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苏温言的视线停在他脸上。


    床头灯投下的暖光将那双漆黑眼眸映亮, 他露出这种表情时,原本凶厉的眉目也被软化,像是某种犯了错正在祈求主人原谅的大型犬类。


    苏温言最见不得他这种样子, 要是不原谅他, 好像做错的是自己一样。


    对方掌心贴着他的皮肤,灼热, 像是他眼底的温度, 苏温言有些被这样的眼神刺到, 不自觉别开了眼, 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天刚黑的时候, ”俞亦舟说,“本来想打电话告诉你,我回去给你做饭, 结果发现手机忘拿了,就回去拿手机, 看到你晕倒在画室里,赶紧送你来了医院。”


    苏温言环顾四周, 这里的确是医院,不是他之前住过的那间病房, 但布局差不多。


    “我都已经把你解雇了, 你不用再履行保姆的职责, 还给我做什么饭。”苏温言不看他。


    俞亦舟沉默下来。


    才刚有些松动的气氛再次凝固, 安静得让人心烦,见他半天不吭声,苏温言一颗心也冷了下去, 再次开口:“你走……”


    “不是你的保姆,就不能给你做饭吗?”两个人同时开口, 俞亦舟的声音将他盖了过去,“作为……男朋友,也不能给你做饭吗?”


    苏温言瞳孔微微收缩,那三个字从俞亦舟嘴里吐出,竟充斥着令人目眩的不真实感,他脑子还是很昏沉,或许是因为发烧,又或许是因为头脑发热。


    他听到太阳穴附近的血管跳动的声音,嘈杂、鼓噪,伴随着这种颤动,指尖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起来,可他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你是谁男朋友?”


    俞亦舟声音低了下去:“这里好像没有第三个人。”


    “我答应你了?”


    “没答应,但是……我可以从现在开始追你,”俞亦舟内心忐忑,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当年是你先邀请我的,那这次换我来,苏老师,我还想继续当你的人体模特。”


    苏温言轻轻抽了口气,他鼻子有点发酸,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受,嗓子带上些颤音:“到底是男朋友,还是人体模特?”


    “不可以都要吗?”


    “年纪轻轻,就这么贪心。”


    “那……”俞亦舟犹豫了一下,“男朋友?”


    苏温言不说话。


    等了半天等不到他的许可,俞亦舟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人体模特?”


    “按次数开工资,一次两千块,两个小时左右,超出时长半小时以上额外加钱。”


    “喔,”俞亦舟琢磨了一番他的话,“所以,是我能留下来了的意思吗?”


    苏温言闭上眼睛:“你也可以去找别人,你这种身材去当人体模特,一定会有人抢着要你,当然,我也不是非你不可,毕竟‘我的人体模特又不止一个’。”


    俞亦舟:“……”


    苏老师还记仇呢。


    他错了还不行吗,他是真没看出那些画的都是一个人。


    想着,他从床头拿起那几张素描纸,其中有一张画的是他,另外两张“不是他”,他拿着对比了半天——


    还是看不出画的是一个人啊。


    但也看不出不是一个人。


    苏温言听到声音,又把眼皮掀开一条缝,瞄到他手里的素描纸,不禁心头一惊:“你怎么把这东西拿到医院来了?”


    素描纸透过光,正面画了什么看得清清楚楚,其中一张是俞亦舟跪在床上……


    他记得这张是他做了春|梦,醒来以后画的,没画他自己,只画了俞亦舟。


    不止这一张,还有很多种不同的姿势,不过他会特意抹去场景,乍一看就是摆了不同pose的人体模特而已。


    “不是我拿的,”俞亦舟抬起头,“是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攥在手里的,一直到医院都还攥着,我掰你的手掰了半天才抽出来。”


    素描一角的钉眼上覆盖了深深的指印,已经把纸攥变形了,他轻轻用指尖刮了刮,试图将纸页重新展平。


    苏温言听了这话,不禁有些恼火,心说某人该坦诚的时候不坦诚,不该坦诚的时候又坦诚得过分。


    晕倒了还攥着男友……前男友的裸|体素描什么的,这种事有什么必要说出来?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紧接着护士推门而入:“应该差不多输完了……吧。”


    她的视线落在俞亦舟手里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素描纸上,表情一下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苏温言果断偏头闭眼,假装自己没醒来过。


    被同一个护士撞见人体素描两次,俞亦舟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尴尬了,他看了眼已然见底的输液袋,起身让出位置。


    护士给苏温言拔了针,对他说:“好好休息,别想有的没的。”


    正在装睡的苏温言:“……”


    谁想了。


    “如果再烧起来,记得及时叫我。”护士收拾了东西离开。


    俞亦舟关上门,坐回床边,帮苏温言按着输液贴,又伸手摸了摸他额头。


    烧已经退了,还好他发现得不算太晚,要是再过两个小时,苏老师一直坐在地上,肯定要着凉感冒。


    他现在抵抗力这么差,小感冒也会变成大病。


    苏温言又装睡了一会儿,这才睁眼,伸手去掀被子。


    “怎么了?”俞亦舟忙去扶他,“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苏温言:“去洗手间。”


    输了这么多液,他现在急于解决生理问题。


    结果这一动,膝盖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他不禁倒抽冷气,不敢再动了。


    “腿疼吗?”俞亦舟把被子掀开,小心翼翼挪动他的腿到床边,给他套上拖鞋,“我抱你去。”


    这种时候,苏温言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有求于人,他安安静静地配合俞亦舟到了洗手间。


    俞亦舟把他放下,问:“站得住吗?”


    苏温言左腿疼得要命,肯定是指望不上了,只能右腿一条腿沾地,怕自己摔倒,两只手紧紧搂着俞亦舟的脖子,但这样一来,他又没长第三只手来脱裤子……


    正陷入两难,就感觉身边的人主动充当了他的第三只手,不禁惊了一下:“你……”


    “我帮你扶着,你上吧,”俞亦舟说,“你别乱动,容易摔。”


    苏温言:“……”


    这让他怎么上得出来。


    算了,都当病人了,要求别那么高。


    他和俞亦舟什么亲密的事没做过,这又算得了什么。


    僵持了半天,总算解决完,俞亦舟转过身去洗手。


    苏温言继续挂在他身上,看向镜子,觉得他们现在这个姿势有些滑稽。


    站了一会儿,他有些累了,开始觉得疲倦,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贴近,再贴近,对方身上的温度让他觉得舒服,一靠近他,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可以无条件地信任,把一切放心交给他。


    于是他就真的把自己放心交给他了。


    俞亦舟刚擦干手,就感觉攀着自己的力道一轻,他迅速抱住差点从自己身上滑下去的苏温言,露出震惊的表情。


    站着……都能睡着?


