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一大早, 裘桓就送了两个护工过来,还顺便把孟佑换到了顶楼的VIP病房。


    两个护工之前能伺候裘老爷子,那都是千挑万选的, 两个都人高马大, 替孟佑换病房的时候,轻轻松松就把孟佑架起来放到了轮椅上。


    另一个手脚利落地替孟佑盖上毯子,还在孟佑手里塞了个小暖手宝, 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位, 比孟临殊自己照顾他还要细致。


    孟临殊跟着他们到了顶楼, 看着孟佑安顿下来,这才放心去了片场。


    他到的早, 郑副导演正张罗着把买来的东西摆好, 待会儿举行开机仪式, 旁边曲驳和制片人站在一起,两个人不知道讨论什么。


    孟临殊过去的时候,正好听到制片人一脸不高兴地说:“……他可是一早就跟着你的,为了个新来的,你就这么对人家?”


    “我的片子只看演技, 要是非要分个先来后到,那老郑才是最早跟着我的……”曲驳倒是照旧不疾不徐,说到一半看到孟临殊,有些惊讶道,“你今天不是要在医院吗,怎么过来了?”


    孟临殊当做没有听到他们两个的争执, 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这才含笑道:“我弟弟烧已经退了,有护工照顾他。今天毕竟是开机仪式, 我缺席不大好。”


    曲驳说:“你来了更好,待会儿去上柱香,让老天保佑咱们电影顺风顺水。”


    制片人也笑道:“是啊,小孟长得好,老天看了觉得养眼,肯定要保佑我们的。”


    那头郑副导演喊人把买来的烤乳猪在案台上放下,乳猪是特意定的,远远就能闻到香味,制片人有点馋:“今天中午能加餐了。”


    正说着,另一边又来了个青年人,个子高挑,笑容很有亲和力,但在美人辈出的娱乐圈里,长相也只算得上端正,正是曲驳的御用男二号谢亦琛。他和孟临殊一样,都不是科班出身,之前是学金融的,还没毕业就被曲驳挖来演戏。


    他来的时候手里还拎了几杯热气腾腾的豆浆,制片人和他更熟,开玩笑问:“亦琛,这荒郊野岭的,从哪买的豆浆?”


    谢亦琛笑着回答说:“从市里面带过来,怕洒,我一路都拎着。”


    制片人好奇:“什么好豆浆啊?”


    “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是我早上起来自己拿豆浆机打的。”谢亦琛说着,先将其中一杯递给曲驳,“曲导,您坚果过敏,这杯只放了五谷,您趁热喝。”


    曲驳不知道为什么,脸色却只是淡淡,接过来道了声谢。


    制片人“哟”了一声:“你怎么只记得老曲的口味,我们呢?”


    谢亦琛不紧不慢道:“您喜欢甜的,这杯多放了两块冰糖。这杯是郑导的,他喜欢花生……”


    这么分下来,谢亦琛竟然把每个人的口味都记得清楚,分到最后,谢亦琛像是忽然看到了孟临殊,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啊小孟,我还以为今天开机仪式你不来,就没替你准备。不过也是,家里人生了病,谁心里也不好受……”


    曲驳忽然打断他,把自己那杯递了过去:“小孟喝我这杯。我来之前吃过饭了,现在不饿。”


    此话一出,谢亦琛脸上客气的笑顿了一下,虽然很快,但因为他一直给人长袖善舞对谁都笑脸相迎的印象,所以这个停顿就格外明显。


    孟临殊没接:“曲导,这是谢哥特意为您准备的,我来之前也吃过饭了。”


    曲驳就好像是没看到谢亦琛的表情一样,听孟临殊这么说,随手就把豆浆放到了一边,问郑副导演:“这都几点了,还不开始?”


    郑副导演本来拿着豆浆看热闹,被殃及池鱼之后,连忙叼着吸管跑了:“就来,就来。”


    曲驳漫不经心地和孟临殊说:“今天本来没排你的戏,既然你来了,一会儿就先拍场简单的适应一下。”


    一边说,一边带着孟临殊走了,倒把谢亦琛给晾在了原地。


    谢亦琛脸上还带着笑,只是笑容变得僵硬了不少,像是个面具挂在脸上,看着曲驳和孟临殊并肩离去的背影,慢慢地,嘴角就垂了下去。


    早上八点整是大师算的吉时,剧组里的主要演员全都来了,热热闹闹站在供案前面,最前头站着曲驳和制片人,身后是孟临殊和谢亦琛这两个男主演,还有个女主演叫冉茂茂,和曲驳合作过两部戏,这次因为戏份少,算是友情出演。


    冉茂茂怕冷,戴了个毛茸茸的手筒子,打着哈欠站在孟临殊旁边,孟临殊稍微往旁边侧了侧,替她挡住了吹过来的风。


    这么一点小动作,就能看出他是个很体贴的人,冉茂茂对着孟临殊笑了笑,小声和他说:“谢谢。待会儿等老谢上完香,我请你喝奶茶……”


    话还没说完,前面曲驳转头,很自然地和孟临殊说:“小孟你去上香。”


    冉茂茂猛地睁大眼睛,她跟了曲驳两部戏,每次开机仪式,无论男主演咖位再大,上香的都是男二号谢亦琛。


    圈子里一直有戏言,说曲驳的剧组是“流水的男主角,铁打的男二号”,谢亦琛是最受他宠爱的演员,所以每次都把上香的使命交给他。


    可现在,上香的人却是孟临殊。


    谢亦琛这是……失宠了?


    不光冉茂茂这么想,在场人或多或少都这么想,视线在曲驳、孟临殊和谢亦琛身上来回。


    谢亦琛脸上的笑早就没了,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可脸色苍白,连唇上都没了血色,冷风里看着格外凄凉。


    剧组里面传来窃窃私语,不少人都有点同情谢亦琛,毕竟大家都知道,谢亦琛从曲驳还没成名起,就不离不弃地跟着他,为了曲驳,别人的戏从来不接,可就这样,也抵不过一个新来的孟临殊。


    也不知道这个孟临殊给曲驳上了什么迷魂药,总不能是靠着一张脸吧?


    要是一般的新人,听到被这样议论,说不定就要谦让一下,免得得罪了剧组里的前辈。


    可孟临殊却只是从容地上前,从曲驳手中接过了刚刚点燃的三株清香,恭敬地鞠了一躬后,插入香炉之中。


    日光初升,白昼澄澈,他身姿高挑如鹤,身形优雅,肌肤在晨曦之中如同一抹将要融化的雪色,俯身时,腰身勾出柔韧细窄的弧度,看起来流畅漂亮至极。


    烟火袅袅,升入九霄,曲驳欣赏地凝视着孟临殊,等散场时,喊住谢亦琛:“亦琛过来一下。”


    谢亦琛的视线同样一直落在孟临殊身上,脸上神情复杂,闻言他条件反射地露出个笑来:“曲导。”


    “心里不高兴?”


    谢亦琛心底一震,连忙说:“没有。”


    可曲驳不管他嘴上怎么说:“知道你有情绪。之前和你说,这部剧如果孟临殊的演技撑不起来,我会给你个机会,让你的角色成为男主角,你也看了那两版剧本了,确实有一版,你的角色戏份是最重的。”


    谢亦琛不知道曲驳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第一反应是表忠心:“曲导,我明白您的意思,我绝对不会因为个人情绪影响拍摄的。”


    “你大学还没毕业就跟着我拍戏,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曲驳叹了口气,也有点于心不忍,可想想刚刚谢亦琛针对孟临殊的样子,曲驳觉得,还是要把话说清楚,“十年了,亦琛,我实话和你说,我那个时候担心孟临殊撑不起整部戏,可其实我知道,你也撑不起来。你当配角合适,可当主角,不够格。”


    这话实在不留情面,谢亦琛晃了晃,勉强笑着说:“我知道我天分不够……”


    说到一半,却说不下去。


    其实谢亦琛更想问问曲驳,难道那个孟临殊就有天分?演技好到让曲驳不讲情面,明明已经改好了剧本,连制片人都点头让他来当男一号,却还是硬要把孟临殊的戏份加到最重?


    曲驳猜到他在想什么,看他一眼冷声道:“不必妄自菲薄,你很有天赋,但你心思用在别的地方太多,留给演戏的就少了。”


    谢亦琛脸色一变,曲驳到底还是想给他留点脸面,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是私下里,曲驳和副导演叹息:“明明最初也是个好孩子,演戏演不好,熬夜在那里琢磨角色。现在可倒好,演技退步了不说,还天天就知道钻营,明明今天开机,昨天还跑去酒局,早上我还能闻得到他身上的酒味!唉——”


    说到后面,只剩一声叹息。


    郑副导演劝他:“娱乐圈不就是这样,你能管得了他一时,还能管他一世?你今天不给他面子也是为了点醒他,他要是再不懂你的苦心,那是他自己的问题。”


    曲驳可惜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孩子,现在心思一点都没放在演戏上,郑副导演突然“诶?”了一声:“这谁拍的?”


    曲驳问:“什么?”


    郑副导演无奈道:“有人把今早上香的照片发出去了。”


    曲驳倒不觉得是什么大事:“怎么,他们说我鸟尽弓藏?”


    郑副导演神情古怪,像是吃了苍蝇,半天,才吞吞吐吐说:“说你……爱美人不爱江山,为了孟临殊,连没名没分跟着你多年的谢亦琛都不要了。”


    曲驳:……


    曲驳:“什么?!”


    什么爱美人不爱江山,他是不是听错了?


    Chapter 22


    第一天开拍, 曲驳没选什么复杂的戏份拍,大部分都是单人片段,最重要是让演员能够入戏。


    孟临殊戏份多, 最后一个拍完, 坐在化妆间等着化妆师给自己卸妆。


    他用的头套是曲驳找专人定制的,及腰长度,看上去像是一汪静水流深, 效果极佳, 这导致了价格也极其昂贵, 每次佩戴拆卸,都需要化妆师小心翼翼操作近两个小时。


    因为不确定他几点能来, 化妆师就先去吃饭了, 孟临殊拿着剧本看明天要拍的戏份, 小助理忽然进来,小声和他说:“临殊哥,外面有人找你。”


    为了拍戏,曲驳特意在一个古镇上租借了一处清代园林,离市区开车要三个多小时, 孟临殊没想到在这里还有人找,有些意外:“谁来了?”


    小助理声音更小:“裘总。”


    孟临殊翻阅剧本的手指停顿一下,小助理又说:“裘总说你不出去的话,他就自己进来。”


    其实裘桓的原话比这嚣张多了,说的是“我千里迢迢过来,他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出来, 要么我进去把他扛出来”,小助理润色了一下, 总算显得没那么离谱了,可孟临殊仍旧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


    就在小助理以为孟临殊不会出去,已经在绞尽脑汁想理由帮着孟临殊婉拒裘桓的时候,孟临殊站起身来,把剧本递给小助理:“帮我拿回去。”


    小助理问:“不卸完妆再去吗?”


    “不了。”孟临殊淡淡道,“我去看看他有什么事,很快就回来。”


    外面下了雨,细雨迷蒙,浇湿天地,孟临殊撑一把黑色的伞,看到大门前空地处,裘桓的车就停在那里,橙黄色的车灯亮着,灯柱笔直向前,映出丝缕牛毛般的雨丝。


    车旁司机撑伞站在那里,看到孟临殊来,连忙打开车门,轻声和孟临殊说:“裘总睡着了。”


    透过雨幕和半敞的车门,孟临殊看得到裘桓手肘撑在扶手上以手支额,露出的半张侧脸线条锋利俊朗,因为睡着,平日里那种杀伐果决的气势淡了,五官舒展开来,反倒让人更深刻地体会到他的英俊。


    孟临殊很少能以这样的姿态凝视裘桓,大多数时间,他都作为一个抵抗者,被动地承受裘桓所带给他的一切,无论是好是坏,裘桓从来没有给过他拒绝的机会。


    也因为如此,他唯一能做的反抗,便是在自己的世界中尽可能地无视裘桓,哪怕是在最亲密无间水乳交融的事后,在同床共枕耳鬓厮磨的时刻,他也不会将视线放在裘桓身上。


    雨声零落,孟临殊望着裘桓,眸光清冷,神情复杂。


    下一刻,裘桓忽然睁开眼睛,只是一瞬间,原本的柔软放松便已经从他身上褪去,哪怕他刚从睡梦中苏醒,目光也如同开了锋的长刀般强硬冷厉。


    四目相对,孟临殊先垂下了眼睛,收起伞上了车,身后的司机替他将门合上,借着雨声,这里便只有他们两人,裘桓伸了个懒腰,懒散地问:“等了很久?今天去了北边一趟,没想到回来的路上居然睡着了。”


    他昨晚陪了孟临殊一夜,走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坐飞机去外地的时候也一直在处理公务,等一切结束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就算他的精力再充沛,这样折腾也难免倦怠,这才在等着孟临殊来的时候睡着了。


    人在刚睡醒的时候总会更容易冲动,素了这么久,昨晚尝到一点甜头却没彻底得逞,裘桓食髓知味,看到孟临殊,眼神就黯了黯。


    又看到孟临殊那一头长发,被一支玉簪随意地半束在脑后,站着还不明显,坐下时如同流泉似的安静婉转地淌过肩头,雪白的颈子隐在其中,漂亮得让人转不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想去摸一摸那霜雪似的皮肤,是不是真的凉如美玉。


    裘桓下意识就想伸手去碰孟临殊的头发,孟临殊向旁边侧了侧,躲开了,裘桓的手顺势落了下去,拉住了孟临殊的手腕,力度不轻不重,不会弄疼了孟临殊,却也不能让他随便挣脱。


    虽然打着伞,可水汽仍旧腾在了肌肤上,沁得孟临殊本就玉似的肌肤微凉滑腻,触手时能握得到皮肤之下的骨骼痕迹,烙在掌心,一路蔓延到了心口。


    裘桓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点刚醒的沙哑:“这么凉,怎么不穿厚点?”


    孟临殊抽出手来,只问他:“让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来看看你。”裘桓捻了捻手指,回味了一下刚刚触碰孟临殊时的手感,漫不经心地问,“你们剧组有人找你麻烦了?”


    “没有。”


    “你不知道?”


    孟临殊微微皱起眉来:“知道什么?”


    裘桓看他真不知道,反倒笑了:“网上说你抢戏,欺负前辈。你今天没刷手机吗?”


    今天是拍摄第一天,不止是演员,曲驳自己也一直在找拍摄感觉,每个镜头都要NG好几次来找最佳角度。


    孟临殊的戏份最重,NG次数也就最多,并不是他演的不好,只是曲驳惊奇地发现,每一次重新拍摄,孟临殊都会自己寻找不同的演绎方式,每一次都有新的细节,这让曲驳简直喜出望外,对着孟临殊更是爱不释手,恨不得今天就只拍他一个人了。


    孟临殊中午就只匆匆吃了两口饭,一口气拍到刚刚,实在是天色不好没办法拍夜戏了,曲驳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他去休息,哪有时间刷手机。


    这会儿打开,才看到热搜上挂着自己的名字,还有一张开机仪式时的照片,将他、曲驳还有谢亦琛都拍了进去,三人呈三角之势,他在前面上香,曲驳在身后凝视他,而谢亦琛,却只望着曲驳。


    照片角度找的好,拍的也清晰,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下面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曲驳薄情的,有了新欢忘了旧爱,有说谢亦琛痴情错付的,跟了曲驳这么多年,还没混上主演。


    曲驳是导演,谢亦琛本来就只算是二线,大部分人说起来也只是吃瓜。


    孟临殊却不一样,他刚拿了影帝,就在网上黑粉大战,现在这张照片爆出来,就数他被骂的最多。


    @核桃桃:真不愧是孤儿院出来的,之前靠着裘家拿了影帝,现在已经直接仗势欺人抢角色了,长得再好也喜欢不起来!真不知道什么样没有三观的人,才会粉孟临殊!


