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孟临殊睡醒时, 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头顶的天花板上,玫瑰花图案的石膏线条自角落延伸至正中,簇拥着长着雪白翅膀的小天使, 落地窗前垂着三层的遮光窗帘点光不透, 将整个房间都遮掩得没有一丝光亮。


    孟临殊在这样纯然的黑暗中,一动不动,视线凝在某个点上, 仔细看了, 却能看到他的眼底毫无焦距。


    去求裘老爷子只是一时冲动, 孟临殊深知自己并非裘家亲子,他现在享受的, 分明是早亡的裘三公子的福泽, 因此在裘老爷子面前, 他总是抱着一种亏欠的心态。


    可孟院长变卖家产,只为了和他们划清界限的行为,真的深深地刺痛了他。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成为家人的骄傲,哪怕这些家人,和自己并没有血缘关系, 可生恩和养恩,本来就是天平上等重的,孟院长养他近二十年,他没有回报也就算了,居然害得院长,连唯一可以安身的房子也变卖了。


    孟临殊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明明是刚刚睡醒, 眼睛却酸涩至极。


    手机响了起来,他顿了一会儿才接了起来:“冯医生?”


    电话那边是孟佑的主治医生, 问他说:“孟先生,孟佑今天的治疗已经结束了,你不过来接他吗?”


    曲驳介绍的这位冯医生专业素养很高,孟佑去了大半个月,已经从刚回来时不肯和任何人沟通,到现在能够自己去看医生,但孟临殊还是不放心他,所以只要有空,还是会亲自去接他回来。


    孟临殊从裘家回来就睡了下去,看看时间,居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离孟佑治疗结束过去近两个小时。


    孟临殊没想到自己会睡这么久,连忙抱歉道:“不好意思,马上就来。”


    孟临殊从酒店出来,打上车到了医院——


    说是医院,其实位于市中心的一栋高档写字楼里,冯医生自己租下了整整一层用来做心理咨询室。


    冯医生年纪很轻,顶多二十出头,戴一副银边细框的眼镜,手指指甲修得干净漂亮,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文雅腼腆,书卷气十足,但开口时声音温和语调柔缓,很容易让人心生信赖。


    孟临殊到的时候她正在陪着孟佑聊天,孟临殊连忙上前说:“不好意思冯医生。”


    冯医生笑道:“没事,刚好今天没什么预约。”


    孟临殊要接孟佑走,冯医生却又说:“看你心情好像不太好,要聊聊吗?”


    孟临殊脚步顿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拒绝,冯医生已经站起身来,端着咖啡往询问室走:“这次买一送一,不算你咨询费。”


    她这样干脆利落,完全不给孟临殊反驳的余地,孟临殊一时失笑,不知想到什么,却又迟疑片刻,到底还是跟着冯医生走了进去。


    冯医生似乎预料到他会来,和他说:“坐吧,喜欢熏香吗?”


    “不必,这样就好。”孟临殊在躺椅上坐下,问冯医生,“我看起来心情很差吗?”


    “没有,你看起来很正常。”冯医生笑道,“其实也不是我看出来的,是曲大哥说,你最近状态不对,让我找机会和你谈谈。”


    孟临殊没说话,冯医生问:“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喊他曲大哥?”


    孟临殊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冯医生在心里替曲驳道了一声可惜,曲驳那边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对孟临殊动了心,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看来曲大哥还得继续当他的单身贵族了。


    冯医生当做没看出孟临殊的不感兴趣,硬是介绍说:“我家和曲大哥家是世交,我小学时候曲大哥高中,被我爸妈喊来给我辅导功课,我数学不及格,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他这个人现在看起来很有文艺范,可是年轻时候简直是个大魔王,骂人不带脏字的,把我一个小学生都给骂哭了。”


    孟临殊说:“冯医生,你和我说这些,是觉得……曲导喜欢我?”


    冯医生没想到他这么敏锐,一时停顿了一下。


    她一直觉得,孟临殊相对于娱乐圈来说,实在是太过缄默了。


    娱乐圈是一个需要挥洒自我的地方,要向所有人展示自己最光鲜的一面,可孟临殊却是一个很内敛的人,相比于明星来说,他大概更适合实验室搞科研这样不怎么需要和人打交道的工作。


    可没想到,原来孟临殊对于人际交往中,这些情绪的掌控这么精准。


    冯医生道歉说:“抱歉,是我把私人情绪掺杂进来了。”


    “只是聊聊而已,说什么都可以。”孟临殊说,“毕竟这次谈话不收费,是吗?”


    冯医生本来是想要缓解他的情绪,没想到反倒被他逗笑了,同时更加能够理解,曲驳清心寡欲了三十多年,怎么就突然老房子着火动了心。


    孟临殊除了长得好看之外,还这样善解人意,从来不让别人为难,这么的体贴,对他动心简直是轻而易举。


    要不是冯医生不喜欢男人,说不定也要对他生出朋友之外的好感。


    冯医生欣赏地看着孟临殊:“其实我能够看出来,你是一个活得很通透的人,所以我很难想象,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你这么挫败。”


    “挫败?在你眼里,原来我的情绪是挫败吗?”


    “挫败,失望,伤心……”冯医生说,“我不知道是你的习惯还是怎么样,你似乎更倾向于把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所以这些情绪,我都只能浅显得观察到一点而已。”


    孟临殊沉默一会儿,才说:“我是孤儿出身,孤儿院里的人都很忙,每个人都为了生活焦头烂额,并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考虑心情上的好坏。”


    “所以你觉得,表现出来也没有必要,索性都藏起来了?”


    “一些人更加外向,一些人则更为内敛,这只是天性,而非选择。”


    “再内敛的人,也会有情绪满载,需要倾诉的时候。”


    孟临殊忽然轻轻地笑了:“所以今天,我才会留下和你说这些。”


    他的语气仍是轻而淡的,甚至还带上了点笑意,像是真的在和冯医生闲话家常。可冯医生听得出来,他这其实是在自救,像是溺水的人下意识地挣扎,是在给自己的内心找一个出口,来释放里面的情绪。


    冯医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等着他。


    房间中寂静下来,唯有角落里老式的立钟,指针一格一格向前,发出细微的声响。


    灯光轻柔,孟临殊的半张脸沐浴在橙黄色的光中,另外半张隐在黯淡的影里,视线虚虚地漂浮出去,落在了桌上摆着的一束郁金香上。


    郁金香开得正是最好的时刻,花盏如同小樽,盛放在黑色的花瓶里,倒有种油画似的质地。


    许久,许久,孟临殊终于说:“我之前一直很讨厌一个人,因为他把我过去曾经坚信的一切都给打碎了。”


    孤儿院里生活困难,可孟怀柔教他们要自立自强、正直乐观,他也一直这样践行。


    他努力学习,一步一步向着自己期待的人生走去,他考上最好的学校,上了一直以来想要上的专业,哪怕最后选择做了一名演员,却也有着可以早点赚钱,让孤儿院里的人都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是向上向前的,就算有辛苦,可生活总是有着可以向往的方向。


    直到遇到裘桓。


    他是高高在上的,他的喜欢,更接近于对一件事物的玩亵,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得到一切,包括一个活生生的人。


    强权之下,哪有什么公平正义,他以前学到的一切,都像是一层裹在他身上的包装纸,以为能为他带来光明的未来,可原来只能为他增添一点娱乐价值,轻轻一戳,便四分五裂了。


    孟临殊永远忘不掉裘桓对他的威胁,不止是威胁他,更是将他所有在意的东西,都拿来当做筹码,而孟临殊这边,却没有丝毫的赌注。


    在裘老爷子面前装作裘家走失的孩子,是他走投无路时的孤注一掷,是一场豪赌,赌的是裘桓对他,或许真的有一星半点的喜欢。


    他赌赢了,裘桓替他处理了首尾,让他正儿八经地登堂入室,两人真的成了一家人。至此,孟临殊才真正上了牌局,手里有了一点博弈的资本。


    可孟临殊知道,这点资本对上裘桓,也像是镜花水月,只要裘桓愿意,随时随地都能夺走。


    所以孟临殊一面反抗,一面却也不敢真正地惹怒裘桓,裘桓从来说得出做得到,说让他身边的人都跟着受牵连,那些人,就绝对逃脱不了。


    “其实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人生可以不那么辛苦,只要我顺从一点,妥协一点,就不用总是战战兢兢……”


    裘桓的脾气绝算不上好,孟临殊在他身边,说是动辄得咎也不为过,最可怕的是,一开始的时候,孟临殊并不清楚,到底什么样的举动会让他突然发火。哪怕他没有真的动过孟临殊身边的人,可孟临殊总是担忧着他会真的翻脸。


    那种如影随形的畏惧远比一般的负面情绪要深刻得多,就好像一个人守着一座火山,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爆发,淹没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哪怕午夜梦回,孟临殊惊醒时看到枕边的裘桓,也会下意识想要远离他。这已经不是什么自己能控制的情绪,更像是潜意识里,对一个破坏了自己全部人生计划的人,无法克制的阴霾。


    冯医生柔声说:“你只是太累了。”


    “是啊,我只是太累了……”孟临殊慢慢地张开手来,指尖陷入掌心,留下清晰分明的印迹,他不觉得疼,只是疲倦,“我以为自己能就这么忍下去,忍到他对我失去兴趣,到那时候,我就自由了。”


    冯医生问:“你没有试着和他谈谈?”


    “他这个人……不是可以沟通的。”孟临殊轻声说,“冯医生,你知道有一种人吗?他们天生拥有一切,所以从来不知道,他们的一些小小的举动,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伤害。他们受不了一点的忤逆,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失去。一个这样的人,他或许会因为一时的喜欢而让步,可骨子里的东西,却永远不可能真的改变。”


    孟临殊的睫毛轻轻颤抖一下,像是蝴蝶的翅膀,悲哀地发出共鸣:“我只是觉得荒谬,我居然在某一刻相信了,他真的会变。”


    再没有比认识到这一点更让他痛苦的了。


    被强行侵入的人生,得不到一点希望的未来,却都比不过,动摇的心。


    他相信了裘桓会改变,就算只有一瞬间,也是对自己曾经所有坚持的背叛。可直到看到孟妈妈放下的那张存折,他才彻底认清了,裘桓是不会改变的。


    一丝一毫,都不会。


    他仍旧是那个习惯用权势地位压制别人,以最简洁明了的手段,达到自己想要目的的人。是上位者高高在上,俯瞰一切,所有在他之下的,都只是蝼蚁。


    人会爱上猫狗,却只会毫无表情地踩死蚂蚁。


    孟临殊说:“我有幸做猫狗被宠爱,可那不代表,我就不想做一个人。”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可冯医生却能从里面听出很沉重的悲哀。


    这大概也算是天赋,一个好演员,不需要那么夸张的言谈表情,也能让人深切地体会到他的情绪,要哪怕是旁观者,也能感受到,在这段关系里面,他是多么的痛苦。


    可还好,一切都要结束了。


    孟临殊在心里,轻轻地告诉自己。


    去找裘老爷子是一时冲动,却也是深思熟虑后,唯一的选择。


    如果这世上还有谁能克制裘桓,那一定非裘老爷子莫属。


    孟临殊不喜欢赌,他之前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孤儿院的众人托付给裘老爷子,就是无法确定,裘桓会不会盛怒之下说出他的真实身份,他并非裘家亲生,如果真的说出来,哪怕裘老爷子再喜欢他,也一定不会护着他了。


    好在,裘桓并没有说。


    孟临殊不想去思考,到了这种时候,裘桓还愿意为他遮掩掩饰,背后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只是知道,裘桓再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威胁他了。


    冯医生问:“你好像已经考虑清楚了。”


    孟临殊站起身来,笑了笑说:“冯医生,今天还要多谢你。”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一个聆听者而已。”冯医生也站起身来,送孟临殊出去,“但有时候,有一个守口如瓶的树洞,会对心情调节起到很大的作用。所以孟先生,有没有考虑也在我这里办张卡?我可以给你八折优惠。”


    她是开玩笑,孟临殊也只是淡淡笑道:“我会考虑一下。”


    其实他并不打算再来这里了,哪怕信任冯医生的职业素养,可孟临殊仍旧不习惯将自己的心事剖析给别人看,如果不是隐忍了太久,或许连今日的这一场谈话都不会有。


    外面,孟佑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孟临殊出来,他立刻操控轮椅到了孟临殊身边,低声喊道:“哥哥。”


    孟临殊没有像以前那样揉揉他的头,只是“嗯”了一声,接过他的轮椅和冯医生说:“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等上了电梯,孟佑习惯性地转头看向孟临殊:“哥,你们刚刚都聊了什么?”


    “没什么,一些闲话而已。”孟临殊问孟佑,“你喜欢冯医生吗?”


    孟佑只说:“她很聪明。”


    孟临殊笑了笑:“她是复旦毕业,保送到国外硕博连读。你如果好好学习,也能像她一样。”


    孟佑说:“哥,我会好好念书的,你别再把我送出国了好吗?”


    孟临殊没说话,正好电梯停下,他推着孟佑出来,正打算打车回酒店,却见路旁一辆车忽然开了过来,在两人面前停下。


    车上,曲驳已经开门下来,问他们说:“怎么才出来?”


    “有点事耽误了。”孟临殊问,“曲导,您怎么来了?”


    “先上车,路上说。”曲驳已经很很自然地过来,从孟临殊手里接过孟佑的轮椅推上了车,等上了车,曲驳才说,“来谈事情,想起来今天你要带着弟弟来看医生,就顺路来接你们了。”


    曲驳说得轻描淡写,其实他是特意来的,没想到今天孟临殊本来就晚来了两个小时,又在上面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心理咨询。


    他在下面等了半天,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给孟临殊打个电话,问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就看到孟临殊推着孟佑下来了。


    曲驳远远就看到孟临殊脸色不好,离近了更是能看出脸上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连带着唇都是极为寡淡的颜色,在城市本来就灰暗的天空下面,简直像是摇摇欲坠,一碰就倒。


    他有些担心,却又不好直说,只能旁敲侧击说:“我刚刚和金宇的王总见了个面,他那边有个本子不错,问我想不想合作。我看了,故事确实可以,人物设定也挺饱满的,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拿给你看看?”


    金宇在圈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公司,之前拍喜欢拍大片,这几年开始转战文艺电影,在国内外拿了不少奖项。


    别的演员想演,那是要挤破了头的,可曲驳这么说,意思就是只要孟临殊点头,这个角色就是他的了。


    毕竟曲驳一向是剧组里的独裁者,金宇也知道他这个习惯,想和他合作,肯定要接受他自己选主演。


    可孟临殊沉默片刻,却只是说:“曲导,拍完您这部电影,我想要休息一段时间。”


    曲驳问:“怎么了?”


    “只是有些累了。”孟临殊望着窗外,脸上的神色还是淡淡的,语气却有点懒洋洋的,倒真像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而且您不是说过,拍完一部,要给自己一点沉淀的时间?”


    这话曲驳还真说过,之前也一直是这么做的,拍完一部片子,就给自己放个假,长短视心情决定。


    可这次,曲驳为了能和孟临殊多相处一段时间,破天荒决定连轴转,手里的电影拍完,接着和孟临殊拍下一部。


    他计划得不错,可惜孟临殊不配合。


    曲驳没怎么追求过人,情窦初开时谈过恋爱,可那时更像是找一个玩伴,直到如今,才知道什么叫做怦然心动,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毫无经验可谈,对着喜欢的人,只能这么笨拙地表示好感。


    看孟临殊没什么说话的兴致,曲驳绞尽脑汁,总算想起来件事:“过段时间在威尼斯那边有个小型的电影展,都是一些先锋影片,那边组委会邀请我去当评审,你想不想跟着我一起去散散心?”


    因为威尼斯电影节这个国际电影奖项,那边这种小型的电影活动很多,一般情况下曲驳是不会去的,可之前冯医生给他提过建议,既然孟临殊心情不好,可以带他出去逛逛,脱离了熟悉的环境,说不定心情能好一些。


    孟临殊倒是对电影展没什么兴趣,他看着车窗外,忽然问曲驳:“曲导,要是在国外定居,需要什么手续吗?”


    曲驳一听,心跳猛地漏了半拍:“你想出国定居?”


    “就是随便问问。”


    “现在政策不知道变了没有,我有个朋友是专管出国这一块的,回去我帮你问问。”曲驳压着激动,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孟临殊,“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地方?我在美国还有南法那边都常住过,你要是真出了国,可以和我当邻居。”


    孟临殊沉默了一会儿,居然说:“以我的身家,应该没办法能和你做邻居。”


    曲驳从他的话中听出,他是真的在考虑出国,并不是所谓的随便问问,一时忍不住翘起唇角:“你可以和我做室友分摊房费。”


    孟临殊只说:“谢谢曲导,我会考虑一下的。”


    哪怕知道他只是敷衍自己,曲驳却已经想好了,如果孟临殊真的住到自己的房子里,要把哪间房间腾出来给他。


    他过去一直独身居住,从未想过和别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哪怕是拍戏时,也会努力做到独门独户,免得在闲暇时间,还要和人接触。


    可一想到孟临殊也许愿意和他生活在一起,曲驳简直激动得恨不得现在就让人去,把他常住的那几栋房子都翻修一遍,务必做到尽善尽美,让孟临殊能舒舒服服地住进来。


    等把孟临殊送到了地方,曲驳便兴冲冲地走了,抓紧时间去找自己的朋友,咨询所需的各项事宜。


    孟临殊把孟佑送回房间,却不像之前一样,回隔壁休息,反倒是在沙发上坐下,和孟佑说:“我替你预缴了一年的咨询费用。以后,你自己记得按时去做心理咨询。”


    孟佑一路上都沉默寡言,现在听孟临殊这么说,脸色猛地就变了:“哥,你真要出国定居?”


    “只是这样考虑,还没决定。”


    孟佑急道:“哥,你怎么突然想要出国,裘桓知道吗?”


    孟临殊闻言,脸上的神情没变,只是道:“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既然你现在回国了,那半年之后你就要进行高考,如果你想考上理想的大学,从现在开始,就要努力学习了。”


    “你先回答我,裘桓能让你就这么出国吗?你这么不管不顾地走了,他不会迁怒到孤儿院头上吗?”


    孟佑明明知道说的这些话会让孟临殊难过,可实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费尽心机从国外回来,就是为了能一直待在孟临殊身边,可现在孟临殊却打算出国,甚至可能在国外定居再也不回来了?


    “孟佑。”孟临殊微微提高声音,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孟佑,到底只是叹了口气,“明天我会把你送回孟妈妈身边。”


    “为什么?!”


    “她是你的母亲,回到她的身边,对你来说更好。”


    孟佑急道:“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凭什么你就这么决定我的去留!”


    孟临殊沉吟片刻,孟佑却忍受不了孟临殊这样的疏远,他不顾一切地上前拽住孟临殊的手,哀求说:“哥,为什么要赶我走?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裘桓又对你干了什么?”


    少年的体温炽热,握在他手上的指尖还在微微颤抖,一双眼睛微微泛红,说话时声音里还夹杂着勉强忍住的哽咽,无论看还是听,都可怜至极。


    孟临殊以前总把孟佑当做孩子看待,看他这样乖巧懂事,又身体病弱,从小开始就没有快乐自由地奔跑过,所以孟临殊忍不住就要照顾他,就像是孟妈妈曾经照顾自己那样。


    可现在,孟临殊知道,自己把孟佑当做弟弟,可孟佑并不把自己当做哥哥看待。


    所以他抽出手来,和孟佑保持距离说:“既然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那我们就开诚布公谈谈。孟佑,我把你当作弟弟看待,所以我希望,你也可以只把我当做哥哥。孟妈妈辛辛苦苦把我们养大,她并不会想要看到她唯一的孩子也走上歧途……”


    说到“歧途”二字,孟临殊停顿一下,眼底神色有些黯然:“我会把你送回去,你也不用担心,裘桓会对你们做什么,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至于他捐赠给孤儿院的钱,我以后会还,你帮我告诉孟妈妈,就说这是我和裘桓自己的事情,希望她不要插手。往后……往后我也不会再去打扰她了。”


    这话对孟临殊来说,说得十分艰难,对于一个渴望家庭的人来说,抛却自己的母亲,永远是一件太过艰难的事情。


    可孟佑却比他反应更大,差点从轮椅上跳起来:“既然你知道了,哥,凭什么裘桓可以,我不可以!”


    孟临殊却不想和他说那么多,毕竟就算说得再清楚,孟佑现在陷在情绪里也不会听的。


    所以孟临殊直截了当道:“没有为什么。如果你不想当我的弟弟,那我们就只能当陌生人。”


    孟佑一下子愣在那里,眼睛通红地看着孟临殊,像是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孟临殊暗暗叹了口气,站起身向外走去:“明天我会让司机送你回去……”


    身后,孟佑忽然问他:“你不喜欢我,那你喜欢裘桓吗?”


    孟临殊没有回头,连脚步都没停顿,直到走到门口时,他才淡淡道:“你和他,怎么能相提并论。”


    Chapter 32


    陈崆家里的医院最近刚从外国进了一套大几千万的设备, 老爷子直接下了死命令,要他从头到尾看着,绝对不能出一点岔子。


    这套设备国内一共进了三套, 属于是高精尖的东西, 费了老鼻子劲才谈下来,陈崆也收起了平常吊儿郎当的样子,跟着跑前跑后, 直到东西安安稳稳送到院里, 调试无误后确认可以正常使用, 他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还没等陈崆摸出手机,想好约谁出来松松筋骨放松一下, 裘桓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说是自己马上生日了, 让陈崆来一趟。


    陈崆还挺惊讶,裘桓什么时候这么在意这个了,往年那么多人想要为他祝寿,他烦不胜烦每次都直接跑去国外了,怎么今年还特意要庆祝?