    苏温言大抵是真的累了,这一睡过去就没再醒来,俞亦舟把他抱回病床,仔仔细细地裹成粽子。


    他在床边守了一宿,还好苏温言没再烧,只是这一觉睡得有点太长了些,一直到第二天快中午还没醒来。


    俞亦舟准备出去买点粥,等苏老师醒了随时能喝,结果才刚出病房,就撞上一个熟悉的人。


    季扬正在走廊里和赵医生说着什么,八成是在聊苏温言的病情,一见到俞亦舟出来,两人同时看向他。


    俞亦舟对这个师兄印象不算好,但也不算坏,昨晚赵医生说他和季扬是朋友,他就猜到季扬肯定会知道苏温言病了,现在看见他,并不意外。


    赵医生昨晚值夜班,现在应该已经下班了,季扬又跟他说了两句什么,转身朝俞亦舟走来。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苏老师还在睡觉,你要看他的话,晚一点吧。”俞亦舟说。


    “我不看他,我来找你。”


    “找我干什么?”


    季扬注视着面前的青年,对方身量太高了,他得微微仰视:“昨天我去探望我师弟,看见他精神不错,还对你挺放心的来着,结果这才过去一天,他就生病进医院了——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些什么?”


    俞亦舟抿唇。


    “如果你照顾不好他,就趁早走人,这次是摔了一跤,下次呢?”


    “我能照顾好他。”


    “你说的照顾好就是把人照顾进医院?”


    “昨天的事是我不好,我不该出去,”俞亦舟说,“可你又凭什么来质问我,难道不是你把我的事告诉了他,才害我们吵架吗?”


    “哈?”季扬眉头一挑,“明明是你不坦诚在先,反倒怪到我头上来了?他不直接去问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拜托我查,是因为什么你不知道?”


    “我……”俞亦舟低下头,“我知道,其实我没想瞒他,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季扬叹了口气,双手插兜:“你也知道我喜欢他吧,但凡他对你有那么一丁点的不满,我都要劝他早点跟你分手……不,你们应该还没复合,可我看他那么在乎你,又无论如何说不出这种话,所以我只能寄希望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俞亦舟:“今天这种事,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了。”


    “你说给我听没用,用你的实际行动向他证明。”


    “我会的。”


    两人正说话间,病房的门突然开了,苏温言的声音传来:“师兄。”


    俞亦舟惊讶地看向他:“苏老师你怎么起来了?”


    苏温言坐在轮椅上,脸色还是十分苍白,轮椅是从医院租的,手推式,他控制起来有些吃力。


    “你别为难他,”他对季扬说,“昨天是我一时生气,把他从家里赶出去的,摔跤也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跟他无关。”


    “……你看看你看看,”季扬无奈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先把他摘得一干二净,是吧?我说你啊,别太护着他了。”


    苏温言:“我只是陈述事实。”


    “苏老师,”俞亦舟来到他身边,“刚刚……我们只是聊了两句,他没为难我。”


    “是吗?”苏温言不太相信的样子。


    看他这反应,季扬长叹一声:“好好好,看来我今天就多余过来,你们爱怎样怎样吧,我不管了,不过,你下次可别再求我办事,尤其是关于这个人的事。”


    他指了指俞亦舟,然后摆摆手:“我走了,你们就当我没来过。”


    苏温言:“师……”


    季扬的背影已经走远。


    误会了师兄,苏温言显得有些尴尬,操纵轮椅想回病房,俞亦舟忙帮他推,小声问:“苏老师是担心我了吗?”


    苏温言板着脸:“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出来替我说话……”


    “你管我为什么。”


    俞亦舟回手关上门:“其实这种小事我可以解决,如果再有下次,苏老师放心交给我就好了。”


    “哦。”


    “你腿还疼吗?”


    “好多了。”


    “饿了没有,中午想吃什么?我是出去给你买点粥,还是回家做了饭再带过来?”


    “随便。”


    “那我去买粥好了,你想喝什么粥?小米,还是白米?”


    “都行。”


    “苏老师,”俞亦舟顿了顿,又说,“之前没跟你说实话,真的很对不起,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苏温言没吭声。


    “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好吗?”


    苏温言还是不吭声。


    “你不原谅我也行,只要你别再赶我走,让我做什么都行。”


    “……你有完没完,”苏温言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迫使他低头,“看不出我现在不想理你?”


    “我……”


    苏温言仰头,用力将自己的唇瓣覆上他的唇:“闭嘴。”


    第 22 章


    温软的触感落在唇上, 俞亦舟呼吸一停。


    他眼中露出愕然,可还不等他对这个吻有所反应,对方又已然从他唇上撤去。


    “这是惩罚, 不是奖励, 别想多了,”苏温言面无表情地说, “快去买粥, 要白粥, 放糖。”


    俞亦舟:“……”


    惩罚?


    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亲他一口反而算惩罚, 但苏老师说是就是吧。


    惩罚也好, 奖励也罢,只要苏温言别把他从身边赶走,怎么样都行。


    他有点高兴, 脚步轻快地离开了病房。


    房门关上,苏温言轻轻呼出一口气。


    心跳莫名快了起来, 并非紧张,而是激动,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俞亦舟的体温。


    太久没和他接过吻, 没品尝过他的味道, 以至于仅仅是碰一碰嘴唇的感觉, 也让人格外留恋, 刚刚他差点没忍住要和他深吻下去。


    苏温言坐在轮椅上,看向窗外,今天阳光很好, 即便是在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也变得没那么让人讨厌, 他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一时间,身体的疼痛都好像离他远去。


    坐在窗边晒了会儿太阳,去而复返的脚步声响起,苏温言迅速收起笑容,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帮我。”


    俞亦舟把买来的饭放在桌上,帮他推着轮椅去洗手,小心避开昨晚输液的针眼。


    苏温言问:“什么时候能出院?”


    “再观察一下吧,”俞亦舟用毛巾将他手上的水擦拭干净,“现在不烧了,不代表夜里也不会烧,如果今晚没什么事的话,明天我问问医生能不能出院。”


    “嗯。”


    苏温言没什么意见,他虽然不愿在医院久住,但如果有俞亦舟陪着,多忍一天倒也没什么。


    或许他应该给季扬发个消息,让他别把自己住院的事告诉别人……不过师兄向来很善解人意,应该不会随便往外说。


    想着,他已经被俞亦舟推到桌边,对方把买来的粥和饭一一打开:“先凑合一顿吧,下午我回家给你做点好的。”


    说到做饭,苏温言想起了那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问他道:“你为什么现在做饭的风格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为了不被我认出来,特意改的?”


