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牧念河一直没给老房子换智能指纹锁, 她固执的想要留住一些什么。


    譬如门口的地毯,每年花大价钱做清理,就是不肯买一块新的、比如玄关贴的祖父亲手写的“福”, 她每年都临摹, 但旧的那幅用透明胶塑好, 依旧贴在门上, 再比如,此刻,她手里的钥匙, 还是十多年前用的那把。


    玄关处地方小,她往前走了几步,把季严凛让进来。


    “这里没什么变化。”季严凛站在玄关口,眼神打量。


    牧念河躬身打开鞋柜, 没抬头,“可能是我没做过改动。”


    她给他找拖鞋,“啪”,一双黑色的男士拖鞋掉了出来, 牧念河手一顿,又塞了回去,顿了会儿才站起身:“就这样进来吧, 家里没有新拖鞋。”


    季严凛自然也看到那双男士拖鞋, 眸色半沉,应下。


    “家里没有茶, 只有冰水,你喝么?”她拉开冰箱, 在里面翻找。


    “我不渴,先做饭。”季严凛也走过去, 站在牧念河身后,一手撑在拉开的冰箱门上一手叉着腰,躬身问:“西红柿在哪?”


    只是一个普通的动作,季严凛做的心无旁骛,满眼都是空荡荡的冰箱。暗衬这人是怎么活下去的,冰水和果酒囤了一整箱,正常的菜一点没有。


    可他忽然的靠近对牧念河而言却是不同的。


    身前是冰箱吹出的冷气,身后是灼热的身体,她闭了闭眼,控制住想要躲开的冲动,伸手指向冷藏区下面的抽屉:“里面。”


    季严凛声音低低的“嗯”了声,探身去拿。


    冷檀木香带着淡淡得到烟草香逼近,牧念河被胳膊包围在怀里,心咚咚跳着,直到前胸后背自然贴在一起,她咬唇,逼着自己没动。


    因为触碰,身后的人似乎僵了一下。但很快,一触即分。季严凛先起身,他拎着那袋西红柿,又拿了几个鸡蛋和挂面出来,若无其事:“你这冰箱空得很,平时吃什么。”


    他声音里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哑,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外卖。”她舒出口气,终于转过身答他。


    “一直都没学会做饭?”季严凛皱眉。


    牧念河偏头,脸稍微有些红:“油大,不好闻,溅出来油还会伤到手,很疼。”


    她对过往的保留还有一点,那就是保留着过往的习惯,比如能不做饭就不做,想在家里吃就吃外卖或速冻食品,比如饺子汤圆烧麦方便面一类的。


    她不会做饭,也从不为难自己。


    季严凛捏了捏鼻梁,似乎再次被她的说法惊到了,但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无奈点头;“知道了。”


    他脱了大衣,挂去玄关的对镜衣架,又摘了手表放在餐桌上,将衬衫袖口往上卷了三圈,开始洗西红柿。灶台她打扫的很干净,盐糖都用分类瓶归置好,存量几乎没动。季严凛找出案板,先用水过了一遍才开始切西红柿。


    季严凛身量宽长,几乎占据了整个老旧的小厨房,只比年少时高和壮了些,修身马甲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骨,此时洗手作羹汤,沾上了几分烟火气,显得不那么冷。


    牧念河托腮坐在沙发上,恍然间好像看到了年少时,季严凛也是这样在厨房忙着,他那时常穿卫衣或T恤,袖子一撸就开始做饭,做的都是她爱吃的。


    当时祖母还打趣:“你就惯着她吧,这么大了,连个西红柿炒鸡蛋都不会。”


    而她那时还生气祖母什么都不知道。


    季严凛这种人从不做吃亏的买卖,他给她做饭,是因为他惹恼了她,不知又把她哪个倒霉的男同学搞去了别的学校,这是在赔罪。


    那今天,她又要拿什么还季严凛。人是她招进来的,她自己那点想要就此自毁放纵的心,他看出来了吗?


    牧念河收了眼,靠坐在沙发上,心像是漂浮在海上的浮标,一晃一晃,没有锚点。


    “吃吧。”不过十五分钟,季严凛端着面放到她面前,也在沙发上坐下,扯松了领带,又解开两颗扣,吁出口气:“好久没自己做饭了,你凑胡吃,不好吃我叫人给你送别的。”


    他像是累着了,仰头靠在沙发上,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放松。


    “没事。”牧念河收回自己的小心思,正要吃,才发现季严凛没拿筷子。


    “我去吧。”见她要起身,季严凛又站起身,凭着记忆找到餐柜,挑了双筷子,在水下冲了冲,才递给她。


    挑起一筷子面,西红柿鸡蛋卤子酸甜浓郁,面汤冒着清淡的油花,不知他从哪找来的葱花点缀,一碗面做的香气腾腾,此刻的季严凛对她没有丝毫男人对女人的旖旎。


    忽的,牧念河鼻子有些酸,在热腾腾的汤面面前,吸了吸鼻子,轻声:“谢谢。”


    “嗯。”季严凛也不客气,坐在她身边,中间隔了一个身位,懒懒应了声。


    身侧传来吸气声,他掀眸,看女人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吹,红唇微微嘟起,眼尾和鼻头都是红的,她好像一直很容易哭,浑身上下带着一股一揉就碎的破碎感。


    有些想法天马行空,不由人的往脑子里涌。季严凛眸色一暗,摸了摸裤兜,发现自己没拿烟。


    “你吃吧,我先走了,吃完睡一觉。”他准备走了,再坐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起身,牧念河也跟着起身,送他到玄关,一路低着头。


    季严凛从玄关衣架上摘下大衣,一边往身上套一边道:“晚餐别叫外卖了,我找人给你送餐,你给开下门。”


    “嗯。”


    两人谁都没提她和奇雩的事,季严凛没问他们分没分,牧念河也没说,但对于结果两人都心知肚明。


    她让他上楼,已经说明了一切。


    季严凛迈出了门,打算走了。忽然,他袖口传来一股牵力。


    他挑眉回身,低头一看,只见是牧念河抓住了他大衣袖子。白皙修长的手指捏住他袖口一寸,带着些要抓不抓,要放不放的紧张和小心翼翼。


    季严凛没说话,视线自下而上,最终落在她脸上,静等着。


    冬日午后昏黄的楼道里一片寂静,牧念河张了张嘴,几度欲言。


    大约半分钟,就在他以为她要说谢谢时,她的手从大衣上滑落,声音里带着些水汽:


    “二哥,对不起。”


    那话里满是懊悔。


    库里南呼啸开走,等季严凛到了寰玺门口,才察觉牧念河那句“对不起”和切割关系的“二哥”是什么意思。一阵急刹,他绷着脸,过了许久才轻笑出声。


    好啊,这是拒绝他了。


    —


    如希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正在洗碗。


    季严凛做饭习惯很好,一边做一边收拾,最后留给她的就只有一只空碗和一双筷子。


    “我艹,狗男人,我说我盯他和那女明星这么久,什么都没抓到,合着是在搞精神出轨,更恶心了。”如希声音还有些虚弱,但骂起人来却一点都不含糊。


    牧念河洗干净碗,放在架子上晾着,自嘲的沉出口气:“感情消失了,人就越轨了。感情哪有不变的。”


    如希在电话那边唏嘘:“小念,你变了。以前你是真的笃信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她还记得刚遇到牧念河的时候,冷的像仙女,却会在男朋友面前露出娇憨的一面,那时她问牧念河是不是恋爱脑,怎么会对一个男人如此毫无保留?


    那时牧念河笑了,她说:“爱不就是毫无保留的吗?如果有保留,对他和对谁都一样,那能是爱吗?”


    牧念河给她讲了自己祖父祖母的故事,讲她祖父如何从农村小子一步步成为国画大师,祖母作为富家小姐如何不离不弃的守在祖父身边,她还说了,自己父亲那么自私、会靠卖女儿拉投资的人,从没让易岫外出交际喝过一滴酒,每晚回家睡觉,一天数个电话报备。


    她从小生活在这样尊重爱情的环境,自然不会往其他地方想。


    那时的如希感概,连连摇头说你们牧家是真的出情种,但这个社会是大染缸,你祖父祖母是慢车马时代的产物,你父亲母亲那是幸存者偏差,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们那么幸运。


    牧念河就是明白这个道理明白的太晚了。


    现在的她低头轻笑,忍下酸涩:“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个美学感受,作不得数的。”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如希那边来了护士来检查,病房里一时有些吵闹。


    她打开冰箱门,抽了瓶果酒,拉开罐口:“取消婚礼,开工作室。”


    “决定了就好,搞事业,别理臭男人。”如希笑,“对了,你工作室需要我投钱不?”


    “我有的。”牧念河单手拿着易拉罐,和如希盘算,“这几年也攒了一些,当年祖父祖母留给我几幅字画和古玩,最近打算拿回来卖了,这样也有点钱。”


    如希:“你祖父字母东西?那卖了多不好,你留着呗,我有钱,我给你。”


    牧念河知晓她想帮自己,但如希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工作室能不能收益都说不好,若是亏了,她还真不知道怎么给如希还钱。


    “没事儿,不是我祖父祖母的亲笔,是他们收藏的。原本也要留给我当嫁妆,眼下我需要这笔钱,卖了也好,他们不会怪我。”


    “那好吧,如果你需要帮忙,一定要和我说啊。”


    如希千叮咛万嘱咐,直到听见牧念河应了她,才挂电话。


    和如希挂了电话她也回屋睡了,一开始没睡着,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闪回和奇雩的点点滴滴,忍不住哭了一回,哭到头也昏沉了,反倒睡着了。


    她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晚上六点左右,天已经黑了下来,卧室里没开灯,她拿着手机跌跌撞撞的去开门。


    用力拨动门环,“嘣”的一声,防盗门开了。


    发现季严凛手里提着一个保温食盒,站在昏黄色的楼道灯下。


    “季严凛?”牧念河有点惊讶的出声,手搭在门把手上没放下来。


    “现在叫季严凛了。”季严凛声音很冷,“有求于人就叫二哥?”