    看看时间, 离裘桓生日也就剩两三天了,陈崆打个哈欠,让司机把他送去裘桓那边,路上还顺路买了个大花篮提过去,准备着就当做生日礼物了。


    结果到了地方,陈崆才觉得不对劲, 裘桓把人都约在了徐方源的酒店, 整个酒店从大门开始就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彩带气球花灯什么的, 连带着每一层都装潢一新,让人一眼就觉得,特别热闹气派。


    陈崆坐电梯上楼的时候遇到不少人,都是圈子里的,但是和他们这群二世祖里的二世祖比,都还差点档次,平常陈崆实在闲着无聊还会找他们一起解解闷,裘桓却是个好清净的,这些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可这次一问,居然全是被裘桓喊来的。


    这下可稀奇了,总不能是裘桓突然转了性吧。


    陈崆正想着,电梯外面又挤进来个人,赫然正是上次得罪了裘桓,被发配到非洲建设大好河山的庄同洲。


    庄同洲之前一直白白净净,显得文质彬彬的,可现在晒得从头到尾都黑了整整三个色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东南亚混血,陈崆差点没认出他来。


    庄同洲倒是一眼就看到了陈崆,不顾电梯里都是人,立刻就热泪盈眶地挤过去:“老陈,我还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你了!”


    陈崆嫌弃地躲开他想拉自己的手:“你做检查没有,没带什么病毒回来吧?”


    庄同洲大怒,拿手里抱着的摆件砸陈崆:“你他妈的是不是兄弟!”


    陈崆被他砸了两下也怒了:“你再这样我还手了!你不会是从非洲搞了个象牙回来吧?”


    “哪能啊,我可不做那种违法乱纪的事。”庄同洲说,“这可是我从有个部落老酋长那搞回来的稀罕玩意儿,说是摸了之后包生儿子的,我打算送给裘二,让他摆在床头,每天和他相好的上床前都摸摸。”


    陈崆没绷住,嗤一声就笑了:“我看你还是在非洲没待够。”


    两人正说着,电梯开了,庄同洲看了一眼外面就“哇”了一声,陈崆嫌弃道:“你在非洲待得傻了,什么世面也值得这样。”


    结果自己一看,也惊了。


    外面,从电梯口开始,鲜花一路摆到了里面,蜿蜒着像是花海似的,把原本很宽敞的走廊堆得密不透风,花香浓郁到近乎暴发户的气质,汹涌地往鼻腔里灌,但凡有点花粉过敏的,出来一步就得倒下。大厅里面更是珠光璀璨,到处都金碧辉煌,不像是生日派对,更像是什么更大型的典礼现场。


    陈崆疑惑道:“裘二不会是想求婚吧?”


    庄同洲说:“那不正好,求完婚摸摸我送的这个 ,当晚就能喜得龙子啊。”


    陈崆懒得理他:“裘二人呢?”


    两个人找不到裘桓,正在左顾右盼,陈崆忽然在人群里看到了江迎,陈崆连忙问:“江总助,你家裘总呢?”


    江迎原本神色匆匆地往前走,闻言停下脚步,向着他们两人打个招呼:“陈少,庄总。裘总在里面休息。”


    要是一般人,听到裘桓在休息肯定就不去打扰了,可庄同洲在非洲待久了,胆子也大了,直接说:“那刚好,你领我们进去,我们当面把礼物送给他。”


    江迎迟疑一下,到底是急着给裘桓送信,只好把两个人也给领了过去。


    裘桓说是在休息,其实是在隔壁的室内靶场练枪。


    几个人进来的时候他正在打枪,他平常打移动靶都能枪枪十环,现在打固定靶,根本瞄都不用瞄,就那么举着枪,几乎没有间隔地扣动扳机,子弹每一颗都精准地从一个弹孔穿过去。


    陈崆看着地上落了一地的弹壳,忍不住道:“裘二,你搞什么呢?不会打算生日派对上给大家表演手枪穿针吧?”


    裘桓没理他,打空了一梭子子弹,又重新上了一梭子。


    旁边徐方源小声喊他们:“陈少,庄总,救命啊!”


    陈崆这才看到他缩在角落里,看起来极其狼狈,整个人脸色都是灰的,躲在那里,像是生怕被人注意到一样。


    陈崆听他喊得这么凄惨就想笑,看他鬼鬼祟祟的,问他:“怎么还喊上救命了?之前你把裘二他小舅子弄丢了,他都没把你弄死,难不成,这次你把他那心肝宝贝给弄丢了?”


    徐方源诡异地沉默了一下,而后哀求说:“陈少,这次你一定得救我!”


    陈崆听他这么说,也惊了:“靠,老徐,你不会真把人弄没了吧?”


    徐方源也是没有办法了,裘桓每打一枪,他都要抖一下,生怕裘桓下一枪就把自己给崩了,现在听陈崆这么问,简直要泫然欲泣了:“我……我冤啊!”


    庄同洲还搞不清楚状况:“什么,怎么了?裘二那小情儿到底谁啊?你们怎么都见过了!”


    他说话的时候,裘桓刚好子弹打空了,房间里鸦雀无声,一时只听到庄同洲的声音。


    徐方源头皮一麻,甚至不敢去看裘桓的表情。


    那边裘桓明明听到了却没什么反应,不知道江迎和他说了什么,他脸上的神色甚至称得上是冷漠,站在那里漫不经心地把子弹一颗一颗地上膛,半晌,才说:“那就让他进来。”


    过了一会儿,江迎又走了回来,身后跟着个人,脸长得很清秀,个子也不低,只是拄着拐杖一瘸一拐。


    他走得太慢,江迎怕裘桓等得急了,伸手想要扶他,他却突然厉声道:“滚开!别碰我!”


    庄同洲小声问:“这谁啊?这么牛。”


    陈崆没说话,倒是徐方源压不住火气道:“孟佑,孟少他弟弟。”


    不是因为孟佑,也不会惹出那么多的事端来,徐方源简直恨死了他,要不是裘桓在,他早就冲上去给这个小王八蛋一巴掌了。


    裘桓倒是没生气,反倒笑了一下,扬了扬下颌,示意江迎让开。


    江迎束手站到一旁,裘桓靠在桌边,两条长腿搭在一起,低头给自己点了支烟,等孟佑终于走到他面前了,裘桓才问:“会走了?”


    从酒店门口走到这里的这么一段路程,就走得孟佑本就苍白的脸上满是汗珠,闻言,孟佑冷冷问:“你和我哥吵架了?”


    裘桓嗤笑一声,修长指间摩挲着打火机的齿轮,指缝间漏出伶仃的冷光:“你这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和你哥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孟佑抓着拐杖的手指猛地收紧,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裘桓,眼底又嫉又妒,如有烈火中烧,这样的神情,配上他苍白清瘦的面孔,竟然有了森森鬼气,令人不寒而栗。


    “我在外面都看到了,你这么大张旗鼓地办生日派对,不就是指望着我哥会来?我实话告诉你,你就算是把这里弄得再好,他也看都不会看一眼!”


    房间中的窗帘都拉着,厚重的天鹅绒面料垂落在地,明明正是下午日光最盛的时候,屋内却格外阴冷。


    裘桓闻言没有动作,半晌,重重地吐出一口烟来,幽蓝烟雾间,他叼着烟大步走到孟佑面前,单手扯着孟佑的衣领将孟佑拽了过来。


    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周身气势却冷得骇人,像是沉寂许久的火山,稍微一碰就要爆发:“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裘桓手劲极大,之前碰孟临殊的时候其实也都收着劲,对着孟佑却无所顾忌,孟佑被掐得呼吸不上来,脸上眼底都涌上了血色,却看着裘桓大笑说:“你居然不知道!他要和曲驳出国定居,你居然还在这里等着他回心转意?”


    他的笑声尖利,真像是厉鬼一样,听得一旁三人都心生冷意。


    裘桓一寸寸收紧手指,直到孟佑被掐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艰难地喘息,这才松了手,任由孟佑跌落在地上。


    “你来就是要和我说这个?”裘桓居高临下看着他,“专程跑来通风报信,你是想让我把他给追回来?我记得,你不是挺讨厌我的。”


    孟佑无法克制地呛咳,许久,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裘桓,神情复杂至极:“至少他在你身边的时候,我还能见到他。”


    裘桓闻言,微微眯起眼睛,似乎第一次看清楚了孟佑。


    孟临殊这个弟弟,被孟临殊捧在手心里,一点委屈都没吃过,裘桓过去经常因为孟临殊对孟佑太好而争风吃醋,现在却忽然替孟临殊不值起来。


    裘桓一脚把孟佑给踹开,踩着他的肩膀不准他爬起来:“你哥对你那么好,恨不得把你宠到天上去,你为了自己那么一点狗屁私心,就这么把他给卖了?”


    孟佑吃痛伏在地上,闻言猛地挣扎着想要抬起头来,却又被裘桓毫不留情地踩了回去。


    他半张脸都贴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却还是强撑着吼道:“你懂什么!他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裘桓闻言没有动作,孟佑却伏在那里哀哀痛哭,眼泪沿着面颊滚在地上,看起来可怜至极,嘴里翻来覆去地重复着:“他不会再回来了……他不要我了……”


    裘桓被他哭得心烦,看江迎一眼,江迎连忙找人把孟佑给架走了。


    裘桓静静站在原地,嘴里叼着的烟头忽明忽暗,良久,忽然道:“给我去查,孟临殊和曲驳这几天的行程。”


    房中本来一点声响都没有,他这么开口,倒有种山雨欲来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江迎脸色凝重地回来,低声同他耳语道:“三公子和曲驳……确实买了这两天出国的机票。”


    裘桓一句话都没有说,整个人都像是僵在了那里,脸上的肌肉也在不受控制地抽动,倒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马上就要克制不住自己。


    江迎离他最近,看得最清楚,也最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几欲择人而噬的恐怖气息,哪怕跟了裘桓这么久,这一刻,江迎也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能尽力低着头,生怕裘桓会迁怒自己。


    他这样子太过可怕了,陈崆生怕他气出个好歹来,刚要开口,就见裘桓突然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


    第一次电话没有接通,裘桓习以为常地又重播出去,这次终于接通了,屋里太静,能听得到电话那边的人“喂”了一声,裘桓就说:“是我。上次你走了之后,这么多天咱们都没联系了,怎么样,最近戏拍得如何了?”


    从声音上来听,他的语气居然十分正常,还带着点笑意,倒好像是没事干打电话过去闲话家常,可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分明是火山爆发前最后的冷静。


    那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我以为我们上次已经说清楚了。”


    “说清楚什么?你可没说那两个字,我也没同意呢。”


    “裘桓……”那人叹了口气,声音又清又冷,动听得挺无情,“有必要这样吗?”


    “怎么没必要。”裘桓笑了一声,可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艰涩,“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俩少说也睡了两年。同床共枕这么久,你话都不说清楚就想走?”


    陈崆到这里已经听出来,电话那边是谁了——


    能让裘桓这么说话的,也只有孟临殊一个人。


    孟临殊半天没有再出声,就好像是和裘桓说话,是一件很费力气的事,要花费很多精力,才能让裘桓明白他的意思。


    许久,孟临殊叹了口气说:“既然你一定要说清楚,那咱们……”


    可裘桓猛地打断了他:“就这么电话里说?不然这样吧,后天我生日,还是老徐的酒店,你过来咱们一起庆祝一下,到时候有什么想说的,当面说。”


    其实裘桓从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之前定下的生日方案全都作废了,毕竟孟临殊和他闹成这样,肯定不愿意去那么远的岛上,所以裘桓就把徐方源的酒店给包了下来,把准备的花全都摆在了这里,想要生日那天,和孟临殊见面好好谈谈。


    他说得语气从容不迫,可其实手指尖死死地抵在打火机上,用力太大,皮肤嵌到金属齿轮里,划出一道口子来。


    他也不知道疼,就那么等着孟临殊给他回答,可孟临殊只说:“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你的生日派对,我就不去了。”


    他居然不愿意!


    他居然连最后一面都不想见他!


    裘桓的呼吸一下子重了起来,哪怕极力压制,电话那边孟临殊还是听到了。


    孟临殊问:“你没事吧?”


    裘桓哆嗦着手给自己又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这才回答说:“没事。”


    两个人都沉默下去,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裘桓的眼睛被烟熏得发疼,强撑着问:“你不来,是因为有事要忙,还是……”


    “只是觉得没这个必要。”


    “就算我求你也不行?”


    裘桓到这里语气还是很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不正常了,可孟临殊并不想和他再有过多的纠葛,因此只是直白道:“你以前带给我的回忆并不是很美好。所以裘桓,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这话对于裘桓来说,简直是致命性的打击,陈崆都担心他立刻就发作。


    可裘桓愣在那里,半天,居然也只是自嘲道:“原来我这么糟糕,连一点美好的回忆都没给你留下。”


    孟临殊其实并不想要把这些话说出来,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结束,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无论是好是坏,他都不想再过多评判。


    况且,这大概是两人之间最后一次交谈,又何必让彼此都难堪?


    孟临殊只说:“我要去拍戏了。”


    裘桓也没再纠缠他,毕竟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简直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他苦笑一声,和孟临殊说:“那我不打扰你了。对了,听说最近网上挺多你和你们导演的绯闻,要我帮你处理一下吗?”


    孟临殊停顿一下,大概是因为到了这个地步,裘桓居然还这么体贴,他的语气到底缓和了一些:“不用麻烦了。”


    “也是,你现在是单身了,他也没结婚,就算有绯闻也正常。”裘桓随手把烟头攥在掌心,那一点红芒湮灭在了指缝之中,在肌肤上烫出鲜明的痕迹,混着刚刚指尖滚落的血珠,看着格外渗人,“万一将来你们真谈上了,记得跟我说一声。”


    电话那边,有人在喊孟临殊该去拍下一场了,孟临殊应了一声,迟疑一下,和裘桓说:“那就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裘桓笑道:“谢谢。”


    电话挂断,手机里的忙音,一声响过一声。


    裘桓静静凝视着手机屏幕上“宝贝临殊”四个字,忽然抽出枪来,对着立在那里的人型靶子猛地连开数枪,人型靶的头部被打得稀烂,残渣飞溅间,重重摔倒在地。


    裘桓双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整间屋内都能听到他困兽一般的喘息声,直到打空了一梭子子弹,他才脱力般缓缓跪在地上,一手捂着脸,整个肩膀都剧烈地颤抖着,却又冷笑着咬牙切齿说:“孟临殊,你怎么敢……”


    硝烟混合着血腥味飘散开来,无人敢在此刻上前劝他,他跪在那里,笑声渐渐低了下去,却又像是失了伴侣的孤狼,悲凉绝望地无声痛哭着-


    “裘二这是终于回过味来了。”休息室里,陈崆瘫在沙发上,一想到裘桓的表情,还忍不住不寒而栗,“他本来还骗自己两个人只是吵架呢,你瞧他让老徐把这儿收拾成这样,又找了这么多人来,不就是打着请孟临殊过来,两个人重归于好的念头,结果孟临殊直接把他的幻想全给戳破了,他能不发疯吗?”


    旁边徐方源小声道:“裘总之前还让我在蛋糕里面藏了个钻戒。”


    陈崆:……


    陈崆无语道:“裘二还真想求婚啊?”


    庄同洲从知道裘桓对象是孟临殊开始,就处在一种懵逼状态,现在总算缓过劲来,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被发配到非洲了。


    听两人这么说,庄同洲怒道:“敢情他俩的事,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


    却又唏嘘说:“不过裘二这次可真是栽了。没看他昨天挂了孟临殊电话那个样子,真叫一个惨。”


    陈崆嗤道:“他惨,人家孟临殊就不惨了?好端端一个人,被他给看上,硬是抢过来了。现在可是法治社会,真当以前山大王强压寨夫人呢。”


    庄同洲被他顶得一愣,看陈崆那真情实感为孟临殊打抱不平的样子,火也上来了:“我说老陈,你和我阴阳怪气什么啊,那个孟临殊和你很熟吗?让你在这里当正义使者。”


    陈崆像是被扎了一下,差点跳起来:“庄同洲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庄同洲说到一半,忽然盯着陈崆看,陈崆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就听他嘶了一声,“你这么做贼心虚的,不会是看上孟临殊了吧?”


    陈崆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还好裘桓昨天把他们赶出来,一晚上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到现在还没出来。


    他这反应简直是不打自招,庄同洲呵呵两声,忽然惊讶道:“裘二?”


    陈崆骂道:“你吓唬谁呢!”


    转头一看,裘桓还真从房间里出来了。


    这一晚上,他们三个都守在门口,生怕裘桓一个想不开,拿枪去把曲驳给突突了,现在看裘桓出来,都第一时间去看裘桓的手上有没有拿着枪。


    还好没有,三个人一起松了口气。


    陈崆问裘桓:“这是去哪?”


    裘桓没理他,旁边的江迎小声道:“去机场。”


    “孟临殊今天的飞机?”庄同洲诧异道,“这会儿去劫机,也晚了吧。”


    裘桓本来已经走到了大门口,闻言忽然转过头来,他大概是一晚没睡,眼底赤红一片,看上去像是什么走到了绝路上失去了一切的野兽,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种濒临崩溃之后反倒无所顾忌的气势,远远看着就特别渗人。


    庄同洲被他扫了一眼,下意识就往后推,总觉得裘桓现在的状态,随时会暴起伤人。


    裘桓却只是冷笑一声,甚至算得上轻描淡写地说:“没有我点头,我看今天哪架飞机敢起飞。”


    他说这话的时候情绪并没有多激动,连音调都没提高一点,可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能让人清晰明了地感受到之下蕴藏的惊涛骇浪。


    等他走了半天,庄同洲才吸了一口气:“裘二真是疯了!老陈,你也不劝劝他?”


    照他这样弄,一不小心,说不定就要弄出政丨治错误了。哪怕以他现在的位置,这样的事,也不是轻易就能抹过去的。毕竟如果真按裘桓说的,整个机场为他封着,那样的社会影响实在太大了。


    陈崆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沉着,到底,却也只是说:“由他去吧。真让孟临殊走了,他发的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


    Chapter 33


    机场门口, 孟临殊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曲驳问:“怎么了?”


    “……没什么。”孟临殊慢慢收回视线,看着头顶明媚灿烂的日光, 淡淡道, “我只是觉得,不该这么顺利。”


    曲驳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孟临殊也没解释:“曲导, 咱们走吧。”


    两人买的是头等舱的票, 到了机场之后被领去休息室, 这个时间,贵宾休息室里的人不算多, 只在角落零零落落坐了几个。


    离两人的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小时, 曲驳看孟临殊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 忍不住关心道:“昨晚没休息好?”


    听曲驳关心,孟临殊也只是笑笑:“最近有点失眠。”


    之前孟临殊忽然说想出国,曲驳就猜到他应该是有心事,后面虽然拍戏的时候孟临殊表现得挺正常,但是一出镜头, 他就总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要么看剧本,要么发呆,看起来不怎么想和人交流的样子。


    为了这个,曲驳还特意请教了冯缨,冯缨听了只说让他再多观察观察, 被曲驳问多了才说:“我感觉他有点抑郁倾向。当然也不一定, 说不定就是心情不好,我都说了, 你陪着他多出去逛逛,别让他一个人闷着。”


    圈子里,有心理问题的人很多,还有的因为这个自杀了,冯缨一提,曲驳就如临大敌,一定要孟临殊和他一起代表剧组,去参加那个电影展。


    孟临殊倒是可去可不去的样子,被他说得多了,也就点头答应下来。


    按曲驳来看,孟临殊对这个一点兴趣都没有,纯粹是不想自己一直提,他听着烦而已。


    最近曲驳也一直在看心理方面的书籍,现在看孟临殊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也就没再和他聊天。


    等到了登机时间,广播里却忽然通知飞机晚点,曲驳习以为常,还和孟临殊说:“我看今天天气这么好,还以为总算能正点出发了。”


    孟临殊却没说话,他坐的位置正好在背阳面,太阳的光只有很淡的一层,浅浅扫在他的面上,将他原本漆黑的眼睛,照得也像是琉璃一样剔透。


    他这样的神情,总让曲驳觉得神秘,想要探究他的心底究竟在想什么。


    曲驳看着孟临殊出神的时候,远处,江迎已经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


    江迎往日在剧组的时候,和曲驳也算是老熟人了,见到曲驳也是有说有笑,可这次看到他在,连一个招呼都没打,面色冷峻地躬身同孟临殊道:“三公子,请跟我来。”


    孟临殊还没说话,曲驳已经抢先问:“你这是干什么?”


    “这和您没关系。”江迎看了曲驳一眼,露出个礼貌而冷淡的微笑,“曲导,我劝您不要多事。”


    曲驳虽然为人和善,可自小也是名门世家长大,后面初出茅庐便崭露头角,在圈中地位颇高,从来也没人这样语气和他说话,闻言也难得动了火气:“江总助这话,是在威胁我?”


    江迎只道:“曲导言重了。”


    曲驳说:“飞机马上起飞,你要带他去哪?”


    江迎微微一笑:“您放心,今日没有裘总首肯,这里一架飞机都不会起飞。一定不会误了您的航班。”


    这话听着文雅,可内里简直就是赤丨裸裸的威胁,曲驳正要发怒,孟临殊忽然道:“裘桓人呢?”


    他这样直呼裘桓大名,江迎只恭敬道:“裘总刚到,正在等您。”


    孟临殊没动,江迎也不敢催促,只是旁敲侧击说:“裘总知道您要出国……也只是想来和您见上一面。”


    “只为和我见上一面,就封了整个机场,他倒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孟临殊冷冷问,“要是我不去呢?”


    江迎迟疑片刻,到底还是道:“裘总说了,您一小时不来,整个机场就等您一小时,您一天不来,整个机场就等您一天。”


    “他怎么自己不来见我?”


    “裘总……裘总说……他给您在朋友面前留面子,可您要是不要,他也不介意大庭广众……”


    不必江迎将话全都说完,孟临殊也想象得出,裘桓能够拿来威胁他的,也不过是那些事情罢了。


    他一直疑心裘桓不会这么简单放过他,如同悬在颈上的刀,困扰他坐立难安,如今终于轰然落下,反倒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旁边曲驳冷声道:“你们裘总好大的口气,临殊,我就陪你在这里,我看谁敢动你!”