    “也不是,就……”俞亦舟有些局促地整理着措辞,“之前在福利院和养老院帮忙,有时候会负责做饭,小孩和老人的口味跟年轻人很不一样,为了让大部分人满意,我就多学了几种做法——如果你喜欢我以前做的饭,那我也可以改回去。”


    苏温言想了想,觉得现在的倒也不差,于是道:“等我需要你改的时候再说吧。”


    俞亦舟点点头。


    两人面对面吃饭——这还是他们一个月来第一次一起吃饭,某人为了隐藏身份,硬是戴了一个月的口罩,一个月没跟他在同一张饭桌上动筷子。


    苏温言喝着放了糖的白粥,看着俞亦舟吃盒饭,明明看上去是很普通的菜样,但总能被他吃出很香的样子,他记得他们谈恋爱的那会儿,每次和俞亦舟一起吃饭,自己都要多吃半碗。


    此刻,他向俞亦舟伸出勺子。


    俞亦舟停住动作:“你要哪个?”


    “土豆丝。”


    俞亦舟又掰了一双一次性筷子,苏温言道:“给我夹菜还用换筷子?”


    “那还是要注意一点的,”土豆丝放在勺子上,“多小心些总没坏处。”


    “既然都不能跟我在一个盘子里夹菜,那接吻应该更不可以,你说是吧?”


    “……”


    俞亦舟一不小心挖了坑给自己跳,尴尬道:“苏老师……不是不承认我是你男朋友吗,都不是男朋友,还谈什么接吻呢……”


    苏温言:“?”


    这小子,还学会反将一军了。


    他没再吭声,尝了口土豆丝,又伸勺子:“溜肉片也来点。”


    俞亦舟把菜给他夹了一个遍,最后看着自己饭盒里仅剩的一点菜和还有半盒的米饭干瞪眼。


    就着菜喝了粥,苏温言吃饱了,问他:“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只剩一道麻婆豆腐苏温言没要,俞亦舟用豆腐拌了米饭,没懂他的意思:“什么?苏老师不是答应我,允许我继续当人体模特了吗?”


    “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自己,那个陷害你让你离开运动队的人,你就这么放过他了?”


    俞亦舟筷子顿了下:“但凡我能拿他怎么样,我早就做了。”


    “他现在还在市队当运动员吗?还是去了国家队?”


    “没有吧,我记得他没通过选拔来着。”


    当年恶意竞争硬把别人踩下去的人,最后自己也高不成低不就,怎么不算一种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既然这样,那事情就好办了,看季扬的样子是不愿意蹚这趟浑水,但没关系,他还有别的办法。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会想办法帮你搞定的。”苏温言说。


    “苏老师,”俞亦舟一下子严肃起来,“我之前一直不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为我操心,你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好好休养,而不是为了这种事浪费精力。”


    苏温言:“要么让我帮你,要么连这个人体模特你也别当了,从我这里出去——你选一个。”


    俞亦舟沉默下来。


    他就知道事情一定会变成这样,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回来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了,他一点也不想苏温言拖着病体为他的事操心,每当这种时候,他就痛恨自己没有能力。


    他有些食不知味地放下了筷子,苏温言看出他的犹豫,又说:“你也别太小看我了,这种事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可能比复健还要简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俞亦舟也只能应下,他心情复杂:“那作为报答,我还留在你身边,继续照顾你、保护你,好吗?”


    报答……


    苏温言看了看他,总觉得他越发像某种大型犬类,连职责都很像。


    他没拒绝,俞亦舟就当他默认了,不禁又高兴起来,吃完了剩下的饭,收拾好桌子。


    苏温言有点累了,想要休息,腿一活动还是疼,但相比昨晚好了很多,他撩开裤脚看了下,膝盖上已经泛起淤青,不知道要几天才能消下去。


    俞亦舟把医生给开的药又给他擦了一次,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他,边擦边吹。


    苏温言觉得他这样子十分好笑,忍不住道:“你在福利院的时候,也是这样哄小孩儿的吗?‘吹吹就不疼了’?”


    俞亦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行为有点傻,又没破皮,药涂上去并不会杀得疼,吹也是没用的。


    “偶尔会吧,”他说,“不过,其实还是给他们糖吃比较管用,不管是小孩、老人,还是残疾人,其实都是一样的,他们完成了一件事,就要给些奖励。”


    “那今天我的奖励是什么?”苏温言问。


    “奖励?”俞亦舟愣了,“你今天又没复健,要什么奖励?”


    “我配合你给我上药,还没喊疼,难道不应该给我奖励?”


    俞亦舟:“……?”


    这是应该从一个成年人嘴里说出的话吗?


    要是让别人知道堂堂美院教授苏温言,因为摔了一跤没喊疼就索要奖励,不知道他的学生们要怎么想。


    苏温言:“既然你说复健才给,那也不是不行,但我之前配合你复健了一个月,除去四天因为画画耽误了,五天因为身体不舒服耽误了,满打满算还剩二十一天,那你还欠我二十一份奖励。”


    俞亦舟又蒙了:“我之前不是每天都有给你?牛奶、巧克力、水果、零食……”


    “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用一些零嘴就能打发吗?”


    “那你想要什么?”


    “你自己想,”苏温言说,“一个合格的保姆应该善解人意,你之前欺骗了我,所以我要提高对你的考核标准,既然你想继续留下来照顾我,那就先过了这关再说吧。”


    啊?


    刚刚不说话不是默认的意思,是在这憋大招呢?


    俞亦舟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苏老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刁难人了,他记得以前他们谈恋爱的时候,苏老师挺迁就他的啊。


    不会还在记恨他迟到的事吧……


    那他迟到了两年,苏老师岂不是还要记恨他两年?


    俞亦舟顿觉保姆这份差事也不太好干了,他犹豫良久,试探着说:“我那天去花卉市场,看到最近上了些新品种,花开的很好看,不开花的时候,当绿植养也很精神,要不我买几盆回来送你?”


    苏温言无动于衷。


    俞亦舟挠了挠头:“我多给你当几次人体模特?我可以摆一些……嗯,高难度的姿势,就像你前几年画的那些……”


    苏温言在床上躺下了。


    俞亦舟汗流浃背:“我以后每天都陪你睡觉,跟你一起吃饭,也可以不用公筷。”


    苏温言翻了个身,给自己盖上被子。


    俞亦舟:“……”


    苏老师到底想要什么啊?


    眼看着对方彻底不理自己了,他急得在病房里走来走去,心想要是这次没让他满意的话,他以后不会真的只能当人体模特了吧?


    一次两小时,一周两次?


    从此以后只能占据他生命的四十二分之一?


    俞亦舟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绝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他冥思苦想,绞尽脑汁,终于,他朝苏温言走去。


    苏温言闭着眼,貌似已经睡了,但俞亦舟知道他一定还没睡着,于是他弯下腰,慢慢靠近他。


    他在对方依旧缺乏血色的唇瓣上浅啄,小心翼翼地问:“苏老师,这次……对了吗?”