    @岁岁平安如昨日:要我说谢亦琛也是倒霉催的,曲驳本来都改了剧本,让他当男一号了,结果开拍前剧组聚餐,孟临殊私底下不知道干了什么,公然和曲驳消失了半个多小时,再回来的时候曲驳就又决定用之前的剧本,让孟临殊当主演了。


    @吃瓜小李:消失的半个小时仔细说说,我不差这点流量。


    所以这场爆料,曲驳是见色忘义,孟临殊是仗势欺人,只有谢亦琛,清清白白,作为被欺压的对象,得到了网友们的同情。


    孟临殊只扫了一眼就关上了手机,并不把这当做一件什么大事。


    娱乐圈里,没有热度才是最可怕的,就算是挨骂,但上了热搜的不止是他们三人的纠葛,连带着电影也被大家关注到了,只要最后电影能够大爆,大家就不会记得现在骂过什么,只会觉得曲驳慧眼识人,力排众议选了孟临殊。


    ——一切的前提,就是电影要拍得足够好,好到所有人都无可挑剔。


    孟临殊在心里又过了一遍明天要拍的镜头,虽然早就想好了要怎么演,但还是打算今晚回去之后,再研读一下剧本和自己写的人物小传。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孟临殊发了消息给小助理,让她把饭直接送到房间,一边和裘桓说:“我自己会处理,你不用专程跑一趟。”


    裘桓说:“处理个屁,你又想息事宁人是不是。”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孟临殊匆匆说,“我先回去了。”


    他说着就要下车,裘桓却眼疾手快,“咔哒”一声,将整辆车的车门都落了锁,孟临殊看他一眼:“开门。”


    裘桓很无辜:“这个车是我新买的,我研究一下怎么开。”


    他嘴上这么说,手上却一点动作都没有,孟临殊冷冷道:“别这么幼稚。”


    裘桓却嬉皮笑脸地伸出手来,到底将他的一缕长发卷在了指尖绕了三匝,孟临殊没敢动,害怕自己躲避的时候裘桓也不松手,他手劲大,没轻没重的,万一两人拉扯时弄坏了假发,影响明天拍摄。


    他难得这么乖巧地坐在那里,任由裘桓施为,裘桓忍不住就笑了,另一只手捏了捏孟临殊的脸颊,将他面颊上那一小片肌肤都捏得有些发红了,这才放开了手——


    裘桓自己也觉得奇怪,有时候对着孟临殊,他就是喜欢捏他一下咬他一口,要在孟临殊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看着孟临殊皱着眉头无意识地发出低而断续的轻吟,他心里就有说不出来的满足和愉悦。


    要是陈崆在,就会告诉他,他这种心理很正常,从学术角度讲,是说人对着心爱的事物,会情不自禁想要付诸于一些暴力的占有行为,包括但不仅限于咬一口掐一下,通过这种激烈的动作将喜爱的情绪发泄出来。


    当然,陈崆也会评价一句:裘桓这已经不光是喜欢了,他简直爱死了孟临殊,孟临殊也真是倒了大霉了。


    毕竟对着这么一位爷,骂他他不当一回事,打他他说不定还要爽,孟临殊又是那么个琉璃模样温和脾气的人,还能拿裘桓怎么样?


    裘桓才不知道陈崆怎么在心里排揎自己,就算知道,说不定还要夸陈崆说得挺对的,他在外面被人捧着,可在孟临殊面前,伏低做小没皮没脸又算什么?


    没看裘老爷子当年对着裘夫人什么态度,说予取予求都不算什么,那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闲着没事恨不得趴在地上给裘夫人当大老虎丨骑,有这么个老子在前面当榜样,裘桓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他看孟临殊皱着眉,一副碍于假发忍着他的模样,忍不住就笑了:“你们剧组这些道具很贵?”


    孟临殊忍耐道:“是特别定制的,一共只做了两顶,弄坏了影响明天拍摄。”


    裘桓又问:“急着回去,是有什么事要做?”


    “拍戏的时候我不熬夜。”孟临殊知道自己说了裘桓也不会在意,所以只是很笼统道,“免得第二天精神不好,影响拍摄进度。”


    如果是一般人,听了这样的话,懂点礼貌的都会让他赶快回去,别耽误了正事。可惜在裘桓眼里,这世上就没有几件足够让他为之让步的事情,所以他拽着孟临殊一点松手的意思都没有,还和孟临殊聊天:“吃饭了吗?”


    孟临殊沉默一下:“我让助理送去房间了。”


    “喊的外卖?”


    “剧组统一订餐。”


    “那不就是盒饭,你们剧组这么抠门,就给你这个男一号这样的待遇?”


    裘桓说完,看孟临殊闭了一下眼睛,明显在忍他——


    就是不知道还能忍多久,大概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裘桓见好就收,松开了绕在指上的那一缕长发:“好好好,我不说了,你本来就挑食,剧组定的东西你能吃几口,别拍个戏回来,又瘦了一圈,那到时候老爷子可要发脾气的。”


    他借着裘老爷子的名义关心孟临殊,虽然说的不太好听,可孟临殊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和他发火,只好说:“我也没那么挑食。”


    裘桓嗤之以鼻:“我还没见过比你更挑的人。”又把脸凑过去,“你亲我一口,我就放你走。”


    他是耍赖,仗着孟临殊现在还没生气,就在孟临殊的底线上下蹦跳,孟临殊没动,裘桓说:“你不亲我也行,让我亲你一口。”


    裘桓想的很好,孟临殊拉不下来脸,哪怕在床上高丨潮时,也总是咬着牙不肯发出声音,这么一个脸皮薄的人,让他主动比要了他的命还难,相比来说,还不如就让裘桓亲他一口算了。


    不过裘桓亲的话,那肯定就不止一口了,绝对要亲得孟临殊手软脚软食髓知味,缠着他不放他走……


    裘桓正想的高兴,冷不防感觉腮边一热,却是孟临殊极快极轻地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


    这一吻不过转瞬即逝,如飞鸿踏雪,不过一拂即逝,几乎留不下任何印迹,可裘桓嗅得到他身上冷而淡的气息,掺杂着大雨淋湿天地后,留下草木潮湿清凉的味道。


    他明明不是甜的,可裘桓莫名觉得他像是一颗糖,要含在口中,用最细致的触觉去品尝,才能品得出那透彻骨髓的甜美来。


    这是孟临殊第一次主动亲他,虽然是裘桓要求的,可第一次就是第一次。


    裘桓的呼吸一下子就乱了,耳中轰的一声,像是烟花绽开时的声响,震得整个人都有些僵硬,却又不敢乱动,生怕会吓到了孟临殊。


    孟临殊亲完他之后,脸上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仍旧是冷冷清清的,见他不说话,皱着眉问他:“还不开门?”


    裘桓几乎对他言听计从,立刻就把门锁解开,孟临殊打开车门,撑着伞下了车,裘桓顿了一会儿,也打开车门跳了下来。


    外面的雨下得比刚刚更大了,地上积了水,映着路灯落下零零落落的光,倒像是结了满地的霜。


    孟临殊就走在一片霜雪寂寞的影子里,大概是出来得急,没顾得上穿外套,白色的衬衫被雨淋出分明的痕迹,也像是一种月亮的光晕,将他整个人都笼在里面,像是随时都会折断。


    裘桓弯腰从车里拿了自己的大衣出来,大步走到孟临殊身边,将衣服递了过去:“披上回去,别着凉了。”


    孟临殊回眸看他一眼,和他道了一声谢,却又说:“没有几步路就到了。”


    这是婉拒的意思。


    要是平常,裘桓肯定不由分说自己就把衣服披在孟临殊肩上了,可这一晚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不想要违逆孟临殊的想法,他就想顺着孟临殊,想让孟临殊有一天,能不用他开口,就自己主动亲他。


    所以他收回手来,只说:“那你路上小心。”


    等孟临殊走了,裘桓还站在雨里,看着孟临殊走远了,直到看不见了,才慢慢地转身走到车旁。


    雨下的大了,将他肩上淋出分明痕迹,他也不撑伞,手肘里搭着外套,任由雨丝落下,半晌,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Chapter 23


    孟临殊亲裘桓的时候没想那么多, 只是觉得,就算自己不亲,裘桓也一定会变着法子亲过来, 倒不如干脆一点, 也能节省点时间。


    等卸完妆回到房间,孟临殊看到放在桌上硕大的三层食盒,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下, 这才上前把盖子打开。


    这盒子和上次医院里裘桓拎来那只一模一样, 打开来热气腾腾, 一道鸡汤汆响螺,一道蛏子烧蒲瓜, 还有一道卤水拼盘, 用的是多年的狮头鹅, 拆了半只拼在盘中已经大的惊人,另有一只保温桶盛了粥。


    孟临殊确实是饿了,拆了筷子,站在那里随手挑了两筷子鹅肝,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出来, 尝了尝发现还是鱼茸粥,吃不出是什么品种,倒是跟上次一样鲜甜。


    拍戏的时候为了上镜好看,一般是不能吃太重油重盐的东西,免得第二天睡醒水肿,这一桌饭菜, 一看就知道是裘桓特意吩咐了, 准备的都很清淡。


    孟临殊知道自己有不好好吃饭的毛病,也知道裘桓为了他这个毛病费了不少心思, 只要他吃着好的东西,裘桓就恨不得把厨师给挖回来,只为了让他能多吃几口……


    孟临殊拿着勺子发起了呆,回过神来突然没了胃口,只潦草地又吃了两筷子菜,就将食盒几乎原封不动地装了回去。


    后面孟临殊才知道,除了他的那份外,裘桓把整个剧组的盒饭都给包下来了。


    裘桓做这样的事不计成本,为了省事,直接在徐方源的酒店定的。


    徐方源是什么样的人,本来只是个地方上的小商人,就是因为巴结上了陈崆,现在也算是牌桌上的人物了,对着裘桓,当然只有更殷勤的份。


    之前裘桓让他处理孟佑出国的事情,徐方源就很上心,现在知道是给孟临殊他们剧组送饭,更是连自己的正事都顾不上了,出差回来立刻自己亲自带人来剧组发盒饭。


    看到孟临殊,徐方源连忙迎过去:“孟少,您来了。”


    孟临殊不习惯别人这么称呼自己:“你是?”


    “我是徐方源,裘总的朋友,您叫我老徐就行。”徐方源热情道,“裘总在我们酒店定的餐,我就亲自给您送来了。”


    对着裘桓的朋友,孟临殊从来没有想要亲近的意思,只礼貌地笑了笑。


    徐方源虽然很有眼力见,看出孟临殊不太想搭理自己,可他难得有个机会能贴上裘家人——


    就算是个假的,可裘桓明显格外看重孟临殊,要真能讨了他的好,比直接讨好裘桓还要管用。


    徐方源自有自己的一套生活哲学,从来不把自己的脸面当一回事,照旧围着孟临殊嘘寒问暖,又拿了自己特意泡好的茶来,请孟临殊品鉴一二。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孟临殊这样吃软不吃硬的,对着别人的殷勤,总是不太忍心让别人难堪,因此虽然话不多,但徐方源也看出他的态度没开始那么冷了。


    徐方源心下一喜,又和孟临殊笑着说:“裘总说您喜欢吃海鲜,我这几天特意吩咐了,送的好海鲜都先给您留着。”


    孟临殊只说:“要你费心了。”


    “不敢不敢。”徐方源故意套近乎,“陈少之前还夸过我们酒店东西齐全,改日等裘总回来了,我整一桌大的,咱们一起聚一聚。”


    孟临殊本来低头喝茶,闻言忽然看了徐方源一眼:“陈少……陈崆?你和他很熟?”


    徐方源说:“是,陈少也在我们酒店有股份。”


    孟临殊又问:“裘桓是出国了?”


    徐方源说:“裘总应该是去北边了。您也知道,北边最近不太平,也只有裘总这样的人物,现在还敢过去了。”


    孟临殊笑了笑:“你消息倒是很灵通。”


    为了方便,吃饭的时候孟临殊也没卸妆,穿着一袭月牙颜色的长衫,为了贴合他“姨太太”的角色,长衫是特意改良过的,不像是一般男装一样宽大,反倒和女装一样做了收腰。


    袖口也做大了,层层叠叠的衬了花边,一般人穿了,肯定显得女气,可孟临殊人漂亮,气质却冷清,现在端着茶杯,修长俊秀的手指像是白玉,掩在层叠的花团锦簇下,反倒越发衬出了欺霜傲雪的风骨。


    徐方源说着说着眼神就飘了过去,不敢看孟临殊的脸,只敢看他的手,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感叹,怪不得裘总把这位看的像是眼珠子似的,吃什么不吃什么嘱咐得仔仔细细,这么个雪捏出来似的小美人,本来就怎么疼爱都不为过,也不知道等裘总玩腻了,自己能不能也尝一尝。


    徐方源咳了一声:“这茶您要是喝着好,我下次来给您带点。”


    孟临殊客气道:“那样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徐方源连忙殷勤道:“这怎么会麻烦呢?这样吧,咱们加个微信,您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都告诉我,别的我不敢打包票,这个吃上面,您喜欢什么,我都能给您弄来。”


    这其实才是徐方源来的主要目的,关系都是处出来的,能跟孟临殊加个微信,大家不就算是朋友了?


    徐方源已经掏出了手机,预备着让孟临殊扫他微信,只是孟临殊还没扫上,旁边忽然有人惊奇道:“徐总,您怎么在这儿?”


    随着声音就走过来个人,徐方源不耐烦地扫了一眼,只觉得有点眼熟:“你是……”


    谢亦琛连忙说:“徐总,我是谢亦琛啊,前两天酒会上,我还有幸敬了您一杯酒。”


    争着想敬他酒的小明星多了去了,哪能每个都记住?徐方源敷衍道:“是你啊,怎么,你也在这个剧组?”


    谢亦琛之前为了表忠心,放话说只拍曲驳的电影,拒绝了不少小导演的邀约,现在心态变了,却也没什么人找他拍戏了,他不甘心就这么当万年男二,到处钻营,想着能不能抱个大腿。


    徐方源就是他认定的大腿之一,哪怕孟临殊就在一边,谢亦琛还是立刻就过来了:“徐总,听说今天的盒饭都是您亲自送来的,您真是辛苦了,我代表剧组谢谢您。”


    他谁啊,就在这儿代表剧组了?


    徐方源在心里呵呵两声,没搭理谢亦琛,继续双手捧着手机,把加好友的二维码递到孟临殊面前:“您再扫扫试试,看能扫上吗?”


    孟临殊倒是和谢亦琛打了个招呼:“谢哥。”


    谢亦琛对所有人都笑口常开,唯独对着孟临殊的时候有点笑不出来,尤其是看到徐方源对着孟临殊点头哈腰,自己却只能对着徐方源点头哈腰。


    明明知道该对孟临殊热情点,可谢亦琛说出的话,就有点酸溜溜的:“不敢当。没想到小孟和徐总也认识。”


    孟临殊只笑笑,没多说什么,和徐方源加了微信之后,就去拍戏了。


    徐方源加上孟临殊,第一时间去翻他的朋友圈,孟临殊不怎么发朋友圈,最新一条还是去年过年时候拍的烟花,徐方源一眼就看到下面裘桓的点赞,不光点了赞,还评论了:“喜欢我给你放。”


    徐方源后知后觉想起来,去年裘桓好像是把最大那个烟花厂给买了,又在郊外包了一座山,连着放了三天的烟花,那阵仗,半个市都被映得亮如白昼,跟下了三天流星雨一样,徐方源站在自家阳台上都能看到。


    当时陈崆还说裘桓是钱多烧的,放这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美国打过来了。


    现在徐方源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都是为了孟临殊放的。


    这才是真祖宗啊。


    徐方源真想给孟临殊竖个大拇指,能把裘总的心抓得这么牢,这个孟临殊,实在了不起。


    余光看到旁边谢亦琛还在等着,徐方源没耐心和他寒暄,随口说:“那就这么着,我先走了。”


    谢亦琛被晾了半天,就算再想抱大腿也知道,徐方源没把他看在眼里,他到底还是有点骨气,没追上去,只垂着眼睛慢慢往场地里走。


    里面孟临殊刚拍完一条,正站在那里等着化妆师补妆,曲驳坐在摄影机后面查看刚刚拍的片段。


    虽然脸上没什么大表情,可谢亦琛跟了他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来,他对刚刚孟临殊拍的那一条,满意得不得了。


    因为曲驳上次的话,谢亦琛心里也是压着一股气。


    他之前素人的时候能被曲驳一眼看中,演技还是有的,只是这几年心思没放在这上面,现在认真起来,和孟临殊演对手戏的时候也能说是旗鼓相当——


    可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了。


    他比孟临殊早出道近十年,作为戏红人不红的所谓实力派,靠的就是演技在圈子里混,现在连演技都不能压过孟临殊……


    这样一个人,长得好,家世好,演技好,明明什么都有了,却还要来抢别人的。


    摄影机后,曲驳忽然转头,看到谢亦琛站在那里,喊他说:“亦琛,你过来,刚刚看了小孟的表演,我感觉之前你有个镜头那么拍不太合适,咱们重新再来一条。”


    心狠狠地坠下去,谢亦琛脸上却还是挤出笑容:“曲导,我这就来。”


    Chapter 24


    那几天剧组里面格外和谐, 连曲驳都和副导演说:“这人还是要督促啊,你瞧亦琛,之前觉得自己演技好, 在组里没有对手, 就不把演戏当回事,现在有小孟在旁边对比着,他胜负心上来了, 也就演得好了。”


    还没等副导演附和, 曲驳却又说:“小孟也辛苦了, 带着亦琛演,还得顾忌着不能压他的戏, 得额外收着, 要不然真放开了, 拿出拍单人戏份时候的劲头,那肯定效果更好。”


    得,这还是嫌谢亦琛演技不行,拖了孟临殊后腿。


    哪怕谢亦琛给了不少好处,可郑副导演也没敢替他说什么好话了, 打个哈哈说:“今天是重头戏,我去看看道具组那边准备好没有。”


    今天要拍的是一场大戏,大帅做寿,请了满堂的宾客,喝多了,闹着让十二姨太上台给大家唱一段。


    这一场戏里面, 几乎全部的主要演员都在, 群演也有一二百人,按照剧本, 还得有一副宫里出来的首饰。


    曲驳是个精益求精的性格,本来想去借一副点翠头面,可符合他要求的要么在私人手里被小心翼翼地藏着,要么在博物馆里面,最后没办法,只好让道具组的想办法。


    现在没有点翠的了,都是拿鹦鹉羽毛点的,道具组的为了看上去有那个派头,费了大功夫,做坏了好几套,才总算是做出来一套能让曲驳点头的。


    道具组的把东西捧过来的时候还特意叮嘱:“就这么一套,一点备用的都没有,千万别弄坏了。”


    副导演也如临大敌,碰都不敢碰:“你干脆直接端着过去吧。”


    道具组组长骂他:“老鼠大的胆子!”