    江迎不敢对孟临殊说些什么,对着曲驳,却是直接了当:“曲导不顾及自己,总也要想想自己的电影,一部片子从开拍到上市,要花多少心里物力,曲导总不想要付之东流吧?”


    江迎是觉得曲驳不知道裘家的能量,所以才敢在这里充英雄保护孟临殊。


    可没想到曲驳听了他的威胁之后,却看着孟临殊,微微一笑道:“电影是我的追求,但却左右不了我的意志,拿这样的事来威胁我,实在是看轻了我,也看轻了临殊在我心中的位置。”


    此言一出,江迎下意识觉得后脊一凉,冷汗几乎一瞬间就落了下来。


    曲驳说这话,几乎是明晃晃地在向孟临殊告白了,不说这样的时候说这种事情合不合时宜,别人不知道,江迎却清楚,刚刚曲驳的话,听到的,不止是在场的人。


    ——耳机中,一直静静听着三人对话的裘桓像是笑了一声,又好像没有,只是发话说:“把电话给他。”


    江迎自然不会误会,裘桓话里的“他”究竟是谁,连忙将手机递给孟临殊。


    孟临殊没打算接,江迎犹豫一下,将手机开了免提。


    电话里,裘桓的声音,漫不经心地落了出来:“威胁?你以为这就算威胁了?别的不提——曲驳,你的家人,可没有我家老爷子护着。”


    这几乎已经是明确的图穷匕现了,不带一点收敛和隐晦,轻描淡写地,就掌控了别人的命运。


    孟临殊闭上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几下,再睁开时,漂亮眼底的火气,几乎压制不住:“裘桓,你这是又找到了,可以拿来威胁我的东西吗?”


    孤儿院被裘老爷子护着,裘桓就拿曲驳的家人来威胁,反正无论怎么样,他的手中,永远能握住孟临殊在意的把柄。


    裘桓轻轻地笑了一下,语气甚至称得上轻松愉快:“是啊,临殊,你在意的东西,怎么总是这么多?”


    孟临殊沉默了许久,裘桓就也耐心地等着,到底听到孟临殊对江迎说:“带我去找他。”


    裘桓要笑,说不上是威胁成功的喜悦,还是因为孟临殊又多了一个在意的人而产生的痛苦。


    这两种格格不入的情绪,猛烈地撞在一起,要裘桓两指掐着烟,神经质似的狠狠地吸了一口,将尼古丁深深地吞进肺里,才勉强抑制住心头涌动的欲望。


    从孟佑到曲驳,每一个都能被孟临殊护着,唯独他,唯独他不行。


    烟燃到了尽头,烟灰堆在那里,轻飘飘地落在指上,裘桓也不觉得疼,和江迎说:“把人给我顺利带过来。”


    就挂了电话。


    孟临殊已经起身,和江迎向外走去,曲驳却忽然追了过来。


    大幅落地窗外,明媚的日光如同碎金,点点落在曲驳银灰色的长发上,金丝边框眼镜后,是一双专注认真的眼睛,落在孟临殊的身上,不带一点淫丨秽的视线,只有完全的欣赏和恋慕。


    “如果你不想去的话,可以不去。我的家族在国外也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就算他想动我,也没那么容易……”


    曲驳迟疑一下,似是有些羞涩,却还是看着孟临殊的眼睛认真地说:“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你息影,陪你离开这里,彻底告别过去的人生。”


    江迎听到这话,恨不得戳聋自己的耳朵,更是庆幸,还好裘桓没有听到。


    只是江迎仍给周围的人一个眼色,示意他们都注意点,万一孟临殊真的被曲驳感动答应了他,到那时,说不定他们真要大庭广众把人强行带走。


    江迎这样如临大敌,孟临殊却只是静静地站着,等曲驳说完之后,他说:“曲导,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不用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曲驳听出他话中的拒绝,有些失望,却也在意料之中。


    毕竟如果不是今天这样的情况,曲驳是不会这么冲动向孟临殊说这些。


    他一向觉得,感情应当细水长流,本来是打算慢慢地和孟临殊相处,等水到渠成时,再来告白的。


    曲驳解释道:“为你做这些事,只是我情之所至,并不需要你回应什么。我现在就可以联系大使馆,让他们把我们接走。”


    曲驳并不是一个喜欢卖弄家世的人,很多时候,他都更像是一个普通人,除了有洁癖爱清净之外,大部分时候,和剧组的每个人相处都很融洽。可是现在,他却愿意为了孟临殊而行使自己的特权。


    孟临殊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十分令人开心的话。这笑很短暂,在他苍白的面上,像是花开的那一瞬间,哪怕立刻就凋谢了,仍让人觉得格外惊艳。


    可也只是一刹那,下一刻,孟临殊的面孔便又笼在了挥之不去的影中,他像是在看曲驳,又像是透过曲驳,望见了一种自己向往,却永远无法抵达的人生。


    那样的正直光明,不计回报,只有充满爱和金钱的家庭,才能够培养出来。


    所以孟临殊的语气里,难免带上了一点遗憾:“抱歉曲导,这不是我需不需要回应的问题。”


    曲驳没想到自己说到这个地步,孟临殊仍不肯和自己走,忍不住追问:“那是因为什么?”


    孟临殊的睫毛很长,稍稍一动,便像是风中纤细的羽毛,落寞地低垂,明明知道他并不是那样脆弱的性格,却仍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保护他。


    可他说出的话,却永远干脆,甚至称得上冷酷,不给人留分毫遐思的余地:“因为我不喜欢你,所以,我没办法接受你对我这样的牺牲。”-


    当孟临殊走出休息室的一刻,机场的广播终于开始通报他那一班航班的登机信息。


    孟临殊脚步停了一下,看到身边江迎一脸紧张的样子,唇边露出个嘲讽的笑来:“我很好奇,如果我真的上了飞机,裘桓会不会当众让人把飞机截停。”


    现在只是飞机晚点,并没有真的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如果真的敢众目睽睽之下截停,那引起的风波,绝对比现在要大得多,裘桓将要面临的压力,也是天壤之别。


    江迎还想为裘桓解释一下:“裘总为您,本就是不顾一切的。”


    可孟临殊说:“他有的东西太多,却没考虑过会对别人造成什么损失。”


    “您来得快,飞机总共也只晚点了不到半小时,裘总还安排了保险公司的人,对每位乘客都有相应的补偿。”江迎只好说,“裘总说您肯定会在意这个,特别让我告诉您的。”


    孟临殊沉默下去,许久,才自嘲似的笑了笑:“他倒是对我了如指掌。”


    江迎不确定这个时候孟临殊需不需要他的回应,迟疑间,孟临殊已经向前走去,江迎连忙追上去。


    两人出了候机厅,到了停机坪上,远远就能看到一架湾流G700正静静停在那里,登上去时,还能望见机场另一头,渐次起飞的客机。孟临殊站在登机梯仰头看去,恰好看到一架飞机掠过头顶,没入了万里的碧空之上。


    身后江迎低声催促:“三公子,请吧。”


    到了这个地步,孟临殊也不再迟疑,上了飞机之后,身后舱门缓缓合拢,机舱内灯光大盛,优雅冷淡的香气浮动间,裘桓就坐在那里,手中端着一杯赤红的葡萄酒,灯光下如同晶莹的血液,静静凝固在他之指尖的水晶杯盏之中。


    孟临殊下意识停住脚步,听到裘桓说:“怎么不过来了?”


    孟临殊问:“你要我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裘桓说,“我想你了,想见你和你说说话,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已经分手了。裘桓,我没有这个义务一定要见你。”


    “谁说的?”裘桓笑了一声,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孟临殊,“我从来没答应过。”


    孟临殊早就预料到,想要和裘桓分手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因此并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只是觉得荒谬。


    裘桓到了这种境地,居然还能这样快地找出新的东西拿来威胁他,就好像无论孟临殊如何挣扎,都注定困在裘桓的掌心里,永远也逃离不开。


    孟临殊甚至连愤怒都觉得寡淡,因为和裘桓动怒,是一件没有丝毫用处的事情。


    所以孟临殊只是问:“你想和我说什么?”


    “是我想听你说话。只要你愿意开口,说什么我都爱听。”裘桓晃了晃杯子,慢悠悠地说,“你站在那里干什么,不用离我这么远,我不会吃了你。”


    “我不喜欢你,你为什么不找个喜欢你的人在一起?”


    裘桓笑道:“宝贝,要我说多少次,因为我喜欢你。我喜欢的东西,就一定得弄到手,这和你喜不喜欢我,又有什么关系?”


    这样无耻的言论,倒要孟临殊一时没了话说,裘桓看他不过来,忽然站起身,走到孟临殊面前。


    机舱只有他们两人,显得格外空旷,可裘桓本就比孟临殊高出近一头,微微垂了眼睛看向孟临殊,狭长眼底一片冷光灿然,倒让人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两人距离太近,裘桓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森寒,极富有压迫感,孟临殊心底漏跳一拍,刚要后退,可裘桓已经伸手钳住他的肩膀,将他一把抓到怀中。


    孟临殊毫不迟疑向后肘击,重重撞在裘桓胸口,裘桓闷哼一声却没松手,反倒借着孟临殊的力道,将他整条手臂向后都扭在背上,将人向下一压,顺势压在了地上。


    机舱内铺了厚厚的地毯,余光可见牡丹图样自四角一路蜿蜒,盛放至正中,攒成硕大无朋的花球,正好潋滟在孟临殊苍白的面颊旁。


    孟临殊被裘桓按在地上,疼倒不觉得多疼,只是觉得屈辱,挣扎着说:“裘桓,你想干什么!”


    裘桓单手掐在他的后颈,居高临下望着他。


    机舱中的灯光是温暖的橙红色,落在孟临殊后颈的肌肤上,像是给他裹上了一层可口的蜜糖,因为愤怒,他整个人都泛着一种娇嫩的血色,自眼尾至耳后,都像是玫瑰一样,透出了稀有而甜美的光泽。


    裘桓情不自禁地俯下身来,在孟临殊颈上轻轻吻了一下,这滋味太过美妙,裘桓声音低哑道:“干你。”


    孟临殊浑身一颤,不敢相信这种时候,裘桓居然会做这样的事情,因为太过震惊,一时连挣扎都停下。


    裘桓的吻密密匝匝地落在他的耳后和颈上,食髓知味般想要占据他的每一寸肌肤,领口的布料应声而裂,露出孟临殊瘦削而光洁的肩头。


    裘桓掐着孟临殊的腰,手扯开上衣下摆伸了进去,几乎肆无忌惮地摩挲着孟临殊腰腹处那紧绷的肌肤。


    这样的刺激来得太过突然,孟临殊无法克制地呜咽一声,这极大地刺激了裘桓,他从背后将孟临殊抱起,自后向前地单手扼住孟临殊的喉管,像是要将人整个都溺死在自己怀中一般低下头去,在孟临殊的肩膀上留下了一个明晃晃的牙印。


    齿间品尝到血的气息,裘桓别过孟临殊的脸,要他面对着自己,而后将唇贴在孟临殊的唇上。


    孟临殊跪在地上,背脊靠在他的胸膛上,修长脖颈被迫拉出优美而悲哀的弧线,像是玫瑰花蕾,在绽开前便被强行剥开。


    裘桓的吻太过粗暴,来不及吞咽的口水沿着孟临殊的唇角滑落,他被裘桓掐得有些呼吸不上来,瞳仁中视线微微涣散,漆黑的发散落着遮住面颊,只露出线条优美的鼻梁。


    裘桓对他简直爱不释手,一遍一遍地舔过他肩头的那个牙印,只是要去解开孟临殊皮带的时候,孟临殊又剧烈地挣扎起来。


    裘桓一只手没有按住他,被他一拳打在脸上,下意识放松了手。


    孟临殊终于从他怀中挣开,抓过桌上放着的水晶酒杯,在卓沿上用力摔碎。


    水晶碎片飞溅开来,在裘桓面颊上划出一道细细的伤口,血一瞬间便涌了出来,裘桓却毫不在意,看到孟临殊抓着酒杯,拿碎了的尖头对着他时,反倒笑了:“你是想拿这个杀了我?”


    孟临殊半靠在桌旁,刚刚的动作太大,红酒撒了满身,将他的白衬衣浸透了,灯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地,贴在身上,将他紧实漂亮的腰腹部线条都半遮半掩地勾勒出来。


    这样湿漉漉的样子,不带一点的危险性,更像是一只可怜可爱的小动物,无助地蜷缩在那里,等着猎人将他吞入腹中。


    裘桓视线根本没办法从他身上移开,孟临殊喘息着,手还在微微颤抖,却还是把手中锋利的杯子举高了,对准裘桓:“别过来!”


    裘桓却并不在意他的威胁,伸手一把抓住了对准自己的尖锐。


    孟临殊瞳孔猛地收紧,看着尖锐的水晶刺破裘桓的掌心,滚烫粘稠的血液一瞬间便滚落下来,沿着裘桓的掌心,落在了孟临殊的指尖,烫得孟临殊几乎拿不住手中的凶器。


    裘桓却像是一点知觉都没有,将残破的杯子从孟临殊手中拿了出来,握在自己手中,漫不经心地将尖头调转方向,抵在自己的心脏处。


    而后,他握住孟临殊的手,两只手叠在一起,示意孟临殊说:“除非我死,不然,我是不会放你走的。所以临殊,我给你这个机会,要么杀了我,要么……就永永远远留在我身边。”


    孟临殊没动,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裘桓耐心地解释说:“不用怕,就算你杀了我也不会坐牢的,我会安排人手,把你送去美国,到那时候,你就能永远地摆脱我了。”


    孟临殊的脸色苍白,唇抿得紧紧的,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看着裘桓,那眼神要裘桓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十恶不赦的畜生——


    或许在孟临殊眼里,他就是这么不可救药。


    裘桓低低地笑了起来,索性放开了孟临殊的手:“算了,别脏了你的手,我还是自己动手吧。”


    话音刚落,裘桓便毫不迟疑地将尖头推进自己的心口,就像是摘下一朵鲜花似的,轻描淡写地向着跳动的心脏刺去……


    “裘桓——”


    孟临殊死死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太大,指尖几乎刺入了他的腕中。


    利刃悬于心脏之上,只需轻轻一推,孟临殊就能彻底解脱。


    可偏偏,孟临殊拉住了他。


    孟临殊绝望地看着他,不可思议说:“你简直是疯了!”


    Chapter 34


    他赌赢了……


    他赌赢了!


    这一瞬间, 裘桓几乎要喜极而泣,他用力将孟临殊拉回怀中,手臂越收越紧, 像是想要将孟临殊揉入自己的胸膛, 血肉相连,再也不必分开。


    “孟临殊……”他眼底的血丝看起来极为骇人,还有种不顾一切的亢奋, 把头埋在孟临殊的颈中, 像是在笑, 可声音喑哑粗砺,又如夜枭悲鸣, “我给过你机会了……这辈子, 我都不可能放你走了。”


    孟临殊在他怀中毫无反应, 只有大颗的眼泪沿着眼角滚落,裘桓想要替他擦掉眼泪,手上的血却沾在了他的脸上,雪白血红,格外分明刺眼。


    孟临殊紧紧闭上眼睛, 被泪水打湿的睫毛无力地颤抖着,裘桓看出他在害怕,爱怜而虔诚地亲吻他的额头,柔声哄着他说:“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的吻温热却带着血腥气味,混合着空气中红酒的甜美, 肆无忌惮地侵入孟临殊的每一寸空间, 那样的急切而渴求,连一分一秒都无法再克制忍耐。


    孟临殊觉得窒息, 肌肤相触的感觉让他想要干呕,可身体却没有一点力气,视线里的一切都被染上了鲜艳的红,他知道自己被裘桓紧紧地抱着,裘桓的怀抱每一次都和现在一样,用力到了极点,像是一松开手,他就会离开。


    有时候孟临殊也会想,裘桓为什么会喜欢他,为什么不能去喜欢别人?可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为什么”,成为孤儿不是他自己选的,被裘桓爱上也不是,他人生中每一个重要的抉择,背后似乎都不是他自己的意志,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波助澜着他的命运。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裘桓死在他的面前。


    他的灵魂,背负不起这样沉重的枷锁,裘桓真的太了解他,当没有东西可以拿来威胁他的时候,裘桓选择了用自己的生命,逼迫着他走入裘桓亲自替他选定的未来。


    那是他们注定彼此缠绕、无法分开,无论爱憎,都紧紧纠葛的未来。


    黏腻而暧昧的水声响起,孟临殊一动不动,柔软驯顺地依偎在裘桓的怀中,眼睫微微抬着,漂亮漆黑的眼底却毫无焦距,唯有眼泪,仍不受克制地沿着眼尾滚落,混着鬓边因疼痛而沁出的汗水,将他整张苍白的面孔都打湿了。


    裘桓捧着他的面颊,亲吻他,哀求他:“只要你别离开我……只要你爱我,临殊,我求你……”


    可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如果可以,裘桓甚至愿意跪在他的脚边,只求他能原谅自己,他想要孟临殊爱他,想得发疯,哪怕死也愿意,可孟临殊就是这样的吝啬,连哪怕最细微的一点回应都不愿意给他。


    他是裘桓这一辈子最大的挫败,裘桓拿着玻璃碎片往自己心口扎的时候,想的也是,要是自己真的死了,说不定孟临殊还能永远记得他。


    机舱中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到寂静无声,裘桓紧紧抱着孟临殊,明明身体刚刚发泄过,可心里却毫无满足的感觉。


    从头到尾,孟临殊都没发出一点声响,裘桓知道,孟临殊从来都没有体会到一点的欢愉,他只是这样被迫地承受着裘桓给他带来的一切,在那些最亲密的时候,他们明明只有彼此,可孟临殊却用这样沉默而决然的姿态,将裘桓隔绝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挫败感如同海啸,将裘桓彻头彻尾地淹没,孟临殊明明还在他的怀中,可裘桓没有一点的真实感,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孟临殊,在没有得到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


    他只能更加用力地抱紧孟临殊,紧到连他自己都觉得手臂有些生疼,孟临殊却只是闭着眼睛,连胸膛的起伏都微弱到几乎看不到的地步。


    “别离开我……不爱我也没关系。”良久,裘桓痛苦又快乐地说,“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就好。”


    孟临殊的睫毛轻轻地颤了一下,像是要睁开眼睛,看一看裘桓此刻的表情。可那羽扇一样浓密漆黑的眼睫,到底重新寂静下去,并没有给裘桓,哪怕一点的回应。


    裘桓也没有逼迫着他一定要回应自己,裘桓只是静静望着他,像是这一刻,已经是地老天荒。


    很久很久,他将唇轻轻地贴在孟临殊冰凉光洁的面颊上,很轻很轻,几乎像是梦呓一般地问:“……可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飞机降落在裘桓之前买下的那座小岛上,因为裘桓之前的计划,岛上还能看得到提前准备好的生日派对的痕迹,裘桓之前吩咐说,务必让孟临殊一上岛,就喜欢上这个地方。


    可惜现在,这里却注定成了一个,永远不会被孟临殊喜欢的地方了。


    裘桓把岛上所有佣人都送走,只留下他和孟临殊两个人。四面环海的岛屿,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交通工具都不会停留,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再没有第三个人会来打扰他们。


    一开始,裘桓是十分心满意足的。


    他得到了孟临殊,哪怕是用了那么多的心机手段,哪怕孟临殊根本不想留在他身边,可到底,孟临殊还是要和他天长地久地在一起。


    他用很长的时间,寸步不离地陪伴在孟临殊身边,他和孟临殊说话,他亲吻孟临殊,自指尖开始,一寸一寸,极尽缠绵,在孟临殊的身上,留下独属于他的痕迹。雪白的肌肤上满是青红的颜色,那样浓酣,在昏暗的房间中,也丝毫无损孟临殊的美丽,反倒像是生着光。


    裘桓能够感觉到,孟临殊的体温会随着他的动作而升高,原本如玉一样凉薄冷淡的肌肤上,蒸腾起一层薄薄的玫瑰色光泽,要人哪怕只是轻轻地抚摸上去,也有种血脉偾张的刺激。


    这无疑激励了他,让他觉得,孟临殊也能够在他的触碰中体会到快乐,可后来他才发现,那只是肉丨体发自本能的反应。


    当看到孟临殊的眼睛时,裘桓就像是被猛地泼了一盆冷水,他从孟临殊的目光里看不到任何与爱和快乐有关的情绪,甚至连痛苦都寥寥。


    孟临殊就像是一樽失去了全部神采的神像,甚至连裘桓之前见过的那种灰败都没有了,只有一片安静的麻木,就好像是无论裘桓对他做再过分的事情,他也不会在意了。


    肉丨体上的那些反应,像是他唯一留给裘桓的一些慰藉,让裘桓觉得,他还没有彻底地抛弃自己。


    大部分时间,孟临殊都陷在长久的睡眠里面,他太瘦,侧躺在那里,被单搭在身上,削薄的肩膀只能撑起一点伶仃的弧度,面色苍白,如同褪了色的釉彩,光洁冰冷,美丽到近乎不祥。


    裘桓看着他,时常会疑心,他是不是已经不在了。每到这个时候,裘桓都会紧张地把孟临殊抱在怀里,试探他的鼻息,直到感觉到孟临殊冰凉而微弱的呼吸,他才能松一口气。


    裘桓也想过,是不是自己把孟临殊关在房子里,孟临殊才会这么不快乐。因此他特意带着孟临殊出去,想要他看看岛上的风景散散心。


    孟临殊许久没有出来过,裘桓怕他身体不舒服,特意弄了轮椅推着他,他坐在轮椅上,从背后看去,能看得到肩胛骨高高地凸起,像是蝴蝶的翅膀,骨骼脉络清瘦至极,稍稍一碰,似乎就会折断。


    从他的身上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这段时间精神上的痛苦,已经严重地影响到了他现实的健康。


    裘桓不敢再看,转开视线,柔声和他说:“之前一直想带你出来转转,国内认识你的人太多,你到哪都得戴着你的口罩帽子,这里就咱们两个,你想怎么玩都行。”


    那天是个好天气,整个天空万里无云,海面一碧万顷,如同蔚蓝的宝石,微风下,荡开雪白的涟漪,海鸟轻盈地点过海面,岸边的棕榈树枝繁叶茂,日光明亮璀璨,温暖地落在面颊上。


    可孟临殊对这一切,都没有分毫的兴趣,只有刚出来的时候,他微微地抬起眼睛,慢慢地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而后便转开了视线,似乎无论身在何处,亦或是裘桓如何对待他,都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没得到孟临殊的回应,裘桓也不生气,推着孟临殊沿着海边往前走。


    这个岛不算太大,但也不小,两个人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微风吹来,能闻得到带着淡淡咸味的海风,还有裘桓让人四处栽种的花,那花开得很小一朵,但是密密匝匝聚在一起,远远就能闻得到特别清新的香气。


    连裘桓都忍不住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觉得心情放松了不少,如果他们两个没有闹矛盾,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在一起,哪怕什么话都不说,裘桓都觉得特别幸福,这就是他想象过很多次,和孟临殊一起白头到老,两个人都退休之后的闲暇生活。


    但只要裘桓看一眼孟临殊,就知道这种幸福只是他一个人的而已。


    孟临殊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屋子里,他的皮肤因为长久没有见过日光,现在在太阳底下,甚至有点透明,像是刚刚上岸的小美人鱼,没了鱼尾,每一步都在刀尖上。


    裘桓忽然就没了兴致,推着孟临殊回了房间里面,自己去给孟临殊做饭。


    因为岛上只有两个人,除了来送东西的,别的时候,大部分的日常杂务都是裘桓自己做的。


    他这辈子也没干过这些事情,哪怕是出国留学的时候,裘老爷子都觉得他会把自己饿死,给他从国内配了三个厨子送过去,平常还有钟点工和保姆来替他收拾房间,可以说,裘桓自己都没想过,自己居然也会有下厨房的一天。


    但是说来也怪,如果让他给自己做饭,他说不定会嫌麻烦,但是他一想到自己做的饭是给孟临殊吃的,不但不觉得麻烦,甚至还下了个美食app,在上面翻菜谱照着学。


    孟临殊喜欢吃海鲜,裘桓每天都让人送了最新鲜的海货过来,变着法子的做给孟临殊,就算孟临殊每天吃的都很少,裘桓也乐此不疲。


    只是今天做到一半,裘桓忽然接到了个电话。


    电话是老爷子打过来的,一开口就是骂他:“好大的威风!封了机场闹出了乱子,现在又躲到哪去了?”