    第 23 章


    苏温言猛地睁眼。


    他看着俞亦舟近在咫尺的面容, 伸手一把扣住他的后颈,将他揽向自己。


    压抑已久的冲动终于在这一刻攀升到顶峰,他再也顾不上其他, 用力地加深了这个吻。


    唇舌相缠的刹那, 无数熟悉的气息和熟悉的记忆汹涌而至,他已经快要忘记和俞亦舟接吻的感觉, 可他的身体还记得, 甚至无需大脑发出指令, 本能已经诱使着他向对方靠近、索取。


    他稍微坐起了一些, 俞亦舟半蹲在床前, 安静的病房里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缠绵。


    小别胜新婚,分别四年后再次到来的吻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激烈,像是要将这四年来缺失的全部弥补回来一样, 开始了就再难停下。


    病房里的温度似乎也因此而升高,无论以前发生过什么, 以后又会怎样,至少在一个吻的时间里, 他们可以既往不咎,冰释前嫌。


    终于分开时, 苏温言已经被吻得有些气喘, 他情不自禁地用手抓住俞亦舟的衣服, 在那上面抓出一片褶皱:“你的吻技……退步了。”


    俞亦舟:“。”


    分开四年后第一个像样的吻, 就被批评吻技退步,这谁受得了。


    “太久没亲了难免生疏,但我会努力锻炼的。”他说。


    苏温言笑了。


    锻炼还不是拿他锻炼, 但他要说不呢?


    “刚刚……算我给你补上两份奖励了吗?”俞亦舟问。


    “一份。”


    “为什么是一份?我们不是亲了两次?”


    “你主动的才算,我主动的不算。”


    俞亦舟沉默片刻, 又凑上前来:“那……”


    苏温言一把捂住他的嘴:“打住,一天仅限一次,我现在累了,要睡了。”


    俞亦舟只得作罢:“好吧。”


    得到了符合心意的“奖励”,苏温言终于能安心休息了,他心满意足,精神放松,很快睡着。


    等他入睡,俞亦舟回了一趟苏温言的别墅。


    昨天走得匆忙,什么都没来得及管,他先是收拾了一片狼藉的画室,又进了厨房,准备做晚饭。


    昨晚拿出来的肉泡到现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保险起见,换块新的。


    做了苏温言最喜欢的菜和汤,小心装进保温饭盒里,俞亦舟回到医院。


    一进病房,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本该在床上睡觉的苏温言不见踪影。


    俞亦舟心头一跳,赶紧放下东西出去找人,扭头看到护士站那边有个熟悉的身影。


    他快步走上前去,果然是苏温言,对方正在和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男孩比比划划,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苏老师,”俞亦舟皱眉看着他,“你怎么跑出来了?”


    “你来得正好,”苏温言回过头,“这孩子出来上厕所,结果不认识路了,找到我房间来,我让护士联系了他家长,家长还没赶过来,他听不见,我写字他又认不全,你快跟他说,他妈妈马上过来接他。”


    听不见?


    俞亦舟看了看男孩,男孩目测才几岁,应该还没上小学,耳朵上缠着纱布,大概是做了人工耳蜗植入手术。


    俞亦舟蹲下身,跟他比划手语,这回男孩看懂了,冲他点了点头。


    “苏先生,您先回去吧,这孩子我们来看着,等他妈妈过来。”护士说。


    苏温言笑了笑:“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跟你们一起等吧。”


    俞亦舟表情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碍于有外人在,又没说。


    几分钟后,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行色匆匆地赶来,看到自己儿子全须全尾,又是生气,又是担心,忍不住拍了他一下:“你这孩子!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到处乱跑吗?”


    小男孩撇撇嘴。


    “真是对不住,”女人又转向苏温言他们,“我就是出去买了个饭,这孩子就自己跑出病房了,还串了好几层楼,对不起对不起,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她连连冲着几人点头鞠躬,苏温言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快回去吧。”


    女人点点头,又杵了儿子一下,跟他比划:“快跟哥哥和护士姐姐道谢。”


    小男孩用手语跟几人说了谢谢,被女人领着离开。


    “苏先生也快回病房吧,你再不回去,你男朋友要吃人了。”护士说笑道。


    男朋友……


    苏温言看了看俞亦舟,俞亦舟看了看护士,护士低头假装在忙。


    终于,苏温言道:“好,我这就回去。”


    俞亦舟推着他回到病房,心里忍不住想——


    刚刚苏老师没否认他是“男朋友”?


    不过护士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之前他和季扬在走廊里吵架,被护士听见了?


    俞亦舟有些高兴,唇角也跟着翘起了一点。


    高兴归高兴,他还是要质问苏温言私自跑出病房的事,努力把翘起的嘴角展平,关上门道:“苏老师怎么这么乐于助人,明明自己都是个病人,医院里人来人往,不知道有多少病菌,你还敢一点防护措施不做就往外跑。”


    苏温言无语半天:“那孩子都找到我房间来了,我还能不开门不成?”


    俞亦舟心说也真是的,怎么随便来个无关紧要的人就要往苏老师身边凑,他是有什么吸引不明生物的体质吗?


    “你也是在福利院做过义工的人,难道能狠下心不去帮助一个听障小孩?”苏温言把手伸向桌上的保温饭盒。


    俞亦舟一把抓住他:“先洗手再吃饭。”


    苏温言:“。”


    被强行按着洗了三遍手,总算被允许抓筷子了,见俞亦舟不答,他又问:“你学手语,也是为了和那些聋哑孩子交流吧?”


    “也是,也不全是,”俞亦舟把保温饭盒一个个打开,“为了和他们交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那段时间我一直想让自己忙起来,就什么都学,多掌握一项技能,就能多一点出路。”


    苏温言筷子顿了顿:“你以后是不打算再当运动员了?”


    “不当了吧,”俞亦舟垂下眼,“黄金年龄都要过了,而且,我也不是很执着于这个了。”


    苏温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如果没有那件事,说不定俞亦舟真能进国家队呢,现在却只能在这里当保姆。


    不过,他尊重他的选择。


    不当运动员就不当运动员,那种水深火热的地方,的确不太适合俞亦舟。


    想了想,他说:“其实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和体育沾点边,又不至于那么卷的工作。”


    俞亦舟抬头:“什么?”


    “你可以来我们美院当体育老师,轻松,又能适当地发挥你的特长——你觉得怎么样?”


    俞亦舟:“?”


    第 24 章


    去美院当体育老师?


    这也是挺……稀奇的。


    “怎么样, 考虑考虑?”苏温言继续撺掇他,“你不是一直看我的学生不顺眼吗,如果你来了我们学校当老师, 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替我管束他们了。”


    俞亦舟顿了下:“现在不名正言顺吗?”


    “嗯?”


    俞亦舟低头吃饭, 装作什么都没说。


    还是别提刚刚苏温言没否认他是“男朋友”的事了,提了的话, 他又该说不是了。


    没否认就当默认。


    “但你们学校能要我吗, 又不一定有名额。”他问。


    苏温言:“你不是有运动员证吗?你的水平绰绰有余, 至于名额……我记得学校有个体育老师要离职了, 应该会新招, 我提前跟校长打个招呼,这点面子他还是要卖给我的。”


    “这样不太好吧,感觉我走后门一样……”


    “你哪那么多事, 你就说干还是不干?”