    又运着气,小心翼翼地端到了谢亦琛面前。


    谢亦琛看到那一盘子首饰也笑了:“一看就是好东西,倒是辛苦你们了。”


    道具组组长客套说:“不辛苦,命苦。这些端起来沉,你和小孟交接的时候,记得拿稳了再放手。


    谢亦琛应了一声,接过来掂了掂:“是沉,放心吧,在我手里,保证不会出错。”


    道具组组长觉得他说的有点不对劲,什么叫在他手里保证不会出错,可想想又觉得自己多心了,一步三回头地回去,副导演问他:“干嘛呢,做贼一样。”


    道具组组长嘀咕一句:“我看今天的戏,拍起来没那么容易。”


    这样人多的群戏,拍起来麻烦就麻烦在统筹规划上,副导演拿着大喇叭,指挥着群演们在位置上坐好。


    另一边,曲驳也招呼谢亦琛和孟临殊说:“小孟上台唱戏的部分待会儿单独拍,你们俩先把对手戏试拍一下,看看机位都合不合适。”


    谢亦琛今天的戏倒是不难,只需要亲手端着一盘头面给孟临殊送过去就行,不比孟临殊,为了这么短短几分钟的戏份,提前了大半年就拜了京剧大师梅濮声老先生学习,实打实地吃了一番苦头。


    闻言两人都应了声是,曲驳坐在监控器后头,看着两人开始排练。


    这一出戏,讲的是孟临殊演的十二姨太忍耻唱完了戏,大帅心情好,赏了他一套首饰,为了表示宠爱,特意让自己的儿子送了过来。


    大少厌恶父亲这样沉溺美色,怒气冲冲前来,却看到了台上风华绝代的十二姨太,在这大喜的日子自己坐在角落里,正对着满地的雪光默默落泪。


    美人垂泪,重雪清晖,一眼便已倾心。


    剧里,两人关系的转折就在这里,从针锋相对到生出怜悯,情绪递进要清晰,却又不能演得太过火。


    因为是彩排,倒不需要真的从头到尾都演出来,谢亦琛端着东西从门外走进来,在镜头前面绕了一圈,这些走位也都是有讲究的,要知道摄影机都在哪,才能知道怎么展示自己最好看的角度。


    谢亦琛也是老手了,跟了曲驳这么多年,最知道他的拍摄习惯,所以走位时,镜头里展示出来的,全是他最好看的左半张脸。


    副导演总算抓住机会,小声夸奖:“亦琛这是下功夫了。”


    曲驳却只是笑笑,谢亦琛年轻时候不这样,他那时不知道什么上镜角度,所以拍得自然,现在有了顾虑,反倒束手束脚,给人的感觉是他在演,而不是他就是这个角色。


    也……不能说不行吧,曲驳想,这几年的不用心是显而易见的,时间久了,表演就成了公式化的,再没有曾经的灵气。


    好演员是天生的,可后天不努力,那点灵光一闪,也就都磨灭了。


    曲驳有些可惜,抬眼忽然顿住,镜头推进,照到了孟临殊,没有正式开拍,他行头没有全穿上,只穿了内里的亵衣,静静坐在那里,望着外面的天井发呆。


    等以后拍好做上特效,这里应该是大雪如絮,沸沸扬扬地落下来,现在只有一束清淡的日光,却也映得他眼底格外明亮,如同含着一汪清水,澄澈干净至极,令人下意识就去想象,若是真的大雪纷飞,落于他的眉眼之间,该是怎样一种美丽的姿态。


    现场原本略显嘈杂的声音远去了,孟临殊只是坐在那里,便已经抵过了万千的声色。


    曲驳忽然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却也理解了之前的那些导演。


    他以前觉得,那些导演浪费了孟临殊的演技,只会把他当做花瓶使用。


    可现在才知道,不是那些人只拍孟临殊美的一面,而是孟临殊的美,就是这样的客观具体,让人一点招架的力气都没有。


    谢亦琛这个时候已经走了过去,背影将孟临殊的脸挡了半边,曲驳下意识皱了皱眉,想要让谢亦琛换个角度进来,反应过来之后又觉得自己太不专业,因为这个改动,根本不是出于对拍摄的考虑,只是因为他不忍心孟临殊的脸消失在镜头上面。


    导演虽然是片场的皇帝,可也不能真冲冠一怒为红颜,曲驳在心里反思了一下,看到谢亦琛已经将托盘递给了孟临殊。


    因为是背对着镜头,看不太清两个人的动作,只能看到孟临殊抬起手来,接住了托盘,下一刻,托盘却坠了下去,满盘的珠翠玉饰,一时零落满地。


    副导演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哐当”一声站起身来,把身后的椅子都给带倒了:“怎么掉了!”


    曲驳也皱起眉来,道具组组长已经冲了过去,捡起最大的那支凤钗,心疼道:“断了。”


    副导演问:“能修好吗?”


    “修不好了。”道具组组长有点生气,“都说了让你们小心点,怎么这也能摔了?”


    一旁谢亦琛歉意道:“是我不好,明知道这托盘重,递给小孟了之后,也没想着替他扶一下。”


    副导演看了谢亦琛一眼,心说这小子真会说话啊,听着像是自责,可这意思不就是孟临殊没拿稳才摔了吗?


    天天吃着裘家的盒饭,副导演打圆场说:“这一盘子是挺沉的,小孟也不是故意的。要不弄个502黏上试试?”


    道具组组长没好气道:“你当是五块钱三个的塑料啊,到时候高清镜头下面,一眼就能看出来断痕。”


    副导演无奈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待会儿可就要拍了,曲导,您说呢?”


    曲驳打量了一下断了的凤钗,问孟临殊:“没伤到吧?”


    大家没想到曲驳先关心的是这个,一时都安静了一下,孟临殊说:“我没事。导演,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补救。”


    谢亦琛故作关切道:“小孟,你是认识什么收藏大家吗?不然马上就开拍了,你打算怎么补救?”


    他这话说的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孟临殊看向谢亦琛,黑白分明的眼底神情冷淡,那么静静落在谢亦琛身上,竟令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场面上气氛一时有些紧张,江迎恰好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他是裘桓身边的总助理,一向跟在裘桓身边,之前裘桓要投资这部电影,是他负责前来接洽协商,现在来片场,也是被制片人亲自领进来的。


    制片人在前面带路,一边走还一边回头说:“……咱们剧组氛围好,从来没有欺负新人的传统,你回去和裘总说,让他放心,小孟在咱们这儿,绝对天天开开心心的。”


    正说着,一回头,看到大家都站在这儿,制片人还有点惊讶:“这是怎么了?”


    郑副导演连忙过来,把前因后果都和制片人说了,用词很委婉,只说谢亦琛和孟临殊交接的时候,两个人没拿稳摔了。


    损坏了重要道具,耽误一天拍摄,就是烧一天的钱。


    制片人是个抠门的脾气,要是平常,早就勃然大怒,可这次听了之后,不但不生气,反倒笑了:“这算什么事,你们别这么严肃,吓到小孟怎么办?”


    郑副导演:“啊?”


    他是不是听错了,这是制片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制片人却已经笑着和江迎说:“要不说裘总神机妙算呢,江总助,你说这不是巧了吗?”


    江迎也笑了,却先毕恭毕敬地和孟临殊打了个招呼:“三公子,裘总有东西让我送来给您。”


    裘桓虽然喜欢给他送东西,但是知道孟临殊脸皮薄,所以很少这样大张旗鼓。


    孟临殊有些惊讶,江迎示意身后的两个随从上前,将手中捧着的一只木匣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


    那匣子是紫檀木材质,雕刻极为精美,离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清雅舒馨的木质香气。江迎戴了手套,还未将匣子完全打开,里面的珠光便已经潋滟着泛了出来。


    等完全打开,里面放置着的一整套宝石头面便露了出来。


    最中间的也是一支凤钗,纯金的凤凰嘴里,衔着一枚麻将牌大小的红色宝石,这样的大小本就难得,更难的是宝石的成色,红得几乎有些活泛,只需一点亮光,便似是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四周都映得华光粲然。


    江迎介绍说:“这是昨日刚拿到的,连夜坐飞机送了过来,裘总说,您在剧组拍戏辛苦,他没什么能做的,也只有送您一些小玩意,若是能博您一笑,那就再好不过。”


    孟临殊还没说话,道具组组长已经震惊道:“这是佳士得昨天拍的那套吗?”


    江迎笑道:“是那套。”


    道具组组长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最近要做头面,他参考了不少有名的首饰,佳士得昨天拍的那套他也关注了,是战乱时从宫里流出来的,被英国的收藏家收藏,昨天第一次拿出来拍卖,就拍出了八位数的高价,看得道具组组长颇有种“新娘结婚了,新郎不是我”的伤心。


    可在裘桓嘴里,也不过是博孟临殊一笑的“小玩意”而已。


    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


    道具组组长有点眩晕,要不是知道孟临殊是裘桓弟弟,还真以为裘桓被美色迷晕了头,花这么多钱,就为了逗孟临殊开心呢。


    Chapter 25


    孟临殊却没有多惊喜, 只是问江迎:“裘桓人呢?”


    “裘总公务繁忙,现在并不在国内。不过裘总也提前交待了,东西送您了就由您自己处理, 想要戴着玩, 还是借给剧组当道具,都随您的便。”


    孟临殊说:“既然因为我毁了剧组的道具,当然应该由我来弥补。曲导, 您看这套头面可以吗?”


    曲驳还没表态, 制片人已经慈祥道:“小孟就是太客气了, 这样的好东西,真能用在电影里, 那是我们沾了你的光。”


    这可真算是意外之喜, 弄坏了一套仿制的, 得来了一套八位数的真品。


    可孟临殊又说:“既然这件事解决了,那我们再来说说刚刚的事。”


    “你说刚刚摔坏东西的事?”制片人还以为孟临殊是过意不去,安慰他说,“谁没个不小心的时候,小孟, 你不用往心里去。”


    “是啊小孟,既然不影响拍摄,刚刚的事情,过去就让它过去吧。”谢亦琛脸色有些微妙,“都是一个剧组的,还能怪你不成?”


    孟临殊闻言笑了一下, 只是很冷很淡, 礼貌而疏离地说:“谢哥大概不知道吧,除了左右两边的摄像机, 后面梅花树林里,也有一架。”


    别人不知道他提这个是什么意思,可谢亦琛立刻就懂了,下意识想要去看摄像机,可又克制着自己别扭头,僵在那里,居然半天没想出来要说什么。


    孟临殊只是点到为止,看他明白了,便没再多说什么。


    但不光谢亦琛听明白了,在场的人也都听出了话中的言外之意。


    等孟临殊去换衣服的时候,曲驳和副导演说:“把刚刚他们拍的片子调出来。”


    不用曲驳开口,副导演也知道说的是哪个机位的,看谢亦琛站在那里沉默的样子,忍不住说:“曲导……既然不影响拍摄,要不就算了?”


    曲驳狭长眸子笼在金丝镜片之后,一点冷光折射,向来和煦的面上,看上去竟然浮出了冷意:“调出来。”


    副导演不敢再劝,将梅花树林后面架着的机位片段调了出来,切到刚刚首饰落地前几分钟。


    从他们的角度看不到的东西,还好有摄影机录制下来,可以清晰分明地看到,谢亦琛将那托盘双手递给孟临殊,却在孟临殊抬手去接尚未碰到的时候,已经松开了手。


    所以不是孟临殊没有扶好托盘,而是谢亦琛直接将托盘给扔在了地上。


    现场一时安静无声,唯有风吹过梅花枝干,响起簌簌的声响。


    谢亦琛想要解释,可任是平时在八面玲珑,此刻也只能干巴巴地喊了一声:“曲导……”


    按照曲驳的习惯,在那边是没有固定机位的,这次因为觉得从背后拍孟临殊好看,所以临时加了一个。


    谢亦琛自以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孟临殊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毕竟,这种程度的陷害,在娱乐圈里面太常见了——


    甚至连陷害都谈不上,顶多是前辈看不惯后辈,给后辈一点苦头立立规矩。


    可没想到,孟临殊运气就是这么好,明明万无一失的手段,偏偏在摄像机里原形毕露。


    孟临殊给他留面子,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免得影响了拍摄。


    谢亦琛知道轻重,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毫不犹豫地道歉说:“曲导我错了,是我一时糊涂,嫉妒您喜欢小孟,这才做了错事。我以后再也不会……”


    “亦琛。”曲驳却打断了他,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地说,“你跟着我这么多年,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亦琛当然了解曲驳,那是个曲高和寡的天才,第一部电影就拿了大奖,为了电影,奉献了自己所有的私人生活,只为了拍出满意的作品。这样的人,从来目下无尘,眼里根本容不下沙子。


    谢亦琛面如死灰,哀求地看向曲驳,曲驳却不再看他,只是站起身来,随手将那支摔断了的凤钗拿在手中掂了掂,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违约金我私人补给你,亦琛……”


    曲驳顿了顿,淡淡道:“我的组,容不下搅风搅雨的人。”-


    曲驳居然把谢亦琛给开除出组了!


    消息一传出来,网上立刻一片猜测。


    有说曲驳因为上次的上香事件迁怒谢亦琛的,有的猜是谢亦琛攀上高枝要去当男一号,所以这边就辞演了,还有脑洞大开的,说谢亦琛深爱曲驳不得,和孟临殊争风吃醋,因为孟临殊的裘家人身份,被赶出剧组了。


    第三个猜想因为最狗血离奇,竟然得到了最多人的支持,甚至还有人直接转成了cp粉,磕上了恨海情天三角恋。


    裘桓最近一直在外面出差,难得拿出手机刷刷孟临殊的微博,就看到他超话里面多了不少同人文,甚至连三个人的结婚证都给p出来了,把裘桓直接给气笑了。


    要是以前,他肯定要找人把超话还有这些狗屁图都给封了,但是现在他知道,别的方面孟临殊能忍则忍,可事关工作,孟临殊的底线就特别高,稍稍一碰全是雷区。


    裘桓不想因为这种破事和孟临殊吵架,只好捏着鼻子忍了。


    他一个人孤身在外,酒会宴席都没带女伴,送上门的也一律拒绝,弄得想要讨好巴结他的人有点迷茫,虽然都知道裘总洁身自好,可没想到洁身自好到了这个地步啊?


    可就算这样,还是有人不信邪。


    这晚就是,裘桓开完会又去赴了个酒局,回到酒店推门的时候就觉得不对,进去一看,床上躺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是龙凤胎,几乎一模一样的小脸十分秀气清纯,却都穿着薄薄的纱衣,灯光一打跟没穿没有区别,身上简直一览无余。


    裘桓门还没关,两个人就从床上爬了下来,跪在他脚边往他身上扑。


    裘桓嗤笑一声,把两个人轻轻踹开,转头嘱咐身后跟着的助理:“给我换一间房。”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问问是谁送来的。”


    要是裘桓把人收下了,那就一切都好说,可现在没收下,能做文章的地方可就多了。


    别的不说,裘桓住酒店一向都是包下一整层,除了他手下的人之外,谁也不能上来,可现在怎么就让人堂而皇之地躺到他的床上了?这次是躺他的床,下次会不会趁他睡觉,进来给他一刀?


    手下气势汹汹地去找人算账,裘桓换了间房,去浴室里泡了半个小时,又给自己开了一瓶红酒,刚刚坐下,孟临殊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孟临殊不常给他打电话,大部分时间都当他不存在。裘桓第一时间接了起来,喝了点酒有点上头,开口就问孟临殊:“宝贝儿,想我了?”


    孟临殊被他问得沉默了一会儿,才当做没听到这个问题,直入主题:“谢亦琛被解约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裘桓啧了一声,不满意道:“你怎么打电话过来,第一句话先问别的男人?他在剧组里欺负你,我只是让人给他一点教训而已。我替你出气,你也不高兴?”


    孟临殊之前就猜到是他,听他承认,一点惊讶的感觉都没有:“你做这种事,为什么不提前和我商量一下?他针对我,被赶出剧组就够了。你又让人给他的公司施压,传出去,别人只会以为我仗势欺人。”


    裘桓理解不了孟临殊因为这点小事特意打电话过来,觉得他有点大惊小怪:“仗势欺人就仗势欺人,你既然自己要当裘家人,就得学会裘家人的处理手段。他欺负你,就是把裘家的面子踩在脚底下,我不教训他,以后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跳出来了?”