    裘桓等裘老爷子骂完了,这才说:“这事儿等我回去,自己会去认错。”


    裘老爷子问:“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孟临殊封了机场这种事,自然不能被裘老爷子知道,裘桓手眼通天,不想泄露出去的事,谁也不敢忤逆,以裘老爷子的身份,居然也没问出个子丑寅某来。


    闻言裘桓只道:“一点小事。”


    “一点小事你就这么兴师动众?”裘老爷子被他气得深吸两口气,却又问起另一件事来,“上次你和临殊,到底怎么回事?”


    上次裘桓和孟临殊,当着裘老爷子的面弄得挺不愉快,裘老爷子当时不问,不代表这件事就过去了。


    裘桓这些天都待在岛上,手机没信号,今天还是为了处理公务开了卫星电话,裘老爷子这才总算联系上了他,裘桓只以为他会问机场的事,没想到最关心的,却还是孟临殊。


    “兄弟之间吵个架,也值当您特意来问。我和盛少钦打起来,也没见您这么念念不忘的。”


    “你和他能和临殊一样?临殊从小在外面,长大成人了才回来,情谊自然和少钦不同。”裘老爷子声音低下去,带着点讳莫如深的狐疑,半是问,半是警告,“他长得好,性子也温和,你不要看他这样,就总是欺负他……也别天天黏着他,你们年纪都大了,各有各的事,再是亲兄弟,也没有睡一张床的道理。”


    裘桓原本肩膀夹着手机,正在拿着锅颠勺炒菜,闻言手上一顿,手背撞在了锅边。


    锅烧得通红,裘桓“嘶”了一声,倒是不大在意,拿冷水随便冲了冲,似笑非笑地和裘老爷子说:“您这是什么意思?谁又说闲话,传到您耳朵里了?”


    裘老爷子道:“你别问我从哪知道的,我只问你,那么大的房子,你就一定要和临殊睡到一起去?”


    “是有这么一回事。之前我喝多了,临殊心肠软,怕我吐得呛死自己,就来照顾我了。后面有两回,我想着和他促膝长谈,问问他这么多年都是怎么过的,要是哪里受了委屈,也好替他出出气。您也知道,我和他白天都忙,也就晚上能有点时间,聊得晚了,顺便就在我房间睡下了。”


    裘桓说得轻描淡写,关了火把菜盛出来,笑着问裘老爷子:“您不会是以为,我和临殊,当着您眼皮子下面谈恋爱呢吧?”


    裘老爷子虽然放了权,可这么多年下来,想要在裘家查个事情也没人敢瞒他,他起了疑心,一路问下去,就问出了之前,裘桓总和孟临殊一间房出来。


    裘桓也是在裘家随心所欲惯了,下人们哪会不长眼去告状,可没想到裘老爷子真会去查。


    他语气太自然,也太理直气壮,裘老爷子实在也不愿意怀疑自家两个儿子真的有什么不正常的瓜葛,因此只道:“临殊说的那个孤儿院,我已经派人去守着了,你少给我去打扰他们。”


    等电话挂了,裘桓随手把卫星电话扔到一边。


    他刚刚说话的时候虽然带着笑,可脸色其实阴沉了下去。


    裘老爷子警告他,只是觉得他做事不靠谱有些过界,并不是真的认定他就和孟临殊有什么了。


    他和孟临殊的关系,并不是可以开诚布公告诉老爷子的,可裘桓本质上,是个很传统的人,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喜欢一个人,就得认认真真谈恋爱。


    庄同洲他们谈的那些狗屁恋爱,裘桓从来嗤之以鼻,觉得纯属浪费时间,两个人连个正儿八经的名分都没有,算什么在一起了?


    可偏偏,他和孟临殊,明显是在裘老爷子这里拿不到认可了。


    裘桓想抽烟,抹了兜才想起来,怕孟临殊哮喘犯了,他在孟临殊身边的时候,是从来不备烟的。


    菜都炒好了,煮的一锅海鲜粥也可以离火了,裘桓捏捏眉心,堆出笑容来端着菜出去。


    外面,孟临殊坐在那里,他进厨房前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裘桓看他这样,心里就格外难受,笑着和他说:“吃饭了。”


    平常孟临殊是不会理他的,连饭都是要他强制性的才会吃。可今天孟临殊忽然看向了他的手,问他说:“烫伤了?”


    他能开口,裘桓已经喜不自胜了,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关心自己。裘桓简直要高兴坏了,连忙道:“小伤而已。”


    孟临殊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垂下眼睛,裘桓实在想多听他说几句话,忍不住又说:“你别说,这饭做起来也不简单,我以前念书的时候,有同学做饭把厨房给烧了,出动了四辆消防车。


    “不过我觉得我挺有做饭的天赋,要不是老爷子不答应,说不定我还能去当个大厨。你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我肯定能给你做出来。”


    他是想逗孟临殊笑,孟临殊沉默了一会儿,居然真的开了口:“我想吃苹果。”


    裘桓愣了一下:“苹果?”


    每天送来这儿的东西很多,光各色水果就得有几箱,只是因为孟临殊不吃,裘桓也没什么心情,所以每天送来多少,又原样送走多少。难得孟临殊提了有什么想吃的,裘桓立刻找人送了一箱苹果来。


    这苹果也是下面专门包的果园种的,里面各种蔬果全是特供,根本不会在市场上流通,从裘桓发话到送过来,一共也不到一个小时。


    箱子一打开,苹果特有的清新香气就飘了出来,一个个整整齐齐排在里面,一看就红润脆甜,水灵灵的惹人喜欢。


    裘桓挑了几个拿出来洗了,又拿了刀削皮,他削苹果的时候孟临殊就坐在他对面,静静地凝视着他,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可孟临殊就这么看着他,裘桓心里就说不出的开心。


    等削完了,裘桓又精心地把苹果切成小块,放在漂亮的玻璃碟子里推到了孟临殊面前:“尝尝甜吗?”


    孟临殊说是想吃,可却碰也没碰,只是忽然问裘桓:“刚刚是爸爸打的电话?”


    裘桓刚刚接电话就在厨房,没想着避着孟临殊,被他听到了也不奇怪:“老爷子怕我欺负你,特意打电话过来骂我。要不怎么说你讨人喜欢呢,不是亲儿子,待遇可比我这个亲的还好。”


    孟临殊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有些复杂,半天才说:“裘桓,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事被爸爸知道了,他会是什么反应?”


    裘桓其实看出来了,孟临殊是个挺向往家庭的人。


    别看现在孟临殊对他冷冷淡淡的,可一开始的时候,孟临殊的态度比现在还要差。


    裘桓有时候都觉得奇怪,孟临殊看着清瘦漂亮,像是个玉石雕的娇娇弱弱的小美人,可怎么就那么倔强固执。


    明明只要稍稍服个软,说两句好听的,就算让裘桓去死,说不定裘桓考虑都不带考虑的,自己就把刀递到孟临殊手里了。


    后来孟临殊装作裘家人,被裘老爷子认了回去,裘桓还挺为裘老爷子担心的,毕竟裘老爷子身体不好,万一被气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没想到,孟临殊在裘老爷子面前却特别乖。


    裘桓能看出来,那种乖不是演出来的,就是孟临殊发自内心的,如果孟临殊的亲生父母真的在他面前,他大概也就是这样的态度了。


    所以裘桓就特意总是带着孟临殊回去,观察了一下,发现这还真的挺可行的。


    孟临殊被裘老爷子当做亲儿子宠着,两个人父慈子孝的,连带着对他的态度也没那么冷若冰霜了,虽然还是冷,可起码愿意和他多说几句话了。


    现在孟临殊这么问,裘桓倒是很干脆:“咱们不让老爷子知道不就行了。改天咱们抽空去国外领个证,顺便办个婚礼,到时候不请那些乱七八糟的外人,只请最亲近的朋友过来。”


    想想又叹气:“可惜了,我一直想办得隆重点,起码得举行两场,一场西式的,一场中式的。咱俩一起往老爷子面前一跪,给老爷子磕完头再夫妻对拜,爹妈老天爷都见证了,谁也别想把咱们分开。”


    他说得兴致勃勃,忽然看到孟临殊的唇边,居然带上了一点笑。


    那一抹笑意噙在孟临殊的嘴角,明明应该是开心的表现,可裘桓却只觉得孟临殊的表情特别朦胧模糊,让人根本分辨不出,他现在在想什么。


    裘桓在外面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不知道有多少人小心地伺候着他,天天琢磨他的喜恶,只为了从他手里讨到那么一星半点的好处。可他这辈子唯一想读懂猜透的,却永远只有一个孟临殊。


    裘桓下意识没再往下说,听到孟临殊问他:“你想和我结婚?”


    不知道怎么的,裘桓鼻子突然一酸,明明孟临殊没说什么,可他就是眼眶微微发烫,想要笑着回答孟临殊的话,却没笑出来,咧着的嘴角耷拉下去。


    半天,才低低地说:“我当然想和你结婚,想和你一辈子都在一起,你难道以为我天天都是和你闹着玩的吗?”


    他这样子其实挺狼狈的,大概是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示弱过,所以还显得特别不自在。


    孟临殊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古怪,裘桓抹了一把脸,想要说点什么,可嗓子里像是堵了东西,哽在那里。


    他张开嘴又闭上,半天,才像是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不相信。说出来我自己也不信,居然能这么喜欢你。要是你没遇到我,现在应该日子会过得更好吧?”


    孟临殊说:“不要总是惹爸爸生气。这话我说可能不合适,毕竟我也欺骗了他。但裘桓……”


    他停顿一下,慢慢地说:“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我们能换种方式遇到。”


    Chapter 35


    孟临殊说完, 就站起了身,往楼上的房间走去。留裘桓愣在原地,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以为孟临殊会说, 如果可以选择, 希望他们两个不要遇到,可孟临殊说的却是,换种方式遇到……


    桌上的苹果放得久了, 微微泛黄氧化, 裘桓有些烦躁地将果盘掀在地上。


    玻璃的碟子碎了一地, 连带着已经没那么好看的苹果也滚了满地。


    裘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发火, 如果硬要深究, 大概是因为孟临殊最后说的那句话, 戳中了裘桓长久以来的心事。


    其实裘桓不是没有后悔过,最初和孟临殊认识的时候,自己就那么强行把孟临殊弄到了手。如果他再有耐心一点,愿意多等等,用更加柔软婉转的手段来追求孟临殊, 或许他们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但裘桓也知道,就算重来一万次,他还是会选择在看到孟临殊的第一时间,就决定自己一定要得到这个人。


    这决定不来源于理智,而更近似一种本能,就像是饿了太久的人看到食物, 只有立刻吞入腹中, 才能保证食物永远属于自己。


    裘桓看着一地狼藉,许久, 还是起身将碎片收拾干净,免得一会儿孟临殊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踩在上面弄伤了脚。


    收拾完了地上,裘桓又从送来的箱子里翻了芒果和杨桃出来,打算重新给孟临殊做个果盘,只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刚刚随手放在桌上的小刀。


    裘桓顿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个激灵,冷汗一下子就落了下来,他猛地站起身,几步就冲到了楼上。


    孟临殊的房间关着门,隐约能听得到浴室里水流的声音,裘桓整个人都在发抖,去开门的时候拧了两次才把门打开。


    浴室的门也关着,裘桓本来做好了要踹门的准备,没想到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水龙头开着,热水哗啦啦地往下流,不知道开了多久,地上淌的全是水,从浴缸里一路漫到了门口。


    雪白的水汽蒸腾,弥漫得整间浴室里面都烟雾缭绕,热气迎面扑了过来。


    裘桓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视线都是黑的,像是一台坏了的电视,飞舞的全是凌乱的雪花,他甚至虚弱到需要扶着门缓了一会儿,眼前的黑雾才散去,能够看到浴室里,孟临殊就站在浴缸前,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满溢的水波。


    听到声音,孟临殊回过头来,静静地看了一眼裘桓。


    水汽太深,他整个人都是潮湿的,漂亮冷清的眉目在雾气中,呈现一种深邃而平静的姿态。


    裘桓梦游似的淌着水走了进去,到了离孟临殊还有几步的时候,再也支撑不住,两腿一软,跪在了孟临殊面前。


    刚刚孟临殊和他说的那些话,实在太像是遗言了,尤其是在孟临殊长久的沉默之后,这样毫无征兆地开口,裘桓只能想到,他是再也忍耐不下去,被自己逼着,选择用死来和自己彻底了断。


    孟临殊的手就垂在他的面前,衬衣的袖子有些长了,遮过手背,只露出修长洁白的指尖,悬在那里,像是一把冰凉光洁的玉石。


    裘桓颤抖着抓住他的手,将衣袖撩开,直到看到白皙的手腕上完好无损,这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来。


    “裘桓。”


    孟临殊忽然喊他,裘桓抬起头去,就见到孟临殊正微微垂下眼睛,平静地看着他。


    头顶的灯光明明是温暖的颜色,可是照耀在雪白的瓷砖上,只反射出了很冷的光线,孟临殊的脸在一片雾气里,也是冷而遥远的,就像是明明裘桓已经抓住了他,可是他随时会消失不见。


    太过剧烈汹涌的恐惧,让裘桓像是被人攥住了喉咙,根本说不出话来,孟临殊却似乎看懂了他眼底的意思,将另一只手伸到他面前张开,露出了掌心里握着的那把水果刀。


    刀子很小,但是极为锋利,刀刃雪亮,在孟临殊的掌心里,像是什么诡谲的装饰品。


    裘桓下意识伸手想要抢过来,孟临殊却轻轻将手抬起,避开了他:“放心,我不会自杀。我其实有想过,或许死了,就可以从你身边逃开了。


    “可我拿了刀站在这里的时候,却又在想,如果我为你死了,以后所有人提起我,说的都是‘那个为情所困的孟临殊’,我不想有这样的身后名,不想连死后,都要和你纠缠不清。”


    他说着,随手将刀抛进了浴缸里,小刀“咚”地一声坠入水面,溅起涟漪,却又慢慢地浮了起来,被推着飘向了远处。


    从裘桓的角度,能够看到他的面孔雪白,瞳仁乌黑明亮,五官无可挑剔,一点瑕疵都找不出来,唯有颧骨上烧着一团不正常的潮红,神情却是格外的清醒。


    “裘桓,就算你把我逼到了这样的地步,可我还是不想认输。”


    裘桓跪在那里,抬头怔怔仰望着他,他头顶身后,灯光明亮如瀑,沿着他漆黑的发同雪白的面颊落下,竟令裘桓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却忽然晃了晃,毫无征兆地倒了下来。


    裘桓连忙伸出手去,将他抱在怀中,触手被吓了一跳,孟临殊浑身温度极高,连带呼吸都炽热而艰难,明显是在发高烧。


    已经顾不上去想,孟临殊维持这种高烧状态多久,裘桓一把将孟临殊打横抱起,冲出了浴室-


    陈崆赶到医院的时候,裘桓的手下已经把整层医院都给封了起来,裘桓站在走廊里面,很神经质地走来走去。


    要陈崆说,有点像是动物园里刻板了的狼或者老虎,看着狠,但是因为情绪绷得太紧,格外显得狼狈不安。


    看这架势,陈崆还以为孟临殊怎么了,话都没来得及和裘桓说,就冲进了病房。


    漂亮的小护士正在给孟临殊扎针,看他进来被吓了一跳:“陈主任。”


    陈崆没心情理她,翻着病例看了看,这才松了一口气,出门看到裘桓就坐在门口的塑料排椅上,手肘搭在膝盖上,整个人肩膀都垮了下去,头埋在那里,看着特别的颓唐。


    陈崆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听他声音都在发颤,就把情况预估得特别严重,连孟临殊其实已经被裘桓给气死了,裘桓把人藏起来藏到现在,实在是藏不下去这才送来医院这种离谱的事都想出来了。


    没想到孟临殊就是发高烧了,虽然烧得挺厉害,可起码生命没有什么危险。


    但陈崆还是忍不住问裘桓:“怎么弄成这样?”


    他可看了,孟临殊有严重的营养问题,一看就是最近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再联想到裘桓那如丧考妣失魂落魄的样子,其实也不难猜出来,大概是怎么一回事。


    裘桓沉默半天,才说:“他想自杀。”


    陈崆抽了一口冷气,还好裘桓又说:“但他自己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陈崆差点被他吓死,仔细问了之后,叹了口气:“他这个明显是被你逼出心病来了。我说裘二,这次是他自己想明白了,不值得为了你这么个人赔上命,可再这么下去,下次他万一没想通,真趁你不注意给自己一刀,你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裘桓其实也是因为想到这一点才会这么害怕,只要一想到他在楼下毫无知觉的时候,孟临殊一个人拿着刀站在那里,思考要不要往手腕上来那么一刀,他就觉得浑身都是冰凉的。


    而且他往深处想了想,如果不是孟临殊是这么有骨气这么清高的一个人,不想死了之后都和他纠缠不清,换个稍微软弱一点的,现在大概已经血流成河了。


    裘桓一时庆幸,一时却又痛苦,因为明白孟临殊骨头到底多硬,也就知道,他们两个想要按照裘桓预想的那样,长长久久走下去究竟有多难。


    无论之前想过多少他们之间的结局,都没有孟临殊这次差点死在他眼前,让裘桓受的刺激更大。


    他坐在那里,明明知道孟临殊现在睡着了,不会知道他在,可他也不敢进去再打扰孟临殊。


    刚好小护士端着药盘出来,门开了一道缝,裘桓的视线立刻就滑了过去,透过那么窄窄的一条缝隙,几乎贪婪地凝视着病床上的孟临殊。


    他这样子,就像是被主人赶出家门的大狗,无处可去,只能绕着门口打转。


    陈崆知道他可恨,可看他这样子,也觉得他可怜,忍不住就感叹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裘桓却站起身来,哪怕再恋恋不舍,却也将门给关上了,免得吹了冷风进去,孟临殊着凉。


    闻言,裘桓的眉头重重地皱了起来,走廊里的白炽灯照得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甚至有些发青,虽然他站的笔直,可陈崆总觉得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的。


    陈崆还以为他会发火,但过了一会儿,他的眉毛松开了,像是要笑,可表情更像是要哭:“你说如果当初,我正儿八经地好好追他,他会喜欢我吗?”


    哪怕陈崆嘴再毒,这一刻看到裘桓的表情,也实在说不出什么来了。裘桓却也并不是真的想听他的回答,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就算后悔一千次,一万次,也再也改变不了。


    他只是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他不那么混蛋,不那么仗势欺人,如果他表现得温柔一点,和善一点,如果他让孟临殊知道,他也是一个正常人,不会总是突如其来地吃醋发疯,逼着孟临殊做那些不想做的事情。


    那会不会这几年,他也能给孟临殊留下一点快乐的回忆?-


    孟临殊这场病来势汹汹,本来陈崆只以为他是郁结于心,又太久没好好吃饭,营养不良引发的发烧,吃了退烧药当晚就把体温压下来了,甚至第二天白天,他带着人来查房的时候,还和孟临殊聊了两句。


    结果第二天晚上,孟临殊体温就又升了上去,这么反反复复,普通的退烧药已经没什么用了,最后上了激素,才能勉强控制得住。


    这个时候,陈崆已经不敢给他当主治医生了,特意请了个退休的老专家回来,专门给孟临殊诊治,甚至准备好,要是还治不好,就多请几位专家过来会诊,不然万一孟临殊真不行了,裘桓还不得把医院给拆了?