    “干,当然干, ”俞亦舟妥协了,“你的意思是, 你打算回学校了,是吗?”


    苏温言叹口气:“总归要回去的, 摆烂也摆得够久了, 而且那个学生的事, 还得我去处理。”


    俞亦舟还是有些担心:“你的身体能行吗?”


    “放心, 就算回去也得是下学期,医生让我留意半年,到下学期早就没事了。”


    “可就算你在家里没事, 也不代表去学校没事,学校那么多人, 下个学期开学正好流感高发季,万一学生当中有人中招,把你传染了……”


    “你这人,”苏温言被他气笑了,“那我也不能一辈子在家里闷着,不接触外界吧?”


    俞亦舟想了想,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努力通过你们学校的教师考核。”


    “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苏温言说,“吃饭。”


    俞亦舟:“那你要回学校,复健是不是得重新提上日程了?等出院了,我给你制定一个复健计划怎么样?”


    苏温言的脸色变得有点奇怪,昨天摔的一跤让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膝盖剧痛的感觉让人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他握着筷子的手有些颤抖:“吃饭的时候别说这种倒胃口的事。”


    俞亦舟:“。”


    *


    第二天赵医生当值,帮苏温言看了腿,又顺便给他做了复查血检,确定没有太大问题,告知他们可以出院了。


    拿着检查报告,俞亦舟松了好大一口气,虽然还是有很多指标不正常,但对于一个死里逃生过的人来说,还是别要求太高了。


    他推着苏温言离开医院,赵医生在后面喊:“没事别来了!”


    谁也没想去啊。


    把人抱上车,俞亦舟道:“你在这稍等一下,我去退轮椅。”


    “嗯。”


    “别到处乱跑。”


    苏温言无奈:“你看我像是能跑得了的样子吗?”


    怕他在车里闷,俞亦舟没有锁车,再三叮嘱,这才返回医院退还轮椅。


    苏温言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医院门口人来人往,人们大多行色匆匆,或有病容。


    不能走路的确很不方便,没有轮椅,他根本寸步难行。


    如果俞亦舟没有回来,他恐怕就真的打算这样算了,现在俞亦舟回来了,他怎么都得再挣扎一下。


    让他去美院当老师,也是怕自己坚持不下来。


    想着,余光扫到熟悉的身影快步走来,俞亦舟先走到车边,确认他还在车里,这才绕到主驾上车。


    苏温言挑眉道:“你紧张什么?都说我跑不掉了。”


    “我怕有人对你见色起意,怕我不在把车开走。”


    “……哈?”苏温言被他的脑补能力逗笑了,“对我见色起意,你倒不如说是想劫财抢这辆车,可能性更高一些。”


    俞亦舟帮他系好安全带:“车的价值和你怎么能比。”


    “我发现你不当哑巴以后,嘴也甜了不少嘛——对了,我的画呢?”


    “在后面。”


    “拿了就好,那种东西可不敢落在医院。”


    窗外景色倒退,车子离开停车场,俞亦舟问:“苏老师为什么要把我从展示墙上摘下来?”


    “看你不顺眼。”


    “……那我还有重新回去的机会吗?”


    “这得看你表现。”


    苏温言把手伸向后排,拿起那几张素描:“这两天你表现不错,那我就允许你挂回一张吧,挂哪张你自己选,回去了自己挂。”


    居然只能挂回一张……


    “怎么,不满意?”


    “没有,特别满意。”


    苏温言被他的反应取悦到,勉为其难地说:“那好吧,允许你把这三张都挂回去。”


    “……谢谢苏老师。”


    他捏着鼻子说好的样子让苏温言乐不可支,一直到车开到家,嘴角还没放下来。


    俞亦舟停好了车,把他抱回家中,放在沙发上,对他说:“你等我一下。”


    “?”苏温言想拉他没拉住,“你倒是把轮椅给我?”


    俞亦舟没有理会,直接去拿换洗衣物、准备洗澡用品一条龙,然后把苏温言抱去浴室。


    苏温言:“……”


    这家伙恐怕是把“医院病菌很多”刻在了DNA里,回家第一件事居然是先洗澡。


    “你跟我一起洗?”他问。


    “给你洗完我再洗。”


    苏温言:“那不是等于没洗吗?我刚从医院回来,你也刚从医院回来,我们两个身上都有病菌,你给我洗干净了,再抱我出来,那我又接触了你身上的病菌……”


    俞亦舟被噎了一下:“那我先洗。”


    “你先洗不是一样吗,你抱我进去就会沾上病菌……”


    俞亦舟沉默两秒,居然被他说服了:“那好吧,一起洗。”


    苏温言早就不爽于俞亦舟给他洗澡自己却不脱衣服了,他们早在一个床上不知道滚过多少遍,人体模特也当了,还在乎那些没用的矜持。


    脱光了,这回是真正的坦诚相见,苏温言泡在浴缸里,对他说:“进来。”


    “进哪儿?”


    “进浴缸,你难道还想进我?”


    俞亦舟抿了抿唇:“你腿伤了,我怕压到你,你先泡一会儿,等我冲干净就给你洗。”


    “你不想回展示墙了是吧?”


    一句话把俞亦舟狠狠拿捏,他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不得不跨进浴缸。


    浴缸里的泡沫让他看不清水下的情况,只能小心试探,避开苏温言的腿,找到空位矮下身,他顿觉被对方碰到了。


    俞亦舟身体一僵,往后退了退:“我进来其实挺不方便的。”


    “现在是不太方便,但以后也许方便,”苏温言捧起泡沫往身上涂抹,“我的腿要是不好,以后你就少一种姿势可用,是不是有点可惜?”


    俞亦舟更僵了,也许是浴室里温度太高,他感觉耳根发热:“你能不能……别总说这种让人想歪的话。”


    “我说什么了?”苏温言一脸无辜地抬起头来,“我在说当人体模特的姿势,你在想什么?”


    俞亦舟:“……”


    是他思想太肮脏。


    第 25 章


    俞亦舟不再说话, 浴室里水汽弥漫,潮湿的环境似乎让人也变得燥热,他唯恐自己在这种时候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忙低下头, 不再去看苏温言。


    偏偏对方并不安分,膝盖伤了活动不便, 但还有另一条腿, 脚尖在水下来回探寻, 有意无意地碰到俞亦舟的腿, 还用脚趾夹住他腿上的肉。


    “……苏老师, ”俞亦舟有些忍不了了,“你是想向我表明,你的腿恢复得很好, 可以加大复健的运动量了吗?”