    牧念河被他臊的脸一红,终于放下手,把门让开,小声:“你先进来。”


    下午睡觉的时候她换成了居家服,一身乳白色的珊瑚绒套装睡衣,看上去暖和又干净,长发斜着编成一尾长辫,歪在左侧,因为睡觉的缘故此刻也拱的毛燥燥的,颇有慵懒感。


    季严凛视线一路跟着她,看她从冰箱里拿出几罐冰水,又一瓶瓶拆开倒进热水壶里。


    客厅没开灯,只有厨房亮着灯,她就这样背对着季严凛,在厨房磨蹭不敢出去。她一会儿要怎么开口?


    她承认,中午邀请季严凛上楼是真的有想要就此放纵的心。而最后拖住她不要陷入深渊的是那碗面,不论如何,她不该卑劣的拿季严凛的心意当她报复的筏子。


    牧念河心惊于自己的一念之差,如果季严凛知道她的心思,他会怎么想?


    “在哪吃?”忽然,身后出现一道声音。


    牧念河吓了一跳,半转过身来:“啊?”


    她回头,只见季严凛提着那个保温盒,朝她示意,“在餐桌吃还是茶几?”


    牧念河小时候的吃饭喜欢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茶几就是她的饭桌。


    “噢,餐桌吧。”她舒出口气,跟了过去。


    “坐着吧,刚做好的,盘子还有些烫。”


    季严凛把她手挡开,自己将一盘盘菜端出来。清炒芦笋荷兰豆、小炒黄牛肉、玉米饼以及一道丝瓜汤。非常家常的菜,但都是她爱吃的。


    “你做的?”她举着筷子,有点惊讶。


    “不是。”季严凛脱了大衣坐在她对面,解开手表和袖口的扣子,搁在桌上:“下午在开会,家里的阿姨做的。”


    “噢。你吃吗?”她递筷子过去,眼神迎上他。


    “这算是补上次你说请我吃饭?”季严凛居高临下的睨她,神色淡淡的。


    像是在打游击战,谁都不绕着核心问题谈,一会东扯一句,一会西扯一句,一餐饭也就这样吃完了。


    收拾好碗筷,季严凛把厨余收进垃圾桶,她站在水池前洗碗,两人只见不过半人之隔。慢慢的,他们之间的距离仅缩短为半指,直到双臂相触。


    “季严凛”她声音都颤了。


    “现在怕了?”他声音低沉,落在她耳边,带着一丝轻笑:“是你邀请我上楼的。”


    “念念,玩儿火是要负责的。”


    第16章


    厨房一豆昏暗, 顶灯电力不足,并不能将窄□□仄的一角照亮,反倒多生不少旖旎。


    季严凛一定能猜到她邀他上楼的心思, 算错的是她。


    她没想到季严凛会任由她在他身上放纵那些称不上卑劣的小心思, 季严凛是谁, 先且不说两人之间隔了七年, 就算没有这七年,她这点心思,也该是被他厌恶的。


    骄傲如他, 怎么会甘心当她情感上的筏子?


    “念念,说话。”


    他催促,却带着些游刃有余的缱绻。念念是她年少时的小名,这么多年都没什么人叫过, 此番从他嘴里叫出来,便多了几分撩动神经的犯规。好像她只是他掌中的一尾鱼,不论她怎么游,都游不脱他的掌心。


    “我刚刚是想利用你的。”她低头闭上眼睛, 实话实说。


    “嗯。”季严凛嗓音喑哑,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冷色,薄唇微动:“继续。”


    “我邀请你上楼, 开冰箱的时候没躲开, 是因为想报复奇雩。”忽然,手腕被一只大手无声握住, 他另一只手撑在料理台,就这样包裹着她, 牧念河声音一顿,试图抽出自己的手。


    “报复?”他向前一步, 彻底贴上她的后背。


    心跳如雷,牧念河张嘴,只觉得一切都错乱了,这把火,她控制不住了。


    “季严凛,你别”


    “你是不是觉得,七年过去了,我总该变得沉温宽和,随意撩拨一下也没关系。”季严凛声音已经冷了下来,与她维持着微弱的距离,声音落在她耳边:“还是你觉得,我对你的心思足够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你一马,任由你当筏子,还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还是那个季严凛,不过片刻便将她隐晦的心思猜的七七八八。


    她臊红了脸,扭动手腕,想将自己从他怀里解放出来,“季严凛,事情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你别较真儿。”


    可季严凛哪里会轻易错过这个机会,手就这么不松不紧的握着,但也足够她出不来。


    眼看着两相正胶,忽然,门口传来声音——


    “要不给小念打个电话?直接开门进去不好吧。”易岫拦了一把,有些担心女儿会不开心。


    牧回白握着钥匙,没有这负担:“这有什么的,这是我父母家,也是女儿家,我小时候还在这里生活过,怎么进不得了?”


    听着门外父母的对话,她不由得睁大眼睛,是易岫河牧回白的声音,他们怎么来了?


    她立刻看向季严凛,他的脸还沉着,但到底看见她眼中的着急,放了手。


    “配合我一下行么?”她小声恳求。


    季严凛偏过头,一双寒眸看向她,眸中不带丝毫暖色


    ——


    易岫和牧回白试了三把钥匙才终于打开门,拉开门,只见牧念河正坐在沙发上,家里就她一个人。


    “你在家啊,怎么不给我们开门?”牧回白一进门就沉下了脸,对她没什么好态度。


    “我不开你们不是也能进来么?”


    “你!”


    “好了好了,不要一见面就吵,今天是来说正事的。”易岫连忙将两个人隔开,坐在中间。


    她知道女儿和丈夫的关系不好,此刻也没让牧回白说话,便自己开门见山道:“小念,我们是来聊结婚的事,奇家来电话了,说尽快办婚礼。”


    易岫这番开口,她才想起来,易岫上午说过,今天要过来。


    牧念河倏的自心里升起烦躁,拧了眉:“我今天不是说过了么?不结婚。”


    眼看牧回白要发脾气,易岫连忙接过话,温声宽慰:“小念,今天下午我们去医院看过奇雩了,他也和我们承认了错误,他没碰那个女孩子,顶多算个红颜知己,那会儿也当着我们的面说清楚了,断了,你也别太在这些小事上计较,好吗?”


    牧念河诧异的看向她,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这是小事吗?他精神出轨了。”


    “什么叫精神出轨。”牧回白在一旁冷笑接话,“界定标准是什么?是你一句话说了算的?男人在外面应酬,难免有几个说的上话的异性朋友,这也能算出轨?”


    牧念河被牧回白的言论气的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转过身看易岫,却见她也一脸无奈,“小念,阿雩对你真的很好。我们今天下午去的时候,他整个人慌张的直道歉。他还在病着,却一心想着和你结婚。要是他真的出轨了,和你分手了找别人多好?你说是不是?”


    “妈!”牧念河终于受不了了,她怎么都想不到,同为女人的母亲竟然也和父亲一样的想法。


    “你喊什么!”牧回白冷哼,“你从小就不听话,小时候让你和季家的小子拉近关系你不愿意,培养你做名媛社交你也不愿意,现在干了这么个工作,遭人白眼不说,还晦气的很。眼下婚都订了,婚礼的消息也都放出去了,你说不结就不结,你让别人怎么看牧家,怎么看我们?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笑话你,说你是被奇家嫌弃了才取消婚礼的。任你有十张嘴你都说不清!”


    “清者自清,我什么都没做错,我怕什么!”


    “好了!”易岫听的心里直突突,难受的扶额,却也责备的看向她,“小念,你懂事一点好吗?你们阿雩的婚事半年前就说定了,现在取消,咱们家一定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会念叨到你祖父祖母身上,说是他们没教好你。你愿意吗?”


    “我。”祖父祖母是她的软肋,牧念河张口欲辩,却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忽的,睡衣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


    信息来自一个陌生号码,消息内容很简单,只有两个字:「进来。」


    她不知道季严凛是怎么有自己的电话的,但他一定都听到了。


    不知怎的,季严凛的两个字莫名给了她一方喘息空间,她不再做多想,揣好手机就回了卧室,走之前甩给他们几个字:“我绝不会和奇雩结婚,你们请便。”


    关上卧室门,也隔绝了牧回白歇斯底里的骂声,她背靠着门板平复气息。


    心中只觉得奇雩恶心。


    是否精神出轨,外人的确看不出来,但他作为当事人应该最清楚。现在的他还有什么脸面在她父母面前忏悔认错,说他只是有个应酬的红颜知己?难道他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一点点越轨的吗?


    他分明什么都明白,却依然要借她父母的手给她施压,试图拿捏她。


    三年的感情,她竟然到今天才看明白他的不堪。


    卧室狭小逼仄,床上卷了一床凌乱的被子,季严凛靠在书架旁,正对着卧室门口。


    他就这么看着她掉眼泪,一颗又一颗的往木地板上砸,看她气到浑身颤抖,在他面前失态、失控。


    良久,他闭了闭眼,终于忍不下去了。


    “牧念河。”他抬步过去,站定在她面前,“抬头。”


    季严凛身量宽长,几乎遮住她卧室顶灯的灯光一隅,将她彻底包裹在影子中。


    她吸了吸鼻子,用力抹了一把泪,还强撑着,“我没事,他们一会儿就走了,今天真的很对不起,是我心思放偏了,请你原谅我。”


    “我不想再听你说对不起了。”季严凛所谓非所答,将她的擦泪的手拉下来,用手背拭去残留的泪痕,有些自嘲的轻笑:“至于么,就这么喜欢他?”