    折腾了快半个月,孟临殊的病情才总算稳定住。他本来就瘦,一场病下来,更是有点形销骨立的,脸上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两腮都有点微微内陷。


    还好他长得好,这么憔悴,反倒越发显出眉眼深邃,病号服穿在身上晃晃荡荡的,露在外面的手腕像是稍稍一碰就能折断,让人忍不住就想好好呵护他。


    陈崆有时候看他,都忍不住有点走神,和他说话更是下意识就把语气放得很轻。


    孟临殊倒是一贯的温柔和善,没有因为陈崆是裘桓的朋友,就对着他横眉冷对的。


    弄得陈崆一边喜不自胜,一边却又有点紧张,生怕被裘桓知道,自己得了孟临殊的好脸色。


    裘桓每次来,都是来给孟临殊送饭的,话也不怎么说,伺候着孟临殊吃完饭,他就站起身走了,只有晚上,孟临殊睡了,他才会站在外面,静静地看着孟临殊,一站就是一整晚。


    陈崆查房的时候,第一次撞上还被吓了一跳,后面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问裘桓怎么不进去。


    裘桓什么也没说,只对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出声,弄得陈崆心里还有点不是滋味。


    就裘桓这种霸道惯了的主儿,从小到大,哪见他有过这种时候?之前高高在上的样子一点没有,现在这么谨小慎微的,不由得陈崆不唏嘘,大概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不过唏嘘归唏嘘,陈崆还是觉得,裘桓纯粹活该,毕竟孟临殊那么好一个人,都能被他折腾成这样,说出去谁都得骂他。


    陈崆不像庄同洲是个爱怜香惜玉的,平常对着那些上赶着扒过来的人也是嬉笑怒骂,可看到孟临殊,就像是晕了头,经常放着自己的事不干,专门跑来孟临殊病房。


    这天也是,陈崆妙语连语地在那里讲笑话,把一圈小护士都逗得笑得花枝乱颤,连带着病床上的孟临殊,唇边也露出个笑来。


    陈崆挺得意自己能把孟临殊逗笑了的,刚想再接再厉,就看到身后,裘桓沉着脸走了过来。


    陈崆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心说完蛋了,这位爷看孟临殊看得那么紧,看到他在这里和孟临殊有说有笑的,还不得当场就把他给活剥了?


    他要是说是为了孟临殊心理健康,才带着这么多莺莺燕燕在这里哄孟临殊开心,裘桓能不能信啊?


    可没想到裘桓什么也没说,甚至因为小护士们站在病床前面,没有落脚的地方,裘桓就自己站在角落里,等她们都走了,这才上前,把食盒拆开,将菜端出来摆在孟临殊面前。


    他们两个现在相处,也没有什么剑拔弩张的,反倒两个人情绪都淡淡的,只不过裘桓是尽力克制,孟临殊却纯粹是不想理他。


    要是以前,裘桓肯定要生气,觉得孟临殊这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更没把他放在心上,可现在裘桓一点都不在意这个,他更在意孟临殊今天有没有多吃一口饭,带过来的菜合不合胃口。


    陈崆本来也想跟着小护士们一起走,可裘桓正好站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把他给堵在了里面,只能尴尬地继续待在原地。


    孟临殊却客气道:“陈医生,一起吃点吧。”


    陈崆立刻就立正站好了,心道哎呦你可别提我了,你都没让裘二和你一起吃过饭,我获此殊荣,裘二不得气死啊。


    裘桓看陈崆一眼,陈崆想,来了来了,要发火了。


    可裘桓只说:“那我再去拿双筷子。”


    陈崆:???


    完了,裘二真被气疯了,说话都像个正常人了。


    陈崆礼貌道:“不用了,我和人约好,中午要谈事情,你们先吃。”


    说完立刻脚底抹油逃了。


    等他走后,病房里就陷入一种彻底的安静。


    裘桓其实拿了两双筷子,他是很想和孟临殊面对着面一起吃饭,就算是他要先照顾着孟临殊吃完,再吃孟临殊吃剩下的,他也很高兴。


    可孟临殊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个眼神,两个人一起的时候,孟临殊大部分时间都把他当做空气。


    裘桓又是心里难受,又觉得这样也好,起码孟临殊还是有情绪的,愿意发泄出来,不然又像那天一样,前面还和他说着话,转头就想要去自杀,那裘桓真的受不了。


    他先给孟临殊盛了一碗粥,也不敢直接喂孟临殊,只能端着递过去,看着孟临殊自己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喝,喝了两三口就推到一边。


    裘桓最近照顾他照顾出了心得,看他这样就知道,他是吃腻了,裘桓默默地把旁边一碟小菜推了过去,低声说:“知道你最近没胃口,这个是拿鸡汤煨出来的,我尝了,挺鲜的。”


    孟临殊没动,裘桓以为他不会吃了,还在心里想着,不然晚上换点花样,总是粥粥水水的,谁一直吃都不会有胃口。


    可孟临殊忽然和他说:“我想出院。”


    裘桓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突然意识到,孟临殊居然在和他说话。


    不夸张讲,那一刻他差点喜极而泣,因为他本来觉得,孟临殊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愿意再理他了。


    裘桓有点结巴,下意识答应说:“好啊,那我待会儿就让老陈安排你出院。”


    孟临殊又说:“我不想回裘家。”


    裘桓本来想说,他在市里面早就准备好了一套房子,就等孟临殊住进去了,可想想,孟临殊肯定不愿意和他继续一个屋檐下相处,所以他只说:“好。你想住在哪,我去帮你安排。”


    可是犹豫一下,又说:“你身体还没好彻底,能不能先让我和你住在一起,你放心,咱们住两间房,我保证不会多打扰你。等你病好……等你病好我就……”


    他知道自己该许诺,等孟临殊病好,就立刻搬出去,可实在是舍不得,这么含糊着,半天也没说出口。


    孟临殊说:“我能说不吗?”


    裘桓要说的话猛地就顿住了,像是被人猛地打了一拳,缓了半天才勉强说:“当然可以啊。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我知道我以前是挺不讲理的,可现在不是改邪归正了吗。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不过你的身体,没人照顾不行,我给你请个护工吧?”


    孟临殊看了他一眼,夹了一根青菜慢慢嚼了,半天,才淡淡道:“随你。”


    就算再舍不得,既然答应了孟临殊,裘桓还是第一时间就安排好了一切。


    毕竟他在孟临殊这里的信用实在低得要命,说不定已经跌破了负值了,哪里还敢说话不算话。


    出院时,陈崆还和裘桓说:“其实我建议他再多住几天,病去如抽丝,他看着又不像是那种会照顾自己的人,现在好不容易养好了一点,自己住着,万一又进来了怎么办。”


    裘桓沉默一会,才说:“我不想再让他不开心了。”


    房子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当初他还特意找裘老爷子说了,要带着孟临殊搬出来,没想到现在,孟临殊真住进去了,却和他想象的情形完全不同。


    孟临殊不愿意再坐轮椅,坚持自己下了车,上了电梯的时候,裘桓看他脸色苍白如纸,站在那里,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孟临殊很坚决,就算是额上都浸出了汗,也没有去靠在电梯墙壁上,裘桓只能扎着手虚虚地护在他的身后,保证如果他摔下来,能第一时间扶住他。


    等进了房间,看着孟临殊坐下,裘桓这才松了一口气。


    房子装修得很好,全是裘桓亲自指示的,当时是打算当做他和孟临殊爱的小巢,所以装修风格很温馨,奶油白的墙壁,木质的地板,沙发也没用皮面的,布艺沙发又软又绵,躺上去像是陷进了云朵里。


    裘桓还特意弄了一套很大屏幕的家庭影院,本来是准备闲着没事,和孟临殊躺在沙发上,两人抱在一起看看电影什么的。


    可现在看孟临殊,瘦得几乎有些可怜了,脖颈下面的锁骨突起,像是倒扣的玉碗,坐在沙发上面,整个人都像是被包裹在了里面。


    虽然不是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给孟临殊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可这样的场面,还是让裘桓又一次清楚直观地感受到了孟临殊的痛苦,那样具象化,让他连骗自己都做不到。


    所以他只能匆匆地说:“有什么需要的记得和我说,护工已经到了,就在楼下。”


    说完,就狼狈地逃走了,连多看孟临殊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Chapter 36


    那段时间, 裘桓真的没再去打扰孟临殊。


    他那套房子是在市中心,大平层,每天都有钟点工上门清洁, 孟临殊大病初愈, 身体其实还很虚弱。


    裘桓替他找的护工之前是负责照顾裘老爷子的,一手药膳是祖传的秘方,现在被裘桓调过来, 每天给孟临殊做饭。


    只是孟临殊实在太瘦弱, 护工怕他虚不受补, 也不敢炖那些效力太强的补品,只能慢慢地用些温养的食疗, 一点点替他休养回来。


    裘桓知道之后, 直接让人把各种食材流水似的送过去, 无论价格多高昂,只要孟临殊愿意吃喜欢吃,完全不考虑成本,说一声奢靡也不夸张。


    这么小心翼翼地调理着,又费了不少时间, 孟临殊总算是有点活人气了,偶尔也会出门走走。


    不过大多数时间,他还是待在家里,除了睡觉之外,闲暇时间要么看书,要么看电影。


    房子有个很大的入户空中花园, 横跨了十多米, 上面种的全是花花草草,之前有专人养护, 就算是大冬天的也是姹紫嫣红,格外好看。


    孟临殊住进来之后,怕打扰他休息,裘桓就让养花的先别来了。


    只是这些花都是娇生惯养的,几天没人看护就枯萎了不少。孟临殊有一次心血来潮去阳台上透气的时候,就看到花盆里一片绿暗红稀。


    他虽然没有养花的爱好,但是也看不下去这么多花花草草就这么在这里自生自灭,只好自己出来给花浇水。


    其实这么活动活动,对他的身体也有好处,而且他看起来很胸有成竹,又长了一张优雅淡定的面孔,无论干什么,都有种成竹在胸的感觉,裘桓还以为他很擅长侍弄花草,还特意让人给他买了各种工具摆在那里。


    孟临殊生病之后更加怕冷,出来的时候,总会在外面套一件羽绒服,就算这样,风一吹,他的鼻尖就微微泛红,显得本来就雪白的皮肤更加晶莹剔透。


    裘桓站在楼上往下看,恰好能看到他低着头,一株花一株花地挨个浇水。


    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可裘桓还是能够看到他脖颈上的一点皮肤,在乌黑而柔软的头发掩映下,只露出那么一点点的颜色,却黑白分明至极,让人的目光落上去,就很难移开。


    只是孟临殊每天出来的时间并不固定,想起来了才会提着水壶出来转一圈,裘桓只能一直站在阳台上等着,就算天气再冷,可他只要看到孟临殊,就算是这么远远地看上一眼,也觉得心满意足了。


    ——孟临殊在这里住下之后,裘桓就在楼上又买一套房。


    裘桓也知道这样不好,可如果连这么一点盼头都不给他,他实在是承受不了,说不定直接就崩溃了。


    而且他很小心,一直没被孟临殊发现。


    裘桓自欺欺人地想,除了孟临殊,这世界上,也没人能拿这件事来批判他。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天实在太冷,没有专业人士,很难把这么多娇贵的花都养活,裘桓眼看着孟临殊浇一棵花死一棵,养到最后,就剩角落里一株仙人球没死了。


    倒数第二棵花也阵亡了之后,裘桓就看孟临殊拎着水壶出来,看到只剩仙人掌的时候愣了一下,足足在原地站了有一分钟,这才若无其事地把水壶放到一边,转身就回房间里去了。


    裘桓还在遗憾,今天孟临殊就出来了这么短短一会儿时间,就看孟临殊居然又回来了。


    这次孟临殊手里拿着手机,弯着腰给那盆仙人掌拍了一张照片,这才转身又回去了,裘桓也拿出手机,看到孟临殊在朋友圈把刚刚的照片发了上去,配文是:“九死一生。”


    裘桓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这段时间,他心情一直很沉重,每天都沉着一张脸,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实在提不起精神。


    可现在明明孟临殊只是发了一张照片出来,还配了这么莫名其妙的四个字,要不是裘桓全程看到,都不理解到底什么意思,可裘桓就是忍不住想笑。


    似乎只要看到孟临殊,看到他像个正常人一样这么轻轻松松地活着,裘桓就心满意足了。


    可其实裘桓也知道,自己的满足只是一时的,就好像是渴了很久的人,被老天赏了一口水喝,吊着他的命,却不能让他彻底解渴,那种一瞬间的快乐之后,涌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空虚。


    风从城市的罅隙里刮过,撞击在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里,发出尖锐而遥远的声响,裘桓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感觉那些风,也从他的心口穿过去,带着回声,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平安夜那天,市里面下了很大的雪,从清晨开始一直沸沸扬扬,等到了晚上,整个城市银装素裹。


    这么冷的天,孟临殊一般是不会出来的。


    裘桓闷在屋子里开了一天的视频会议,临近傍晚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下有声音。


    他走到露台上,看到一群人从孟临殊的家里涌了出来,一个个喜气洋洋的,有人扛着烤炉架子,有人拎着菜和肉,还有人抱着两个肯德基的全家桶,就这么冒着纷飞的大雪,开始室外烧烤。


    这些人裘桓也都眼熟,全是孟临殊拍电影的那个剧组里的。


    孟临殊跟在后面,穿了一件白色的长毛毛衣,被风轻轻地一拂,看起来整个人都毛茸茸的。


    他旁边站着曲驳,一直低声和他说话,手里还拿了一个很大的暖瓶,里面居然装的是热牛奶,看孟临殊好像有点冷,就给他倒一杯,让他喝了暖暖身子。


    这么体贴入微,说曲驳不喜欢孟临殊绝对是假话,可他态度端正,永远和孟临殊保持了朋友的距离,一点都不逾矩,就算是孟临殊这么敏感的人,和他相处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压力。


    因此,虽然孟临殊说话不多,大部分时间在听曲驳讲话,可是曲驳说到有趣的地方,他也会弯眼笑起来。


    裘桓面无表情地听着楼下的欢声笑语,等他们吃完饭,不知道谁提议,要下楼堆雪人,一群人又热热闹闹地走了。


    裘桓这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估摸着他们已经坐着电梯下去了,也从另一个门出去。


    房子虽然在市中心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却极为奢侈地配置了大面积的绿化,哪怕寒冬腊月,仍旧苍翠欲滴。


    空地上,这群人已经开始堆雪人,还有活泼一点的,团了雪球打雪仗,有人往孟临殊和曲驳那边扔,全都被曲驳给挡了下来,只是仍有雪溅在了孟临殊身上,曲驳就笑着和那边的人说了几句,又突然脱下手套,轻轻地碰了碰孟临殊的脸。


    裘桓为了不被孟临殊发现,特意找了个角落站着,全身都藏在影子里。


    他的视力好,之前空军招飞行员,他好奇也去体检了一下,检测出来身体素质完全没问题。因此哪怕站得离他们有一定距离,裘桓也能看到,孟临殊长长的睫毛上落了雪花,脸颊被冻得微微发红。


    这段时间,孟临殊两腮的凹陷总算丰盈了起来,大雪中,整个人都粉雕玉琢。


    他原本正望着前方,唇边翘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在曲驳触碰他的时候,他微微张大眼睛,雪花便又轻轻地落了下来。


    曲驳却收回手来,不知道对他说了什么,孟临殊摇了摇头,可曲驳还是摘下自己的围巾,系在了孟临殊的颈中。


    这一瞬间,很难说清裘桓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孟临殊,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到厌恶和疏离的表情。


    可是没有。


    孟临殊虽然有些惊讶,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悦的情绪。就好像他和曲驳的关系,已经在裘桓不知道的某个时刻,亲密到了连裘桓都无法涉足的程度。


    意识到孟临殊在他身边,痛苦得甚至想要去死时,裘桓以为自己再不会更难受了。


    可现在,他忽然明白,孟临殊不喜欢他,却可以喜欢上别人,也会有一个人可以像他一样,陪伴在孟临殊身边。


    不同的是,那个人,却能够不被孟临殊厌恶和憎恨。


    孟临殊从不是他一个人的所有物,孟临殊是一个鲜活的、有自己思想、好恶的人,不是他喜欢孟临殊,孟临殊就一定会回赠给他同样的爱意。


    在他肆无忌惮地伤害孟临殊的同时,也在用力地将孟临殊向着相反的方向越推越远。


    这一瞬间,甚至连痛苦都显得有些单薄了,口鼻处呼进去的空气冷得钻心疼,那种绝望的无力感贯穿了他的全身,又像是有牛毛似的极细密的针,一点一点,一分一寸地从心口最柔软的部分刺了过去,让他整个人,都被这一场无边的风雪淹没-


    孟临殊围着围巾,有些地无奈和曲驳说:“真的不冷。曲导,我病已经好了。”


    “我也不冷,你替我戴着吧。”曲驳笑着说,“你可得赶快养胖点,不然你瘦这么多,再开拍的时候接不上之前的戏了。”


    孟临殊病着的这段时间,整个剧组都为他停了下来,要是放在别的组里,这属于很大的事故,对于演员本人,肯定会造成很恶劣的影响。


    裘桓直接让人去找制片人,表示自家弟弟病刚好,这么冷的天要是真通宵达旦的,说不定又得病倒,剧组耽误的时间多出来的钱,他都掏了,咱们慢慢拍,务必精益求精。


    他给的钱,几乎都能再拍一部精品电影出来了,制片人哪有不答应的道理,看孟临殊的眼神就像是看送财童子一样,就差把他供起来每天拜一拜了,当然不可能逼着他大病初愈就来剧组赶工,很大方地表示,等过完年休养好了再拍也不迟。


    本来大家被关在组里拍了几个月,早就拍得烦了,现在制片人发话要放假,一个个都高兴得不行,正好今天又是平安夜,就有人提议,不如去看看孟临殊,没想到响应的人这么多,一大群一起来了,声势颇为壮观。


    曲驳这么说,孟临殊就也没再反驳,看着他们堆雪人,半天,问曲驳:“那天机场……曲导,您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曲驳说:“如果你想告诉我,我愿意听。如果不想,临殊,那是你的隐私,我并不会刨根究底,逼着你想起不愿提起的回忆。”


    他和裘桓,真的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孟临殊沉默一会儿,低声说:“谢谢曲导。”


    “不用谢我。”曲驳却表情有点复杂,“你不会要给我发好人卡吧?”


    孟临殊忍不住露出个笑来,曲驳也笑:“说起来,那天你还把我拒绝了。但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开口,我随时愿意带你离开这里。”


    “谢谢曲导,但……”孟临殊的视线落在纷飞的雪片之上,漆黑的眼底,也被映得明亮至极,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嗪着一缕笑,许久,慢慢地说,“大概暂时,都不需要了。”


    Chapter 37


    不远处, 一群人齐心协力,一不小心力气用多了,最后堆出来的雪人身高超过两米。


    孟临殊和曲驳走过去的时候, 听到冉茂茂在怪郑副导演:“郑哥, 你这雪人脑袋滚得也太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头儿子呢。”


    郑副导演被雪球砸得满头大汗,眼镜都歪了, 闻言怒道:“还说呢!我滚的雪球, 还没你们砸我的大!”


    这些人不敢砸曲导, 全冲着他来了,拍戏时候骂他们的, 又不是他。


    郑副导演比窦娥还冤, 转头一眼看到曲驳的围巾居然系在了孟临殊脖子上, 差点没咬到舌头。


    曲驳倒是一副很正常的表情,笑着和他们说:“这雪人堆得倒是高。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要大丰收了。”


    冉茂茂笑着说:“可不是嘛,正好明年咱们电影上映,肯定叫好又叫座!难得这么大的雪, 咱们不然合张影吧?”


    这话引起了大家的一致同意,正好组里管摄影的也来了,他有职业病,走到哪都带着他那炮筒似的单反,现在正好物尽其用,大家围着雪人排了两排。


    郑副导演本来美滋滋地和孟临殊站在一起, 忽然被冉茂茂拽了一下。


    他还不明就里, 冉茂茂已经把他给拽到了一边,顺便把曲驳推到了孟临殊旁边:“曲导, 您站这儿。”


    郑副导演这才反应过来,心道这个冉茂茂,不愧是后来居上,只跟着拍了一部戏,就抱上了曲导大腿,现在也算是曲导的御用班底了,这幅察言观色洞察上意的本事,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摄影师定好了倒计时,匆匆冲了过来,脚下一滑,扑进了人堆里面。


    大家又是惊呼又是大笑,一起伸手去拉他,“咔嚓”一声,画面定格在相框之中。


    摄影师摔得人仰马翻,拉他的人也没几个还站着的,大家都滚得一身雪,连孟临殊毛衣上都沾了不少泥点子,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冉茂茂更是笑得嗓子都哑了,从地上爬起来说:“哎呀,好久没这么高兴了。”


    确实是好久没有这么高兴,让孟临殊觉得,好像是回到了大学时候。


    那时他还没有进娱乐圈,也没有认识裘桓,每天要打两份零工,同寝的室友知道他家境不好,都很照顾他,总是变着法地要请他吃饭。虽然每天课业加上工作很辛苦,可是他只觉得未来可期,连吹来的风都是金色的。


    这样的好心情持续了很久,孟临殊脸上的笑多了,也不总是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时不时就出门逛逛。


    大冬天比夏天好隐藏得多,他围巾帽子戴上,谁也认不出他来。有时候坐着公交,去半个城市外的花鸟市场,买点花花草草,想要把被他养死的那些都给补回来。


    有一次他甚至买了只小鹦鹉回来,商家说叫什么吸蜜鹦鹉,长得五彩斑斓,一只鸟身上五六种颜色。孟临殊本来不想买,可商家说就剩这一只了,这么冷的天卖不出去,没主人照顾着活不了。


    孟临殊不是行家,听不出来商家是不是骗他的,到底还是买了下来,还买了一堆的鸟笼鸟饲料。


    最近护工已经不是全天过来照顾他了,只在做饭的时候来,看他拎着鸟回来,惊讶道:“这鹦鹉能说话吗?”