    孟临殊冷笑一声:“我真是昏了头才会和你说这个,论仗势欺人,谁能比得过你。”


    话音未落,裘桓忽然把电话挂了。


    孟临殊顿了一下,以为裘桓听他这么说生气了,下一秒,裘桓却又把电话打了回来。


    这次是视频通话。


    孟临殊接起来,就看到那边裘桓坐在桌后,穿着件对开襟的浴袍,腰上的带子散着,胸襟大敞,露出线条分明流畅的胸肌腹肌。


    他懒洋洋地倚在靠椅中,正伸手调整手机的位置,动作间,湿漉漉的发梢上,滚落下一颗水珠,沿着胸膛一路向下,滑落过紧实有力的腰腹,没入了淡淡的影中。


    孟临殊转开视线,问裘桓:“还有什么事吗?”


    “生气了?”裘桓笑道,“你天天说我仗势欺人,我不也就欺了一个你,别人让我欺负,我还不稀罕。”


    孟临殊说:“我还要荣幸吗?”


    “那你可太荣幸了,能拿下我,传出去,往后你到哪都能横着走。”


    “不知所谓。”


    裘桓看出孟临殊要挂电话,连忙找了个话题:“我本来还说要把那个谢亦琛给雪藏了,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不管他了。这件事就按你说的,到此为止,可以了吗?”


    孟临殊虽然对谢亦琛没什么好感,却也觉得谢亦琛罪不至此,裘桓这么说了,他总算勉强“嗯”了一声。


    裘桓看他满意了,轻笑道:“真是个祖宗,一件事不合你心意,就要给我甩脸色。”


    Chapter 26


    说是这样说, 可裘桓语气里却满是亲昵和愉悦。


    刚刚孟临殊那样和他说话,听在他耳朵里,倒像是在撒娇, 一点生气的念头都没有, 只是惦记着,孟临殊动怒的时候,眼里总是水光流转的, 潋滟着连眼尾都烧上了淡淡的红, 看着就像是被欺负狠了, 哭过一样。


    两个人好久没见,加上之前闹别扭的时间, 裘桓觉得自己简直像是素了大半辈子, 不看到孟临殊还好, 一看到孟临殊,哪怕孟临殊穿得严丝合缝,一点皮肤都没露出来,可他一张白玉似光洁无暇的面孔,在暖黄色的灯光下, 像是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珠光,整个人都泛着可口的光泽。


    裘桓明明刚洗完澡,室内也是极为舒适的二十四度恒温,他却忽然觉得有些燥热,和孟临殊没话找话说:“最近拍的怎么样,男二找到合适的人选了吗?要是没有, 我让人从公司给你们借几个过去。”


    “曲导已经找到人进组了。”孟临殊抬起眼睛看了裘桓一眼, 嗤笑一声说,“还借几个过来, 一部戏能有几个男二?”


    隔着屏幕,孟临殊自己都没察觉,自己和裘桓说话时,没有了平常那份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戒备,大概是因为知道,不是面对着面,裘桓就算想对他做什么也力有不逮。


    他的语气态度都和缓了不少,那一声笑明明带着嘲笑的意思,可听在裘桓耳朵里,简直像是一道闪电似的劈了下来,要裘桓一瞬间从头到脚都酥了一下。


    裘桓眼神一下子就暗了下去,抬手将桌上那盏台灯关上了。


    灯光一暗,他整个人都罩在影子里,看着孟临殊的视线就越发肆无忌惮,上下扫过去,就像是长了钩子一样,恨不得恶狠狠地把孟临殊身上的衣服都扒开,连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欲丨火中烧的哑:“反正我眼里就你这个男一,管别人干什么。”


    他这话太外行了,引得孟临殊也忍不住说:“要是观众都像你这样想,也不用拍电影了。”


    裘桓好脾气地承认:“我就是看个热闹,以前念书的时候课堂上放什么黑白默片,还得写观后感,我都是花钱找人写的。”


    孟临殊想说什么没说出来,裘桓看出他的心思,故意逗他说:“没想到吧,我这样的人,也是上过学的。”


    孟临殊没有说话,只是眼睛弯了一下,虽然很快就收回去了,可裘桓知道,他被自己逗笑了。


    一想到孟临殊又为了自己笑了,裘桓就觉得手指尖都有点抖,要是孟临殊在面前,裘桓现在保证已经二话不说就把他按下去了。


    可就像是孟临殊想的那样,隔着空间的距离,哪怕再大的火,裘桓也只能硬生生地压下去。


    裘桓抓着桌上的红酒灌了一口,这才能正常语气和孟临殊说:“你不知道,刚刚回来的时候吓了我一跳。我一推开门,屋里躺着一对龙凤胎,看到我来,就往我身上扑,真不知道是谁送过来的。”


    “那不是正好吗。”孟临殊淡淡道,“正合你的心意。”


    “合个屁,他们加起来也比不上你一根头发丝。”裘桓实在忍不住了,放低声音,柔声说,“宝贝儿,咱们都几个月没做了,我都快要想死你了,你呢,有没有想我?”


    孟临殊懒得和他废话,刚要挂电话,裘桓又说:“你敢挂电话,我今晚就坐飞机回去找你。”


    孟临殊指尖悬在屏幕上面,到底没有按下去,裘桓低笑一声:“你亲我一口。”


    孟临殊没理他,裘桓又说:“叫我一声老公也行。”


    孟临殊终于说:“别发酒疯。”


    他的声音冷淡,可裘桓分明能看到,他的耳垂上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红,将那片白玉一样的软肉,也染上了霞光似的颜色。


    耳朵是孟临殊的敏丨感点,裘桓从背后的时候总喜欢咬着孟临殊的耳垂,稍微拿舌尖一磨,孟临殊就会在他怀里抖得不成样子。


    那种温香软玉在怀的触感还萦绕在指尖,似乎只要稍稍一用力,手指就会陷入孟临殊那光洁如玉的肌肤之中。


    裘桓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压低声音:“下个月八号是我生日。你打算送我什么礼物?”


    两个人在一起两年多,之前裘桓根本没有提过这件事,就算提了,以孟临殊对他的态度,哪会送他礼物,所以裘桓也就没想过自讨没趣。


    可现在两人之间,关系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剑拔弩张,裘桓也就试探着提出来了。


    孟临殊第一次知道他生日是什么时候,迟疑一下,还没说话,就听裘桓说:“不然这样,到那天我也不办什么生日宴了,我接你过来,咱们两个单独吃顿烛光晚餐,然后洗个鸳鸯浴,洗完之后你给我……”


    话音未落,电话已经被孟临殊给挂了。


    裘桓试着发了条微信过去:“这些不行就算了,生日派对你总得来吧。”


    孟临殊没回消息,不过还好,至少没又把他拉黑。


    裘桓笑了一声,往后倚进椅中,躺椅宽大,将人团住,余光能望见身后落地窗外,整个城市霓虹璀璨,如琼楼玉宇闪烁明灭,将满空的星斗压得黯淡无光。


    裘桓本来就喝了酒,和孟临殊视频之后,精神和肉丨体都格外得亢奋,他也不换地方,就那么倚在那里,漫不经心地自己动手。


    这种事自己做起来没意思,裘桓也不大专心,半天都没结束。


    手机正好震了一下,屏幕亮起来,没切出去的微信里,孟临殊回了一条消息。


    孟临殊:“知道了。”


    虽然没明说,可既然孟临殊愿意回消息,就说明他会来替他庆祝生日。


    裘桓笑意更深,将手机切到桌面,露出屏保上孟临殊的照片。


    照片上的孟临殊比现在要青涩稚嫩一些,穿着一件白衬衫,站在香樟树下,手里还抱着一束向日葵。


    香樟树枝繁叶茂,向日葵是金子一样的颜色,反射着灿烂的日光,落在孟临殊的脸上,将整个画面都渲染得格外明媚温馨。


    孟临殊面向着镜头,露出一个笑来,不像是平常那种礼貌的笑,那一刻的他,笑得很开朗,眼睛和嘴角都弯得很深,黑色的发丝落在脖颈雪白的皮肤上,在日光下,像是将要融化一样泛着牛奶般的光泽。


    裘桓凝视着孟临殊的脸,空着的那只手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地划过,划到孟临殊柔软红润的唇角时顿住。


    哪怕只是这么看着孟临殊,裘桓就觉得自己硬得发疼,他想念孟临殊,想要狠狠地亲吻他,想要贯穿他、占有他……


    裘桓闷哼一声,手下动作更快,在最后关头,颤抖着手将手机举到唇边,隔着屏幕,轻轻地将一个吻落在了孟临殊的眉眼。


    他想要孟临殊,爱他-


    因为孟临殊回的那三个字,裘桓心情一直不错。


    这是两个人恋爱之后将要一起度过的第一个生日,裘桓极其重视,光是生日宴会策划公司就筛选了几轮,最后选了三家,给了七八个方案过来,把地点定在了私人岛屿上。


    岛是裘桓选了半天选下来的,从高空看是一个心形,当时经理人介绍的时候说的是:“这个岛有传说,在岛上接吻的恋人能白头偕老。”


    裘桓听了,就直接拍板,以高出市价百分之四十的价格把这个岛给买了,难得当了一次冤大头,岛屿所有人的名字填的还是孟临殊。


    岛上原本的建筑裘桓不喜欢,大手一挥全部拆除重建,又栽种了不少名贵的观赏植物,除此之外,还有从全世界各地空运来的鲜花装点,务必等生日那天,整个岛屿都花团锦簇。


    裘桓还记得去年孟临殊拍的那张烟花,特意让收购的烟花厂研发了新的烟花类型,本来是打算今年过年的时候放给孟临殊看的,现在也正好派上用场。


    等生日那天,岛上会启用超过一千台无人机在高空中燃放烟花,整整一晚都不会熄灭,在最好的观景位置,还修建了全透明的观景台,到时候烟花一放,下面是万花齐放,头顶是烟火重燃,天上地下,富贵繁华连成一片,保证让人看一眼就永生难忘。


    一切都计划得很好,甚至彩排的时候,裘桓还百忙之中抽空让人开了视频,他亲自看过,觉得万无一失了,这才彻底确定下来,只等着生日的时候,让孟临殊感受一下什么叫做浪漫。


    说不定孟临殊一感动,两个人就能水到渠成睡到一起去了,免得他天天看得到吃不到,硬是被逼着守活寡。


    虽然现在孟临殊还是对他冷冷淡淡,但至少愿意和他打电话视频,甚至还会回他微信了,裘桓只觉得未来可期。


    他心情好了,身边的人也跟着如沐春风,和盛少钦见面时,盛少钦还很惊讶:“最近有什么好事?看你这么春风得意的。”


    上次两人因为孟临殊打了一架,裘桓还因此跪了祠堂,可现在孟临殊态度软化,愿意来参加他的生日派对,裘桓看盛少钦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闻言裘桓微微一笑,明明十分得意,却还是故作矜持道:“过几天我生日。”


    “离你生日不是还有一个多月吗?”盛少钦总觉得不对,“难道传闻是真的?”


    “什么传闻?”


    “说你在外面有个小情人,你不会打算生日的时候带着公开亮相吧?”


    裘桓呵呵两声,懒得和盛少钦说这么弱智的话题。


    他漫不经心地抽出一支高尔夫球杆,随手一挥,小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洁白的抛物线后,轻盈地落在了果岭上面。


    时序已至深秋,高尔夫球场四周栽种的银杏叶羽如同灿金,另有大片枫红如炬,漫山红遍,深深浅浅,将远处如茵的绿草也染上了淡淡的沙金颜色。


    因着两人到来,老板特意封了整片球场,只供两人使用,又派了最漂亮的几名球童侍奉左右。


    可惜这样的殷切,裘桓却还是不满:“天到底是凉了点。”


    “你在墨尔本不是有个球场,再不济去海边也行,怎么忽然想到来这里了?”


    裘桓掂了掂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底又浮出了笑意,笑得盛少钦只觉得碍眼:“马上我生日,不方便去那么远。”


    盛少钦:……


    怎么,你生日那天地球要爆炸了?


    Chapter 27


    盛少钦一脸无语, 挥杆也把球打上果岭。


    两人往前走时,裘桓问他:“舅妈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一换季就这儿不舒服, 那儿不自在。”


    盛少钦的母亲是香港那边的大家闺秀, 自年轻时便体弱多病,是个名副其实的病美人,在盛少钦父亲殉职后, 裘老爷子时不时将盛少钦接来裘家, 同时安排人手帮忙掌管盛家, 这才让他们孤儿寡母没被盛家分支的人欺负了。


    裘桓说:“咱们家在南边不是有房子,一应东西都是全的, 天气冷了让舅妈住过去休养休养。”


    “我妈不去, 她说要在家守着我爸。”盛少钦无奈说, “老头子都去了那么多年了,我妈还天天对着他的牌位说悄悄话,也不嫌腻的,要我说,与其对着牌位说话, 不如早早改嫁,也有个人陪在身边。”


    裘桓嗤笑一声:“你这么说,也不怕舅舅知道了生气。”


    盛少钦问:“你喊我出来,总不会只为了闲话家常。到底什么事?”


    裘桓却没有回答,微微垂首,已经干脆利落地将球打入洞口。


    旁边球童小声欢呼, 盛少钦也道:“漂亮。”


    裘桓却只是一哂, 这才语调平淡说:“前几天,我去了北边一趟。那边说抓了几只小老鼠, 从他们嘴里往外掏话的时候,牵扯到了盛家。”


    盛少钦球杆刚碰到球上,闻言手上失了准头,用力过大,眼看着本来十拿九稳的球滚过球洞,沿着山坡往下翻去。


    等着欢呼的球童不由自主“哎呀”一声,可惜之情溢于言表。


    盛少钦却顾不上这个,一挥手说:“你们都先下去。”


    等人都走散了,他才问裘桓:“又是我那群堂兄堂弟在胡闹?”


    盛家不比裘家几脉单传,往上数辈辈枝繁叶茂,开枝散叶到如今,煊煊赫赫的一大家子,盛少钦这一脉是家主,可余下的人也另有心思,三五不时就要闹出点事来给他找找麻烦。


    往日小打小闹也就算了,这次却胡闹到敢牵扯到北边。


    北边战乱,人员更迭也快,谁拿了枪就掌了权,又因为连年动荡,各种物资都缺,急需和外面做生意,可那边也穷,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除了军火,也只有……


    思及此处,盛少钦脸色更差,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如果他那些堂兄弟,真的胆大包天到和北边的人做生意,处理不好爆出来的话,谁会管究竟是哪个盛家人?只会连带着他一起被牵连。


    他这么多年勤勤恳恳,身为盛家唯一的继承人,如今的权势地位却全是自己真刀真枪拼回来的,不就是下面的叔叔们仗着他年纪小,不肯承认他家主的头衔,他只能这样打拼着才能服众?


    可他在前线努力的时候,后面居然有同姓的人给他扯后腿!


    盛少钦厉声道:“裘二,你给我个准话,到底是哪一房的这么胆大包天!”


    裘桓却只静静地看着他,盛少钦看裘桓这样的神色,一时皱起眉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次,倒和你那些堂兄弟们没关系。”裘桓语调淡淡,可眸色却很深,“那些人供出来的,是舅舅的名字。”


    盛少钦沉默片刻,忽然大骂道:“老头子都死了快三十年了!是哪个畜生,这么败坏他的名声!”


    他爹可是为国捐躯,这不仅是往他老子脸上抹黑,更是对他、对整个盛家的挑衅!


    盛少钦怒到了极点反倒冷静下来,深呼吸几口,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敏锐:“这样说来,倒真不是我那些堂兄弟做的。毕竟他们再蠢也知道,要是盛家倒了,他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裘桓看他平静了,这才开口道:“可惜那些人审问的时候手段太粗暴,问出这点东西,人就没了。”


    盛少钦冷笑一声:“是手段粗暴,还是故意为之?这些人左右逢源惯了,哪里敢真问出什么来。”


    裘桓说:“这些还是其次,现在明摆着,有人盯上盛家,我这次喊你过来,就是让你有个准备。”


    “我明白。”盛少钦道:“裘二,这次是我欠你一次。”


    “裘盛两家同气连枝,一损俱损,盛家倒了,来日九泉之下,我怎么向我母亲交代?”裘桓只微微一笑,“当然,要是你真蠢到连这种小事都处理不好,我不介意代劳。”


    盛少钦:“你不要逼着我,在谢你的时候还惦记着揍你。”


    裘桓:“你不用只惦记,大可以试试。”


    两人正说着,裘桓的助理忽然拿着电话过来,脸色有些不好:“裘总,江总助电话。”


    自从上次孟临殊在剧组差点被人欺负,裘桓就干脆让江迎留在那边。


    既是表态,让人知道孟临殊背后有裘家撑腰,想欺负他的人都先掂量一下,有没有和裘家作对的本钱,同时也是眼线,替他看着孟临殊,免得孟临殊缺什么少什么,也不肯告诉他。


    江迎作为他的总助理,权限很大,只要不是了不得的大事,自己决断就行。如今在这个时候特意打电话过来,只能是孟临殊那边出事了。


    裘桓连忙接起电话,就听江迎语调急促地说:“裘总,孟佑失踪了!”


