚恤，因为领主说，打劫是这些人自发的行为，是贪心的想靠打劫商队不劳而获，所以遭到了报应，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作为一个领主，欢迎商队们来做生意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叫士兵在路上打劫他们呢？
弗琳气愤极了，认定是领主害死了她的父亲，可她却做不了什么，她连领主的面都见不到。
就在这时，翡翠领的军队打来了。弗琳日日在家中祈祷，希望军队快点破城，把作恶多端的科洛伯爵吊死在绞刑架上才好。
可是她也很害怕，军队进了城，他们一家人又会是什么结局呢？他们家连一个成年男人都没有，只有老人、女人和几个孩子。就算没有翡翠领的军队攻城，弗琳也不敢叫别人知道这件事，有不知道真相的人问起她父亲的去向，她就说父亲是跟着商队做生意去了。
一个只有女人和老幼的家庭，不知道要被多少不怀好意的人盯上。
可是翡翠领的军队不一样，他们没有进城劫掠，像其他获胜者那样肆意享受着胜利带来的战利品，而是有条不紊的接收起这座城市，道路被清扫干净，血迹被擦去，尸体运走焚烧，商铺又开起来，最先开的就是粮铺，从没有见到这种打赢了仗以后不从平民手中抢夺粮食，反而还把粮食廉价卖给他们的军队！
可弗琳还是在他们进行人口登记的时候撒了谎。她说她父亲还活着，只是因为战争暂时失去了联系。
不过来统计的那些军士很快就戳穿了她的谎话，可见他们在短短几天之内对这座城市掌控到了什么地步，连这样的消息都打听到了。
弗琳以为自己会为撒谎受到责骂，没想到敲开她家门的却是个很和善的女军士，说他们家这样没有工作能力的家庭成员多、收入微薄且不稳定的家庭按照政策可以受到扶持，问她愿不愿意去领主的工厂做工，放在往常，这样的职位不仅需要通过识字班的课程，还要参与考试，与许多人竞争才能获得，但弗琳可以立刻就去工作，只要在一年内把识字班上完，而且在这期间不出什么重大差错就行。
弗琳立刻就答应了，去的是领主在佛蒙达建的新工厂，偌大一个工厂，就在佛蒙达没被占领多久的时候就建好了，好像是魔法凭空变出来的一样。
她被分去制糖坊，糖，这样高贵神秘，弗琳从未吃过的商品，新领主居然也会制作。而且让弗琳惊讶的是，原料竟然是再普通不过的谷物。
原来珍贵无比的糖，就隐藏在麦芽、玉米和红薯中！
制糖除了要用的谷物，费的就是人力，麦子洗净后浸水催出麦芽来——这步骤和酿酒倒是很相似。等麦芽发出来，就把麦芽和麦粒一起粉碎，玉米和红薯都是蒸熟碾碎，这三种材料熬出来的汁液都十分粘稠，是含糖量丰富的缘故。
再经过熬煮和提纯，可以称为原糖的糖块就制作出来了。那些米花糖、果仁糖，都是以原糖为原材料制作的。
这法子不复杂，连弗琳这样从没上过一天学的人都能很快的明白，就是累人，难怪领主在城里招了那么多人来做工。
负责管理他们的管事听了他们的讨论就说，这些活也不是不能用机器来完成，只是不划算，因为从谷物中提取的糖不需要那么大的产量，一是原材料不够多，二是产量太大反而冲击了砂糖和蜂蜜的价格，领主的产业中就有这两个，那就成了自己打压自己了。
正好佛蒙达有许多民众生活艰难，制糖坊又能创造许多的就业岗位，于是机器制造谷物糖的计划就被无限期延后了。
弗琳当时还不知道的是，他们这个制糖坊是隶属于军粮加工厂的，制出来的原糖也是打算作为军用物资储备。用原糖制成的高糖食物既能为战场上的士兵补充能量，还不易变质腐烂，同样能量的食物，糖比面包所占的体积小多了，在战场上这一点影响，就可能决定一个士兵的生死。
那为什么又拿到商店里出售了？答案也很简单，一不小心……做得有点多。
军队肯定是消耗不完，这种糖虽然耐储存，也不代表就永远不变质了。正好民众也有吃糖的渴望，却不舍得购买价格昂贵的砂糖，用这种果仁糖解解馋，也是提高领民幸福感的一种方法。
于是安珀就叫人先试着在商店出售这种糖，看看民众是否欢迎，有没有在全境的商店供货的必要。
弗琳就是被在这个时候被派出来做果仁糖的售货员的。她脑子转的快，嘴巴又会讲，米花糖和果仁糖刚摆到货架上几天，销量就十分可观。
而且这销量不是光由弗洛里安这样的大主顾撑起来的，是许许多多的平民们，他们在跟随了新领主以后找到了生计，有了相比于之前不菲的收入，也敢对从前不敢奢望的糖生出了心思。几十个铜币一磅，听起来是很贵，但谁吃糖是一磅一磅吃的，手指头那么大的糖块来个五六块，一家人都能尝到珍贵的甜味，算下来也没花上十个铜币。