    孟临殊买的时候忘了问,含糊道:“可能吧。”


    护工也不大懂,和他闲聊说:“不过好像这些鸟想学说话,都得剪舌头,之前我家里有位长辈养这个,天天把鸟锁小黑屋里,免得听到什么不该学的脏了口。”


    小鹦鹉缩在孟临殊口袋里,黑豆似的眼睛漆黑,一身鸟羽潋滟如同虹霞,这么漂亮的小东西,却也不过是人类豢养的宠物,要它做什么就得做什么。


    孟临殊沉默一下,淡淡道:“我买它回来,不是为了听它说话的。”


    护工只是随口说说,没放在心上,孟临殊却对这只小鸟有了不一样的感触,看网上说鹦鹉刚到家不要急于和它亲近,得静置一下,就把鸟放在隔壁。


    半夜的时候,孟临殊忽然被一声警报似的声音惊醒,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么巨大的声音,居然是隔壁的鹦鹉叫出来的。


    孟临殊哭笑不得,过去看了看,见鸟粮和水都不缺,还在纳闷到底是怎么了。


    鹦鹉已经自己飞了出来,扑楞楞落在他的头顶,不动了。


    孟临殊问它:“不想睡笼子?”


    它歪着头看看孟临殊,也不叫了,乖乖地缩在那里,小小一团,像是个花团锦簇的小绣球。


    孟临殊拿手指尖勾勾它的头,带着它回自己的房间睡下了。


    要说这鸟也聪明,大部分鸟类都控制不住随地排泄,可这只很快就学会了自己去固定的地点上厕所。


    孟临殊没教它说话,它自己跟着视频学会了猫叫狗叫,闲着无聊就在房间里学,弄得孟临殊还以为自己养了一个动物园。


    那天接到裘老爷子电话的时候,孟临殊正在喂鹦鹉吃饭。


    它恃宠而骄,现在只在孟临殊手掌心里吃东西,孟临殊托着它站在窗前,看到来电人姓名,顿了一下才接了起来:“爸爸。”


    那边裘老爷子声音依旧和蔼,先问他吃饭没有,又说知道他最近拍戏辛苦,要他保重身体。


    孟临殊之前曾经幻想过,如果自己不是个孤儿,父亲母亲会是什么样子。


    孟怀柔心地善良,可是性格强硬。反倒是裘老爷子,因为自觉亏欠于他,总是特别和蔼温存,和孟临殊说话的时候像是怕吓到他,一直把声音压的很轻很柔和,被裘桓听到,还嘲笑裘老爷子说话像是唱戏。


    现在和孟临殊说话也是,听到孟临殊这边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裘老爷子和颜悦色地问他说:“养鸟了?”


    孟临殊应是:“买了只小鹦鹉。”


    “你有个伯伯也喜欢养鸟,家里廊下挂的全是,下次我带你去看看。”


    “谢谢爸爸。”


    裘老爷子说了半天,总算说到正题:“你最近和你二哥吵架了?”


    孟临殊不想骗裘老爷子,所以轻轻“嗯”了一声。


    裘老爷子叹气说:“你这个哥哥,从小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也是我管教不周,他欺负你,你就告诉爸爸,我一定为你撑腰。”


    这段时间,孟临殊都没听到过裘桓的名字,甚至连和裘桓有关的一切,他都敬而远之,下意识地把裘桓从他的生活里排除出去。


    现在突然又听到裘桓的名字,孟临殊只觉得呼吸都闷了一下,手指痉挛似的收紧。


    掌心里的鹦鹉叫了一声,轻轻啄了啄他的指尖,他这才发现,自己抓疼了它,连忙松开手,和裘老爷子说:“爸爸,我知道的。”


    裘老爷子问:“快要过年了,除夕你们导演,总要放你们回来吃饭吧?”


    孟临殊犹豫一下,听出裘老爷子话里的期待,到底说:“好。”


    裘老爷子心满意足,挂电话前,像是刚想起来,和孟临殊说:“对了,老二那个逆子住院了,过年估计也好不了,你放心回来,肯定见不到他。”


    哪怕再不想见到裘桓,听裘老爷子这么说,孟临殊还是有点啼笑皆非,感觉裘桓在裘老爷子眼里,好像也是个总爱招惹是非的。


    不过孟临殊也很感激裘老爷子,没提让他去医院看望一下裘桓的事,毕竟如果裘老爷子开口,以孟临殊的性格,就算再不想去,大概也真会为了裘老爷子走一趟。


    鹦鹉吃饱了,叼着瓶盖跑来跑去,这是它最喜欢的玩具,孟临殊特意给它买的那些,它看都不看。


    孟临殊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从来没考虑过养宠物,他连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能负担得起另外一个小生命。


    现在有了钱,正好也有了空闲,看着小动物在身边开开心心地活着,就好像又养了一个小小的自己,能够吃饱穿暖,还有自己的玩具。


    之前过年,回孤儿院的时候,孟临殊会带上各种吃的用的,还要给每个小孩子都准备一个红包。现在在裘家,他就是最小的,红包不用准备了,至于那些吃用的,裘老爷子更是不缺。


    想来想去,孟临殊特意去城外的庙里,求了保佑健康长寿的符。


    他一向是个很周到的人,家里每个人都求了,顺便也给裘桓求了一个,打算到时候一起给裘老爷子,等裘桓回来的时候让裘老爷子转交就好。


    到了除夕那天,孟临殊一早就回了裘家。


    到的时候,裘定懿还没回来,裘老爷子一个人在花厅听戏。


    唱戏的是梅濮声老先生的徒孙,之前孟临殊为了拍戏,拜梅老先生为师,跟着学了一段时间,梅派规矩大,按照辈分,这人还要叫孟临殊一声师叔。


    可他已经四十多岁,比孟临殊大了一轮,所以期期艾艾地喊了句“小师叔”。


    听得裘老爷子笑道:“我们临殊人小辈分高,我们也不占你便宜,给你包个大红包,今天早点回去过年。”


    等他走后,裘老爷子问孟临殊:“吃早饭了没有?怎么瘦了这么多,我让厨房给你下完馄饨?”


    面对裘老爷子,孟临殊脸上的笑容深了许多:“已经吃过饭了。我过去也是,一到冬天就容易瘦。”


    裘老爷子还是放心不下,嘘寒问暖许久。孟临殊口袋里的小鹦鹉待不住,钻出来叽叽喳喳地叫。


    裘老爷子问的话就一顿,很惊奇道:“你怎么把它带来了?”


    “怕它一个人在家无聊,也是想带来给您看看。”


    裘老爷子特意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半天,又拿了小米喂鹦鹉吃。


    因为宠爱孟临殊,裘老爷子连带着对孟临殊养的宠物也爱屋及乌:“我记得仓库里放了个清朝时候的古董鸟笼,拿紫檀还是什么木头雕的,上面还嵌了象牙,待会儿我让人找出来,给你擦干净带回去。”


    孟临殊只是笑,陪着老爷子散步赏花,等到傍晚,裘定懿也回来,张罗着要一起包饺子。


    孤儿院里,每年除夕,孩子们也都在一起包饺子,孟临殊手巧,包的又好又快,看得裘定懿叹为观止:“临殊手长的漂亮,居然还这么巧。”


    裘老爷子却很心疼:“这是以前吃了多少苦,才能练出来的。”


    裘定懿无奈:“爸,大过年的,你就别悲春伤秋了。妈妈以前说你像林黛玉,我还觉得她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没想到还真是啊。”


    裘老爷子:……


    这糟心的女儿,真是他亲生的啊。


    三人正有说有笑,外面门被推开,微凉的风卷着花园里的梅花香气一道涌了进来。


    孟临殊下意识抬眼,看到裘桓就这么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长度刚及小腿,这样的尺寸,稍微矮一点就显得臃肿,可他高,不但高,而且消瘦了很多,穿起来就格外的风流笔挺。


    他之前虽然行事杀伐果决,可在孟临殊面前要么横眉冷对,要么像个公子哥似的没个正型,现在眉眼凌厉冷峻,却又不像是过去那么张扬肆意,打眼一看,竟然给人极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的肃然感。


    外面大概是下了雪,他肩上落了点点的白,走进来看到孟临殊时,视线凝在孟临殊脸上半晌,才费力地转开,和裘老爷子打招呼说:“爸。”


    毕竟是自家儿子,裘老爷子嘴上嫌弃,心里还是心疼的,看他也瘦了这么多,想要关心两句,说出口却是:“你不是说要在医院过年?”


    裘桓笑了笑:“瞧您说的,过年都不回来,我不成了不孝子了。您不会没给我准备饭吧?”


    他是故意逗裘老爷子开心,裘老爷子冷哼一声,却也摒不住笑了:“你也只能喝一口饺子汤了。”


    裘桓去换了衣服洗了手,回来也和他们坐在一起包饺子,裘老爷子到底还是说:“你病的怎么样了,到底休养好没有?”


    裘桓是平安夜那天顶风冒雪的着了凉,他不当一回事,随便吃了药便一头扎进了工作里,等倒下被送到医院才发现,他高烧拖延太久,已经转成了肺炎。


    这下可好了,之前陈崆专门为孟临殊请来的那位老专家,还能继续在裘桓这里发光发热。


    跟上次孟临殊出院的时候一样,今天陈崆又对着裘桓,把之前的台词说了一遍:“你这个情况,是不建议出院的,这么冷的天,你万一又着了凉,说不定又得横着进来了。”


    可惜,裘桓还是没听他的。


    陈崆这个医生做的很没有成就感,裘桓却不觉得有什么。


    他提前从管家嘴里知道,孟临殊今天会回来,如果错过了,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孟临殊面前。


    听裘老爷子问了,裘桓只道:“炎症消了,医生只说静养。”


    裘老爷子说:“公司的事你就先别操心了。”


    裘定懿也说:“没想到咱们家还出了个拼命三郎。”


    说完就被裘老爷子瞪了一眼:“要不是你当初不肯接公司,死活非要学音乐,你弟弟现在也不用这么辛苦。”


    裘定懿没想到火还能引到她身上,立刻道:“我和临殊都是文艺工作者,就老二一个满身铜臭。爸,他不会是捡来的吧?”


    裘老爷子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裘定懿一向说话肆无忌惮,因为是大女儿,从小被裘老爷子娇宠惯了,一点都不怕这个父亲,被骂了她也无所谓,还对着孟临殊做了个鬼脸。


    孟临殊轻轻地笑了起来,在温润的光线下,脸上的线条弧度柔软秀丽,一看就知道,最近的生活过得很好,之前身上一直有的紧绷感,现在也烟消云散了,哪怕在裘桓面前,整个人也很舒展从容。


    裘桓不能直接看他,微微侧了头,从窗户上的反光望他。


    窗外一枝折枝腊梅开得正盛,被风吹了,影子影影绰绰地落进来,孟临殊的倒影也映在裘桓手边,就像是他只要伸出手来,就能碰到孟临殊。


    孟临殊如有所感,忽然看了过来,视线和裘桓在玻璃上的影子撞上,他微微怔了一下,似乎今晚第一次看到了裘桓。


    不过也只是这么一个瞬间,下一刻,他就自然地转过头去,继续和裘老爷子说话。


    窗上荡开涟漪,将孟临殊的影子也模糊了,裘桓苦笑一声,也收回了视线。


    吃饭时,裘老爷子特意让人换了圆桌,一家四口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一顿团圆饭。


    按照座次,裘桓就坐在孟临殊旁边,孟临殊其实一直警惕他会干什么出格的事情,没想到从头到尾,裘桓都规规矩矩的,就算是大家一起起身碰杯的时候,他也没有趁机对孟临殊干什么。


    孟临殊微微松了一口气,因为实在不知道,如果裘桓真的当着裘老爷子的面对他做些什么,他该怎么去应对。


    临近十二点的时候,裘老爷子已经有些困了。


    他身体不好,平常医生是不准他熬夜的,裘定懿劝他:“爸,您困得眼睛都闭上了,还是先去睡吧。”


    裘老爷子摆了摆手:“等着十二点,给你母亲上柱香再睡。这么多年的老规矩,怎么能乱。”


    裘夫人去世的时候,裘桓也就刚上小学,裘定懿那时在国外,虽然家里派了专机去接她,还是没赶上见裘夫人最后一面,只记得回来的时候,满园种着的白梨花都落了。


    裘老爷子那时还不到四十,因为伤心,一夜白头,裘夫人下葬之后,他就让人把梨树都砍了,说是梨花意味不好,劝人分离,如今园中百花争艳,却再也不见梨白胜雪。


    到了十二点,裘老爷子领着三个孩子到了裘夫人的牌位前,牌位都是他亲手擦的,干干净净,前面总是供着花,如今的节令,便是一瓶腊梅。


    照片里裘夫人眉目婉转清丽,唇边带着微笑,腮边小小一只梨涡俏皮妩媚。


    这么多年过去,裘老爷子还是一闭眼就能想起来,与她初见时,她站在梨花树下,穿一条鹅黄色的纱裙,裙摆很蓬,下面露出两条雪白的小腿,踩着一双平底的白色小羊皮鞋。


    裘老爷子那时只觉得她身量挺高,和一般的小姑娘比起来,更为高挑,却见她一撩袖子,身手颇为矫健地往树上爬去。


    裘老爷子连忙将眼转开,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余光却见她的裙摆荡了一下,整个人在树上晃了晃,就这么往下跌了下来。


    裘老爷子大惊失色,连忙扑了过去,视线中,裙摆如花绽开,梨白落雪似的一同落下,小姑娘落在他的怀中,轻飘飘像是一朵蒲公英,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一双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而后便是顺理成章英雄救美,一见倾心,引出日后许许多多的爱恨情仇,到了最后,终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裘老爷子也笑起来,对着裘夫人的牌位,柔声道:“阿芙,咱们的孩子,我总算寻回来了,这么多年要他一个人漂泊在外,我怕得不敢去九泉之下见你。如今心愿了了,再没什么可挂心的,真希望早点下去找你。”


    他这话说得大有不吉之态,裘定懿连忙道:“爸爸,大过年的说这种话,被妈妈听到,又要骂你。”


    裘老爷子一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唯一能钳制住他的,也不过一个裘夫人。听裘定懿这么说,哈哈一笑道:“是我胡说八道。临殊,你来帮我和你妈说两句好话,让她别生我的气。”


    孟临殊同照片中的裘夫人对视,只觉得她的神情温柔,一定是个极为和善温柔的母亲。


    可惜,他只是一个窃取了裘夫人真正孩子位置的小偷,偷了不属于自己的关心与爱护。


    孟临殊垂眸,忽然有些不确定,这一炷香,自己究竟该不该上。


    身后,裘桓原本站在最后,刻意地将自己同孟临殊之间的距离拉开,见他站定不动,裘桓忽然上前几步,和他并肩立着,语气随意道:“爸爸最会这一招祸水东引,以前惹了妈生气,就把我和大姐推出来顶缸。


    “还好妈是个心软的人,又最喜欢长得好的小孩子,现在看到临殊又能哄爸爸开心,又长得这么漂亮,就算不是亲生的,说不定都要认成干儿子。”


    他这话像是夸奖孟临殊,可只有孟临殊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是要孟临殊不要担心,就算裘夫人泉下有知,知道自己并非亲生,也一定不会怪罪他的。


    孟临殊神情微微一动,视线扫过去,落在了裘桓的身上。


    他站在那里,唇边含着笑,高高的眉骨下,压着一双深邃的眼,在孟临殊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孟临殊,视线专注如同炽热,却又克制地垂了下去,免得吓到孟临殊:“咱们一起给妈妈上柱香。”


    孟临殊迟疑一下,裘桓已经跪在了蒲团上。


    旁边裘定懿替两人点了香递过来,孟临殊抿了抿唇,到底也折腰而下,和裘桓并肩跪在牌位前面。两人一道俯首,向着裘夫人磕了个头。


    裘桓翘起唇角,想起自己上次和孟临殊说,要是结婚,婚礼一定要办两场,中式那场,拜天地君亲,要天上地下都知道,他们两个一定会天长地久。


    现在这样一同上香,倒像是在裘夫人面前过了明路,就算是裘老爷子不知道,可裘桓心底总觉得里,母亲是一定会赞同他们的。


    牌位上,裘夫人仍旧笑容温柔,裘桓心里低声向着裘夫人说:“妈,这就是我给你找的儿媳妇,虽然是个男的,可您老一向时髦豁达,当初追在您屁股后面的男男女女如过江之鲫,现在总不能因为儿子不给您生孙子就生气吧?”


    裘夫人若是还在,听他胡说八道,肯定要骂他,裘桓仗着母亲打不到他,又加了一句:“可我惹他生气,他大概再也不会喜欢我了。妈,你能不能托梦劝劝他?”


    高台上的裘夫人没理他,裘桓也不失望,又一叩首,虔诚地将三炷香插入香炉。


    青烟袅袅,裘桓听到身旁,孟临殊很低很低地向着裘夫人说:“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爸爸。”


    裘桓不知道怎么的,就笑了起来,惹得裘老爷子和裘定懿都看他。


    裘桓摆摆手,只是觉得,自己和孟临殊明明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可孟临殊居然还这么乖巧懂事,愿意哄老爷子开心。


    人人都说,要喜欢一个好人,裘桓自己不是好人,可是眼光一流,看中的孟临殊,果然怎么都挑不出瑕疵。


    上完了香,裘老爷子便去休息了,走之前给裘定懿安排了活计,要她带着两个弟弟放烟花。


    裘定懿好热闹,裹了一尾貂皮就往外走,怕孟临殊冷,还给他翻出一件狐裘拼的大氅,领口处三寸出锋的白狐毛,轻轻一吹,便盈盈地颤着。


    孟临殊本来就精致,这么一穿,倒像是锦帽貂裘的小少爷,富贵雍容至极。


    裘定懿笑着问裘桓:“咱们家最好看的,就是临殊吧?”


    裘桓笑了笑:“何止咱们家,我眼里,从来也就他最好看。”


    Chapter 38


    裘定懿震惊道:“没想到你狗嘴里也能吐出象牙来。”


    裘桓嗤笑一声, 倚在窗边的躺椅上,慢悠悠说:“我病还没好彻底,你们两个去放烟花吧。”


    他确实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刚刚从屋外进来的时候, 脸色都有点青白,现在手里端着一杯热参茶,坐在那里看着弱不经风的。


    裘定懿也不敢拉他出去, 和孟临殊说:“那就咱们两个出去转转。”


    裘老爷子说到做到, 真把那只古董鸟笼翻了出来, 孟临殊临走前,把鹦鹉关进去挂在了檐下, 免得出去太冷把它冻着。


    小鹦鹉恋恋不舍地看着他, 裘桓拿手指头点了点笼子, 和孟临殊说:“放心走吧,我在这儿替你看着。”


    孟临殊不想让裘定懿知道两人不和,就也没说什么,跟着裘定懿出了门。


    今年多雪,早上时还是晴朗天气, 到了现在,地上已经落了一层白,烟花一早就备下,放在园子里,因为春节,裘老爷子给下人们放了假, 硕大的宅子里, 也就他们几个人。


    裘定懿笑盈盈说:“往年这个时候,家里只有爸爸, 我,还有老二三个人,冷冷清清的,今年有了你,爸爸脸上的笑都多了。临殊,你们以前在孤儿院放烟花吗?”


    孟临殊说:“我上了大学,可以自己打工赚钱了,会给他们买点玩。”


    孤儿院孩子多,钱要用在刀刃上,能够拿来消遣的,自然少之又少,说是给他们买了玩,其实分起来,也不过一人一支烟花棒,已经是孤儿院里难得的快乐光阴。


    “砰”地一声,烟花射入半空,升至最高处时粲然绽开,丝丝缕缕如瀑如雾,又似开到极盛的花朵,一瞬开合间,美得醉生梦死。


    孟临殊不由自主仰头望去,唇边露出一抹笑容,漆黑眸中映着光焰明灭,将他雪白面孔也照出了绚烂十色的光芒。


    裘定懿看他看得入神,轻轻地笑了,觉得他看起来沉稳,可到底年纪还轻,这种时候,总算能看出年轻人的跳脱天真。


    “这烟花都是老二拿回来的,爸爸之前还问他,是不是钱多烧的,买个烟花厂玩。他说是方便咱们自家人看。”


    孟临殊想起之前,裘桓为他放了三天的烟火,搅得满城风雨,轻轻咳了一声说:“是很漂亮。”


    “他就是这个脾气,看着吊儿郎当的,其实很顾家。妈妈身体一直不好,生下他也没有精力照看,他从小是被保姆带大,养成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舅舅家那个时候住在军区大院,妈妈带我们回去,他爬高上低,挨个把人家玻璃全拿弹弓给打了,把爸爸气的,按着他好一顿揍。”


    说起过去,裘定懿还忍俊不禁,却又怅然道:“后来妈妈去世了,爸爸那几年真是一蹶不振,他才上小学,天天放学回来,自己搬着小板凳坐在妈妈的牌位前面写作业,还记得替妈妈插得花换水,后来那瓶花到底还是枯萎了,他装作不在意,却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他是个长情的人,只是总装得玩世不恭,爸爸说你们两个最近吵了架,可我看得出来,他是很在意你的。”


    孟临殊沉默一会儿,低声说:“大姐,我不会再和哥哥吵架,让你和爸爸担心了。”


    裘定懿替孟临殊拍了拍肩上沾着的落花,闻言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说这些话,不是要你忍着心里的不高兴,强行同他和好。你脾气这么好,他都能把你惹生气了,那肯定是他的错。你现在回来了,裘家别人什么样,你就可以什么样,你想不理他,想生他的气,那都是你的自由。


    “临殊,我只是心疼你,总是这么谨慎小心。这是咱们的家,什么时候,你要是能像和老二生气一样,理直气壮地对着我和爸爸也提出你的要求,那我们也就能放心下来了。”


    孟临殊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裘定懿被他的眼神逗笑了:“现在你知道阿桓怎么会被养成这样了吧?咱们家的人都护短。不过我和爸爸有时候也反思,把他养得有点太肆无忌惮了,所以现在你看他在爸爸面前,总是动辄得咎,那都是爸爸在找补呢。”


    园中如今梅花开得最盛,别有一段暗香清浅,孟临殊轻轻呵出一口白雾,只觉得口鼻里面,满是梅花的香气,这样霸道,一点不像诗里写的那样清冷孤傲。


    良久,孟临殊终于说:“大姐,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家,也很喜欢你和爸爸,就算是裘……就算是哥哥,其实有些时候,我也觉得,他没有那么讨厌。”


    这话不是虚情假意,而是孟临殊发自内心的想法。


    裘桓这个人,真心实意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是真的没有底线的,伏低做小到了尘埃里面,像是把人捧到了手心里面。就算是孟临殊那么厌恶他的强势霸道,却也不得不承认,裘桓大概是真的喜欢他的。


    如果不是裘桓做事做的实在太肆无忌惮,大概孟临殊还会觉得抱歉,这样辜负他的一番心意。可他折腾人的时候,也是特别不把别人说的话当一回事,只要是他想要想做的,哪怕天塌下来,他也得办到。


    孟临殊生命里,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往日孤儿院教会他中庸隐忍,可裘桓的处事手段却是截然相反的,如果不是裘桓强求,也许孟临殊就算是和他认识了,也不会和他做朋友。


    裘定懿不知道他心里的复杂情绪,呵呵了一声说:“确实,他偶尔也有靠谱的时候。不过有些时候,我又觉得,他还挺像个搅屎棍的。”


    虽然已经习惯了裘定懿说话直接,但是每次听到这么一个雍容华贵的人说这种话,孟临殊还是有种被震撼到的感觉。


    烟花太多,放得没完没了,裘定懿怕孟临殊冷,带着他又看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裘桓还坐在窗前,本来关在笼中的小鹦鹉和他混熟了,被他抓在手心里,正伸着脖子不屈不挠地啄他手里拿着的草莓。


    见他们回来,裘桓头也不抬地问:“烟花都放完了?”