    裘桓原本提起来的心,立刻落了回去,还有心情饶有兴致地问:“是吗?失踪多久了,报警了没有。”


    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江迎哽了一下:“三公子已经把人找回来了。”


    裘桓真情实意道:“真是可惜了。”


    江迎:……


    江迎加重语气:“可三公子查出来,人是被您授意弄丢的,现在大发雷霆,眼看着,是要找您算账了。”


    裘桓:“什么?”


    虽然他确实想把孟佑这个小兔崽子给扔了,可这不是还没动手吗?怎么就冤枉到他头上了!-


    裘桓自己不知道,可孟佑失踪这件事,还真和他有关系。


    他之前随口让徐方源把孟佑给送出国,徐方源勤勤恳恳,很快就办好了各项手续,并且自己琢磨出来,裘桓的意思就是不让孟佑待在孟临殊身边碍事。


    所以徐方源特意给孟佑找了所寄宿制度的男子中学,管理特别严格,里面从校长到老师全是信天主教的,一水儿的苦行僧,宿舍看门的也都是五大三粗的嬷嬷,保证没有校方允许,连只老鼠都溜不出去。


    这学校的名声还不小,出过几个奥奖得主,徐方源费了老鼻子劲才把孟佑给塞了进去。把各方资料拿给孟临殊看,孟临殊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接到孟怀柔电话的时候,孟临殊正在拍戏,看到孟怀柔的号码,下意识以为是孟怀柔打错了。


    他和孟怀柔许久未见,连联系都欠奉。孟怀柔名字柔婉,其实性格极为刚硬,不然也不能单枪匹马地养活那么多的孩子。


    孟临殊将她当做母亲,敬爱她,也畏惧她,因为和裘桓的关系,孟怀柔发话说再也不准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哪怕孟临殊再不舍,却到底未曾忤逆。


    如今再度联系,彼此都有些生疏,孟临殊接起电话,低低地喊了一声:“孟妈妈。”


    电话那边,孟怀柔沉默了许久,才问道:“小佑给你打电话了吗?”


    孟佑出国,是裘桓亲自去和孟怀柔谈的,现在孟怀柔打电话来问,孟临殊第一反应就是出事了,不然以孟怀柔的脾气,既然发话不见他,那就绝不可能主动打电话过来求和。


    “我最近进组拍戏,他出国之后……我们就没再联系了。”孟临殊问,“是小佑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这孩子早上给我打了个电话,哭着说你不要他了,等我再打过去,他就不肯接了。”孟怀柔说,“他和你关系好,我想着是不是你们吵架了。”


    因为上次孟佑企图偷亲他的事情,孟临殊最近一段时间都有意地和孟佑疏远,哪怕孟佑出国,也没去送孟佑。


    他对孟佑,并没有丝毫超过兄弟之外的感情,之前没有察觉,既然现在知道了,他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来让孟佑明白,他们是兄弟,也只能是兄弟。


    孟临殊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笼统道:“我会打电话问问他的。”


    孟怀柔却猛然道:“不用!”


    她语气太急促,孟临殊一时顿住,听到孟怀柔说:“过去你是个好孩子,他喜欢跟着你我很放心。可是现在,既然你选择和裘先生在一起,那就请你离小佑远一点。他年纪小,容易受身边人的影响,我不希望他变得和你一样。”


    孟临殊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手指僵在手机上,整个人都作不出什么反应来,只能应了一声:“我知道的。”


    顿了顿,又说,“孟妈妈,我知道的。”


    挂了电话,孟临殊拿着手机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动作。


    曲驳来找他的时候,就看到他沉在花墙投下的光与影的交界处,长长的睫毛垂着,像是浓密的丝绒羽扇,乌黑得几乎有些反光,一向清冷的脸上,难得有了脆弱的气息。


    很奇怪,哪怕孟临殊长得格外美丽柔弱,可他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无瑕的玉山,美丽而坚硬,并不会因为风雨而倒下。


    可这一刻,他整个人脸色苍白如纸,在冰冷的日光下,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透明质地,像是一樽很薄的瓷器,稍稍一碰,就要碎了满地。


    曲驳一时顿在那里,看着孟临殊,忽然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半晌,才想起来自己来找孟临殊是为了什么:“电话打完了吗?打完就过来拍戏了。”


    孟临殊听到声音,慢慢地抬起眼睛,像是没有听懂曲驳在说什么,曲驳看他的脸色很是难看,问他:“怎么了?”


    他这才说:“曲导,我家里可能出事了,得先打个电话。”


    曲驳看他这样,还以为他接电话听到了什么噩耗,连忙道:“你先打。”


    虽然孟怀柔不准孟临殊带坏她的儿子,可孟临殊知道,孟怀柔能打电话给他,一定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先给孟佑打了个电话,孟佑果然不接。孟临殊又给学校老师和宿管分别打了电话,问了才知道,两天之前,孟佑就因为和同学发生冲突,两个人都被关了禁闭。


    同学家是本地的,很快就被父母接回家里反省了,只有孟佑因为自己孤身一人,学校就把他关在宿舍里,什么时候愿意写检讨承认错误,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接了电话,宿管还不当一回事:“年轻男生都像是小孔雀,总有点自己的骄傲,让他们反思也是为他们好。”


    可寝室门一打开,学校那边傻了眼,房间空空荡荡,孟佑早就不知道去哪了。


    宿舍是一楼,也没专人看管,可孟佑腿上有残疾,自己怎么翻出去的?


    这是个未解之谜,校方再不敢轻视,查了半天监控,看到孟佑居然混上了厨房的采购车,一路坐着出去了。


    孟临殊本来以为孟佑顶多是在国外待的不适应闹脾气,没想到竟然胆子这么大,现在跑得无影无踪。


    他一个还没满十八的小孩子,异国他乡,语言不算太通,不良于行又身无分文,能去哪里?


    万一孟佑真的出了什么事,他又该如何向孟妈妈交待?


    孟临殊本就不好的脸色更加难看,当即就向曲驳请假,要出国一趟。


    这么慌乱的时刻,他又下意识给裘桓打了个电话,只是没有打通,旁边江迎忽然小声说:“您的护照……上次被拿走,还没送回来。”


    上次就是裘桓想和他一起出国度假那次,被他拒绝之后,就自作主张给他办了签证,护照也一直没有还回来,倒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单纯地忘了这件事了。


    可听在孟临殊耳朵里,却不是那回事。


    裘桓本来就一直很防备他离开,之前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就把他关在家里关了很久,直到后面孟临殊答应和他在一起,才愿意让孟临殊正常出门。


    虽然最近一段时间,裘桓似乎变好了很多,可孟临殊的心始终悬着,总觉得裘桓随时会翻脸变回之前的样子。


    现在知道自己的护照居然在裘桓手里,孟临殊只觉得果然如此,裘桓果然还是过去那个跋扈肆意,根本不会考虑别人的裘桓。


    可刚刚的第一反应骗不了人,他想给裘桓打电话,其实是在潜意识里觉得裘桓已经变了,变得能在这种时候让他信赖了。


    原来还是没有。


    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什么,孟临殊却也只是失神了一瞬,便强撑着精神,让江迎直接去拿自己的护照。


    旁边曲驳一直没走,听了全程,看孟临殊这么方寸大乱,劝他说:“小孩子乱跑也是常有的事,你不用这么担心。”


    又往他手里塞了杯热奶茶,“你是不是有点低血糖?”


    孟临殊自己也知道自己状态不对,勉强冷静下来,拿着奶茶想要打开,可是手指微微颤抖,吸管竟然插不进去。


    曲驳伸手替他把吸管插进去,又拿纸巾擦了擦,看江迎那边电话还没打通,就和孟临殊说:“我有个叔叔正好住在那边,你要是信得过我,我来安排人手找你弟弟。毕竟你就算现在买到机票,也要飞个一两天才能过去。”


    曲驳说完,看孟临殊点了头,就起身去打了几个电话,和孟临殊说:“已经打好招呼了,一有你弟弟的下落,会立刻通知我们。”


    孟临殊轻轻地“嗯”了一声:“曲导,谢谢你。”


    “举手之劳。你可是我的男主演,我有义务保证你的身心健康。”


    孟临殊笑了笑,可眼底殊无笑意,视线投向远方,低声说:“刚刚是孤儿院的院长给我打的电话……我们都叫她孟妈妈,因为是她养大了我们,又给了我们一次生命。


    “我一直很感激她,想要让她以我为荣,当时大学的时候,有星探挖我去拍戏,我本来不想去,可如果大学毕业从实习律师做起,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混出头。我想早点赚钱,能回报孤儿院,也能报答她……”


    他说着说着沉默下去,手指收紧,指尖在奶茶杯上压出淡淡的红痕,像是玫瑰花骨朵里面那一点艳色,开到了最盛,就要凋零了。


    就在曲驳以为他不会再说开口的时候,听到他很低很低地说:“我们这样的人,最怕的就是被抛弃。”


    这一声很轻,如果不是曲驳一直仔细地听,几乎就要落在风里被吹散了。


    曲驳的心像是被什么猛地攥住,随着他的话语,一道生出了苦涩。


    这一刻,曲驳似乎透过水底的影,触碰到了高悬在天上的那轮月亮。


    可曲驳却丝毫不敢亵渎,只是绞尽脑汁安慰他说:“其实我以前也是个问题青年,我在国外长大,那边大环境比这边‘开放’得多。


    “我父母都是书香门第出身,管我管得严格,等我去念寄宿学校的时候,没了约束,一下子就触底反弹,天天和人约着去泡吧飙车。我爸最是文雅的一个人,被我气得请出了家法,说是要亲手把我的腿给打断。”


    孟临殊眼睛动了动——


    他有一双特别漂亮的眼睛,瞳仁是格外的黑,眼白也是格外的白,这么黑白分明,哪怕什么情绪都没有地看人时,都会给人含情脉脉的感觉。


    曲驳不敢和他对视,只是笑道:“你别不信,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笑,那个时候怎么就那么放肆,还好还有点脑子,没碰什么毒丨品大麻,不然现在,你只能去戒毒所找我了。”


    孟临殊说:“曲导是聪明人,当然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


    曲驳说:“做父母的就是这样,爱之深,责之切,我父母那时恨我不上进,却更担心我交错朋友走错了路,甚至还曾扬言,要和我断绝关系,可后来我想要改邪归正,也是她们给了我最多的帮助和支持。


    “我不知道你和你们孤儿院的院长究竟有什么心结,可我想,能被你这样向往爱戴的长辈,对你一定曾经付出过真正的关心和爱护。”


    他饶了一大圈了,总算说到了正题,是劝孟临殊不要因为孟怀柔的话太过难过。只是他不常劝人,说得曲曲折折,还好最后绕了回来。


    孟临殊哪怕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却还是忍不住轻轻地笑了。


    这一点笑意,落在他的眉眼,就好像是精雕细刻的玉石点了睛,一下子就把整张面孔都给点亮了。


    曲驳心跳猛地漏了半拍,明明知道不能看他,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凝视着孟临殊。


    还好孟临殊现在心思不属,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曲驳这才放下心,却又觉得有点失落。


    他为了陪孟临殊,下午给整个剧组都放了半天假,等到了快晚上的时候,那边总算打回来了电话,说孟佑已经找到了。


    曲驳的叔父是当地的议员,为了他特意给有关部门的熟人打了电话,整个市区都被翻了过来,这才从机场找到了孟佑,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问曲驳:“你和叔父说句实话,这不会是你的小男朋友吧?”


    曲驳一听,哭笑不得:“您说到哪里去了。是我组里一个演员的弟弟,一个人孤身在外留学,这不就拜托到您那里了。”


    叔父有点失望:“唉,这样啊,三郎,你也老大不小的了,真不考虑结婚吗?”


    曲驳大窘,余光看到孟临殊的侧脸,一时心旌摇曳,慢了半拍才说:“……以后再说吧。”


    他往日对待结婚的话题总是避之不及,这次居然没那么坚定,叔父一听大喜,又殷切地嘱咐半天。


    曲驳怕孟临殊等得担心,敷衍两句挂了电话,和孟临殊说:“你弟弟在机场是想买票回国,还好用了银行卡,这才能追查到他的下落,现在已经把他送回学校了。”


    孟临殊闻言又道了谢,只是眉头仍旧皱着:“看来他在那里待得不开心。”


    曲驳说:“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陪你去看看他。”


    这话纯粹脱口而出,说出来之后,曲驳就觉得孟临殊不会答应。


    果然,孟临殊只说:“这是我的私事,今天已经耽误了剧组拍摄,又哪里能再麻烦您?”


    曲驳也觉得自己有点殷勤过头,可又实在担心以孟临殊现在的状态,这么长途跋涉会出事情,所以故意说:“那所学校我也听过,里面权贵子弟多,个个论资排辈,像你弟弟这样的外国人在里面难免受欺负。我叔父是议员,咱们一起去了,也能震慑震慑他们。”


    曲驳向来最厌恶那些仗着家族势力傲耀武扬威的人,可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一日,自己主动炫耀出来,只为了得孟临殊一句首肯。


    孟临殊迟疑片刻,到底还是说:“那就麻烦曲导了。”


    Chapter 28


    江迎取回护照, 就听说曲驳要陪孟临殊一起出国,等第二天将两人送上飞机之后,江迎总算找到机会, 打电话给裘桓通风报信。


    说来也是巧了, 孟临殊打电话过去的时候,裘桓恰好还在北边,会见的人身份有些敏感, 全程都开着屏蔽仪, 大家手机都没信号。


    现在接到江迎电话, 裘桓气不打一处来:“那个曲驳又是什么东西,上次放过他, 他还蹬鼻子上脸了?”


    江迎也觉得曲驳图谋不轨, 可是不敢火上浇油:“三公子打不通您的电话, 脸色就变了,后来知道孟佑找回来了,这才放下心来。他们现在出去,最少也得三五天才能回来,裘总, 您还是想想到时候怎么和三公子解释吧。”


    裘桓第一次体会什么叫做不白之冤,他是拿了孟临殊的护照,可那就是为了替孟临殊办签证,后面不也没扣在手里吗?


    再说虽然学校是他让徐方源去办的,可孟佑要跑,他有什么办法!


    只是他再着急, 孟临殊的飞机也已经起飞了。


    江迎和他汇报说, 孟临殊最迟也只要一周就回来,免得耽误了拍摄, 听得裘桓心里酸溜溜的。


    孟临殊就是这样一个人,耽误拍摄不行,却能为了孟佑千里走单骑,可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孟临殊绝对不会为他这么舍生忘死的。


    可这也没办法,裘桓再不讲道理,也还是懂,这个世界的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他只能求着孟临殊爱他,却永远不能逼迫孟临殊爱他。


    好在不过三天,孟临殊就让江迎买了票回来。


    裘桓本来打算去机场接机,可是又有点担心,孟临殊看到他会和他算账。


    他不是怕老婆的人,就算被孟临殊骂了也无所谓,只是大庭广众的,到底有点丢脸。


    所以裘桓只让江迎去机场接人,嘱咐说接到了直接开到家里来,到时候当着老爷子的面,就算孟临殊再生气,也总要给他留几分面子。


    他想的挺好,看看时间孟临殊已经下了飞机,刚打算自己先回家里等着,助理忽然在外面敲门,进来之后和他报告说:“裘总,孟先生又上热搜了。”


    裘桓之前特意多雇了一个助理,开小号混到了孟临殊的粉丝群里,顺便替他盯着微博,有什么关于孟临殊的风吹草动都要来和他汇报。


    孟临殊上热搜是家常便饭,裘桓早就习惯了,问助理:“被偷拍了?”


    助理:“除了孟先生,还有别人一起上的。”


    裘桓不用猜也知道,肯定还有曲驳。


    他对曲驳嗤之以鼻,觉得这个人看着一心为了电影,其实手腕很高超,陪着孟临殊出了一趟国,这不就和孟临殊的距离拉近了?


    裘桓问:“写他们俩什么了?”


    助理:“说孟先生和曲驳在恋爱。”


    裘桓冷笑:“还有呢?”


    助理:“说孟先生和曲驳带回来的孟佑……是他们在国外偷偷生的儿子。”


    裘桓:……


    裘桓:“生的什么?!”-


    这次说来也是凑巧,狗仔在机场蹲另一个明星,运气好拍到了孟临殊。


    照片上,孟临殊行色匆匆,虽然因为长途跋涉,脸上难免带着浓浓的倦色,可穿着深灰色大衣的身形笔挺,长腿细腰,眼下一痕浅浅黛色,连带着鼻梁上那一颗艳色小痣,都显得格外秀色可餐。


    而他身旁站着的,赫然正是之前力挺他的曲驳。


    曲驳手里推着轮椅,正侧头和孟临殊说话,视线落在孟临殊身上,神情专注至极。孟临殊却没有看他,只垂眸看向轮椅上坐着的少年。


    狗仔给这张照片配了格外耸动的题目:孟临殊曲驳赴美生子,一家三口机场首次亮相。


    本来因为孟临殊最近进组拍戏,很长时间都没有新鲜物料,难得有人拍到他,微博上他的粉丝一下子就倾巢出动,纷纷来舔孟临殊的盛世美颜,结果看到这个标题,大家都沉默了。


    @樱桃瓜瓜:“……槽点太多,我要从哪个字开始吐?”