    苏温言动作一停:“你这人,碰碰你都不行?小气。”


    “可以是可以, 但那是另外的价钱。”


    苏温言很少听到俞亦舟跟自己讨价还价,不禁眉梢一挑:“什么价钱?”


    “如果你愿意亲口承认我是你男朋友的话, 我就给你随便碰。”俞亦舟说,“毕竟, 不会有人随便邀请人体模特, 或者保姆跟自己一个浴缸泡澡吧。”


    “几年不见, 看来你的确长本事了, 但你欠我的帐都还没还清,就开始得寸进尺了?不给碰就不给碰,我还能强迫你不成。”


    他嘴上是这么说, 身体却一点也不安分,终于, 在又被他碰了三次,甚至碰到不该碰的地方之后,俞亦舟终于忍无可忍:“不是说好不捣乱了吗?”


    “我哪有?”苏温言一副“你怎么胡乱冤枉人”的表情,“我又不是故意的,浴缸就这么大,难免碰到,这也要怪我?”


    俞亦舟:“……”


    那就不要喊他进来啊。


    “那这又怎么说呢?”他捉住某人抵在自己腿根的脚,“也是‘不小心’吗?”


    苏温言神色一滞,忽然轻抽冷气:“疼,你快松开。”


    俞亦舟信以为真,还以为自己下手重了,捏到了他的伤处,连忙松手:“对不起,不要紧吧?”


    苏温言立刻缩回腿,蹙起的眉头重新舒展,哪有半分不适的样子:“骗你的。”


    俞亦舟:“…………”


    他额头蹦起青筋:“苏温言!”


    “哈哈……”


    由于某人故意捣乱,两人在浴室一通折腾,一个小时才洗完澡。


    刚从医院回来,苏温言也实在是累了,被俞亦舟抱着离开浴室时,已经昏昏欲睡。


    疲倦让他睡得格外沉,一直睡到傍晚时分,被叫起来吃饭。


    苏温言正睡得香,根本一点都不想起,在床上耍赖:“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不行,”俞亦舟严肃,“本来一天就只吃两顿饭,还想漏一顿,快点起来。”


    苏温言用被子蒙住头。


    “……你的学生知道他们的苏老师在学校衣冠楚楚,在家却动不动就赖床、耍赖、无理取闹吗?”


    “他们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你知道就行了呗,”苏温言缩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在学校端着,难道在家还要端着,当然是随心所欲了。”


    俞亦舟十分无语,心说你是不是随心所欲得太过头了,又推推他:“既然醒了就快点起来吃饭,吃完再接着睡。”


    苏温言:“zzZ……”


    俞亦舟深吸一口气,强行把被子掀开,趁某人没反应过来,一把将他从床上捞起。


    失重感让苏温言瞬间清醒了,他下意识伸手抓住被子:“放开我!今天我说什么也不会离开我的床!”


    然后他就连人带被子一起被俞亦舟端下了床。


    甚至没把他放进轮椅。


    最终被子还是离他而去了,苏温言脚不沾地地被抱进餐厅,放在餐桌前。


    “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他问,“合同里可没写你能随便把我搬来搬去。”


    “你都说合同作废了,我当然也不用再按照合同里的条款给你提供服务。”俞亦舟面色坦然地给他盛了米饭。


    苏温言看着面前的饭菜,一时无言。


    怎么感觉这小子越来越猖狂了呢?


    “既然你不按合同办事,那你现在到底是以什么身份留在我身边?”


    “随便什么身份。”


    “人体模特可没有留在我家过夜的资格,吃完饭你就走吧。”


    “我不走你能把我怎么样?”


    “?”


    苏温言目瞪口呆地打量他半晌,然后得出一个结论——


    他还真不能把姓俞的臭小子怎么样。


    可怜他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脚不能走的残疾人,把普通人赶出家门都做不到,更何况是个身高189体重八十多公斤的体育生呢。


    世风日下,道德沦丧,这家伙欺负他欺负得这么理所当然,甚至抢走他赖以为生的轮椅。


    苏温言沉默地多吃了半碗饭。


    并在心里发誓要好好复健,至少不能让某人这么随随便便地抱来抱去。


    当然,纵然他内心有再多凌云壮志,碍于腿还没好,现在也只能安心休养,早睡……晚起。


    晚上九点半,他已经躺在床上了。


    捧着手机登上学校的教务网看了一眼,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信息,又给季扬发了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出院了,再打开社交软件,回复了几个来问问题的学生。


    他带了两年的学生,还是更习惯他的教学方式,这学期换了新老师难免不适应,他便让张老师在课上跟学生们说,如果实在有搞不懂的问题,可以在网上问他。


    只要不是一言不合就来家里打扰,其他比较温和的方式,他还是愿意和他们交流的。


    当然,除了来问正经问题的学生,旁敲侧击询问他“男朋友”的也挺多,他一律无视了,把手机放在床头。


    以前没觉得,现在发现应付这些学生还真有些耗神,如果下个学期能回学校,估计也要适应好一阵才行了。


    最好能跟校长申请减些课时,一周上好几节课的话,他恐怕会吃不消。


    琢磨着这些事,他又开始犯困了,刚闭眼眯了一会儿,就感觉身边的位置一沉,有人上了他的床。


    他睁开眼,翻了个身。


    “吵醒你了?”俞亦舟问。


    “本来也没睡着,”苏温言打着哈欠,“以前邀请你好几次你都不跟我一起睡觉,今天倒是主动爬床了。”


    俞亦舟不想对他的措辞做出评价,明明是很正常的睡觉,从他嘴里一说出来就变得莫名暧昧,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怕你半夜从床上掉下去,再磕伤膝盖。”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睡觉明明很老实的好吧。”


    “是你最近才开始变老实的吧?”俞亦舟无情戳穿他,“至少在我还是你男朋友的时候,你睡觉一点都不老实。”


    他总是强调“男朋友”三个字,苏温言偏就装听不见:“那是我还年轻,今时不同往日,年纪大了,睡觉自然也老实很多。”


    出车祸大概也是一方面原因吧,毕竟身体疼的时候动一下都是折磨,但说什么从床上掉下去的……纯属无稽之谈。


    “那就当我怕你半夜有什么需求,离太远听不见。”俞亦舟说。


    这倒还确实有点作用。


    苏温言没再说什么,又躺了一会儿,对他道:“你靠过来点。”


    他睡觉时总喜欢抱着人,俞亦舟已经习惯了,往他身边挪了挪。


    然后就感觉对方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衣服。


    苏温言闭着眼睛,手在俞亦舟衣服里探索不停:“我怎么感觉你又大了。”


    “你是指年龄、身高、还是尺寸?”


    “胸肌。”


    “……”


    “你个搞田径的,胸肌为什么这么发达?”


    “都说我早就离开运动队了。”


    “那也就是离开以后练的喽?你老实说,是不是为了取悦我,特意练的?”