    裘定懿说:“你让人送得太多,我看放到正月十五都放不完。”


    裘桓站起身来,将鹦鹉放回笼里,忽然问孟临殊:“它叫什么?”


    这还是今晚,他第一次和孟临殊搭话,孟临殊回答说:“还没起名字。”


    裘桓“哦”了一声,笑着说:“小东西挺好玩的,改天我也养一只。”


    孟临殊不太想和他说话,顾忌着裘定懿在,只好淡淡地说:“鹦鹉粘人,没时间陪它的话,它会抑郁拔自己的毛,你工作忙,还是别养了。”


    以前裘桓看到孟临殊这幅不情不愿和他说话的样子,就觉得他挺像是猫的,强行抱在怀里的时候总会炸毛,让裘桓忍不住就想要再欺负他一下。


    可现在,裘桓也只是说:“那就不养了。”


    他这么干脆,倒让孟临殊顿了一下,一时之间只觉得裘桓变得太多,甚至让人有些不认识他了。


    这其实让孟临殊感觉有点烦躁,因为裘桓这样,好像真的是为了他在努力改变。


    可孟临殊并不需要他改变,因为孟临殊根本不会再去相信,一个人能为了另一个人,压制自己的本性,那样无疑是一种巨大的痛苦,是违反人的本能的,就算真的短时期内有了变化,可是也很难被长时间的贯彻。


    孟临殊只希望裘桓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两个人能够彻彻底底地划清界限。


    可因为裘家,因为孟临殊还贪恋这一份家庭的温暖,反倒导致了他和裘桓之间,这样看似藕断丝连的联系。


    孟临殊躺在床上,明明这段时间已经能够正常入睡了,可现在突然又有些失眠。


    他最近有去看心理医生,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好,索性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小鹦鹉睡觉的时候喜欢待在他的床头,被吵醒了冲他喳喳叫了两声。


    孟临殊敷衍地摸了摸它的翅膀,听到它忽然叫道:“临殊,临殊。”


    鹦鹉学舌时,不光是学怎么念字,更是连语气声音都如出一辙,只是一声,孟临殊就听出来,这一定是裘桓的口吻。


    孟临殊端着水没有动,鹦鹉又说:“临殊,对不起。”


    裘桓每次喊他时,总喜欢把尾音拖得长而低,到了末梢时还带一点旖旎的转折,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更是喜欢一遍一遍重复地喊他。


    如果他不回应的话,裘桓就会一直喊下去,直到他不胜其烦,哪怕只是回应一个“嗯”字,裘桓也会高兴起来,就像是确认了,他仍旧被自己占有。


    小鹦鹉大概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只是蹦跳着,向着他展示自己新学到的两句话:“临殊,对不起,临殊,对不起。”


    如果闭上眼睛,倒像是裘桓在耳边喋喋不休,祈求他的原谅。


    孟临殊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什么,只是觉得裘桓倒是很有耐心。自己和裘定懿看烟花的时候,他大概就在窗前,一遍一遍地不厌其烦地教鹦鹉说这两句话。


    半天,鹦鹉总算说累了,扑棱着翅膀飞起来,蹲在孟临殊肩头又睡着了。


    孟临殊却彻底没了睡意,拉开窗帘想透透气,却忽然看到楼下的花园里,有个人站在那里。


    窗帘只拉开了一线,映出外面纷飞的大雪,窄而长,像是电影的取景框,框出的裘桓肩上披着大衣,这么冷的天,里面只穿着件黑色的衬衫。


    他一定在那里站了很久,因为脚边的烟头丢了一地,肩上鬓上沾得全是雪花。


    他手里夹着的那支烟也没有抽,立在那里,上面烟灰积得很长。橙红色的火光一明一灭,映照得裘桓的面孔也半明半昧。


    这么深的夜,外面已经很冷了,可他像是没有知觉,只是静静地望着孟临殊房间的方向。


    孟临殊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只是下意识地将窗帘又拉了起来。


    过了半晌,孟临殊又将窗帘拉开,这一次,裘桓已经不在那里了。


    地上只留下了他抽剩的烟头,被雪没过大半,再过一会儿,也就看不到了。


    孟临殊皱了皱眉,明明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想看到裘桓,可却还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Chapter 39


    裘桓睡醒的时候感觉自己又在发烧。


    他随手拿了个体温计测了一下, 果然已经升到三十九度了。他不当一回事,起来拿了两片退烧药,顺手就着冷水喝了。


    外面, 裘定懿敲门说:“起来了没有?”


    裘桓问:“什么事?”


    裘定懿已经推门进来, 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临殊去庙里求的平安符,你一直没醒,我就给你送来了。”


    裘桓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临殊求的?”


    “是啊。”


    裘定懿轻轻一抛, 小玩意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裘桓连忙手忙脚乱地接住, 看了一眼眼睛就亮了,有点不可思议地说:“真是他给我求的?”


    裘定懿被他给逗笑了:“全家都有, 又不是特意给你的。”


    就算这样, 裘桓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昨天晚上, 他在孟临殊楼下站了大半夜,站到最后,实在有点心灰意冷。


    倒不是说想要放弃孟临殊了,就是这样的场景,反倒能让他冷静下来, 一遍一遍地反复思忖他和孟临殊曾经的相处,这么想下来,他就发现,孟临殊确实没有说谎,自己是真的一点快乐的回忆都没给他留下。


    裘桓自问不是什么刻薄寡情的人,可换位思考一下, 如果有人这么对自己, 就算是打着喜欢自己的旗号,自己肯定也不会对这人手下留情, 绝对整治得这人再不敢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换到孟临殊那里,哪怕是两人吵得最剑拔弩张的时候,孟临殊其实也没有对他说过什么很过分的话,顶多是让他别发疯,就好像对别人恶语相向,是一件很难为孟临殊的事。


    可就算这样,裘桓都觉得有点受不了,以至于他根本不敢去想象,如果自己像是孟临殊一样,无权无势,面对这样的处境地步,会是怎样的一种绝望。


    孟临殊撑到现在,也只是有点抑郁倾向,已经算是格外的坚韧坚强了。


    裘桓小心翼翼地把护身符捧在手里,哪怕孟临殊只是碍于面子,不想让裘老爷子起疑心,这才替他也求了一道符,可裘桓看着,就有种错觉,好像孟临殊对他,也不是彻彻底底的憎恨,或许他们之间,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人总要有点精神支撑,尤其是裘桓这种情况下,本来已经觉得自己失去了孟临殊,现在只是这么一点的激励,就让他猛地又燃起了希望。


    裘桓大喜大悲太过,一时间,连话都有点说不出来,要不是裘定懿在场,说不定就要掉眼泪了。


    裘定懿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奇怪道:“你摆张臭脸给谁看?”


    裘桓问:“临殊呢?”


    裘定懿说:“在外面接待客人。”


    裘桓正在卫生间洗脸,闻言问:“谁来了?”


    “舅妈带着少钦来拜年了。”裘定懿说,“舅妈和临殊还挺投缘的。”


    “是吗?”裘桓笑了笑,“临殊和谁都能聊得来。”


    其实孟临殊并不算是一个特别健谈的人,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安静而温和的,但就是因为他待人接物都这么温柔和善,人又长得好看,却没有一点大美人常有的骄纵跋扈,所以特别容易招烂桃花。


    裘桓很自觉,把自己也分到了“烂桃花”那一档。


    他洗完脸,又刮了个胡子,因为孟临殊的平安符,他身上原本的颓唐也没了,整个人反倒有种春风得意的感觉。


    盛少钦和盛夫人在客厅,这个时间,裘老爷子一向得去做针灸,作陪的就是孟临殊。


    裘桓过去的时候,正好听到盛夫人笑着和孟临殊说:“……你和大哥长得不像,倒是和阿芙有几分神似,坐在这里不说话的时候,我远远看着,倒真有阿芙年轻时候的样子。”


    裘桓心道,舅妈真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他妈是瓜子脸,大双眼皮,走出去别人都以为是混血,孟临殊却更内敛婉转,眼尾斜飞入鬓的,真不知道哪里像了。


    裘桓推门进去,笑道:“舅妈来了。我今天起晚了,您见谅。”


    盛夫人全名蓝双鹂,是香港老牌世家蓝家的小女儿,年轻时起便身体不好,到了如今的年纪,看起来仍是柔柔弱弱,很有种西子捧心的柔弱美,坐在那里和孟临殊说话,说话声音温柔,倒比盛少钦看起来,更像是一对母子。


    盛夫人看到他来,立刻道:“阿桓来了,我听你爸爸说,前段时间你生病了?怎么这样不当心。”


    “不小心着了凉,在医院吊了几天水也就好了。”


    裘桓说着,走了过去,很自然地在孟临殊身边坐下——


    盛夫人坐在主位上,盛少钦坐在另一边,身为裘家人,他和孟临殊当然要坐在一起。


    盛夫人笑道:“你们啊,仗着自己年轻,就不心疼自己。少钦也是,前段时间出任务回来,身上都是伤,我让他小心点,他只说我不懂。”


    盛少钦视线不易察觉地在孟临殊脸上打转,闻言咳了一声:“妈,给我留点面子。”


    盛夫人嗔怪地看他一眼,问孟临殊:“临殊的电影拍的怎么样了?之前的颁奖礼我也看了,没想到咱们家也出了个最年轻的影帝。”


    从裘桓在他身边坐下,孟临殊就有些不大自在,闻言只道:“都是前辈们抬爱。”


    “他就是这么个脾气,谦虚惯了,您不知道,连大名鼎鼎的曲驳曲大导演,都对他钟爱有嘉。”裘桓说的明明很正常,可话里面若有似无透出一星半点的酸味,要孟临殊微微皱起眉来,他却已经把话题岔开,没在这上面过多纠缠,就好像刚刚也只是随便提起而已,“倒是少钦,大过年的出任务受了伤?上面就没说嘉奖一下?”


    他这样子,如果孟临殊突然离开,倒像是小题大做。况且这之后,裘桓就也没再提过他,甚至连坐下的距离,都很有分寸地没有靠他太近,弄得孟临殊虽然不太习惯,却也不至于紧张防备到连和裘桓坐在一起都做不到。


    几人闲谈间,裘老爷子做完针灸出来,孟临殊总算找到机会让了位置,出门透气。


    这样的寒冬,池中锦鲤仍旧鲜活灵动,一尾尾色彩妍丽,见他过来,以为是有人喂食,争先翻涌。


    孟临殊站在池边,低低地舒出一口气来,打定主意,今晚一过就走,免得还要多和裘桓碰面。


    身后忽然有人问他:“平安符是你求的?”


    孟临殊肩膀微微一僵,转头果然看到裘桓就站在他身后。


    裘老爷子畏寒,裘家的温度向来比别处要高,孟临殊穿了件宽松的套头卫衣,因为瘦,领口那里看起来松松垮垮,露出的锁骨精致漂亮,像是玉石雕出来的一样。


    裘桓站得比他高,只要稍微一低眼睛,甚至能看到一点锁骨下面紧实光洁的胸膛,要裘桓下意识就回忆起来,以前自己曾经在上面留下的牙印,是多么鲜明香艳。


    这么一走神,刚刚想好的开场白就全忘了,等裘桓回过神来,就看孟临殊眼神十分戒备地看着他:“怎么了?”


    “没怎么……”裘桓总算是找回了思绪,“我看那平安符挺精致的,就想问问哪求来的。”


    自从孟临殊出院之后,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单独相处,之前哪怕是在医院的时候,病房里大部分时间也会有护工在旁边守着,现在裘桓过来和他说话,孟临殊能感觉到,自己立刻紧绷了起来。


    “郊外的白朴寺。”


    孟临殊说完这句,就打算进去,和裘老爷子说自己现在就想走,裘桓连忙说:“其实我是来谢谢你的。你也知道,我最近生病,身体本来就不舒服,现在拿了你的符,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就像是雪中送炭,真的立刻就觉得神清气爽了。”


    他这话说得实在是太离谱了,就算孟临殊再不想理他,也没忍住被他给气笑了:“看来你与佛有缘,不然出家算了。”


    裘桓不怕孟临殊挤兑他,就怕孟临殊不搭理他,现在一听,立刻顺杆子往上爬:“我小时候老爷子带我去拜佛,高僧也这么说我的,当场就说收我当入室弟子。可惜老爷子怕我把佛像给拆了遭天谴,硬是把我给带回来了。”


    孟临殊立刻就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裘桓这样的人,只要给他稍微一点好脸色,他就能这么自顾自地说一大堆,根本不会觉得丢脸没面子,更不可能冷言冷语两句,就指望他自己识相离开。


    孟临殊冷冷说:“你可能误会了,那个符我是给爸爸和大姐求的,只是觉得一家人,少你一个不好,这才顺便多拿了一个回来。裘桓,我觉得我们已经说清楚了,之前的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吧,我不希望咱们又闹什么不愉快。”


    “就算是顺便拿的我也喜欢。”


    孟临殊和裘桓沟通不了,转身就要走,裘桓本能地去抓他的手,想要把他留下,手落在孟临殊的腕上时,孟临殊猛地回头看向了他。


    那眼神太过冰冷戒备,要裘桓的手颤抖一下,慢慢地把手松开,没敢再碰孟临殊。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看到我。我就是太久没和你说话,实在是没忍住。”裘桓跟在孟临殊后面,语气甚至有些低三下四,“你说判死刑的人也有个缓冲的机会,能最后吃顿饱饭,不至于直接就上刑场了,说真的,我宁愿你给我一枪,也不想你再也不见我了。”


    他这样子其实挺让人心里不舒服的,毕竟之前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现在却这么卑微,就好像只要孟临殊愿意和他说句话,他就能把命都给出来。


    可孟临殊不需要他的命,更不需要在感情里高高在上,将曾经在裘桓那里受过的伤害都报复回来。


    别说他不是这种人,根本做不到这么无情的事情,就算是他真的做了,也不能从这种报复里面品尝到一点的快乐。


    “裘桓。”孟临殊到底说,“我其实很奇怪一件事。”


    裘桓本来已经做好了孟临殊会头也不回就走的准备,没想到他还愿意停下来和自己说话,他立刻道:“什么事?”


    “如果我真的永远都喜欢不上你,你难道就真的这么追着我,追一辈子?”


    他的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问的时候,语气里也没有什么恶意,就是单纯的好奇。


    毕竟按照裘桓的身份地位,只要他开口,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的人,根本就数不胜数,孟临殊知道自己长得还算不错,可只要裘桓愿意,想要找一个比他好看的,也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所以他真的无法理解,裘桓对于他的这种执着,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裘桓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他说完,听到他话语里那种奇怪的语气时,心里又酸又涩,又听到他说“一辈子”,裘桓就苦笑了一声,也很平静地说:“一辈子又不长,顶天三万多天,咱们遇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快三分之一了,剩下三分之二,我一直追着你,也没什么稀奇的。”


    孟临殊却摇了摇头:“你这样说,只是因为现在你还对我有兴趣,日子久了,裘桓,你会有自己的生活的。”


    裘桓想说,他的生活,早就计划好了,是一定要有孟临殊的存在的。可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再一次认识到了,过去几年,他到底有多么的失败,竟然让孟临殊,完全感受不到自己对他,究竟有多么的喜欢。


    他没有继续开口,看着孟临殊最后看了自己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孟临殊走的不快,姿态甚至十分优雅好看,可是给人的感觉就是他一分一秒也忍受不了和裘桓在一起,必须要立刻离开才行。


    裘桓其实一直在发高烧,因为拿到了平安符而亢奋的精神状态,现在也终于冷却下来。


    按理说,该说的话都说了,他也该死心了,可他感觉了一下,发现自己居然还是喜欢孟临殊。而且不是一般的喜欢,是“如果孟临殊真的一辈子都不喜欢他,他也愿意追在孟临殊身后一辈子”的那种喜欢。


    锦鲤们没等到喂食,便又散开了去,只在池水下露出潋滟的鱼鳍,看得久了,倒像是一面面五光十色的旗帜,在水面上轻轻地荡开,再也不见了踪影。


    裘桓站在原地晃了晃,他想找个什么东西扶一下,可四下都是空的,就像是谁把他的心挖走了一块,就那么空空如也地空在那里,哪怕十年二十年,也都再完整不了了……-


    裘桓还没睁开眼,就听到床边两个人在说话。


    其中一个是陈崆,正骂骂咧咧说:“裘老二真是不干好事。这么大过年的,我正手气好,把我家老爷子压箱底的那块怀表都要赢过来了,偏偏一个电话就把我喊来给他治病。”


    旁边盛少钦笑了笑说:“倒是麻烦你了。只是这样的时候,真送去医院怕兴师动众的,吓到姑父他老人家。”


    陈家和裘家是世交,往上数,陈家发迹的那一代是裘家的家庭医生,因此哪怕现在陈家也是数一数二的家族,裘桓出事,陈崆还是得立刻收拾收拾过来。


    陈崆感叹:“裘二命也真硬啊,烧成这样,不会变成傻子吧?”


    话音刚落,就听床上的裘桓冷冷问:“你说谁是傻子?”


    陈崆吓了一跳,见裘桓醒了,拿着测温枪对着裘桓脑门滴了一下,见他体温退下来了,总算松了口气:“裘二,不是我说你,生了病就老老实实的待着,你成天乱跑什么啊?要不是你弟弟把你拖回来,又给我打了个电话,你真在花园里躺一个晚上,明天发现的时候估计就凉了。”


    裘桓头痛欲裂,听他说话听得耳朵嗡嗡作响,本来想让他闭嘴,闻言一顿:“是临殊把我送回来了?”


    陈崆“哼”了一声:“是啊。他是真的心肠好,我要是他,我就装没看到。”


    裘桓忍不住咧开嘴想笑,稍稍一动,就觉得天旋地转,躺在那里闭目凝神了许久,才压下去这股恶心的感觉,又问陈崆:“他怎么有你电话?”


    陈崆:……


    裘二还是那个裘二,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了吃醋呢。


    陈崆没好气道:“放心吧,没和你的宝贝聊风花雪月,我就是加了偶尔提醒他吃药。”


    ——陈崆倒是想和孟临殊多聊两句,可惜孟临殊虽然对他很有礼貌,但是就因为他是裘桓的朋友,就被划到了和裘桓同一国,所以孟临殊对他的态度是礼貌,但是敬而远之。


    陈崆抬头看看,吊瓶里的药打完了,他也没喊小护士来,自己就替裘桓把针给拔了,又叮嘱他按时吃药,穿厚点别要风度不要温度的,过年就放这么几天假,陈崆可不想天天来裘桓这儿报到。


    等他走了,裘桓又缓了一会儿,问盛少钦:“你怎么也在?”


    “帮临殊把你搬回来。”盛少钦说,“你晕也不挑个好地方晕,自己这么高马大的,他那么瘦,架着你从花园走到楼下,满头都是汗。”


    要是平常,盛少钦这么阴阳怪气的,裘桓肯定得骂回去,可这次却顾不上这个,只听到盛少钦话里,说他是被孟临殊给扶回来的,居然难得的体会到了一阵幸福,恨不得立刻起来,去找孟临殊说声谢谢。


    裘桓问:“他人呢?”


    “回剧组了,说是要赶进度。”


    裘桓愣了一下,剧组现在还放着假,哪里有戏拍,孟临殊只是找个借口离开而已。


    裘桓摸过自己的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孟临殊发个消息,盛少钦忽然问他:“裘二,你老实和我说,你对临殊,到底是什么心思?”