终日忙碌个不停，一个月就拿出这么一天的工钱奢侈一下，这怎么能算过分？吃着嘴巴里甜滋滋的糖块，人们更真切的感觉幸福到来了，如果非要说幸福是什么样的，那它一定是糖的滋味。
第120章 入学愉快
弗洛里安一来翡翠郡就买了好几十磅的糖回去吃的消息，已经传到安珀这里来了。
安珀挺为他的牙齿担忧的，毕竟这时候可没有什么专业牙医，治疗牙痛的办法就是拔牙。
还是没有任何麻醉措施的生拔。
拔牙手术和外科手术一样，归这时候的理发师管，因为他们那里有工具。别看平民一辈子都吃不到一块糖，拔牙的平民一点儿也不少，分辨上等人和下等人的方式之一就是看他们的牙口。
穷人很少清洁牙齿，就算有这个想法也只能用榛树树枝在牙齿上摩擦，平民中富裕的那些才能用盐和鼠尾草制成类似牙膏的糊糊涂抹在牙齿上，而且也不能做到每天清洁，十天半个月能想起一遭就很不错了。
而与此同时他们又吃很多坚硬的食物，送去磨坊的麦子想得到尽可能多的面粉，麸皮就得留下来，这样做出来的食物口感不可能柔软。长久吃硬面包，年纪轻轻人的牙齿就磨损严重，让人痛不欲生，只能去找理发师把牙拔掉。因为对工具的消毒不到位，也产生了很多交叉感染的情况。
如今的翡翠郡，依然没有一个能称得上专业牙医的人，安珀只是从那些拔牙经验稍微丰富的理发师中，选了一些培训消毒知识，又叫他们了解牙齿结构，现在能做的项目还是只有拔牙。
不过总体还是在朝着更好的倾向发展，报纸上刊登了牙齿清洁和牙齿健康的知识，人们的收入提高了，也不执着于保留面粉中的那些麸皮，口感实在是太差了，软和的面包和馒头谁不爱呢？
但除了牙齿健康，安珀还是忍不住在接见弗洛里安时表示了对他的血糖和血脂的关心。
得知吃糖太多不利于健康，弗洛里安狡辩道：“这种新式糖与纯粹甜味的砂糖比起来，要香醇许多，甜度也下降了，这还不够健康吗？”
“只要是糖，就不能多吃。”安珀无奈道。
“不知道您有没有见过贵族有这样的症状，明明已经正常饮食，却总是口渴饥饿，提不起精神，这就是血糖太高的缘故。即长期食用了太多糖类，血液中的一种叫做葡萄糖的物质含量增加了，人身上就出现了病症。血脂高就更可怕了，血液比常人浓稠，容易堵塞，血液不流通，人可能刚才还好好的，下一刻就倒下了。”
弗洛里安若有所思：“没想到安珀大人对医学也很有研究。我确实曾见过一些贵族有上述症状。既然与血液有关，那么传统的放血治疗能缓解两种疾病吗？”
“完全不能。这根本就是并不相干的两件事，人身上的血管多如牛毛，放血根本找不到关键的血液堵塞处，就像翡翠城旁的河流决堤，却在帝都那里开辟出一条新河道一样，是没有任何益处的一件事。”
弗洛里安赞许的点了点头，事实上，他也不推崇如今正盛行的放血疗法。根据他的观察，这种治疗手段并没有足以说服人的效力，痊愈的人本身患有的疾病就不致命，放不放血都可以自行痊愈。而那些病入膏肓的人，放血治疗也未能明显的延长他们的生命。
只不过安珀提到的两种疾病都与血液相关，才让他立刻联想到了放血疗法。
“您要是读过我们翡翠郡的白号角报，就知道我们这里一向是不推崇这种荒谬的治疗手段的。”
弗洛里安不甘心的追问道：“如您所见，这果仁糖售卖得如此便宜，可见其中的糖占比不多，我也只是每日品尝一小点……”
“您的一小点是多少？”
“一磅……的一半？”
“您觉得合适吗？”安珀含笑反问道。
“好吧，”弗洛里安举手投降，“实在是这里的糖卖的太便宜，让我也跟着糖价一起失控了。”
他有些好奇的问道：“只是领主大人，这样便宜的糖价，真的不会亏本吗？”
安珀微笑不语，她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生意？
旁人是无法估计这种谷物糖的成本的，一是不知道配料比，二是其中的原料之一红薯根本就没在市面上流通，有市无价。只能根据砂糖和蜂蜜的市价估计，这样得来的价格才显得谷物糖的售价低到有亏本的风险。
实际上并非如此。
原糖主要是用小麦、玉米、红薯制成的，其中小麦用量最少，红薯用量最多。这些东西再贵，也不会跳出粮食应有的价格范围，但糖不一样，糖是奢侈品。
一磅小麦的价格和一磅砂糖的价格，可以达到200：1，甚至是300：1，用小麦这样的粮食提取出糖来，就和用亚麻和木头造纸一样，是如同印钱一样的赚钱生意。
不过要做这种制糖生意，一般的粮食可不行，必须有玉米和红薯这样淀粉和糖分含量丰富的，还得是经过作物科学研究所改良过的新种，产量和淀粉含量都有所上升，制糖才有了可能。