    他有一万种卑劣的想法,在看见她决堤的眼泪后统统粉碎,顷刻化作不甘。


    一个人渣,也至于让你这么难受?


    “你说什么?”牧念河哭的脑袋昏沉,视线都不再对焦,费力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季严凛沉了脸,就这么拉着她的手腕,一声不吭。


    牧念河逐渐意识到他眸中越来越危险的信号,她张了张嘴,心中五味杂陈。


    “对不起。”良久,她还是说了这句话。


    “你想不想利用到底。”耳边响起一道声音,似妥协,似放纵。


    季严凛说完的下一刻,也不等她回复,手指托起她的下巴,倾身下来。


    如果味道有实体,只怕她已经被冷檀木香丝丝缕缕的收绞。


    脑袋中“轰”的一下炸开,牧念河倏的睁大眼睛头向后仰,却因门板禁锢发出“咚”的一声。


    托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凉,禁锢着她不叫她乱动。


    客厅的易岫听见声音,担忧的站起身询问:“小念,你没事吧?”


    牧回白冷声:“能有什么事,别管她。”


    牧念河已经无心顾及父母的对话,双唇相接的那一瞬,带着陌生的温热湿润的触痛感,她没有感觉到情欲私心,更像是一场久别重逢的豪赌与对垒。


    “唔”她心脏前所未有的被刺激着,试图推动身前的人,手却再次被季严凛抓住,扣在门板上。


    换气间隙,季严凛低头瞧她,见她红唇微张着呼气,整个人似乎已经懵了,不禁轻笑,哑着声音帮她确认:


    “这就受不住了?念念,这才叫报复。”


    听见他笑声的那一刻,牧念河终于对猎豹捕食有了强烈的具象感。


    他在替她报复奇雩,也在替自己报复她。


    分手当天就和另一个男人接吻,才叫报复。那些邀请上楼、肢体接触的小打小闹,根本做不得数。


    这才是实打实的“背叛”和切割。


    可当一切不堪与图谋都坦荡的撕开,牧念河反而混沌了,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牧念河双肩微颤,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做什么后,脑中警铃大作,立即用力推身前的人。


    “小念,你不要做傻事,结婚的事我们呢,你别自己瞎想,先安心调整心情。”易岫的声音出现在门外,牧念河吓得一机灵。


    “没事。”季严凛隐忍着,呼吸落在她鬓角,话音半落,他伸手揽紧她的腰,穿过腰身的时候反手拧上了卧室门锁。


    “看来你这个婚是非结不可了。”季严凛恶劣的气息游荡在耳边,惹得她耳朵滚烫灼热,“既然如此,跟我结,怎么样?”


    第17章


    牧念河不知道父母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只记得季严凛放开她的时候,她整个人几乎虚脱。


    送季严凛出门,她一路都红着脸不知如何面对。


    这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呢?


    “电话是找你们工作室要的。方桓说你要离职了, 华君的肖总支支吾吾半天不肯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出来, 他拿电话的时候废了一些功夫。”季严凛站在客厅, 将一开始摘下的手表望手上戴。


    “嗯, 麻烦方桓了。”


    牧念河整个人是蒙的,说话只管嘴没管脑子,随口应和的太明显, 季严凛带表的手一顿,低头看她。


    脸还红着,双唇有些肿,眉眼很淡, 看上去有点闷气,明显的心不在焉。


    他有些无奈的笑,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眉心:“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季严凛心情很好的样子,眉眼清隽, 再次变回季二先生的模样。


    但她蹙眉,脸上止不住的发窘,“什么?”


    她发现季严凛的小动作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之间原本维持的疏离客气竟这么快就被他打破。


    这让她很难招架。


    “你心不在焉。”季严凛手从她额头上移开, 抬手拨开了玄关的顶灯,光线乍一刺眼, 牧念河被晃了遮眼,这才有些回过神来, 仰起头。


    “心不在焉不应该么?”


    任谁经历刚才的一番心里能转过弯儿来呢,她现在也依旧有种被抛入混梦之中的荒诞感。牧念河偏开脸, 有点抗拒他的触碰。


    季严凛手指滞在半空,视线自她脸上滑过。抗拒、羞愧、懊悔,甚至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反感。


    他观察着她脸上的神色,自嘲的笑了下。这么多年商海沉浮,牧念河这点心思在他面前不过是透明,一眼便能瞧个彻底,忽就觉得好没意思。


    “我走了,我在这里你也不自在。结婚的提议你仔细想想,我不会勉强你。”他站在门外,身影隐在幽暗的楼道中,看起来深不可测。


    他要的是她心甘情愿。


    —


    季严凛答应给她时间,就真的三天都没有打扰过她。除了当天晚上加了她微信,发了个“早点睡”外,其余时间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就连方桓都没有联系过她,让她一度以为,那天晚上的事都是假的。


    奇雩的电话倒是没停。只是他打来的每一个电话都被她摁掉了,他不甘心,刚从医院出院就来工作室找她,结果被朱玉告知她两天前就已经辞职了,不在这里工作了。


    这天,牧念河应如希的约去看她,刚出家里的小区就看见正对着楼道门的健身器材上坐了个男人。他嘴里咬了根烟,双腿微微叉开,双臂落在腿上,颓然的支撑着身体。


    看见她出门来了,奇雩先是一愣,眼眶骤红,然后甩了烟疾步向她走来。


    “小念”他张口,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解释太苍白无力,又从外套中拿出一份合约递给她,“小念,我和成溪解约了,这是解约合同。我不和她联系了,真的,不信你看我手机,你原谅我好不好。”


    奇雩声音沙哑,牧念河垂着眼,隐约能闻到他身上的烟酒味,眉心略动,奇家家教甚严,他从没有这么狼狈过。


    但即使如此,她依旧向后退,“奇雩,我们之间的问题并非在这里。”


    “那是什么?你告诉我,我改!”奇雩神情激动,伸手抓住她双臂,势要一个答案。


    牧念河坚决摇头:“没有意义,我不会原谅一个精神出轨的人。更何况,我们之间的感情早就消失了。”


    “不可能。”听她说完,奇雩好笑的扶额,连连否认:“小念,我不可能不爱你。你忘了吗?订婚的时候我父母始终不同意我娶你,我宁可不要奇家的家产也要和你结婚,我怎么可能不爱你呢?这不是爱么?”


    “是啊。”牧念河声音颤抖,同样觉得好笑:“怎么可能呢?可事情就是发生了。”


    曾经的奇雩也是为她冲锋陷阵的爱人,他是什么时候变了的呢?


    “小念”奇雩对上她决然的眼睛,心里像是被砸了个大洞般绞痛窒息,他想上来抱她,安抚她,却被牧念河决绝的推开。


    “奇雩,别再浪费时间游说我。有这个时间不如想想,取消婚礼后如何善后。”


    “你是打定主意和我分手了?”奇雩手垂了下来,自嘲一笑,转而神色锐利的觑在她脸上,不甘心:“还是你找好下家了?”


    “你是不是有病。”牧念河瞬间厌恶感飙升。


    “我有病?就那一件小事你就给我判了死刑,你对我公平吗?”见她执意拒绝,奇雩上来抓她胳膊,不知是自尊心受损还是怎得,也发了狠,“小念,你别逼我!”


    “你开工作室需要钱吧。我知道你祖父祖母给你留了嫁妆,但遗嘱也写明了,必须婚后才能提取,现在那些钱还在你爸手里,你猜以他的秉性,会不会给你这笔钱?”


    奇雩商人狡诈的嘴脸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精致。


    牧念河怎么都没想到,当初感情甚笃时的故事分享,会成为今天给她的重重一击。


    奇雩笃定,以她冷清的性格和职业原因,绝对找不到比他条件更好的人,如果她想从牧回白手中拿钱,就必须和他结婚。


    “奇雩,你真让我恶心。”牧念河不住的摇头后退,想离这个人远一些。


    奇雩说完何尝不觉得自己卑劣,说完后眼中同样燃起痛色,勉强勾起唇角苦笑:


    “能娶到你就好了,别的我不在乎。你总会明白我爱你。”


    “啪——”


    牧念河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


    冬日上午小区空寂,牧念河这一巴掌打的清脆响亮,打碎了三年来的情分,也打碎了她对这段感情最后一点点不舍。


    奇雩闭着眼,受了她这一巴掌。


    “给我滚。”


    牧念河声音颤抖,却如淬了寒冰一般,字字分明。


    —


    季严凛收到方桓传来的消息和照片时刚从机场接了个人回来。


    他和季如絮的暗斗已经进入到白热化阶段,最关键的就是即将上会的两个上亿项目提案,他和季如絮同时推举了两个团队,如果他团队的提案能在一周后的董事会顺利通过,他上位季家家主将完全名正言顺,否则季如絮将继续使用各种手段逼他联姻就范。


    若是放手一搏,季严凛未必会输,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是请回了留学洛杉矶时的好友云屹,硅谷神经科学专家,由他和云屹亲自带领成立新的研发团队,抗衡季如絮手中的几个高专技术骨干。


    “要我说你就听你大哥的呗,和齐家联姻有什么不好。齐戌不还是你发小么?”