    裘桓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给我来这套。你们俩在花园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盛少钦那个时候是想出来找孟临殊说说话,没想到裘桓先他一步追了过去。他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情,不想让裘桓看到自己和孟临殊搭讪,所以就找了个地方躲着,想等裘桓走了再过去,没想到就听到裘桓和孟临殊吵的那一架。


    这一架里面提到的东西太多太复杂,连盛少钦这样自认为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的人,一时之间都没办法消化。


    裘桓早就预料到,自己和孟临殊的事不可能一直瞒下去,尤其是像盛少钦这种精明强干的,在外面就是出了名的少壮派,只要一点风吹草动落在他眼里,他立刻就能猜出来。


    所以裘桓只道:“你想问什么,问我们为什么吵架,还是问我是不是喜欢他?”


    盛少钦没想到他这么无所顾忌,看着裘桓,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他是咱们弟弟?”


    裘桓呵了一声:“盛三,什么时候你也这么婆婆妈妈了?”


    盛少钦简直想揍他,扯着他的领子把他拽了起来:“你是想气死姑父吗?你们这是……”


    “乱丨伦?”


    裘桓反问一声,反手钳住盛少钦的手腕,盛少钦只觉得他的掌心滚烫似火,被他掐住麻筋,自小臂到肘部,一阵酸麻。


    盛少钦下意识松开了手,裘桓站起身来,唇瓣上被高热烧得干裂起皮,脸色苍白中透着不正常的红,偏偏立在那里,周身的气势却凛然至极,要人在他面前不敢肆意:“我喜欢他,想要他,就算是乱丨伦,那又怎么样?”


    盛少钦一时语塞,半晌,才震惊道:“你……!裘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裘桓在孟临殊那里低声下气,在别人面前,却永远没落过下风。


    哪怕是带着病站都站不稳,裘桓也只往后一仰,歪歪扭扭地靠在墙上,似笑非笑说:“少在这里自欺欺人了,他这样的人,盛三,难道你不喜欢?”


    这话戳中了盛少钦隐秘不为人知的心事,那是他从不敢透露出来,甚至连自己都不敢往那方面想的秘密,就这么被裘桓大剌剌地说出来,要盛少钦本来是在质问裘桓,可是突然之间,反倒被裘桓钳制住了。


    盛少钦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下去:“可这是不对的。”


    盛少钦就是这样一个人,从小就被规矩给束缚住了,盛夫人要他不准和裘桓吵架,要让着裘桓,他就一直照做,无论是跑步功课,甚至是打架的时候,都不敢使出全力。


    裘桓以前觉得他真是被盛夫人教坏了,可现在却觉得,他这脾气正好,只要孟临殊是他弟弟一天,他就算再心动,也不可能对着孟临殊做什么。


    裘桓站累了,慢慢在床边坐下,扬了扬头说:“去给我倒杯水来。”


    盛少钦脑子里乱糟糟的,还真给他倒了杯水端了过来,良久,劝阻裘桓说:“这事千万不能被姑父知道。”


    “放心,我就算再混账,也不想气死自家老爷子。”


    盛少钦又问:“那……那临殊他……他是怎么想的?”


    “他是个知道礼义廉耻的。”裘桓故意叹了口气,“少钦,你也知道‘情难自禁’四个字,我和他的事,还得你帮忙隐瞒。你千万不要去找他提,毕竟我是一贯脸皮厚,可他脸皮薄,要是知道你也发现了,以后还怎么和你正常交际?”


    盛少钦本来还在想,裘桓这里劝不住,要不要去劝劝孟临殊,闻言一凛,立刻情真意切地表态说:“放心,我绝不会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


    裘桓静静看他半天,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那我就替他,也谢谢你了。”


    Chapter 40


    盛少钦望着车窗外怔怔出神, 旁边盛夫人问他:“少钦,这是怎么了?从你姑父家出来就一言不发。”


    车窗外行道树依旧苍翠,在车窗上划出一道道碧色的影子, 拉长了, 渐渐没入到熹微的暮色之中。


    盛少钦看着窗上自己的影子,半天才说:“没什么。”


    “你和阿桓吵架了?”


    盛少钦说:“没有。”


    “你从小就这样,怕我担心, 就算是真受了委屈, 也什么都不和我说。”盛夫人叹气说, “你总是这么懂事,在外面没个长辈看顾, 我真是怕你会吃亏。”


    盛少钦长到这么大, 早就过了顾影自怜的年纪, 虽然小时候有过因为父亲不在伤心的时候,可现在他身为盛家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家主,自己又有军功,就算是在二代里面,也是有实权的, 圈子里也就裘桓能压过他了,谁又有那个胆子让他吃亏?


    盛少钦笑道:“妈,您就是爱瞎操心。医生不是说了嘛,您这病就是心思太细,心胸郁结,要您少思多笑。”


    “我自己心里有分寸。”盛夫人不知想到什么, 忽然又问, “我看刚刚,你是追着临殊出去的, 你们关系倒是不错?”


    盛少钦闻言,又想起裘桓和他说的那些话。


    要他说,裘桓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敢觊觎,可裘桓就是有这个胆子,也有底气和依仗,敢在他面前这么直白地承认对孟临殊的不轨之心。


    要问盛少钦喜不喜欢孟临殊,那一定是喜欢的,这个小表弟,长得这么漂亮乖巧,性格也好,说话的时候温柔悦耳,不说话的时候静静坐在那里,眼睛狭长,瞳仁黑亮,身上的气质清冷肃静,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心里特别安宁快乐,不由自主就想要让他多看自己一眼。


    盛少钦不是没有见过美人,之前去地方上,那些人为了招待他,那真是出尽了法宝,什么样的红颜蓝颜,一股脑地给他送过来。可孟临殊身上那股气质就是不一样的,就像是鱼目与珍珠,哪怕一起混在泥淖里,也能被人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来。


    只是盛少钦自问,没有裘桓这样的胆量,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追求孟临殊。


    要知道,如果他们的事被人发现,最愤怒的首当其冲,必定是最疼爱孟临殊的裘老爷子。


    到那时候,裘桓能不能保住自己的继承人身份都是一个未知数,更不要说那些围在裘氏旁边,等着裘家倒下,冲上去分一杯羹的人了,也许不用裘老爷子动手,他们就会闻风而动,把裘桓给拉下来。


    裘桓是裘家人,也是裘氏名副其实的掌权人,他高高在上这么多年,就算是盛少钦,有时候都在心里偷偷羡慕他。可越是这样的人,真的摔下来的时候,只会摔得越重。


    现在再看孟临殊,就像是一口引人垂涎的蜜糖,可惜掺了毒,沾上一点就完蛋。盛少钦知道理智的做法,是把裘桓和孟临殊的事情深埋在心底,甚至帮着他们两个人遮掩下去,这样对裘家,或者对盛家都好。


    可心里就是有一个地方,仍旧跃跃欲试,叫嚣着凭什么裘桓可以,他就不行。


    明明他们的身份地位相当,可从小,他就要让着裘桓,因为裘桓能更名正言顺地代表裘盛两家,更能够从这两座庞然大物里汲取能量,掌控一切。


    盛少钦焦躁地捏了捏眉心,随口回答说:“谈不上什么好不好的,他以前漂泊在外,我又年纪比他大,帮着姑父多照顾他也是应该的。”


    盛夫人看出他的言不由衷,又问:“你们三个一起消失了那么久,是去干什么了?”


    盛少钦不想回答,因为想起这件事心里就莫名其妙有些焦躁,他压下火气,只说:“你和姑父聊天太无聊,我们小辈在旁边也插不上嘴,随便找了个地方打牌去了。”


    盛夫人问:“赢了吗?”


    盛少钦刚要开口,却又沉默下去,半晌,问盛夫人:“妈,你说爸要是还活着,盛家和裘家,哪个更厉害?”


    “又不是小孩子了,还问这样的话。裘盛两家同气连枝,一损俱损,本就是相互扶持的,何必一定分个高下?”盛夫人轻轻一笑,虽然如今年纪大了,眼角唇边都有了纹路,却只平添了时光涤澈后的优雅从容,“况且,就算你父亲不在了,难道你就不能只凭自己,胜过阿桓了?”


    盛少钦一愣:“我只是……妈,不是你从小要我多让着他点?”


    “让着他,不正说明你比他强,只是要藏拙而已?”盛夫人看他这副神情,低低地叹了口气,“只是我没想到,让着让着,居然把你的心气也给让下去了。”


    盛少钦被说得有些羞愧,盛夫人也只点到为止,便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来:“上次你去北边,查出来是谁诋毁你父亲的声誉了吗?”


    这件事还是裘桓先发现的,告知盛少钦接手后,盛少钦也是格外重视,特意请假亲自去了北边一趟。


    “那几个人证都死了,线索也就断了,我让人蹲守在那边,要是再有人证,肯定不会像这次一样,又被他们杀人灭口了。”


    盛夫人念了一句佛,指尖拨动腕上笼着的一串老坑帝王绿的翡翠佛珠,感伤道:“你父亲一生为国,哪怕他不在意自己的身后名,你做儿子的,也一定要查明了。”


    “母亲放心,我一定会的。”


    这个孩子,自小仁厚孝顺,如今又如此优秀,盛夫人看着他,只觉得骄傲至极,却又为他担忧,他本就幼年失怙,少人扶持,若是连自己也去了,怎么让人放心得下?


    其母的人,自然要为孩子多筹谋,替他查漏补缺,要将他没有想到的,都提前做好。


    可若是丈夫还在,他们孤儿寡母,又何须如此辛苦?


    盛夫人望着盛少钦,又是欣赏,又是心疼,替他捋了捋微微有些乱了的衣角,语气慈爱道:“孩子,你是盛家人,天生就流着你父亲的血脉。现在隐忍不算什么,早晚有一天,你真正掌握了盛家甚至裘家,到那时候,又有什么得不到的?”


    盛少钦身处这个位置,本就有野心,盛家是他的囊中之物,天生注定要被他掌控,裘家他却从未有过染指的念头。


    只是盛夫人的话,却让他不期然地想得远了,如果他真的能够将两家都握在手里,到那时候,是不是他也能像裘桓一样,这样光明正大、肆无忌惮地得到孟临殊?-


    孟临殊走得匆忙,还没忘了把鹦鹉带上,只是这次他没再回裘桓的那套房子,而是拐去了三环边的一个旧居民小区里面。


    小区环境一般,十多年前的老房子,日子久了,环境就有些杂乱,到处都能看见生活的痕迹。


    孟临殊轻车熟路地从侧门进去,绕过一片户外活动区,到了小区西北角,那里靠着围墙,围墙外面就是马路,半夜总有飞车党在这里飙车,噪声很大,所以房价也比同小区的别的楼便宜。


    孟临殊记得,当时孟怀柔买房的时候带着他来这边跑了好几趟,最开始是看上了小区正中间的房子,可是最后到底还是因为价格,退而求其次选了这边。


    七层的小楼,孟怀柔买在六楼,走廊这两年刚粉刷过,倒是挺亮堂,只是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地贴了小广告,孟临殊上了楼,打开防盗门,里面的摆设还和以前一样,不算很贵的贴皮家具,因为户主一直很爱惜,所以还像是新买回来一样崭新。


    孟临殊过年前就找人把这里打扫了一遍,自己的东西也断断续续地搬了过来——


    他东西本来就不算太多,当初从孤儿院离开的时候,裘桓嫌那些都旧了,随手就都扔了,给他买了新的。


    可在孟临殊眼里,裘桓买的,都不算真正属于他,真正属于他的,也只有那些被裘桓毫不在意地丢弃的东西。


    现在还多了这套房子。


    孟怀柔把这套房子卖了之后,孟临殊私下里又买了回来,打算自己现在先住着,等以后找机会,还给孟怀柔。


    其实他还抱有一点不切实际的愿望,孟怀柔能够不生他的气,那他就可以把孟怀柔接过来,大家住在一起,也方便他照顾孟怀柔。


    可惜这也只是想想而已,孟临殊知道,孟怀柔是不会原谅他了。


    他慢慢地在沙发上坐下,沙发用久了,再爱惜,弹簧也已经老化,发出吱呀的声响。孟临殊坐在上面,眼神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许久,他向后仰在靠背上,低低地舒出一口气来。


    如果孤儿院是他的第一个家,那这里就是他曾经想象过的第二个家,现在回了家,他终于可以彻底放松下来,不用再维持着在裘家或者在公众面前的自己。


    整个春节假期,孟临殊都把自己关在家里,把边边角角全都打扫一遍,很细致地重新做了一遍大扫除,等他再站在房间里,看着几乎有点闪闪发光的地面,居然很微妙地生出一点成就感来。


    这就像是一个新的开始,不光是新的一年,更是他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落脚之处,不是寄人篱下,也不是裘桓硬塞给他的……


    孟临殊微微一顿,觉得自己想起裘桓的频率似乎有点高,过去那几年到底还是给他留下了一点影响,要他遇到事情,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拿裘桓出来比较。


    旁边展峰忽然问他:“孟哥,拍完这部片子,你是打算休息一段时间,还是已经有了新的片约啊?”


    之前因为换角事件,网上沸沸扬扬,剧组里倒是风平浪静,原本制片人还不满曲驳没和他商量就开了谢亦琛,没想到曲驳第二天就喊了个人来救场。


    这人就是展峰,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长得也英俊,剑眉星目,身材也好,进组那天一脱外套,里面只穿了件贴身的背心,箍出清晰分明的腹肌线条,看得冉茂茂啧啧称奇:“年轻人就是火力旺。”


    他演技说不上太好,但是因为年纪刚好,天然就有一种意气风发,演刚刚归国的大少正合适。


    今天是他和孟临殊的最后一场戏,拍完他就可以杀青了。孟临殊和他的对手戏很多,他是个开朗的脾气,在剧组里对着谁都笑得阳光灿烂,大家都挺喜欢他,但他偏偏对孟临殊情有独钟,总是以请教演技的名义缠着孟临殊。


    对此孟临殊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他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身边缠着的孩子更多,哪怕是他学习的时候,小孩子们也要蹲在他的脚边,为此还分出了次序表,一次只能两个蹲在那里,免得打扰到孟临殊学习。


    听他这么问,孟临殊说:“想休息一段时间,等找到适合的本子,再接下一部戏。”


    展峰立刻笑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孟哥,那我以后还能找你请教表演上的问题吗?”


    其实孟临殊感觉得出来,展峰大概是有点喜欢他。


    他念书时候一直忙于学业,课余时间又要打工赚钱,就算是有人对他表示好感,他也无暇分心。直到遇到裘桓,他才算是第一次谈了恋爱。


    只是这场恋爱谈得有些伤筋动骨,以至于孟临殊觉得,自己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考虑再去和另外一个人发展亲密关系了。


    所以孟临殊只是笑笑:“我不是科班出身,一些表演上的东西都是自己凭经验琢磨出来的,并不一定合适你。”


    这就是在婉拒他了。


    展峰虽然有点失望,但也没有表现出来,还是很热情地和孟临殊说:“孟哥你当初学的是法律?那高考分数一定很高吧。我就是高中学习成绩一般,老师才推荐我走艺术生路线。”


    正好旁边的冉茂茂路过,听到他们两个人在说话,插嘴说:“现在艺考也一年比一年难,我要是放在现在,大概是没学能上了。”


    展峰说着说着,又把话题转回了孟临殊身上:“要是高中的时候能和孟哥一个学校就好了,孟哥成绩这么好,说不定还能辅导我功课。”


    他少年心事,清澈如水,简直让人一眼就能看透。


    冉茂茂噗嗤一声就笑了,怕展峰尴尬,连忙转开头去,就见不远处,王明明正匆匆往这边走,脸上表情格外严肃,一看就是有大事发生。


    冉茂茂连忙说:“小孟,你经纪人是不是有事找你?”


    孟临殊也看到了王明明的表情,迎上前去,就听王明明语调冷峻道:“出大事了。”


    以王明明的资历地位,能让他说出“大事”二字,实在是少之又少,就算是之前被宋砚风全网买黑抢影帝,王明明顶多也只是觉得麻烦。


    孟临殊问:“怎么了?”


    王明明看了冉茂茂和展峰一眼,也来不及回避到一边了,就那么开门见山地说:“有人宣称,自己才是裘家失散多年的亲生骨肉,现在正在接受专访。”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一时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裘家只失散了一个孩子,这人这么直接发话,意思不就是说,孟临殊是伪装的裘家三公子。这样的罪名压下来,就算孟临殊是真的,舆论上也会对他造成很大的影响。


    冉茂茂和展峰当然是站在孟临殊这一边,只觉得这人是个哗众取宠吸引眼球的。


    冉茂茂气愤道:“这人想红想疯了吧,居然敢这样蹭热度!裘总都亲口承认你是他的弟弟了,难不成还能是弄错了吗?”


    只有王明明知道孟临殊和裘桓之间,这个所谓的兄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压低声音问孟临殊:“会是真的吗?”


    孟临殊微微皱眉,却只道:“不可能。”


    他这样肯定,王明明就不再多问,只是将平板电脑递过去。


    屏幕上正在放着直播,号称自己才是裘家人的,是个叫做宋冲的年轻人,长了一张英俊的面孔,鼻骨笔挺,眼窝深邃,乍一看上去,有些像是混血。


    现在他自我介绍完毕,正在声泪俱下地讲述自己过去的生活:“当初我年纪太小,被拐走后也不记得自己家在哪里,只是隐约有印象,知道自己不是香港本地人。后来偶然间看到了裘夫人的照片,大家都说我和她长得像,我这才有了怀疑。”


    主持人适时地提出问题:“那能让大家看一下,裘夫人长什么样子吗?”


    宋冲立刻取出一张五寸的照片,展示在镜头面前。


    照片上的裘夫人,远比孟临殊在牌位上看到的要年轻得多,大概只有十八九岁,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长裙,头戴一顶宽檐草帽,站在盛放的花丛中,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头。


    裘夫人下颌尖尖,一双眼睛顾盼生辉,眼皮划出极深的印子,因为眉目立体,格外明艳动人。


    ——这么看来,和他倒真有六七分的相似。


    主持人惊叹道:“血缘可真是神奇,隔着二十多年的光阴,仍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母子的牵连,这可是无论光阴还是距离都无法抹杀掉的。”


    她说得煽情,宋冲哽咽说:“我已经记不清母亲的样子,也只有这张照片,可以聊以安慰自己,原来我并不是天生注定颠沛流离,孤身一人的。”


    访谈是在短视频app上直播的,刚刚进行十几分钟,直播间内的人数节节飙升,现在已经有了近百万的热度。


    按常理来说,这样的时间段,又是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直播间,不应该有这么高的热度。但这件事实在是太有噱头了,事关裘家,又是真假豪门少爷,由不得人不好奇的。


    可王明明还是说:“背后一定有人买了流量。”


    不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让这么多人都关注到这件事,连王明明都接收到了推送,这才能第一时间来和孟临殊商量对策。


    那人和主持人一唱一和,念唱作打演得感情充沛,弹幕上全是心疼他的,还有人叫嚣要孟临殊出来对峙,一时间群情激奋,竟是已经将孟临殊置于了窃取豪门身份的阴险小人位置。


    王明明脸色彻底沉下去,请示孟临殊说:“我现在就去让公关部的控制舆论。”


    孟临殊却只静静看着屏幕,半晌,淡淡道:“他是有备而来,你真觉得现在还能控制得了吗?”


    “总不能让他就这么胡说八道下去。”


    只是这件事实在有些棘手,如果孟临殊真是裘家人,现在当然应该立刻制止这人的诋毁,可他的身份从来就是一纸空话,这人敢这么剑锋直指,不像只是为了搏上位,更像是背后有人指点,对孟临殊的一次很简单粗暴的试探。


    现在,他们也只能吃下这个闷亏,等幕后的人再出招时,才有那么一点反击的机会。


    他们讨论正事,冉茂茂和展峰已经自觉地走开了。王明明犹豫一下,问孟临殊:“要告诉裘总吗?”


    他还不知道孟临殊和裘桓闹掰的事,孟临殊说:“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王明明一惊,下意识问:“难道是裘总?”


    当初孟临殊能认祖归宗,靠的就是裘桓替他暗中周全,如今他刚和裘桓分开,就出了这种事情,王明明很难不怀疑,是裘桓给孟临殊的一个警告,让孟临殊知道,想要离开他,就必须得付出代价。


    孟临殊却很干脆道:“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王明明心道,祖宗诶,你都和裘总没关系了,裘总难道还能捧着你?他们那些人,整治人的手段多了,真下狠手,能让人哭都哭不出来。


    可孟临殊这么说,王明明也不好再这样怀疑,只能咬牙切齿地盯着直播间中,看着那人还在矫揉造作地表示,自己十分渴望家庭的温暖。


    王明明刚想发条弹幕骂他,却见屏幕一闪,直播间直接黑屏了。


    弹幕安静一下,旋即汹涌地滚动起来。


    “孟临殊把直播间黑了?”


    “我靠,捂嘴是吧。”


    “我早就觉得孟临殊不像个好人,之前从前辈手里抢影帝,也只是职业素养问题,没想到还抢了别人的家庭,根本就是道德败坏!”


    “孟临殊滚出娱乐圈!”


    有心人的引导下,直播间里的人不但没有离开,还在弹幕里骂起了孟临殊,群情激奋下,已经有人去孟临殊的微博下面留言谩骂,#真假少爷孟临殊#的词条,也已经登上了微博热搜。


    这一切都太过有条不紊,从直播开始,到买流量引流,再到现在的微博热搜,分明是有人计划周全,一步步地引着大家怀疑孟临殊。


    这样的心机手段,又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只是想推另一个假少爷出来?


    孟临殊沉吟时,直播间重新亮了起来,只是刚刚的宋冲不见了踪影,只有主持人,满脸紧张地坐在那里,对着镜头干笑说:“不好意思,刚刚出了一点意外,宋先生暂时没有办法继续直播,不过还好,我们又请来了另一位嘉宾。”


    这场面太过眼熟,连弹幕都有所察觉。


    “怎么感觉这一集我看过?”


    “上次孟临殊直播的时候,也是中间突然中断了!”


    “对对对,然后就是裘桓天降,来给孟临殊站台,还让人不许欺负孟临殊。”


    “难道这次裘总又来了?他真这么疼他这个假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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