    俞亦舟一言难尽:“没,而且我也不知道你好这口。”


    多新鲜,堂堂美院教授,什么人体没看过,在这对着前男友的胸肌品鉴个没完。


    苏温言摸完了,又把脸也贴上去,隔着衣服,依然能感觉到明显的肌肉,又软又有弹性,舒服极了。


    他在上面靠了又靠,隔着一块胸骨,能听到对方的心脏搏动的声音。


    规律、有力,生机勃勃。


    鲜活的生命,完美的人体,从艺术角度而言,再没有比这更具描摹价值的东西。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应该担心自己有没有资格站在爱人身边的不是你,是我才对,”苏温言睁开双眼,用胳膊环住他的腰,“从自私一点的角度来讲,我甚至不希望你当运动员,也许你可以在这条路上发光发热,可那时间毕竟短暂——运动员的一生,就像是一束鲜切花。


    “绽放时再美丽,也不过是生命的倒计时,透支自己的全部只为短暂的花期,等花期过去,就会一点点凋零,直至无人问津,带着伤病度过余生。


    “我不喜欢你变成那样,我宁可你做一株绿植,虽然没有鲜花美丽,但至少长青。”苏温言蹭了蹭他,“你现在的状态,对我而言就是最完美的,比那株薄荷还要完美。”


    胸腔里的震动快了几分。


    俞亦舟有些词穷,他向来不似苏温言这般能说会道,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比喻,以至于只能吐出一个单调的音节:“你……”


    “相反,苟延残喘的是我,为了能重新拿起画笔还大病了一场,连自己吃饭的家伙都差点丢了……”


    苏温言叹口气,自嘲地笑了笑:“在医院的那段时间里,我其实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如果你回来了会怎么样,我越想,越觉得你还是不回来好——至少在短时间内别回来,我不想让你看到我那时的样子。”


    俞亦舟抱着他的胳膊紧了紧:“苏老师……”


    “后来,大概是去看我的学生多了,加上我的状况也稍微好了一些,我才慢慢放下那种羞耻感,不然,在认出你就是俞亦舟的时候,我恐怕是要忍不住赶你走的。”


    “对不起,”俞亦舟将他的头发捋到耳后,“我以后不会再说那种话了,你也不要……用‘苟延残喘’这种词形容自己,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眼里都是最好的。”


    “是吗?”苏温言尾音上扬,“就算不承认你是男朋友,但还要和你接吻,还要垂涎你的身体,还要你照顾我……这样也还是最好的吗?”


    “我可以不当你男朋友。”俞亦舟说。


    苏温言才不信:“这么大方?”


    “我只要刚刚那个‘爱人’就够了。”


    “……?”


    第 26 章


    爱人?


    他刚刚说了这个词……好像还真说了。


    苏温言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这小子还挺会抓重点的。


    他眨眨眼:“有没可能, 我只是随便一说?”


    “但我不是随便一听。”


    “男朋友的身份都还没恢复,就想一口吃个胖子,直接当爱人——你野心不小。”


    “那我也可以退一步, 只要男朋友就行了。”


    “打住, ”苏温言仰起头,自下而上地看他的脸, “破窗效应可对我没用, 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当好你的人体模特, 别想不该想的。”


    俞亦舟还想说什么, 苏温言却闭耳不听:“睡觉。”


    *


    没能顺利拿回“男朋友”的称号, 俞亦舟只得做自己该做的,首先,他将那三幅素描重新挂回展示墙。


    因为遭到暴力撕扯, 有一些素描纸已经损坏掉角,但还好没有伤到画本身, 他在背面把画纸重新粘好,尽可能让正面看不出破损痕迹。


    光是把掉的角和画纸匹配起来就花了两个小时, 他和苏温言一起在画室里寻找画纸残片,绝大部分都找回来了, 但还有一张, 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最后一角。


    苏温言看着这些残破不全的素描, 内心多多少少有些后悔, 虽说以后有的是机会再画新的,可这些旧画中饱含着四年来他对俞亦舟的所有感情,他不想让它们产生任何瑕疵。


    要是那天自己再冷静一点就好了。


    叹口气, 最终还是只能选择补画,他找出同样的空白素描纸, 对好纹理裁下一角,在背面用白乳胶粘好。


    还是看得出痕迹,但也没别的办法了。


    他看着这些撕破又重新补好的画,觉得它们就像是自己和俞亦舟的关系,细小的裂痕浮于表面,却并不影响整体观感。


    “苏老师,我把钉子换成彩色的了。”俞亦舟说。


    “嗯,好。”


    当初为了美观而选的透明钉子,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成为伤害他的罪魁祸首。


    “你今天不画我吗?”俞亦舟又问,“你都好多天没画我了。”


    “怎么,是怕我把你赶出去,还是缺钱了?”


    “……当然不是因为钱。”


    “说起来,之前欠你的工资还没给的,你真不打算要了?”


    俞亦舟摇摇头:“我本来也不是为了赚工资的,来的那天就跟你说过,多少钱我都干,不给钱我也干,更何况我对你撒谎,不给是应该的。”


    苏温言觉得奇怪:“当保姆也不要钱,当人体模特也不要钱,那你现在到底靠什么维持生计?”


    “我有存款。”


    “你说运动队给你的赔偿款?二十万,够干什么的。”


    俞亦舟被他一噎:“我的消费水平可能没你那么高……而且我这几年也有到处打工,攒下了不少,不止二十万。”


    “行吧,”苏温言不再坚持,“缺钱了就跟我说。”


    他记得大学时期俞亦舟就不怎么花钱,在燕市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一个月生活费居然只要一千块,他都想不到一千块钱能干什么,还不够他买颜料的。


    他打量对方一番:“上次让你买衣服,你买了吗?”


    “买了。”


    “在哪儿?”


    “衣柜里。”


    “都买了为什么不拿出来穿?”


    “新的,不舍得。”


    苏温言无语了。


    买了衣服不穿,那买它的意义何在?


    “你真买了假买了?”他有点怀疑,拨动轮椅手柄,“我要检查一下。”


    也不管对方同意不同意,他直接来到俞亦舟的卧室,打开衣柜——


    首先入眼的是上次那件被他画花的T恤。


    这么长时间过去,上面的颜料早干透了,颜料变硬,而颜料里的油渗进衣服纤维,在上面晕出一片浅黄色的痕迹。


    只能说面目全非。


    他面色古怪地问:“这东西你居然还留着?”


    “难道要扔了吗?”这次换俞亦舟诧异了,“不是你说要我珍藏?”


    “我只是开个玩笑。”


    “我不舍得扔,”俞亦舟说,“你别管它了,另一边是新买的。”


    苏温言拿出那几件还没穿过的衣服,款式倒是还行,他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大了不止一星半点:“多少钱买的?”