    云屹性格比季严凛健谈些,一身低调的深灰色薄西装,白色皮鞋,他时差和温度都还没从度假的热带缓过来,见季严凛一口口的喝冷酒,不敢奉陪,只敢说风凉话。


    “齐戌是我发小,他侄女又不是。”季严凛看完方桓传来的甩巴掌照片,心情舒爽,说话也带了些诙谐,“更何况,生意场上哪来的发小,生意伙伴罢了。”


    豪门之间的斗争云屹向来不关心,此刻事不关己的笑了下,双腿交叠:“听你这意思,我要打的可是一场硬仗了。”


    “不然呢?”季严凛眼神睨他,薄唇压在杯沿上,微微勾起唇角,“今晚和几个专家们吃饭,未来一周,准备通宵。”


    云屹听后神色骤变,瞬间垂死病中惊坐起,吵嚷:“靠,季扒皮啊你。”


    季严凛没理会他,清瘦的指骨握着酒杯,做足了资本家的模样:


    “你当我白付你月薪百万?”


    季严凛的宴设在踏风园里,和林家的毓香园只隔一道门。


    这里是季严凛的私产,季老爷子临走前私心留给他的,占着京北市中心寸金寸土的地界拔地而起的一座三层高楼,新中式风格,里面保有大量的仿古建筑,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园内还有从寒山寺移植下来的红梅,可谓宜古宜今。


    王叔的车停在小巷口,云屹从车上下来,推开大门便止不住的唠叨:


    “你这还资本家呢?这么好的园子怎么不对外开放,保准你赚钱。”


    季严凛抬手撩开红梅的枝叉,带他往里走,神色闲淡,“不差这点。”


    云屹:“”


    有些话倒也不用说出来。


    云屹虽然嘴上抱怨季严凛扒皮,但正经和团队专家见面的模样却极其可靠。


    一顿饭吃下来,季严凛已经对团队内的配置有了基本的了解,拿出一个有技术支撑的项目方案并不成问题。


    “怎么样,有几成把握?”


    饭局散了,送走那些高级专家和教授,季严凛已经被灌的有些微醺,厢房里再没什么人,他便懒散的敞了衬衫,露出骨骼清晰的锁骨,莫名带着丝欲色。


    “你也选修过,你问我?”云屹面色不愉,敲了敲桌子,“目前仿生人的发展在国际上都没有多成熟,更别说在国内用仿生人提供个性化服务与教育。普遍性不够,市场难以下沉,从利润上看,我觉得董事会不会通过。”


    包厢里安静,紫玉鎏金炉里的乌木沉香缓缓袅出。


    “利润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你只需要告诉我,眼下的方案什么时候能出,目标几年能够实现。”


    良久,季严凛摆摆手,沉缓的吐出一口烟来,对云屹说的话没太所谓。


    云屹说的他不是没担心过,也和团队评估过,但有些事永远不做,市场就永远不能下沉。季家在商界纵横几十年,靠的更不是保守与稳中求进。


    “季严凛,你别犟。”


    “别管。”那男人轻笑。


    云屹还想再劝两句,见他一脸心意已决的模样,顺手将身前的人参果扔他身上,呵笑好奇:“季二,你为的真的是这个项目吗?”


    这话就有些探到隐私了。


    季严凛抬眸觑他,似笑非笑的的将指尖的烟灰抖落,没说话。


    “啧啧啧。”


    云屹也不算对他的故事一无所知,知他有个心系多年的人,如今这么拼,只怕是要为以后打算。


    云屹当下一脸佩服,也不想给他拖后腿:“行,季二,你厉害。但我可和你说好了,这次我来只管给你拼尽全力,但输赢不是我能掌控的。”


    “全力以赴已经赢了。”季严凛淡淡道。


    行,不愧是老板,这价值上的。


    “ok。”云屹颇为美式的举起双手,“等我一两天给你搞个方案好吗,今晚除外,我要休息。”


    “嗯。”


    有了云屹的保证,季严凛也安心不少,视线落在窗外,随意打散了眼前的白色烟雾。


    一楼园子里的梅花已经含苞欲放,也比上次见时开的更盛了。


    他已经三天没有见过她。


    —


    牧念河下去看了如希,如希恢复的不错,病房里堆满了粉丝送的礼物果篮,她去的时候茗棋正给她理之后的行程。


    她进去的时候发现她换了更大的病房,问她怎么回事。


    “金主换的。”如希哼笑。


    牧念河就这么瞧着,这金主对如希说上心也上心,流水一样的补品送进来,可说不上心也是真的,如希住院这么多年,一次都没见过对方。


    如希没心没肺:“我在人家眼里就家养的金丝雀,高兴了才来看看,哪能指望人家真上心。”


    牧念河听着刺耳,给她削梨递过去,言语试探:“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和他继续?”


    “继续?”如希仿佛听到天方夜谭,一双凌厉的美眸眨巴眨,“凭什么?就凭有几个臭钱,我还要把心给他不成?”


    如希一直说她和金主是对等的关系。


    他给她钱,她陪他消遣,双方互惠互利,绝没有谁欠谁一说。


    毕竟金主看上的是她,而不是别人。这就说明他想要的东西只有她能给。怎么不算公平呢?


    从医院出来,牧念河径直回了家。一路上,如希的那番公平论在她耳边交织闪回。


    情人关系可以成为交易,那婚姻关系呢?被逼的无路可走的她,该不该铤而走险。


    思绪纷乱,浑浑噩噩吃了碗泡面,开始寻找工作室租赁信息。


    这几天她陆续看了几家,多是要转手的同行工作室,位置大多在京郊,甚至已经远的要出了京北。但是价格便宜,对她来说可谓是雪中送炭。


    但若是如此,她往返回家通勤就要花费许多的时间。


    再买辆车?牧念河肉疼的摇摇头。


    左右合计,最后她决定租一间大一点的工作室,下面办公,上层当休息区。


    这样花费下来最划算。


    九点,牧念河洗完澡出来,手机上多了两个未接电话和一条未读信息。


    「在做什么?」


    看到消息和来电显示的那一瞬她的心就收紧了。


    猜到会是他,没想到真是他。


    「准备睡了。」


    她原本不想理的,手指却不知怎的不听使唤。


    那头又问:「晚上吃了什么?」


    牧念河看了眼泡面包装袋,如实回答:「面条。」


    等了会儿,那边不再回复。半分钟后,季严凛直接打来了电话。


    慌乱之中,她点了「同意」键。


    “吃泡面了?”他声音卷着浓重的哑和疲,穿过电线涌到她耳边,带着一点点撩拨。


    三天不见,隔着电话,他的声音好像陌生了些。


    牧念河低头“嗯”了声,叉开话题:“有事找我?”


    季严凛这个语气态度、发问方式,莫名给她一种被逮住的错觉,她不想陷入这样的情感逼仄中。


    “本来没事,你一说我想起来好像有。”


    季严凛靠在车门上,在冷风里看着八楼亮起的灯,言语中洇着笑意:


    “三天没见到牧小姐了,也不知道她考虑的怎么样。”


    他太直白,温文尔雅的步步紧逼。


    牧念河秀眉双双惊讶上扬,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还在想,这两天有些忙。”


    她尽可能绷紧语调,听起来她有认真思考这件事。


    “忙什么,工作室?”


    “嗯。”


    季严凛又不说话了,牧念河握着手机,在客厅踱步。


    这挂了不是,说也不是,真是熬人。


    鬼使神差的,她从厨房走到了阳台,余光瞥见单元门下面的轿车。!


    黑色的库里南隐藏在夜色中并不明显,她最先看到的是那靠在车身上的人。那人一只手拿着手机,通话的手机屏幕照亮了他半张脸,另一只手之间猩红光点忽明忽暗。


    不是季严凛是谁?


    季严凛也瞧见她了,一个黑黑的人影举着手机站在阳台,背后是室内氤氲过来的灯光。


    他笑了,敲了敲烟身,抖落了灰。


    牧念河看不清他的表情,讶异的问:“你怎么来了?”


    只听电话中的人笑了,他笑起来的声音很低沉,清寂又慵懒:


    “不是说了么?三天没见了。”


    牧念河感觉一头栽进了他的陷阱,强撑镇定:“没事我挂了。”


    “有。”


    季严凛在电话那头笑,牧念河看见他举起另一只手,双颊微陷又缓缓吁出。顷刻,他挥散了白雾,卷着一丝缱绻与酒气:


    “下来我看看。”


    第18章


    他压着嗓音说话, 有意将气氛搞的暧昧。牧念河面上一红,从窗口闪了回去。


    “我洗完澡了。”她拒绝。


    “这是暗示我上去?”季严凛故意将话题往奇怪的地方引。


    论无赖任谁都无赖不过季严凛,她在阳台站不住, 干脆走到玄关处, 把老式门锁拧紧了一圈, “噔”的一声, 确保他能听到。


    电话那边传来闷笑,很快也回她一声关车门的声音,告诉她他懂了, 他已经回车里了,别紧张。


    牧念河这才惊觉自己被他耍了。这人压根没想上来。


    “早点睡,明天叫人给你送餐。”


    季严凛的确没想过强求她什么,若是想, 早就做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电话那头含笑叮嘱了两声,再听见的便是汽车发动引擎的声音。


    余后几天,季严凛果然每天都叫人给她送饭。但他没再说什么“想没想好”的话, 甚至连人都没出现。


    每次送饭前季严凛都会先问她一遍在不在家,按时按点,从未错漏。


    牧念河吃人嘴短, 又拒绝不了, 偶尔也配合着聊两句。


    「今天菜怎么样?」


    她说:「牛肉很好吃,谢谢。」


    季严凛:「那是这头牛的福气了。」


    牧念河:「」


    又比如:「汤好喝么?」


    她忙说:「挺好的, 稍微有点咸,以后别送了, 怪麻烦的。」


    季二先生略过她的潜台词:「嗯。阿姨年纪大了,口重, 以后你多提醒她。」


    牧念河语塞。


    —


    工作室租赁地点终于定了下来,在距离市中心八十公里外的古墨镇。


    远是远点,但胜在古墨镇周围风景好,近几年政府拨了钱在这里建造艺术园区,来往有不少美术生写生和艺术家开工作室,氛围文艺。当然,房屋租赁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