    @爱小殊一百年不动摇:“喷了,好小众的中国字,请问孩子是我们小孟生,还是曲导生?”


    @临渊羡殊:“我猜小编的意思应该是代孕?这可不敢乱说,我们临殊才不做这种违法乱纪的事!”


    @曲伯伯爱喝旺仔牛奶:“抛开事实不谈,我们老曲是该有个知冷知热的老婆了。可他们领着的那个明显已经十七八了吧,怎么也不像是儿子啊!”


    众说纷纭之下,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起吃瓜,#孟临殊曲驳赴美生子#的词条很快登上了热搜榜榜首。


    只是还不等大家讨论到底是孟临殊生还是曲驳生,这个词条突然悄无声息地不见了,连带着孟临殊和曲驳的cp超话,也默默地炸了。


    这一切孟临殊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顾不上在意。


    孟临殊去美国之前只以为,孟佑是小孩子脾气犯了,没想到到了才发现,孟佑的状况远比他想象得要严重得多。


    孟佑不肯和任何人沟通交流,将自己关在宿舍里,在孟临殊来之前,已经三天滴水未进。


    学校强行将房门撬开之后,替他注射了营养针,治疗过程中他一直不肯配合,直到见到孟临殊,才愿意开口,喊了孟临殊一声“哥哥”。


    学校怕担责任,建议孟临殊将人带回家,并且委婉地建议孟临殊,带孟佑去看心理医生。


    就算学校不说,孟临殊也不放心把孟佑一个人留在国外了,直接帮孟佑办理了休学手续。


    他是希望孟佑可以“改邪归正”,不要把那些无谓的心思放在他的身上,可却不希望孟妈妈唯一的骨肉出事。


    一路上孟临殊都在犹豫,要不要把孟佑回国的事告诉孟怀柔。


    如果告诉孟怀柔,她势必要将孟佑接走,可好的心理医生价格不菲,对于孟怀柔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倒不如等孟佑有所好转后,再送回孟怀柔身边。


    曲驳上了车之后,也正好和孟临殊提起来:“之前我和你提过的那个心理医生,刚好明天有空,你看要不要带小佑去试试?”


    孟临殊说:“又要麻烦你了。”


    曲驳笑道:“我有强迫症,一件事你不让我从头到尾做完,我会一直记挂着。”


    孟临殊刚要说话,手机却响了起来,他看到来电人姓名,就面无表情地将电话挂断,而后直接关机了。


    曲驳余光看到上面显示的是裘桓的来电,却也知道这是别人的家事,并没有过多的过问。


    车子向着郊外疾驰,路上的树影渐深,人际却渐渐伶仃。


    这几日曲驳不在,剧组停工,制片人意见极大,无奈曲驳看着温和,其实在剧组却更像是个暴君,决定的事谁也别想改变。制片人无奈,只能改变策略,天天卖惨装可怜,苦苦求曲驳赶快回来。


    曲驳把手机的飞行模式关了,就见制片人的消息一股脑涌了进来,他无奈一笑,忽然看到车外,一辆黑色的大奔正同他们并驾齐驱。


    这一会儿路上没什么别的车,这车突然出现,一看就是一路加速过来的,曲驳皱了下眉,叮嘱司机:“往旁边让让。”


    司机刚要避让,却见另一边也围过来了一辆一模一样的车,另有两辆,一前一后将他们包夹在了中间。


    四面都被围住,一看就来者不善,哪怕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只是这么簇拥着他们,压着速度慢慢往前开,可心理上的压迫感却很强。


    司机满头大汗:“曲先生,您看这是……”


    曲驳也一头雾水,旁边孟临殊却忽然道:“不用理会他们,继续开。”


    他最近都没休息好,刚刚倚在那里闭目养神,现在微微睁开眼睛,视线扫过窗外,忽然有些厌倦地皱起眉来,指尖抵着太阳穴揉了揉。


    曲驳本来想问,他是不是知道外面的车是谁派来的,看他这样,问出口的第一句话却是:“还在头疼?”


    孟临殊只道:“还好。”


    司机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却是前方对向驶来了一辆兰博基尼的恶魔之眼,速度极快,像是一道黑色闪电般向着他们疾驰而来,又在两辆车撞击在一起前一刻,几乎和他们的车紧贴着擦了过去。


    这车全球也就是四十辆,曲驳有个堂兄特别喜欢,可惜发售的时候没有弄到,这样的车,已经不单纯是价格的问题了,没有匹配的身份,根本连买的资格都没有。


    虽然两辆车并没有真的撞上,可刚刚那一幕给人的视觉冲击,却仍让人心脏狂跳不止。


    曲驳下意识地护住孟临殊,却见他正凝视着窗外,漆黑的眼睛在晦暗的天色下,呈现琉璃一般冰冷透明的无机质质感。


    从曲驳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的侧脸,挺秀的鼻梁也如青山妩媚,偏偏脸色绷得极紧,整个人身上都透出一股戒备之意。


    早间升起的太阳,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坠入远山之间,铅灰色的云层厚厚地堆在深青色的天空上。


    一时之间,日光熹微,山雨欲来。


    后方那辆兰博基尼开过他们之后,仍保持着刚刚的高速行驶,猛地原地转向,车轮在地上划出尖锐的声音,整个车身调转一百八十度方向,并入他们这条车道。


    跟在他们后侧和右侧的两辆车避让开来,兰博尼基便慢条斯理地插入到他们的车旁,而后降下了车窗。


    车内,裘桓单手搭在方向盘上,高挺鼻梁上架着墨镜,只露出半张线条强硬锐利的下颌。


    他一边懒洋洋地嚼着口香糖,一边侧过头来,食指勾着墨镜向下,镜片后狭长的眼睛透过车窗,看进孟临殊他们的车内。


    明知道窗上贴了防爆膜,从外面什么都看不到,可孟临殊仍旧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裘桓却忽然笑了,薄唇间牙齿雪白整齐,唇角勾起的弧度微妙,背后车内一水的纯黑的内饰,将他映衬得笑容里格外透露出一种肆无忌惮的邪气。


    他抬起手来,在耳边比了个电话的手势摇了摇。


    孟临殊皱眉,到底还是将手机开机,就看到短信里,裘桓只发来了两个字。


    裘桓:“下车。”


    孟临殊没动,裘桓拨动方向盘,将车头压向他们这侧,司机连忙避让,几乎贴着护栏行驶。


    前方眼看就要进入跨海隧道,这样两车并列,不但对他们来说格外危险,就算裘桓自己,稍有不慎,也有车毁人亡的风险。


    可孟临殊看到,这样的车速下,裘桓居然垂下眼睛,很悠闲地又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裘桓:“快点。”


    孟临殊手指在手机上收紧,就在裘桓又一次低头要给他发消息时,孟临殊终于开口道:“停车。”


    车子在路旁的应急匝道上停下,孟临殊沉着脸下车。


    后面,裘桓也将车停下,下车站在车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孟临殊向着自己走过来。


    只是还没等孟临殊走近,裘桓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就再也装不下去,他迫不及待地上前,拽住孟临殊的手腕,将孟临殊拉入了自己的怀中。


    裘桓的手劲很大,搂在孟临殊的腰上,像是要将人整个箍进自己的胸膛内,嘴也不老实,故意贴在孟临殊耳朵边,压低了声音说:“我要是不来请你,你这是想去哪?”


    他说话时,便有细密的气流轻轻地撞在孟临殊耳后,那一小块最是娇嫩敏感,稍稍被热气呵了,便泛起了淡淡的红,像是玫瑰垂露时,花骨朵尖上,最是伶仃珍贵的一点颜色。


    裘桓视线落在上面,眸色便深了深,孟临殊却侧开头去,将他给推开了:“这么大的阵仗,就为了和我说这个?”


    他转头时,恰好将脖颈露在了裘桓面前,那上面的肌肤白皙紧致,能看得到下面淡青色的血管。


    裘桓亲过这里,所以很清楚,每次孟临殊情动的时候,如果把唇贴上去,甚至能感知到心脏收缩时,血液快速流过那种潺潺的颤动。


    裘桓素了太久,现在看到孟临殊,本就心猿意马,听到他这么语气不冷不淡地和自己说话,恨不得把他就地正法。


    可裘桓也知道,自己之前拿走孟临殊的护照,差点耽误了他去找孟佑,这事说起来就是个误会,可在孟临殊眼里,肯定就是自己故意和他过不去。


    要是别人误会自己,裘桓才懒得搭理,可孟临殊本来对他印象就不好,现在总算是掰回来一点,要是真因为这种破事又和他生分了,那裘桓简直冤枉死了。


    来之前裘桓是打定主意,要和孟临殊说清楚,不许和曲驳再走得那么亲近,现在都闹出赴美生子的绯闻来了,再过几天,是不是真要奉子成婚了?


    可现在看孟临殊这个架势,果然还在生气。


    裘桓就变了个嘴脸,笑道:“还生气呢?之前江迎说你给我打电话了,那天我在国外,手机信号被屏蔽了,不是故意不接的。”


    “我知道,江总助和我说了。”


    裘桓心道,还是江迎靠谱,还知道替我解释一下,改天得给他加个工资。


    裘桓又说:“还有你那弟弟,真不是我故意弄丢的。别说我和他无冤无仇的,就算我真想把他给扔了,哪会做得这么粗糙,还能让你把人找回来?”


    孟临殊“嗯”了一声:“我问小佑了,是他自己想家,才从学校偷偷跑出来。”


    既然孟临殊这么说,裘桓就觉得误会已经解开了,他们之间没大问题了,裘桓就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这几天我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你误会我了。”


    孟临殊却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地问:“我怎么想,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裘桓笑道:“当然重要啊。我们裘家怕老婆可是老传统了。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老爷子对我妈有多三从四德,百依百顺,偶尔惹我妈生气,简直吓得要死,每次都让我和我姐当和事佬,生怕我妈要和他离婚。”


    裘老爷子和裘夫人当年也不是自由恋爱,裘老爷子对着裘夫人一见钟情,死乞白赖求来了婚约。


    裘夫人刚烈,新婚当晚差点给了裘老爷子一刀,裘老爷子一点不当一回事,还美滋滋觉得自家老婆能文能武,后面水磨功夫做到了极致,终于换得裘夫人也爱上了他。


    只可惜情深不寿,两人神仙眷侣做了没几年,裘夫人就因病去世了。


    在裘桓看来,既然裘老爷子能成功,他这个当儿子的,没理由做不到啊。再是铁石心肠,总也能磨成绕指柔。


    可孟临殊听了他说的话,却说:“如果我的想法真的这么重要,那为什么我每次拒绝你,你都当没听到?当你违背我的意愿,强行要我按照你的心意行动的时候,裘桓,你真的会在意,我有没有生气吗?”


    孟临殊的语气没什么起伏,甚至称得上平静温和,可裘桓却被他问住了,半天,才干巴巴地说:“因为我喜欢你啊……”


    孟临殊听到他的回答,忽然转眼看向了他。


    天边的风卷着浅灰色的云,撕扯着没入了透着灰的天尾,这里的光也是冷的,照得孟临殊的眼底,也沉着很浓重的讥诮鄙薄的意味。


    孟临殊平常也无疑是漂亮的,因为他为人和善,哪怕是生气时,带着一股与人无争很是避让的沉静姿态。


    裘桓总是喜欢逗他,想要看到他七情上面的样子,就好像是这样才能把他身上套着的厚厚的壳子给打碎了,触碰到他无数沉默的瞬间下,真实的想法。


    现在他整个人都像是一柄削薄锋利的匕首,开了刃时,流光闪过,漂亮得像是正在燃烧,是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的一种姿态。


    裘桓看着他移不开视线,却又忽然有些懊恼,似乎孟临殊将要说出来的话,是他无法去承受的。


    这种情绪太过陌生,却十分猛烈,几乎一瞬间就汹涌地涌了上来。


    裘桓下意识继续说,想要阻止孟临殊开口:“你想要的东西,不用你开口,我就自己给你送过来。就老陈他们身边跟着的小姑娘小男孩,难道个个都是爱他们?还不就是为了点声名利禄在那里卑躬屈膝。


    “我什么时候要你干过这种事?我就求着你能给我个好脸色对着我笑一笑,我就满意了。你问问,圈子里哪个人有我这么憋屈的。我要不是喜欢你,我至于这么着吗?”


    裘桓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最近他这么小心翼翼地对着孟临殊,不就是希望,孟临殊也能喜欢他吗?


    不然他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在这里装孙子玩。


    孟临殊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居然笑了一下:“你真的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裘桓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第一反应是他这是愿意和自己开口要东西了吗,总算不是老子求着他收下送的东西了。


    裘桓说:“你说出来,只要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孟临殊语调平静地说:“我要你离我远一点,可以吗?”


    裘桓闻言,脑子嗡的一声,火气一下子就蹿了起来,他勉强压住发火的冲动,可声音还是控制不住地高了上去:“孟临殊,我对你还不够好?让你天天变着花的想要跑!”


    “你喜欢我,要对我好,我就得受着吗?”孟临殊的声音也冷了下去,“那孤儿院的孟院长养育我了我二十多年,难道她的养育之恩还比不过你?”


    裘桓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孟临殊这是在孟怀柔那里受了气,发在自己身上。


    他愿意受着孟临殊的脾气,可不意味着愿意代人受过:“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你那个院长!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养过你,就这么拿捏着你,逼着你和我分手,到底是什么居心!”


    “她只是不忍心我走了歪路。”


    “歪路?非得你找个女的结婚生子,那才算走了正途?”


    孟临殊却说:“如果没有你,这就是我本来应该有的人生。”


    裘桓让人查过孟临殊的生平,一路按部就班,规规矩矩,除了学习格外好之外,一点特别之处都没有,甚至连早恋这样的事都没有过。


    这样的人,如果没进娱乐圈,没遇到他,大学毕业肯定能进入四大律所,熬个几年,等工资上来,买了房子之后结婚生子,生活平淡,但确实如孟临殊所说,那就是他应该有的人生。


    裘桓一时想得愣在那里,竟然没有什么话能来反驳孟临殊。


    他无话可说,孟临殊也不再继续说下去,转过头去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重新变回了平静的姿态,淡声道:“最近我要陪着小佑去看心理医生,要搬出来住一段时间。”


    裘桓哪怕不愿意,可现在孟临殊提出来,肯定不是为了问他的意见,裘桓不想和孟临殊再吵——无论如何,吵架总是伤感情的。


    所以他勉强缓了缓语气,只说:“行,你们住哪?我这儿有套房子正好空着,不然你们住进去?”


    孟临殊说:“不用,我们就住酒店。”


    话毕,孟临殊不再和裘桓多言,转身往之前的车边走。


    裘桓看着他越走越远,忽然就觉得,自己和孟临殊这么久没见,他发脾气就让他发,自己和他计较什么?


    他刚想追上去和孟临殊说两句软话,车上却忽然下来个人,手里撑着把伞,打在了孟临殊的头顶。


    却是不知什么时候,厚重的积雨云层终于融化,细密的雨丝零落,曲驳银灰色的长发在雨幕中泛着微微的光泽,面上带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显得格外优雅温文,可身量很高,只比裘桓矮上一点,此刻同孟临殊并肩站着,竟然很是相配。


    裘桓脚步停住,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冷下去。


    等车开走,裘桓再也忍不下去,重重一脚踢在了身边的车门上。


    Chapter 29


    裘桓兴冲冲去接孟临殊, 不但人没接到,还吵了一架。裘桓面子上到底过不去,索性把孟临殊给搁到一边, 转头就去忙工作了。


    只是等他忙了大半个月, 气消的差不多了,就又惦记起了孟临殊。


    这半个月时间,孟临殊一直都在酒店里住着, 一周有三天时间要送孟佑去心理医生那里, 剩下的时间都在剧组里面拍戏, 晚上还得从剧组赶回来,亲自给孟佑做饭。


    裘桓派的人一直在酒店外面盯着, 仔仔细细全报告给了裘桓, 弄得裘桓心里酸溜溜的, 心道孟佑这小王八蛋命真好,一哭二闹三上吊,还真让他把孟临殊的心给哭软了,这不就又不计前嫌地照顾上了?


    他想哄孟临殊,可是一时居然没有下手的地方, 只好喊了陈崆,陈崆又带上了徐方源,一起来给裘桓出谋划策。


    裘桓倒不是真的觉得,这两个臭皮匠有什么用,只是他现在,更喜欢喊着知道他和孟临殊真实关系的人出来, 这样方便他无所顾忌地提孟临殊。


    因为是他组的局, 席面上倒没什么莺莺燕燕,陈崆没带最近刚泡的那个芭蕾舞首席, 徐方源也把自己的贴心女秘书放下了,就他们三个,大眼瞪小眼的对着喝闷酒。


    喝到最后,还是陈崆先受不了了:“裘二,你给句准信,你和你宝贝弟弟这是又怎么了?”