这种糖是不对外出售的，低廉的价格只是为了惠及翡翠郡的民众，根据在几个试点商店的销售额，这些原糖产量翡翠郡自己就可以消化掉，这是红薯的产量所限制的。
安珀在翡翠郡推广了玉米和土豆的种植，暂时还没轮到红薯。
玉米和土豆的习性已经与农民们种惯了的小麦和黑麦截然不同，再加一个红薯，每种作物的不同的种植要点和可能会出现的病虫害会让农民们焦头烂额。
而且相比于土豆，红薯对气温和水的要求比较高，它在15℃以上的温暖环境下才能生长，而土豆只需4℃以上就能种植了。还有一点很重要，红薯不如土豆耐旱，对水的需求量较多，明显不适合在当前的翡翠郡推广。安珀选择在水源较丰富，有灌溉渠的农庄自营地上种植了红薯，现在最大的用途就是制这种糖。
和弗洛里安讨论了这么久的糖，安珀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位法师送给她的礼物上。
这明显是个魔法装置，而且是没有魔力的普通人也能驱动的魔法装置。这就是弗洛里安离开宫廷以后，各路贵族争相聘请他为自己服务的原因，谁不想感受一下魔法的魅力？
“这个小东西……该怎么使用？”安珀看着桌上一对拳头大小的半球形装置，它罩着一个金属外壳，滑溜溜的，完全看不出用处。
“想试验出它的功效，需要这样一对装置分开。”弗洛里安叫仆人拿走其中一个金属半球，“走远一点，到走廊尽头去。”
紧接着，弗洛里安又对安珀手上的那个半球按压了几下，示意她对着它说话，安珀有了些隐约的预感。
“听得到吗？”
隔着两道墙壁，远在走廊那头的仆人惊叫道：“领主大人？是你的声音吗？”这声音清晰地通过安珀手边的圆球传回来。
这是个……对讲机？
弗洛里安微笑道：“这个小物件叫‘呼叫球’，消耗的魔力很少，一次充能可以使用上大半年，许多贵族都喜欢。”
“这两个装置之间保持通话的最远距离是多少？”安珀紧张的追问道。
这个问题弗洛里安明显不是第一次回答了：“不会超过一个城堡内最远的两个房间之间的距离。”
这个距离也不短，足够了。
安珀微皱着的眉头松开：“那也可以用在战舰指挥控制上了，就是不知道这种魔法信号在穿透铁甲上是否表现良好。”要是战舰上能用上这种通信方式就太好了，一艘战舰实在是太大了，还要分上下好几层，传递信息需要传令官来来回回跑动，还有许多查验身份的关卡，严重影响信息沟通。
“战舰指挥？”弗洛里安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似乎也没想到他的小发明会用在这种地方上。
“据您所说，那些贵族早就用上这种魔法装置了，难道他们就没有开发它的军事用途？”安珀看了弗洛里安的表情以后追问道。
“啊，是这样的，”弗洛里安露出了一个尴尬的微笑，“贵族们买下我的‘呼叫球’，用在取代呼唤仆人的摇铃上。您知道的，城堡的面积如此广阔，房间又是如此繁多，一向都是通过拉动房间里的绳子，使得连通到仆人休息室的铃铛叮叮作响，叫仆人赶去为主人服务。”
弗洛里安有点说不下去了：“很多人从我这里买下‘呼叫球’，就可以把整座房子的铃声装备和无处不在的线绳拆下来，换上小巧简洁的‘呼叫球’。而且要添加装饰，把上面的金属罩球换成纯色珐琅，再辅以镶金、宝石装饰出月桂枝条、藤蔓花卉与花边穗子等等，顶部的按钮则可以使用切割成凸圆形的各色宝石……”
两个人一起盯着那光秃秃的金属球，安珀说：“我觉得它现在就很好看了。”
弗洛里安叹气：“我也是这样想的。”
安珀道：“您愿意把这项研究的专利出售给我吗？价格都可以谈。只需要承诺从此以后再不将‘呼叫球’用于自用以外的其他用途。”
从安珀说出在战舰上使用‘呼叫球’的一刻，弗洛里安就知道自己最好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
“我也有这个想法，唉，都是因为我在买糖上花费了太多的金钱，才导致了现在的拮据。我想，您买下这个专利以后，与仆人的沟通必定更加便利。”弗洛里安精明地选择装聋作哑。
“是的，”安珀说，“我与仆人之间急需这样一个好用的小物件。”
“关于我入学的申请……”
“我批准了，祝您入学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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