    牧念河是因为下手快,加上前屋主也是做墓碑设计的,不是同行不愿意接盘,这才用较低的价格拿下了街尾的小二层工作室。


    据点定了,牧念河便挑了一个天气好的时候,约着齐司辛和季槐清一同去看看。


    三个人自上次杜家晚宴后就熟络了起来,尤其是季槐清,很喜欢约她一道出来喝茶看展。牧念河一个在京北没什么朋友的人,就这样被季大小姐加进了自己的朋友圈。


    齐司辛自告奋勇开车带她们去,开了四十分钟,等车停在园区门口时,人已经愣了,看向她:“你确定要租这里?那你以后大约是见不到我了。”


    牧念河有些尴尬:“都提醒你打车了。”


    齐司辛崩溃:“姐姐,打车坐四十分钟也累啊。我在齐家是不受宠,但也不吃这种苦啊。”


    “好了好了。”最舒服的是季槐清,她不用开车,只管捂着嘴笑,“来都来了,先别顾着说了,进去看看。”


    三人并肩进去,入眼的是一层的办公区,大约七十平米左右。前屋主看起来很讲究,工作室搬空了也没留下多少垃圾,能打扫扔掉的都扔掉了,留下的多是一些能二次利用的物件。


    牧念河继续丈量,发现设计区、行政区、前台、会客区都有明显的分割,尤其是会客区的假山水榭,前屋主也没有搬走。


    她欣慰的点点头,心里颇有几分幸运儿的感恩,看来前人已将树苗栽好,她只管养大后乘凉即可。


    季槐清对一楼不感兴趣,拉着齐司辛上了小二楼。


    二楼目前只用简单的阳光板做了隔断,原屋主不住在这里,所以二楼没有考虑隐私性,和一楼一样用作工作区。牧念河看上看了眼,约莫猜到原屋主在这里放置的是展品陈列。


    一楼和二楼之间是一个旋转式的大台阶,空间错落分布,减少了压抑感。牧念河一边上楼一边计算储物空间,既然原有的格局很难改变,她就得增大一些储物空间,来收纳她的私人用品和展陈作品。


    “念河姐,你快来看,你房间这里风景好美啊。”


    牧念河抱了三瓶水给她们递过去,顺着季槐清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工作室二楼的最东面有一个小空间,刚好够做一个小卧室。


    这地方的设计有个巧思。古墨镇有发展为旅游区的潜力,所以开发商十分有先见之明的挖了一条人工水渠,从她卧室推窗而望,她的后院恰巧就在河流沿岸,四周环绕着树。


    “现在还是冬天,河里都结了冰。等春天快到的时候,你在楼下搭个小亭子,听着流水潺潺,品茶刻碑,这不是桃花源一般的神仙日子?”


    “品茶刻碑?亏你想的出来,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我可不来。”齐司辛撇嘴。


    季槐清当即逗她:“好,你千万别来,到时候我自己来,以后念河姐就是我一个人的。”


    齐司辛想不明白季槐清为什么会对牧念河好感这么强,有些不服:“什么你一个人的,她要结婚了,以后就是别人的了。”


    “女性结了婚也是她自己的,我相信念河姐结了婚也不会重色轻友。”


    两个人又斗起嘴来,牧念河不参与,退到一边拧开矿泉水瓶。


    她还没告诉她们自己不结了的消息。一来是前段时间太闹哄,没来得及说,二来是她性格慢热,不常与旁人袒露私事。但看季槐清与她如此亲近相熟的模样,一直瞒着反倒不合适。


    “我和未婚夫分手了。”她缓了缓,还是开口。


    不出所料,齐司辛和季槐清具是一惊:“什么?”


    牧念河吁了口气,将最近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们。


    两位大小姐很是气愤的,尤其是季槐清,直接言明,以后她手里的生意绝不会和姓奇的合作。


    齐司辛在家不受宠,全仰齐戌鼻息,此刻也仗义执言:“能力范围内,绝不会给姓奇的好脸色。”


    季齐两家的人说句话的分量不是闹着玩儿的,说不定就会引起轩然大波。


    以暴制暴不是她的本意,于是牧念河连忙制止,说自己已经放下了,说出来只是不想隐瞒朋友,并没有想麻烦朋友替自己收拾对方的意思。


    “为了这样的人费心思,不值得。”她摇头。


    季槐清二人见她实在坚持,最后也没再说什么,说以后有合适的男人第一个介绍给她。


    晚间,牧念河送她们回市里,她接替了齐司辛开返程。


    季槐清嚷着要坐副驾,齐司辛拗不过她,骂骂咧咧的自个儿坐去了后排。


    等红绿灯的间隙,牧念河抻了抻酸控的脖子,余光瞥见季槐清正盯着自己,不禁失笑,“你看我做什么?”


    牧念河不常笑,大多时候是素着一张脸,神色淡淡的听人说话,基本分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所以经常有人觉得她在不开心,说她很难接近。


    眼下她一笑,季槐清便像得了允准似的,撒着娇拱过来,“我不知道,我总觉得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牧念河僵着一只手任她搂着,直到绿灯亮才脱身。车子起步前,她心中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季家的人都这么粘人吗?


    —


    回市里已经到饭点,三人顺便约了晚餐,餐厅是季槐清定的,一家宜宾菜馆。


    季槐清点菜,她先去了躺洗手间。


    洗完手,整理妆容的时候,大衣口袋中手机震动。


    最近联系她的人不少,但没几个是她想联系的。沉出口气,再拿出来一看,果然,是自加上好友只有过寥寥对话的牧回白。


    消息是刚发来的,很长一段,没有任何问候寒暄,直接开门见山:


    「今天见了阿雩,他说你想自己开工作室。也好,自己当老板比给别人打工强,说出去也体面些。


    资金方面我会支持你,你祖父留给你的嫁妆我用了一部分,剩下的你和奇雩结婚后我会给你,你拿去开工作室吧。


    对了,我和你弟最近在争取东旗的标,我前几天和阿雩提过一嘴,你再提醒提醒他,好像是他母亲那边的亲戚在管这件事,让他给疏通疏通。」


    冷冰冰的文字,完全命令的语气,生硬而理所应当。


    牧回白俨然未将她说的不结婚放在心上,不管是认真的还是气话,在他那里,这个婚不结也得结。


    牧念河被气的呵笑,立刻低头打字:「用了一部分是用了多少?」


    对面消息回的很快:「百分之六十左右,怎么了?都用在公司里了,将来会回本的。」


    「和银行贷款都有利息,你擅自动用祖父留给我的嫁妆,你打算给我多少利息?你的行为违反了祖父的遗嘱!」她手指迅速敲字,下一秒就截了屏。


    等了一会儿,牧回白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将自己发的消息一条条撤回,也不再回应她的话,只是给她下最后通牒:


    「你妈今天去和奇家谈你们的婚事了,双方家长和阿雩已经定了婚期,就在下个月12号。我不管你怎么想,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不然你就是不孝,别人骂得是牧家,更会骂你祖父祖母没有教好你。」


    「再说了,这是你自己挑的人,有苦也得自己咽,当初也不是别人逼着你和他谈恋爱。」


    牧回白的话简直再一次刷新了她的三观。


    冷漠、势力、自私,将一切撇的一干二净。


    牧回白是个男人,不会不明白同为男人心里的那点肮脏。可如今,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卖起女儿来一点都不手软。


    牧念河关掉手机,低着头双手撑在大理石台上,冰凉的台面穿过她的掌心蔓延至四肢百骸,却依旧不能压下她满心的怒火。


    从洗手间出来,她脑子里塞满了牧回白的无耻之言,一餐饭吃的浑浑噩噩,季槐清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听见。


    吃过饭后季槐清要送齐司辛回去,她家就在附近,说要自己走回去。季槐清见她神色不对,也不再挽留,任她自己去了。


    牧念河跟着人流往前走,双手插在大衣兜内,木然而被动的走着。


    中央大道还是如此繁华瑰丽,华灯璀璨,游人如织。在这座城市的最中心,巨大的LED屏幕循环播放着季氏集团的广告,新能源、科技、房地产、影视、珠宝只有别人想不到,没有季氏不涉猎,大屏豪不吝啬的向人们展露着季氏王国的荣耀与权柄。


    牧念河站在寰玺大楼下仰头看,滚动的巨屏照刚好滚动到今年青企峰会的现场照,上面的人坐在特邀嘉宾席上,神色倨傲疏离,却又带着点游刃有余的清散,明明和在座的青年企业家差不多的年纪,却平白多了份运筹帷幄的沉稳。


    好像做什么都能做成的样子,一切问题在他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牧念河长久盯着巨幕,被上面荧蓝色的光刺的眼眶发酸。过了会儿,她闭了闭眼,等再睁开,眼中带着半分清绝。


    手木然的伸至大衣侧兜,拨通了那个电话。


    电话忙音只有两声,很快——


    “在忙吗?”她先问。


    寰玺楼上,季严凛看着会议室里满屋子加班研讨方案的高层,顿了下,示意会议先暂停:“你说。”


    她站在寰玺楼下,整个京北市最中心最繁华的地带。身边车水马龙,宛如流线一般滑过疾速,只有她一个人穿了一身单薄的大衣,端稳的站在原地,孤寂又清冷。


    她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呢喃,又像是无声高傲的恳求:


    “季严凛,我想和你结婚。”


    ——


    季严凛和云屹刚结束董事会回到会议室进行二轮复盘。


    他们的提案得到了董事会成员超过一半的投票,以微弱之差险胜季如絮的地产投资项目,但还有一些细节问题需要再次商榷。


    团队整整熬了一周,提案一通过,云屹便叫嚷着辞职,他被吵得头疼,干脆给了云屹三天带薪假,将人打发了回去,眼下只有他和方桓,带着一些高层开复盘会。


    接到牧念河电话的那一刻,他心里想的是她这是打电话来拒绝的。


    今天一整天都没让他送餐,这显然已是明晃晃的暗示。


    晚上的这通电话,他属实没想到。


    “你想好了?”许久,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想好了。”牧念河换了只手拿手机,“认真的。”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轻笑。牧念河的心也跟着一紧,难不成他不想结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她脸“唰”的红了,“你要是不”


    “你在哪?”他沉声问,打断了她的话。


    牧念河听见他那头忽然变得闹哄哄的,像是看电影散场了似的。


    “我在寰玺楼下。”她猜到他应该在忙,是自己的电话打扰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打扰你了吗?改天再说吧,我先回去了。”


    “等等。”


    “什么?”她举着电话,不知该走该留。


    “我叫方桓下去接你。”


    第19章


    方桓下来接她的时候说季严凛正在楼上开复盘会, 原本要让人散了的,但是项目马上要启动,时间压得紧, 这个会必须在今天结束, 于是只能作罢。


    “抱歉, 是我打扰你们了。”


    跟着方桓进电梯, 牧念河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冲动。


    她简直被牧回白气疯了,才会迫不及待的想逃离家庭的桎梏,全然忘记了自己与季严凛并未提前商榷, 这一举动会打扰到他。


    “没事,季总不会和您计较。”


    方桓摁下电梯按钮,面色和善的冲她宽慰一笑。


    方桓看起来也很累,眼眶里熬的都是红血丝, 可他情绪却十分稳定,言行举止间都带着无可挑剔的妥帖。


    30楼很快就到,方桓送她去季严凛办公室门口,替她敲门:“季总, 牧小姐到了。”


    “进来吧。”


    牧念河推门,季严凛的办公室和她想象的差不多。


    黑白灰三色商务风,极简到极致的办公桌, 除了电脑、文件夹、钢笔、烟灰缸外, 看不到任何多余的东西。


    而她这么冒冒失失闯入他的领地,却连问候语都说不出。


    “坐, 法务马上上来。”


    季严凛手头还有几份文件要批,短暂的抬头给她指了指会客区的沙发。


    方桓意会, 转身出门,没一会儿手里端着一杯热可可来:“小徐休假了, 我做的热巧味道很一般,如果不好喝的话,请牧小姐多包含。”


    “不会。”牧念河受宠若惊的接过,“谢谢。”


    方桓退出去后,诺大的办公室里就只剩季严凛和她两个人。


    牧念河第一次见他工作时候的样子,跟冷沉,像他年少读书做作业时,投入沉浸,很少会被人分心。


    季严凛没一会儿便结束工作,起身。因他的走动,鼻息隐约能闻见他身上那股冷檀木香,牧念河移开视线。


    “怎么突然想通了?”季严凛坐在半弧形会客沙发的另一端问她。


    他双腿交替叠,靠坐在沙发靠背上,眸中卷着不易察觉的疲累。


    “就”


    牧念河捧着那杯热可可,杯身略烫,应该是刚拿开水冲泡的,她左右手交替的拿着,有些局促,“家里逼着我和奇雩结婚,我不想。”


    “所以来找我了。”


    他话音里带着丝意料之中的轻笑,若是仔细品,里面还有半分自嘲。


    牧念河垂眸,又想说“对不起”,但这句话此刻太苍白了,说了也没用,反倒有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


    于是接着他的话说,“季严凛,我不知道你缺什么,如果我有可以给你的,我可以可以满足。”


    就像如希和她金主的关系放在了她和季严凛身上,而她能仰仗的,不过是季严凛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但这话烫嘴,她说完几乎要咬掉自己的舌头。


    “满足?”


    乍一听,季严凛没明白她的意思,待这两个字在嘴里转过一圈后,他才品出来。


    不禁扶额,无奈的吁出口浊气,气笑了,也气消了。


    如今她心思真是野了不少。


    季严凛打眼看过去,见沙发另一端端坐着的人也正是这幅神情。一副明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却依旧决定破罐破摔的样子。


    不由得想笑,倒是和这人一点气都生不起来了。


    “知道了。”他神色讳莫如深,那双眸子觑在她身上,像是能看透她似的。


    办公室中静了许久,季严凛站起身,牧念河还没反应过来,修长的指节已经伸过来,从她手里接过那杯热巧,“噔”的一声放在桌面上。


    接过水杯时,两人的手指一触而过,牧念河蜷缩了手指。


    “以后这里有你一半,行动自在些,烫手就放桌上,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牧念河兀的抬头。


    他话里释放出了妥协的信号,不计较她出于什么心理做出的这个决定,但此刻他同意了。


    她赌赢了。


    大约半小时后,法务到达30层,两份规整的文件递到季严凛和牧念河手中,甚至文件还是热的,像是刚打印出来。季严凛淡淡扫过便签了字,将文件推过来,牧念河自觉没必要仔细看,毕竟季严凛诺大家产,真到财产分割的那一天,似乎吃亏的也是他。


    “有笔吗?”她抬头,一双眸子忽闪闪的对上他的眼睛。


    季严凛扬眉,将自己手里的笔递给她。


    一支分量略沉的钢笔,银白色的金属笔身还带着他刚握过的温热。牧念河为着多想,旋开笔帽,俯身签下自己的名字。


    季严凛就这样坐在沙发另一头看着,见她头发半缕下垂,又被她轻白的手指规整到耳后,神态认真娴静,像是对待件大事。


    可他心里清楚,她今天出现在这里,一时冲动避难的成分远大于对婚姻的期待,他得趁机抓住才行。


    “过几天我要去港区出差。”


    牧念河将文件签好后递回,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的人将两份协议搁在一处,一道放在办公桌上,那姿态不甚在意。


    “喔,你需要我做什么吗?”她移回视线问他。


    牧念河没明白,季严凛为什么要告诉她自己接下来的行程。


    “你觉得呢?”季严凛淡淡的眸子觑她,“这次出差大约要半个多月。你领证还能等?”


    —


    领证是在签过婚前协议的第二天,头一天晚上季严凛将她送了回去,只给她一晚上收拾情绪的时间,并告诉她第二天一早来接。


    一面是牧回白的步步紧逼,一面是季严凛即将去港区出差半月的消息,她一整夜进退维谷,翻来覆去,深知不能再拖了,也不能奢望季严凛能给她一些时间缓冲,于是天蒙蒙亮给就给季严凛发了消息,定了早上9点出发。


    “户口本在你自己这里?”


    上了车,季严凛细细打量。


    她今天画了淡妆,手里拿着一个小包,看样子装了证件什么的。


    “嗯,一直和祖父祖母的户口在一起,他们离世销户后,户口本上就我一个人。”她神色淡淡的,描述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然后把证件递过去,望着他,“你要检查证件是否齐全吗?”


    很平静的语气,却被他觉出半分隐藏的很好的委屈来。


    不是冲他,是冲自己受人掣肘的命运。


    牧回白逼她结婚的事儿他昨夜就让方桓查清楚了,饶谁被逼到这份儿,高低都得发泄一通,可牧念河没有,所有苦都往自己肚子里咽,最出格的也不过连夜跑来说和他结婚,而不是求他帮忙收拾牧回白。她对所有人都讲究一个公平无愧,偏自己没落着什么好。


    季严凛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就这么逆着光看她,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牧念河一直被瞧着,也受不住那灼热的视线,有些别扭的偏过头,轻声:“你看什么?证件还检不检查了?”


    “看未婚妻,不行么?”季严凛毫不避讳的开腔,话里含着清散的笑意。牧念河看过去,这人神态坦荡,将她手里的证件接过来,和自己的放在一处,语气浑不吝的,“你以为你还能跑?”


    牧念河呼吸一滞,面色微窘的转过头:“我也没想跑。”


    这天领证的人少,据说是近期结婚率断崖式下降。两人顺利走完流程,盖了钢戳,从民政局出来还不到10点半。


    牧念河反复看手中的那个小红本。她竟然就这样和季严凛结婚了?


    “收拾收拾东西,过几天搬过来吧,方桓会和你联系。”


    从民政局出来,季严凛还有事情要回老宅处理,于是将她先送回家。路上聊起之后的生活,季严凛给出这样的安排。


    那人说话时看似漫不经心,一双眸子却慑住自己,叫人难以从他织就的牢笼中逃脱。


    搬过去么?