    裘桓闻言,一肚子火总算有地方发了,将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掷,冷笑道:“还不是他那个孤儿院的院长和弟弟,一个个都不省心。”


    不说孟佑,孟怀柔这个人裘桓也接触过,说文雅点就是食古不化,说的难听点,那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裘桓总觉得,孟临殊有时候那么古板,就是被这个院长教坏的。


    都什么年头了,怎么还有人因为孩子谈恋爱,就不让回家的?


    裘桓想起这个就来气,毕竟当初因为这件事,孟临殊和他闹了好大一顿脾气,一个多月都没和他说一句话,哪怕两个人同床共枕,也只把他当做空气。


    要不是裘桓问孟临殊,信不信自己把孤儿院拆了,说不定孟临殊真就能一辈子都不搭理他。


    裘桓小时候,裘老爷子一直忙于工作,闲暇之余,大部分时间都在陪妻子,分给孩子们的少之又少。


    又因为裘桓属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类型,很多时候他和裘老爷子见面,根本说不上两句话,裘老爷子就被他气得要拿皮带抽他,后面更是直接把他丢到了军营里,眼不见为净,父子之间一点温情脉脉的画面都没有。


    因此,孟临殊竟然对孤儿院还有孟怀柔,怀揣着这么深的感情,裘桓真是完全理解不了。


    陈崆每次看裘桓被孟临殊气得抓耳挠腮的样子,就觉得很解气。


    他心道真是该啊,谁让裘桓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害得自己三天两头被自家老子骂,上了学一堆小姑娘追在裘桓屁股后面,把别人都衬的黯淡无光的,现在总算是踢到铁板了吧?


    陈崆站着说话不腰疼,在旁边说风凉话:“婆媳关系是很大的问题啊,好消息是,他没婆婆,坏消息是,你这边的婆婆恐同。裘二,这倒真是难办了,总不能你抽空飞泰国一趟吧?”


    裘桓冷冷扫他一眼,要是平常早就骂他了,这次却有点委屈,又把之前的问题给问出来了:“他一个小演员,我一手给他安排大经纪人,给他资源帮他铺路,网上有人骂他,我还找人帮他压着,他和别人的cp超话我都没管,我对他还不够好吗?”


    陈崆啧了一声:“你不会真觉得,人和动物一样,好吃好喝哄着就能高兴吧?是,是有人这么着就满足了,可你那弟弟,一看就是个心事多的,他又不爱说话,什么都自己憋着,又天天对着你,你还不能让人家骂两句了?”


    其实陈崆挺想评价裘桓一句“贱”的。


    他干那些事,人家孟临殊也没求着他啊,他自己上赶着把东西往人家手里塞,人家不要他还暴跳如雷的,现在倒委屈上了。


    说起来孟临殊才该委屈,人长得漂亮演技又好,早晚能出头,因为他还得出卖色相,又找谁说理去?


    可惜裘二少今天不是来听忠言逆耳的,陈崆到底没敢说实话。


    徐方源听了半天,总算找到机会插话:“要我说,这夫妻床头打架床位和,孟少发火,我看倒不是冲着您,反倒是因为,他和您最亲近,只能向着您撒娇啊。”


    他这话说的其实破绽百出,架不住裘桓喜欢听。


    陈崆牙都要被酸倒了,裘桓反倒微微一笑道:“他是这个脾气,对着别人都温文尔雅的,也就对着我,三五不时地发个小脾气了。”


    陈崆想,完了,没救了,裘老二你可真是贱。


    徐方源却还在认认真真地帮裘桓想辙:“心病还须心药医,孟少既然是因为孤儿院的事情不开心,裘总,您居中调和一下,不就行了?”


    裘桓手指曲起,指节在沙发扶手上慢慢地敲了几下,却还是有点迟疑:“我怎么居中调和,我总不能真去泰国吧?”


    陈崆没绷住,噗一声把酒喷了,裘桓嫌弃地踹了他一脚,他呛咳着大笑说:“我说真的,裘二,说不准你变成女的,你家弟弟还对你更好点。”


    孟临殊是一贯的怜幼抚弱,裘桓要真是个女的,略施手段把他睡了,然后奉子成婚,现在说不准先婚后爱二胎都有了,哪里还用得着这么天天守活寡?


    裘桓脸色黑着,看徐方源,徐方源知道自己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今天是过不了关了。


    还好徐方源过去是拆迁起家,和小市民们打交道打得多了,最知道这类人的软肋在哪:“裘总您没见过这种人,要不是孟少和您资助,他们孤儿院早就垮了。这穷人乍富能有什么好的,这不就装上样了?”


    裘桓皱眉道:“别胡说八道。她到底把临殊给养大了,就算对我有偏见,那也是长辈。”


    徐方源连忙道:“是我说错话,总之,这事儿现在重点是在这位孟院长身上,只要您能得她点头,孟少那边,不就好说了?裘总,您要是信得过我,就把这事儿交给我来,保证帮您办的漂漂亮的。”


    裘桓端着酒倚在沙发里,半晌,才说:“老徐,那你就去试试。”


    徐方源喜不自胜——能替裘桓办事,那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况且还是这么私密的事情,要是办好了,那不就说明,裘桓把他当做自己人了?


    可裘桓又说:“不过我先说好,那边一群孤儿寡母的,你手放干净点,别吓到人家了。不然被临殊知道了,我可保不住你。”-


    裘桓虽然说把这件事交给了徐方源,可其实对他不怎么放心,本来想着自己全程监控的,只是公司那边出了点事,需要他亲自处理。


    裘桓走了几天,回来就听徐方源美滋滋地向他汇报说:“裘总,这边妥了,今晚我已经安排好了席面,宴请孟院长和孟少。”


    裘桓没想到他还真能把孟怀柔请出来:“你怎么请的人?没给我用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段吧。”


    徐方源连忙道:“哪能呢。裘总,我知道分寸。”


    话是这么说,其实徐方源还是用了点手段的。


    因为孟佑逃出学校这件事,徐方源提心吊胆了很久,生怕裘桓迁怒到他头上。现在裘桓愿意重新用他,他简直拿出了全部的本事,就想把这件事办好了,让裘桓忘了他之前的过错。


    裘桓吩咐他手放干净点,他就没自己出马,随便放出点风声,说是孤儿院那边的地皮要被卖了,又让手下找了几个小流氓小混混什么的,装作拆迁队的,天天蹲在孤儿院门口吓唬人。


    就算是孟怀柔报警也没用,毕竟那些人也没真动手,可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吓得孤儿院的小孩子连门都不敢出,孟怀柔请来的护工也被吓得辞职了一个。


    徐方源抻着觉得折腾得差不多了,这才出来,以裘桓的名义请孟怀柔出来聚聚。


    他想的挺好的,孟怀柔胆子再大,也就是个女人,被人欺负成这样,还不抓紧时间抱裘桓大腿?


    果然,他一邀约,孟怀柔就答应下来,和徐方源假想的分毫不差。


    徐方源美滋滋地来和裘桓邀功,裘桓其实感觉出来有点不对了,但他实在是太想和孟临殊和好了,所以也就不轻不重地点了徐方源两句:“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徐方源连忙拍马屁道:“裘总您放心,今晚孟院长肯定到,我还把孤儿院的那群小萝卜头也带来了,到时候大家亲亲热热一桌坐着,吃吃喝喝的,一家人哪还有什么隔夜仇啊?保管孟少绝对不再生您的气。”


    裘桓被他说得心情不错,哈哈一笑说:“要是我和临殊真能和好,老徐你绝对功不可没。”


    到了晚上,裘桓特意换了套衣服,又让手下准备了一大束玫瑰,还从酒窖里拿了一瓶裘老爷子珍藏的酒,预备着今晚和孟临殊一炮……一笑泯恩仇。


    等他人模人样地到了包厢,却见里面孟怀柔正绷着脸坐在主位上,旁边坐了一圈孤儿院里的小萝卜头,都警惕地看着他。


    裘桓被小萝卜头们这么瞪着,倒也没当回事,转头看了徐方源一眼,徐方源连忙小声道:“已经派人去接孟少了。”


    裘桓这才和孟怀柔打招呼说:“孟院长。”


    因为孟临殊的关系,裘家开了一个基金来资助孤儿院,裘桓自己又私人出资,帮着孤儿院翻修一新,因此哪怕再讨厌裘桓,孟怀柔还是和他维持着面子上的礼貌:“裘总。”


    然后两个人就都不说话了。


    除了孟临殊,裘桓这辈子都没兴趣热脸贴任何人的冷屁股,孟怀柔不说话,他也懒得找话说。


    还是徐方源有眼色,早就预料到了这么一幕,连忙让早就准备好的魔术师进来,给小萝卜头们表演魔术,这才把场面搞得热闹了一些。


    孟临殊一下电梯,隔着走廊就听到屋子里小孩子的笑声,他一路上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徐方源接到司机通报,早就提前出来在门口候着,看到孟临殊的表情,哪里还不懂他在想什么,立刻笑着说:“孟少您放心吧,裘总把人请来,就是想一大家子一起吃顿饭。您那些弟弟妹妹,今天可是高兴坏了。”


    孟临殊原本正匆匆往包厢走,闻言忽然看了徐方源一眼,不咸不淡道:“倒是辛苦徐总了。”


    徐方源听出孟临殊话里的冷淡,可他讨好孟临殊也是为了巴结裘桓,就算孟临殊对他有什么不满,只要他能让裘桓满意就行。


    况且,孟临殊就算再好看,就这么一直给裘桓甩脸子,裘桓早晚要腻了他,到时候,谁求着谁还不一定呢。


    所以徐方源只呵呵笑了两声:“裘总疼您,我们这些做属下的,自然也要好好伺候着。孟少您不知道,裘总为了您费了多少心思,虽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可有时候,您也不能总让裘总低头啊,他是什么样的人物,肯为了您退让,您也得体贴点,这么着才是长长久久的道理。”


    孟临殊本来正往包厢走,闻言忽然停下脚步,冷冷地笑了一声:“你这是在教我……怎么和裘桓长长久久?”


    徐方源道:“我这不是担心您真惹恼了裘总,到时候不好收场吗?”


    孟临殊刚从剧组出来,就被徐方源的人给劝上了车,太过匆忙,身上还穿着剧组里发的羽绒服。


    那羽绒服是最朴实无华的款式,纯黑的颜色,为了保暖长及小腿,旁人穿了,总要显得臃肿,可孟临殊太过清瘦,羽绒服裹在身上,反倒有种弱不胜衣的微妙滋味。


    他里面穿着的藏青色的半高领羊绒衫,也是很深很沉的颜色,却越发显得他的脸色白得透明,像是一樽被摩挲了千百遍的神像,透出一点不似人间的冰冷釉色。


    “你担心我惹恼了裘桓,那你怎么不去劝裘桓离我远点?他要和我在一起,我就要笑脸相迎跪着接受他的恩典?”孟临殊说话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可看着他的眼神,冷到了极点,“你既然知道裘桓喜欢我,又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


    徐方源闻言,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是想在裘桓面前讨个好,可也没打算得罪孟临殊,怎么就劝了这么几句话,之前还很好说话很温顺的人,突然就这么锋芒毕露的。


    徐方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踢到了铁板,连忙抽了自己一巴掌。


    这一巴掌不比他之前讨巧卖乖,打的特别结实,啪地一声,半张脸都扇红了:“孟少,是我嘴贱说错了话,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


    孟临殊没说话,站在影中,静静地看着他。


    徐方源咬咬牙,又左右开弓扇了自己几巴掌,直扇得两边脸都又红又肿,孟临殊这才淡淡地转开视线,推门进了包厢里面。


    屋里,裘桓正百无聊赖,看到孟临殊进来,立刻站起身来,把旁边正聚精会神看魔术表演的小孩子们吓了一跳,房间里的笑声猛地一顿,一时竟然鸦雀无声。


    裘桓有点尴尬,咳了一声迎上孟临殊说:“怎么才来,等你好半天了。”


    看孟临殊脸色苍白,他又伸手去摸孟临殊的脸,可惜被孟临殊侧头给躲开了。


    裘桓也不生气,只是遗憾地收回手来,关心问他:“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穿厚点?”


    孟临殊只低声道:“别在孩子面前这样。”


    从他进来开始,孤儿院的小孩子们就都眼巴巴看着他,总算等到他过来,立刻叠声喊:“临殊哥。”


    孟临殊之前在孤儿院又当爹又当妈,除了孟怀柔,数他和孩子们感情最好,现在一晃一两年没回来,小孩子们都特别想他,有几个年纪小的,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抓着孟临殊的衣角不肯松手。


    孟临殊一改刚刚面上的冷淡,温柔地替他们把挂在脸上的泪珠给擦了,又把最小的那个抱到膝上,拿了糖来给他们吃,小孩子要和他说悄悄话,他就低下头来,不知听到什么,唇边露出个笑来。


    那笑不带一点负面情绪,温柔到了极点,将他原本十分冷情的眉目都熏陶得温润至极。


    这个笑,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完完全全是他发自真心的,哪怕只是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抱着一群还拖着鼻涕挂着眼泪的小萝卜头,可孟临殊进来之前,身上那种尖锐的冷厉之意,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裘桓印象里,孟临殊从来没有这么对自己笑过,也就是说,他和自己在一起那么久,没有一刻,是真的快乐过的。


    裘桓半天没有动作,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孟临殊,孟临殊却忽然抬起眼来,视线和他对上。


    四目相对,孟临殊愣了一下,旋即便转开了。


    裘桓笑了笑,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笑容里有点酸涩,若无其事地向着旁边的侍应生说:“上菜吧。”


    菜是早就准备好的,徐方源生怕裘桓他们在自家酒店吃的不满意,简直是拿出了十八班手艺。


    什么鲍参翅肚这种大众货就不必说,有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菜色,反倒极为考究厨师的手艺。


    几个月的小羔羊肉炖的软烂脱骨入口即化,还带着奶香味道,一点膻腥都品不出来,还有拿十几只老母鸡吊出来的汤头,盛在小铜锅里炖了菌子,盖子一掀开,香气浓得连包厢外面都能闻到。


    正中还放了一盅佛跳墙,这玩意来这儿的客人没什么人爱吃的,都觉得腻歪歪的,可用的材料却是真材实料的豪奢,光是拿来提鲜吊味的食材,放在外面也都是个顶个的贵重,拿来给孤儿院这些小萝卜头开眼界是足够的。


    一大张够二十个人的圆桌摆得满满当当,不说味道究竟如何,这样暴发户似的阵仗,果然把孤儿院里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孩子都给震住了,没有一个敢动筷子的。


    裘桓先拿了杯子,亲自倒了酒递给孟院长:“早就该敬您这杯酒,只是今天才找到机会,您不要怪我不懂礼数。”


    孟怀柔从进来开始,除了最初和裘桓打了个招呼之外,一直一言不发,哪怕看到孟临殊进来,眼皮子也没抬一下,现在裘桓又要给她敬酒,孟怀柔微微皱了眉,一旁孟临殊伸手道:“院长不会喝酒,我来替她。”


    裘桓差点被逗笑了:“咱们俩是一家子的,你喝是什么意思?”


    孟临殊还要说话,孟怀柔已经起身,接过酒杯说:“裘总是我们孤儿院的大恩人,这杯酒,我一定要喝。”


    说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喝得急了,略略有些呛咳。


    裘桓笑道:“好,孟院长果然是个爽快人!孟院长,之前咱们之间有误会,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往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不如趁着今天,都说开了。”


    他也把杯中酒喝尽了,本想再敬一杯,可孟临殊忽然伸手,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


    孟临殊的手指修长冰凉,似是一把纤细而精致的玫瑰刺,裘桓眉毛挑了一下,反手握住孟临殊的手,就这么大剌剌地又坐了回去:“既然临殊不让我喝了,那孟院长,我就不敬你了。大家自便,吃菜。”


    孟临殊扯了一下手没扯动,只能任由裘桓这么握着,看孩子们不敢吃,只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他心中一酸,含笑道:“都吃呀。”


    又替身边的小孩子夹菜,这些小萝卜头们才渐渐敢动筷子。


    他们平常哪里吃过这些好东西,一个个眼睛都发着光,却还记得孟怀柔教他们的规矩,并没有吃得太过放肆。


    裘桓一向不喜欢和外人一道吃饭,只靠在椅上,手指头在桌下面,慢条斯理地摩挲着孟临殊的指尖,就像是把玩着玉石雕的摆件,慢慢地就往孟临殊的手腕里头滑,只觉得那处的皮肤触手生凉,肌肤滑腻,似是有吸力一样,引着他的手往更深的地方滑去。


    孟临殊面上脸色未变,可耳根处已经红了起来。


    裘桓特别喜欢这样逗他,尤其是喜欢他这样又羞又恼,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忍不住就想凑过去,亲孟临殊一口。


    只是刚刚动了一下,孟怀柔突然开口:“裘总。”


    裘桓被吓了一跳,连忙规规矩矩道:“孟院长,您说。”


    孟怀柔说:“您和临殊的事……既然是你情我愿,我本来不该多嘴。只是这孩子从小跟在我身边,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小时候一直很懂事,帮着我看着弟弟妹妹们,从来不让我操心……”


    孟怀柔长得并不算多好,年纪大了,因为太过消瘦,更显得刻薄锋利,不近人情,可现在提起孟临殊小时候,她的眼底却渐渐焕发出光彩,原本嶙峋的五官线条,也有了温柔的弧度。


    “孤儿院的这些孩子们都喜欢他,把他当做自己的榜样,那时他考上了大学,我们也都替他高兴,他勤工俭学捐款回来,我还骂了他,他那时也才刚刚成年,别的孩子在他的年纪都是意气风发,只有他天天忙着打工兼职……所以他选了去演戏,去当明星,我也都能理解,孤儿院的孩子都命苦,穷怕了,能赚大钱,谁都不会拒绝。可……”


    孟怀柔停顿一下,视线落在孟临殊和裘桓靠的很近的肩膀上,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皱着眉转开眼睛:“可他实在不该,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她此话一出,裘桓明显感觉到掌心里的孟临殊猛地震了一下。


    裘桓眉头也皱起来,收紧手指,不准孟临殊挣开,一边笑着说:“您这话我倒不明白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您别告诉我,您还觉得,男的只能和女的在一起吧?”