    牧念河张了张嘴,手里捧着红本,好像也不应该拒绝了,都是合法关系了,于是强撑着点头:“行。”


    —


    领过证季严凛就出发去港区,临走前两人见了一面,吃了顿饭,后面则一直线上联系。


    这几天,牧念河开始陆陆续续打包行李,方桓联系了人来接,一部分送到了季严凛住的庭院别墅,一部分送到了工作室。


    一旦接受了自己已经结婚的设定,她反而整个人都坦然了。


    反正结就结了,还能怎么样?更何况季严凛还得一阵子才能回来,够她调整心情了。


    这天,她正给工作室收尾,季槐清和齐司辛来了。上次他们三人说好,软装基本布置完毕就来暖屋。


    “嚯,这彻底大变样了啊。”季槐清一进门就嚷嚷,甚至在她还没进门,只是站在门口时就惊叹,“这匾额也做的太好看了吧。”


    “寄怀居墓碑设计工作室,寄怀居?”齐司辛也摘下墨镜打量,轻笑道:“你这名字起得好,这三个字倒是打消了人们对墓碑设计的恐惧。这竹子也放的好看。”


    牧念河有心仿古,更想借着传统神话故事中的“因果”“来世”概念降低殡葬服务带给大众的低沉感,所以在室内和室外匾额设计上都大量采用了墨竹装点,没有翠绿那般不合时宜,却也中和了白和灰带来的死寂感。


    “进里面看看吧。”她笑着将两人让进来。


    “这里装修的真不错,不愧是园林设计师出身。”季槐清四处打量着,赞不绝口。


    牧念河也不过分自谦,因为前屋主和她审美出奇的一致,她定了风格后就把钱都投到了软装设计上,黄梨木的桌椅、玉石做的会客台,还有四道木质卷帘下的茶水区,饶谁看都觉得这是一处足以隐居的院落。


    “你现在还接单吗?”参观过程中,齐司辛见她一直没去工作,有些好奇她的收入来源。


    “接的。”她点点头,“雕刻环节之前的工作我都能自己完成,等正式成碑的时候再找相熟的老师傅,流程繁琐些罢了。”


    现在她接的单算是些散活儿,有的是以前的客户找上门的,有的是方景尘介绍的,大多只需交两到三个方案即可,其余的都不需要她管,也比较方便。


    “那你设计的时候依据什么呢?凭空想象?”季槐清两只手在脑袋两侧打了两个圈,有些费解的歪头。


    牧念河将她们带进会客厅,斟上茶,解释:“一般情况下需要根据逝者的职业特点、生前喜好、生前意愿以及家属要求进行前置沟通。在这个过程中可能要到客户家里进行家庭环境现场考察,参观逝者生前的笔记、照片、收藏等确定设计方案。”


    “意思是你还需要出差?”


    “理论上是这样。一些公立机构,比如殡仪馆之类的有专门的业务员进行前置沟通,设计师大多是幕后工作,但我情况特殊,只能一个人身兼数职了。”


    “喔~”两人听着频频点点头。


    “对了,我家最近发生了件大事。”


    茶喝了两泡,三个人窝在会客间的小沙发上聊天,季槐清像是忍不住了,终于神神秘秘的开口。


    齐司辛讳莫如深的点头,脸上挂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在意,“我也听说了。”


    “什么事?”牧念河好奇。


    “有关我二哥。”季槐清“啧”了声,直起身来,“他说他和人领证了,联姻的事就此作罢,让我大哥别肖想了。我二哥一贯不回季家老宅,前儿回来了趟,放出这么个惊天大消息,我大哥气的要死,把我二哥训了一顿,还说以后都不准他回老宅见祖母,随后便将人撵了出去。”


    “可不是么,我小叔也气的在家砸了三个琉璃花樽,觉得季二哥的动作打了齐家的脸,这不我今儿躲出来了,怕他拿我开涮。”齐司辛一摊手,神态好笑,又吊了眉梢试探:“也不知道你二哥找的是什么人,值得他下这么大的本钱?我听说他是季老太太照顾大的,关系最为亲厚,以后不准回去了,他能听?”


    “不知道。”季槐清耸肩,“我大哥虽然身体不太好,要退位了,但家里依旧他当家,二哥有时候难免被掣肘。再说了,祖母年纪大了,眼下还没人敢告诉她,且先这么瞒着吧。”


    齐司辛事不关己的笑:“你二哥也怪难的,也算冒天下之大不韪,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去你的,不会用成语就别瞎用。”季槐清嗔她一眼,神色担忧,“主要还是太突然了,但凡他提前知会一声儿,我大哥也不至于这般生气,他也不至于见不着祖母。”


    “你这话说的,知会了这事儿还能办成吗?”


    齐司辛和季槐清一替一句的聊着,早就忘了是在给牧念河讲八卦,自然也没注意到身侧从话题开始就沉默的人,握着茶杯,在听到对话后一刹那攥紧的苍白手指。


    —


    元月中旬,季严凛终于出差结束,牧念河去接他。


    季严凛出差期间,她挂了牧回白和奇雩数十个电话,铁了心不再与他们联系,牧回白东旗的的标也迟迟没人疏通关系,奇雩在变相逼迫她。


    最后竟连易岫也不停的打来电话,情绪激动时,甚至问她,“你和我们还是不是一家人!你难道不管我和你弟弟了?”


    让她管他们,可谁又管过她呢?牧念河忍下心酸,没有理会易岫。


    她还没告诉他们自己结婚的事。


    听季槐清的意思,季严凛还没有宣布自己娶的是谁,她若是先说了,以奇雩和牧回白的性格,必然要四处打听,这样大约会给季严凛添麻烦,她不能让他的处境更难。


    “夫人,季总的航班已经落地,我们过去吧。”路上,方桓已经改了口。


    “嗯。”


    京北国际机场,她先等在泊车处。方桓还有个电话会议没结束,她在车里坐的憋闷,拉开车门出来透气。


    国际机场人流大,入眼来往的人几乎都是西装革履、拉着行李箱的精英。她视线在人来人往中梭寻,但她没看到季严凛,反倒看见了最不想看见的人。


    奇雩跟在一位中年贵妇身后,神色落拓,像是刚被训斥过。在看到她的瞬间,他眼中控制不住的惊喜,直接撇下他母亲,大步流星向她走来。


    “小念,你怎么在这里,接我吗?”


    隔了一段时间再见奇雩,再想起最近他接二连三的骚操作,她心里无比的平静,除了恶心就是厌恶。


    接他?


    竟不知他怎么想出这种话的。


    她淡淡移开视线,也不理她,继续在人群中梭寻季严凛的身影。


    奇雩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直接默认她是来接自己的,觉得自己卑劣的手段起了作用,一把抓住她双臂,迷恋的看着她:“小念,你肯来就好,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煎熬。我每天都在筹备我们的婚礼,你今天来是答应和我结婚吗?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狠心的。”


    奇雩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懂,往他身后看,只见奇雩的母亲也放下车窗看过来,那高傲冷淡的神态似乎是在说:差不多得了,别闹个没完没了。


    那目光像是一道刺,狠狠扎进她心里。自她和奇雩在一起时,他母亲就常用这种眼神看她。


    牧念河简直没忍住冷笑,这一家人,真是一脉相承的恶心。


    “谁说我要你和结婚了。”她睨他,当着他母亲的面甩开他的手,“你什么时候自信到了这种程度。奇雩,我说过很多次了,我绝不会和你结婚,我们早就分手了!”


    “小念,别说气话好么。”


    可即使到现在,奇雩都是那副无奈宠溺的笑,仿佛她只是个耍脾气的小姑娘。偏偏这样的表情更让她有气无处撒。


    见他又上来抓她的手,甚至力道比之前更强势霸道,牧念河终于被激怒了,“你放手!奇雩你有病吗!”


    她后退挣扎着不愿意让他碰,转过身就往车上返。


    奇雩见她似乎真不是来找自己的,也有些恼羞成怒,竟一路跟着她,他沉着脸,看上去势要将她带回去,她不由得有些害怕。


    “方桓!”她边走便边叫方桓的名字,声音有些急切。


    距离越缩越短,她加快了步伐,再转回头时,直接一个不注意迎面撞上一个人。


    那人大衣外敞,以及早就做好接住她准备的坚实手臂,在她撞上来的一瞬间便将她抱进怀中,护了起来。


    “怎么了?”


    连日工作的疲惫导致声音低沉微哑,可在揽住她的一瞬间,却连尾音都不由得放轻了。


    像是终于有了托底的,牧念河突然就松了绷直的身子,任由自己靠在熟悉的冷檀木香里,带着些哭腔:


    “季严凛,有人欺负我。”


    第20章


    季严凛从机场另一个门出来, 没看见方桓和牧念河便自己到了车前,谁知撞上了这幅场景。


    方桓打完电话从车上下来,看见季严凛黑沉的要杀人的神情, 当即出了一身冷汗。


    他渎职了。


    “季二先生?您这是?”奇雩还搞不清楚状况, 看着形状亲昵的两个人,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 也有些不知名的畏惧悄然增长。


    不是说不熟吗?看样子不像。


    “方桓,处理一下。”


    季严凛根本没把奇雩放在眼里,更没搭理他说的话, 交代给方桓便揽着人上了车。


    车门“砰”的一声响,牧念河看见奇雩冲上来想喊她,被方桓伸手挡在车门外。


    车里一片寂静,季严凛就这么揽着她, 手松松垮垮搭在她腰上,但人若是一动,便又会被扣回去。


    “他们怎么欺负你了。”他低下头看她,呼吸喷洒在她光滑的额头上。


    季严凛怀里带着一股说不清的热气, 随着他说话胸腔震动,落在她耳边声音嗡嗡的。


    “也没什么,就是逼婚。”


    上了车她就把眼泪擦干了, 有时候情绪上头只是片刻, 稍微缓缓,打个岔, 那些无处安放的酸涩就又倒流回了心里。她原也不是爱哭的人,刚才是她一时冲动了。


    但季严凛却不认为这是小事, 揽着她的右手绕到后面托起她脖颈,迫使她抬头看自己的眼睛。


    “没什么你会哭?说实话。”


    在他的认知里牧念河就不是爱哭的人。可光他撞见就有两次, 次次都和奇雩有关,叫他怎么能轻易放过。


    他的人不能受委屈。


    两人距离太近了,几乎呼吸可闻,牧念河对上他冷沉杀伐的眸子,张了张嘴,终是说了实话,“他非说我是来接他的,还要带我走。我要是真被他带走了,牧家的人大约也不会管。”


    说着不由得又有些难受。刚刚她简直站在悬崖边上,如果不是季严凛回来了,她很可能会孤立无援。虽然如今法治社会,奇雩不敢对她怎么样,但这种被绑架拿捏的感觉,每当她想起来,都让她觉得自己像逃不出牢笼的鸟。


    说白了那些人就是披着有钱人外衣的无赖,她根本拿他们没办法。


    她说完,季严凛一直没有说话,车厢里静的几近死寂,直到方桓处理完事情上车。


    “季总,送你们回老家属楼那边还是?”方桓说话是从未有过的谨小慎微,他有预感,他约莫得和奇家一样,狠狠脱层皮才行。


    “回明庭湾。”季严凛抬眸觑他一眼,冷着声吩咐。


    —


    明庭湾是季严凛住的地方,她搬东西的时候去过两次,但都没在那里住过。季严凛回来了,她好像也该履行承诺住过去了。


    “我还有一些日常用品没拿,能回去拿一下吗?”