    孟怀柔冷冷道:“男人当然只应该和女人在一起。这是老天爷安排好的,违背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裘桓到这里还没生气,只是觉得好笑:“孟院长,您是不是有什么宗教信仰?”


    “我没有宗教信仰,我这辈子,只信我自己。”孟怀柔厉声道,“我当初怀孕的时候,老公和男人跑了,跑之前,还欠下了一屁股债,我和他是夫妻,他走了,钱都是我还的。可他也遭了报应,得了病没钱治,挣扎了半个多月才死了。


    “他是天生的贱胚子,有这样的下场不奇怪,可临殊不一样,他明明是个好孩子,是认识了你开始,才走了歪路!”


    裘桓啧了一声,顾忌着孟临殊,到底还是没说得太难听:“您就直接说,是我把他带坏了就行。孟院长,我尊重您是临殊的长辈,可您不能因为自己被坏男人辜负了,就把我们都一棍子打死吧?


    “不妨告诉您,我这人生冷不忌,男的女的,只要看上眼的都行。可这么多年,能让我看上的,从头到尾也只有一个孟临殊!”


    Chapter 30


    裘桓声音不大, 语调中甚至还带着笑,可说出的话却斩钉截铁,连孟怀柔都一时没了言语。


    半晌, 孟怀柔从怀里掏出一本存折推了过来。


    裘桓没接:“这是什么意思?”


    “裘总, 我们这样的人家,比不得你位高权重。”孟怀柔明明是对裘桓说的,可眼睛却只看着孟临殊, “这里是我凑出来的钱, 不多, 你之前捐赠给我们的,无论再难, 我也一定会还上。我只求你, 别再来折腾我们了。”


    裘桓怎么听不出来, 这个女人嘴上说的可怜,实际上还是以退为进,在孟临殊面前告他的状,想要孟临殊和他分手。


    裘桓还没被人这么当着面上过眼药,他这辈子最大的逆鳞, 也只有孟临殊会离开他这件事,现在听孟怀柔这么说,整个人的脸色都阴沉下去,皮笑肉不笑地说:“这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我想要咱们一家亲亲热热的,怎么就是折腾你们了?”


    孟怀柔冷道:“你让手下假扮成拆迁人员一直来骚扰我们, 逼着我带着孩子们今天来和你们吃这顿团圆饭, 可你知道吗,就为了这一顿饭, 孩子们吓得不敢出门,最胆小那个甚至吓得发了烧,整晚整晚做噩梦,这还不算是折腾吗?”


    旁边的孩子们听孟怀柔这么说,也都想起之前的事来,一个个都眼里含泪,明显是被吓得不轻。


    孟怀柔一边安抚他们,一边站起身来:“既然话已经说清楚了,那我就先带着孩子们走了。”


    裘桓只知道徐方源不会那么老实,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胆大包天,连哄带吓的,才把人给请了过来,他第一反应是要糟,立刻就要把孟怀柔拦住:“你先别走!”


    “够了!”孟临殊却猛地站起身来,他这时候脸上的神情已经很难看了,却还是柔声道,“孩子们多,路上容易出事,孟妈妈,还是让人把你们送回去吧。”


    孟怀柔倒也没有坚持,孟临殊就亲自送他们到门口,目送他们上了车,等车子开出了大门,再也看不到了,他这才又回了刚刚的包厢。


    原本热热闹闹的大包厢里,现在只剩了裘桓一个人,孟临殊没有看他,把桌上那本存折抓在手里,半天,才慢慢地翻开了。


    这个年代,大家都喜欢用电子账户支付,连孟临殊都很久没看到这样的东西,存折很薄一本,里面的数额也不大,却重得孟临殊指尖都在颤抖。


    他太久没有说话,站在哪里的脸色太过灰败,就好像看到数额的一刹那,他的整个人生,都陷入到了一种强烈的痛苦当中,以至于裘桓一瞬间甚至没敢开口。


    孟临殊却忽然问:“三环外一套八十平的二手房,现在能卖多少钱?”


    裘桓不知道他突然问这个是什么意思,顿了一下才说:“百八十万吧。”


    “那就算是八十万。”孟临殊站在那里,微微垂着头,雪白的颈子在包厢明亮的灯光下,拉出一道清瘦而冷硬的弧线,“孟妈妈有套小房子,就在三环边。房子她看了很久,一直没下决心要买,后来她查出来身上长了个肿瘤,怕是恶性的,这才带着我去付了首付。买完之后她跟我说,要是她这次的病治不好了,房子就先留给我结婚用……


    “这张卡上一共有九十二万,除了她卖房子的八十万,另外十二万,大概是她这些年攒下来的全部积蓄了。”


    裘桓看着孟临殊的表情,心忽然向下沉了一下,就像是走路一脚踩空,整个人都沉进了冰水里一样。


    他勉强笑了一下:“你们院长也真够客气的。这样,我再添点,弄个一百万的整数,把这钱一起还给她。”


    孟临殊却摇了摇头:“她不会要的。她这一生一向刚强,怀孕时被丈夫抛弃、被高利贷追账,为了养活我们四处求人拉赞助,被说了再多的难听话,也从来一颗眼泪没掉过。她说要还钱,就不会只是说了就算,这钱她既然拿过来,就不会再收回去了。”


    孟临殊说着,也笑了一下,可那笑容里没有分毫的快乐舒展的意味,和刚刚孩子们在的时候,他露出的那个笑容,简直是天差地别,让人看了,只觉得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可其实已经精疲力尽。


    “明明是我亏欠了她的养育之恩,可现在,却让她连唯一的容身之处都没了。”


    他说得平静,可一字一句,说得几乎透出了血腥气息,是真的难过到了极点,心字成灰的样子。


    裘桓再也坐不住,他下意识站起身来,想要拉住孟临殊,手伸过去,居然真的毫无阻碍地拽住了孟临殊的手腕。


    手指落下去,裘桓才发现,孟临殊竟然一直在发抖,连带着唇上都褪尽了血色,手腕上的脉搏也又快又急。


    裘桓都害怕他一开口,会吐出一口血来,连忙说:“我知道,我知道了,她那套房子我马上让人给她买回来,我也再也不会让人去打扰她了,这次是我做得不对,你别生气行吗?”


    “裘桓。”孟临殊很轻很低地,慢慢说,“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裘桓听他这样说话,心简直要被他给揉碎了,又是心疼又是酸楚,却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这件事明明出发点是好的,可是最后却弄成了这样,裘桓简直想现在就把徐方源给叫进来大骂一顿,却又不敢放开孟临殊,就好像这么一松手,孟临殊就要化成泡沫不见了。


    他小时候听保姆念《小美人鱼》,觉得纯属扯淡,现在却恨不得把自己一颗心掏出来给孟临殊看,只求他别这么伤心了。


    可他也知道,让孟临殊难受伤心的人,正是他自己。


    这个发现要裘桓突然之间就觉得,好像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个笑话,明明是想要和孟临殊长相厮守白头偕老,开开心心地过好日子,可怎么就让孟临殊这么痛苦。


    这一刻,裘桓甚至产生了一个念头,要不然就放孟临殊走吧,难道真要弄得孟临殊恨上自己才行吗?


    可这念头也只是一闪,下一刻就被深深的恐惧给淹没了,裘桓根本不能去想象,如果没有孟临殊,他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放孟临殊走,如果孟临殊和别人在一起……


    他不敢想,也不能想,只能匆忙地喊人进来,送孟临殊回去休息。


    等孟临殊走后,裘桓脱力似的将自己埋进沙发里面,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手机响了起来,裘桓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居然睡着了。


    电话是裘老爷子打来的,问他在哪,裘桓只觉得两边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捏了捏鼻骨,含糊道:“在外面。”


    “你回来一趟。”裘老爷子淡淡道,“有事和你说。”


    裘桓实在没心情,可想到他刚刚让人把孟临殊给送回裘家,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裘桓到底还是起身,翻出一盒烟来抽了半包,这才打叠精神出了门。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裘桓一路上把车开得很快,半个小时的路程,十五分钟就飙了回去。


    裘老爷子在书房等着他,见他进来,冷哼一声:“这是去哪鬼混了,满身的烟味!”


    裘桓只笑笑:“您不是有事要说吗,我就在这儿,您说吧。”


    裘老爷子看他这幅德行,又哼了一声,却又和缓了语调,冲着书房里面说:“临殊,你不是有事要当着我和这小子的面一起说。现在我把人喊来了,你出来吧。”


    裘桓没想到孟临殊居然在这儿,抬眼就见孟临殊从书房内间走了出去。


    书房修的很大,后面一整排直抵天花板的书架,透着一股子积蕴沉淀的香樟味道。


    孟临殊走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抱了两本书,他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倒是神色看起来好了一些,不像是在酒店包厢时那么灰暗了。


    裘桓视线凝在他的身上,差点没听到裘老爷子说话,孟临殊却没看他,只那么清清淡淡地站在那里,微微垂着头,对裘老爷子行了一礼说:“爸爸。我有件事想要求您。”


    裘老爷子对他一向是很和蔼的,说是予取予求也不为过,听他这样说,立刻道:“我们父子之间,还用得上求这个字?你说,只要爸爸能做到的,一定都帮你办到。”


    孟临殊沉默了一会儿,语调很平静地说:“今天哥哥请了我们孤儿院的人来吃饭。”


    裘老爷子对孟临殊长大的那个孤儿院情绪很复杂,一方面是感谢孤儿院养大了他,一方面却又有些怨怼,明明离得这么近,怎么自己的孩子就和自己失散了这么多年。


    因此孟临殊找回来之后,裘老爷子一直对孤儿院没什么表示。


    现在孟临殊提起来,裘老爷子倒觉得裘桓挺懂事:“是我的疏忽,早就应该请她们一道聚聚。”


    孟临殊却说:“孤儿院里的孩子胆子都小,孟院长也寡居惯了,实在不是爱热闹的人。哥哥今天把她们请来,她们都吓坏了,我想请求您,务必以后都不要让人去打扰她们了。”


    此言一出,裘老爷子还没说什么,裘桓却猛地看向孟临殊,甚至顾不得裘老爷子就在旁边,厉声问道:“你说这些是想干什么?”


    裘老爷子听不懂孟临殊的意思,裘桓还能听不明白吗?他这是求着裘老爷子护着孤儿院的人,免得又被自己拿来威胁他。


    可好端端的,自己又有什么可威胁他的?


    裘桓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孟临殊开口的时候已经方寸大乱,脸色沉得可怕。


    裘老爷子本来还奇怪孟临殊怎么会求这样一件事,看他这样,气道:“你给我闭嘴!”


    孟临殊却不在意裘桓的反应,只是道:“爸爸,我毕竟是被孟院长带大的,没有她,也就没有如今的我。我回来之后,从没有求过您什么,只有这件事,请您一定要答应我。”


    “孟临殊!”


    裘桓本来站在门前,此刻已经大步过来,拽住孟临殊的手腕,将他拉向自己。孟临殊踉跄两步,差点跌入他的怀中。


    裘桓现在已经顾不上裘老爷子会怎么想,整个人都目眦欲裂,攥着孟临殊的手力气太大,几乎陷入腕上的肌肤之中,捏得孟临殊的腕骨都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响。


    “怪不得你这么听话回来,原来是为了拿老爷子来压我?”


    裘老爷子被他吓了一跳,刚要勒令他放手,却忽然看到他的脸色。


    这个儿子自小坚毅跋扈,又因为天资极高,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受了再大的挫折,也不过是一笑而已。


    可此刻,他面上的神情惊怒交加,明明孟临殊求的只是一件小事,可他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死讯一样,哪怕表现得再暴怒阴森,可其实整个人都像是受了伤的猛兽,只是强撑着垂死挣扎罢了。


    “孟临殊,你是不是想和我……”裘桓甚至不敢说出那两个字,只能死死盯着孟临殊说,“就因为我做错了这么一件事,孟临殊,就因为这一件事,你就不要我了?!我死都不会同意!”


    孟临殊没有挣扎,面对着裘桓几乎算得上可怕的表情,他却只是很平静地问裘桓:“到现在你还觉得,这样的事只是一件小事?”


    裘桓想说,那不是他做的,是徐方源自作主张,他没想要找人骚扰孤儿院的人,也没想过以权压人,更不想孟院长变卖唯一的房产只求不再和他们有瓜葛。他是想要和孟临殊和好,想要孟院长别再反对他们,可他……可他……


    他太了解孟临殊了,几乎从认识孟临殊开始,他的每一天都在琢磨孟临殊这个人,孟临殊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或许不能全都了如指掌。


    但他明白,孟临殊今天求到裘老爷子面前,已经是破釜沉舟了,如果不是为了离开他,孟临殊又何必让老爷子特意把他喊来,当着三个人的面求着老爷子庇护孤儿院?


    他是想要离开了,下定了决心,要和自己鱼死网破,所以要找个能压制住自己的人,来护着他在意的人。


    他在意的人里……从来就不包括自己。


    “不会再有下次……”面对着孟临殊平静的注视,裘桓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带着这辈子都没有过的虚弱和恐慌,一遍遍地重复着向孟临殊保证,“临殊,你相信我。”


    “你能捧着我大红大紫,也能让我变成阴沟里的老鼠,一辈子都见不了天日,你还能让我身边的人,都跟着我一起受牵连——”孟临殊的声音很低,近乎于耳语,偏偏裘桓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你还记得这些话吗?”


    他说的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一句,几乎成了喃喃自语,可话语中满满的悲哀之情,却一瞬间,压得裘桓几乎喘不上气。


    他刚刚说的话,都是裘桓之前威胁过他的话,裘桓当时只是气头上随口说的,没想到孟临殊居然记到现在,还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裘桓突然虚弱到连孟临殊的手腕都抓不稳,只能哀求地看着孟临殊,希望他不要再说下去。


    孟临殊的确没有再说下去——


    他一向是个很温和善良的人,哪怕是这样撕破脸的时刻,他仍愿意给裘桓保存一些体面。


    他只是很低地叹了口气,而后轻轻地拂开了裘桓的手,问裘老爷子:“爸爸,您能答应我吗?”


    以裘老爷子的眼光,自然能看出,自己这两个儿子之间暗潮涌动,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裘老爷子本来觉得,兄弟间的事情他不便插手,免得惹得两个人生了罅隙。


    可沉吟片刻,裘老爷子到底还是点了头:“爸爸答应你,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打扰你们孤儿院的人。”


    无论他们发生了什么,既然孟临殊愿意向他开口,他就一定得护着这个孩子。


    “谢谢爸爸。”得到了裘老爷子的保证,孟临殊露出一个很浅很淡的笑容,这个笑带着很深的疲倦,几乎稍纵即逝地不见了踪影,“那我先走了。”


    那种疲倦不止在他的脸上能看出来,更是一种深入骨髓,几乎从他整个身体里面透出来的黯淡。


    裘桓在这个瞬间,忽然想起来第一次看到孟临殊的样子。


    那时的孟临殊站在满树的阳光下,金色的阳光洒满了他的眼角眉梢,他对着镜头笑的时候,能让人联想到闪光的宝石和盛放的鲜花,那样的明媚璀璨,美好到了极点,要裘桓几乎毫不犹豫地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得到他。


    当孟临殊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裘桓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抓住他,可裘老爷子忽然喊他说:“裘桓!”


    裘桓的手颤抖一下,到底没有抓住孟临殊,手指擦过孟临殊的手背,和他就这么交错而过。


    这一刻他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孟临殊越走越远。


    等孟临殊走后,裘老爷子问裘桓:“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裘桓却没有回答,他怔怔地看着孟临殊走的方向,半晌,像是被打击得太厉害,再也挺不住,就那么弯着腰慢慢地坐在椅子上,抬手捂住了脸。


    等放下手时,眼底全是猩红的血丝,往日的意气风发不在,居然看起来有些凄凉和可怜。


    再多的话也被堵在喉咙里,裘老爷子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到底只是叹了口气说:“真是冤孽啊。”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