    她刚哭过,说话声音都闷闷的,听起来可怜。


    季严凛安顿方桓,车子便又半路掉头去了老家属楼。


    “大约半小时就下来。”怕他占用他太多时间,她上楼前先和季严凛打好招呼。


    也许是她事事有报备的举动取悦了他,一路沉郁的人眉眼不似方才那般冷肃,难得扬了下唇,“嗯,等你。”


    目送她上楼,季严凛神色才渐渐冷了下来,直接冲前面的方桓开口:“刚才那人是怎么处理的?”


    方桓战战兢兢:“我提示了他,季二先生十分珍惜与牧小姐的兄妹之情,奇家如果不想在京圈销声匿迹,就不要再来骚扰牧小姐。”


    “兄妹之情?”季严凛嗤笑,伸手将领带扯松了些,“方叔,若不是我知道你一直跟在祖父身边,我都要怀疑你和奇雩是一家人了。手段这么软,你跟在我祖父和大哥身边也这么办事么?”


    方桓被臊了红了脸,季严凛的话虽然难听,但他也知道,就到这儿了,连连点头:“我晓得了,三天后给您关于奇家的最新汇报。”


    季严凛摆了摆手,沉出口气,眉间卷起冷厌。


    思索半晌后做出决定:“宣布婚讯吧,不必等了。”


    这场婚事太突然,比他计划的提前了不少,完全打乱了他回国前做的那些部署。


    但今天的事儿却逼得他不得不改变策略,也给了他个警醒。他太忙了,总有护不住的时候,季太太的虚名虽没什么大用,却能叫那些趋利避害的人说话办事前掂量掂量,自己那几量重的骨头够不够动他心尖上的人。


    方桓刚犯过错,眼下真心不敢再劝,踌躇半晌才硬着头皮倚老卖老:


    “今天没保护好夫人是我的错。但是宣布婚讯的事您是否再考虑一下?云缆科技已在港区预备上市,同时作为季氏掌舵人,您的婚事更关乎集团股价,这不是轻易能做决定的。”


    “那要怎么?就这么瞒着?”季严凛呵笑,眼里宛若浸了千年寒冰一般,“你想让今天的事发生第二次?”


    “这样的事今后绝不会发生第二遍。”方桓立刻拔高音量向他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季严凛不当回事,落拓的笑了,“我自己都保证不了。”


    放在眼皮子底下都受委屈的人,他哪能放心别人的保证。至于方桓顾虑的那些更是无稽,先且不说牧念河出身书香世家,师从方景尘这样的当代名家,就算她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他也见不得小姑娘红着眼说有人欺负她。


    —


    牧念河从楼上下来,手里提了一个小手提箱,车里气氛相较之前轻松了不少。


    “都收拾好了?”季严凛语气懒懒的,双腿交叠靠在后背上。


    “差不多了,东西不多,收拾起来很快。”


    牧念河将手提箱放好,上了车。她顺便回家收拾了下情绪,眼下眼眶也不红了,再次回到了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


    “嗯。”


    季严凛应声沉在喉咙里,视线落在她手上。


    他一直都没太注意过她的手,修长白皙,手里握着个乳白色的水杯,却像端着个玉瓶似的。


    做设计的人手都这么好看?


    心随意动,他捉了她手来,想瞧瞧是什么样子。


    “欸”牧念河没想到他会有这等举动,吓了一下,忙缩了手。


    凝脂在掌心滑过,像一尾白鲤,一个悄然摆尾,试图消失在他掌心,却被他倏的抓住鱼尾。


    “过河拆桥啊。”他意有所指的看着她,噙着几分笑,顺着她指尖一点点将手收回来。


    刚才是谁扑怀里红了眼眶,现在抽手就走,颇有些不负责任。


    季严凛的强势霸道要比奇雩胜上百倍,却不让她反感,而是羞赧。她惊慌错愕的看向开车的方桓,生怕看见方桓揶揄的神情,好在方桓眉头紧皱,一直在认真开车,并未分神。


    “我打算过段时间宣布婚讯,届时需要你和我一同出席几个晚宴。不用担心,你露个面就行,自有别人去交际。”季严凛把玩她的手,漫不经心的将话题抛出来,看她的反应。


    果然,牧念河眉心微皱,然后又缓缓松开,道:“好,你安排吧,我配合你。”


    “怎么了?为难?”他察觉到她的情绪。


    牧念河摇头,“没有,大约定在什么时候?我想提前和阿辛槐清说一声,免得她们误会。”


    她都能想象到,一旦她和季严凛同时出现在同一场合,自己会面对什么狂风骤雨。对季家这样的大家族来说,这场没有任何长辈知晓与祝福的婚姻,与私奔无异。


    她仗着季严凛对自己的心思将他拖下了水,让他担负自己原生家庭的捆绑与压榨,也就甘心承受一切自己本该承受的。她只担心齐司辛和季槐清会与她生气,她不想失去两个朋友。


    季严凛倒是不清楚女孩子之间的相处模式,点头,“需要的话我去和槐清说。”


    “不用了,我亲自和她们说吧,显得有诚意,你别插手。”她低头。


    季严凛无端又被小姑娘排除在自己社交圈子外,好心帮忙也不许,只得叹气,换了个话题,“我听方桓说你工作室要开张了,生意怎么样?”


    提到工作,牧念河略微回神,直起身子:“已经陆续有订单了,都是之前的老客户介绍来的,下周就开始招人。”


    “嗯,之前和你说的给老爷子改碑,你也放在你的计划里了?”


    “自然,都答应好了。怎么,你要换人?”


    牧念河侧过身子,眼睛清泠泠的,一副你要换人我也理解的模样。


    “你是怎么做到每一句都惹我的。”季严凛终于用力捏了下她的手,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难不成你当我最初真是冲华君去的?”


    她吃痛,心虚的皱眉,“你突然这么说,我以为你有别的考量嘛。”


    方桓将他们送到了明庭湾,中式庭院别墅,加上地下室一共四层。


    她走在前面,季严凛和方桓走在后面,她隐约听见季严凛的声音——


    “公关那边记得叮嘱万一要做好准备。”


    方桓后来应了什么她没听见,总归神色不太轻松。


    没过多久季严凛便推着她的行李过来。


    “还有公司的事要忙吗?”她小心翼翼问他。


    “没有,进去吧。”他否认的很干脆。


    他们进门的时候已经将近下午六点,家里的白班保姆已经下班,唯一的住家保姆晴姨出去买菜了,眼下诺大的玄关处只站了他们两个人。


    季严凛将她行李箱放在一旁,躬身从鞋柜里给她找鞋。相似的场景,她想起上次没给季严凛准备的那双拖鞋。


    “见过晴姨了吗?”他问。


    牧念河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还没有。两次来都碰上阿姨出门买菜,不巧没见到。”


    “嗯,晴姨人很好,以后你俩大约要多相处。伸脚。”季严凛把拖鞋放在她脚边,示意她把腿抬起来。


    他外衣还没脱,里面的领带被他扯的松散,领带下端从马甲里面坠了出来,挂在脖子上。他此时半蹲在地上,仰头看她,竟有几分意外的浪荡柔情。


    牧念河呼吸一滞,连忙坐在换鞋椅上,“我自己来。”


    粉色的皮质拖鞋,和季严凛脚下的是一对,他惯会在这种地方宣示主权。


    她低头换鞋,季严凛将她神色的变化尽收眼底,轻笑了下。


    两人本就挨的近,这下更难免鼻息交互。


    “东西都归置好了?”他压着嗓音问。伸出一只手抵在换鞋凳上,不动声色的将人半包围起来。


    距离再次拉近,她膝盖几乎顶在他肋骨处,牧念河睫毛轻颤,往后挪坐,“嗯,就剩手提箱里的一些。”


    “放客卧了?”他声音压着笑,故意往前凑。


    前几天晴姨给他来电话,说家里客卧有动过的痕迹,他一猜便知是小姑娘害羞,不肯和他住一起。


    牧念河也知他一定知道了,红了脸,鼻翼翕动,却不讲话。


    她就知道,自己那些试图蒙混过关的小心思骗不了他。


    “怎么不说话。”连声音都不由得哑了几分。


    抬起手用指腹蹭她下巴,摸着一片细腻的软肉,简直让人爱不释手。她一直不说,他就这样一直看着,不惧展露自己的心思。


    牧念河被逼得红着脸缩脖子,躲着他的手,竭力稳着声音,“放客卧了,你不在家,擅自挪动你的房间不好。”


    好一个倒打一耙的借口。


    季严凛笑了,吁出口气,忍住想亲她的冲动,只将人往身前拉:


    “我现在回来了,住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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