    “一百多。”


    他将其中一件扔给对方:“现在换上。”


    俞亦舟没办法,只好当着他的面换了衣服。


    苏温言的视线趁机在那具身体上刮索一圈,评价道:“这才像话。”


    衣服其实只是普通衣服,但耐不住某人是天生的衣架子,什么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格外有型。


    “以后不准再穿旧衣服了。”苏温言又说。


    “好吧。”


    刚把俞亦舟看顺眼些,对方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A4纸,递到他面前:“刚好你来了,我给你定制的复健计划,看看有没有问题。”


    苏温言笑容一僵。


    他还以为之前臭小子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来真的啊。


    他接过A4纸瞄了一眼,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有问题,问题很大。”


    “哪里有问题?”


    “九点半以前起床,我做不到。”


    “?”俞亦舟表示不解,“之前不是你说的,如果九点半起不来才不给你做早饭,那就是说你想过自己九点半以前能起来。”


    “那个时候我刚回家,对自己的状况也不是很了解,这段时间适应下来,发现九点半以前还是起不来。”


    苏温言拿起桌上的签字笔,面色坦然地划去计划表上第一项。


    “九点半不起,就没法吃早饭了,不吃早饭,身体营养不够,恢复得就慢……”


    苏温言无视他的念叨,继续看第二项:“这条也有问题。”


    “又有什么问题?”


    “下午复健一小时,我也做不到。”


    俞亦舟:“……”


    苏温言给“一”字添了几笔,改成了“半”。


    “之前你就只复健半个小时,”俞亦舟眼神变得幽深起来,“我觉得经过一个月,你的腿已经好很多了,体力也恢复了一些,总该增加强度了吧?”


    苏温言指了指自己磕伤的膝盖。


    “……我又没要你现在就开始,当然是等你好了以后,赵医生说了,你的腿没大事,只是一些瘀血,不影响复健的。”


    “可是我有心理阴影,”苏温言故作惆怅,“万一再摔了怎么办,一想到这个,我就不敢走路了。”


    听他这么说,俞亦舟又有点心软,只好主动退了一步:“那就四十五分钟吧,我会保护好你,不让你摔倒的。”


    “说半小时就半小时。”


    俞亦舟眉头跳了跳。


    “还有这条,晚上睡觉前还要做屈膝训练……白天都累一天了,还不放过我?划掉划掉。”


    苏温言在计划表上涂涂改改,没有哪条是他没动过的了,俞亦舟抢回去一看,发现他改完以后的内容,和之前一个月的复健内容根本没有任何差别。


    他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撑在他轮椅扶手上:“苏老师,你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你这么偷懒,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康复?”


    “你急什么,我给自己定的目标是一个学期,这还有好几个月呢,就算一天只有半小时,但也积少成多。”


    “……复健不是那样算的,算了,我跟你说不清楚。”俞亦舟果断打开抽屉,又拿出一模一样的复健计划整整一沓,“这次我说什么也不会听你的,你要是想改,那你就改好了。”


    苏温言有些错愕地看着那沓纸:“不是,你不至于吧……”


    “你没意见就按这个实行,”俞亦舟的语气斩钉截铁,“我可以早上晚一点叫你,但早饭不能不吃,复健时间也不能减少。”


    说着,他把一沓A4纸分出一半,塞到苏温言怀里:“当然,每天的奖励不会少的,你与其跟我在复健计划上较劲,不如想想奖励想要什么。”


    苏温言:“……”


    第 27 章


    苏温言有点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臭小子越来越难应付了啊。


    他操纵轮椅追上对方:“那既然时间翻倍了, 奖励是不是也该翻倍?”


    俞亦舟停下脚步:“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只要你好好配合复健。”


    “真的?”


    “当然。”


    “那如果我说我想跟你做……”


    “……”俞亦舟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这样不好, 你还没完全康复, 应该禁欲才对。”


    “都禁欲四年了,还不能给我尝点甜头?”苏温言托着下巴看他, “老实说, 难道你就不想?”


    “我可以忍, 毕竟做那种事容易……受伤, 你现在抵抗力又差, 还是不要冒这种险了。”


    “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一定要弄伤我?”


    “我当然会尽力不弄伤你的,但万一呢, 万一我不小心……”


    “哦——”苏温言拖长音调,“我明白了, 莫非是你这几年个头长了,长度也涨了, 怕我吃不消吧?”


    俞亦舟:“……”


    苏老师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过于直白, 让人难以招架。


    他时常怀疑, 他们这种艺术家眼中是真的只有艺术, 无关色|情, 还是在借艺术为由,名正言顺地搞色|情。


    沉默片刻,他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循序渐进, 等我把欠你的21次奖励兑现完,再考虑下一步吧。”


    说完, 逃也似的离开了。


    苏温言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轻笑起来。


    “长度长了,脸皮却没怎么长啊……”


    *


    数日后,苏温言膝盖上的瘀血慢慢退了,骇人的青紫消失不见,重新露出白皙的皮肤。


    因为这段时间一直有坚持用药,疤痕也平整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样显眼。


    虽然内心还是不太情愿,但他也不得不再次开始复健,再拖下去,恐怕真的下个学期也没法回学校了。


    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倒是适应得比想象中快了许多,只有刚开始的几天因为时间增加而疲惫异常,在俞亦舟的软硬兼施之下,熬过了最初那几天,后面竟变得出奇顺利。


    天气一天天冷了下来,起初他还嫌那副护腿穿着热,后来也不觉得了。


    时间一眨眼就到了年底。


    这两天下了场雪,整个燕市都被素白的雪被覆盖,小区里,物业帮忙清理了道路,但业主自家的院子就得自力更生了。


    别墅里暖气烧得旺,外面却是白雪皑皑,苏温言透过窗户看外面的雪景,忽然心血来潮,拿起画笔勾勒了一幅。


    颜料在画布上留下痕迹,他边画边问俞亦舟:“你知道对于美术生来说,色彩中最难画的是什么颜色吗?”


    俞亦舟摇摇头。


    “白色,”苏温言说,“如果我在雪地里放一个玻璃花瓶,再在玻璃花瓶里插一束白花,一定会把99%的学生都难哭吧。”


    俞亦舟:“。”


    苏老师会经常出这种离谱的作业吗?


    突然觉得对于学生们来说,换个老师来代课也并非不是好事。


    他坐在一旁剥柚子,将剥好的柚子肉递到苏温言嘴边。


    这段时间,大概是苦中作乐,苏温言时不时就会画上两笔,因此让俞亦舟提前帮忙准备了很多画布,各种尺寸的都有,什么时候想画了就拿出来用。


    一幅雪景图很快完成,画面是透过窗户看雪,窗台上摆了一个玻璃花瓶,花瓶中插着几支白色的百合。


    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东西不合时宜地出现,竟也有种别样的美感。


    似乎一块窗玻璃将室内外分成两个季节,屋外寒冬腊月,屋内却温暖如春。


    即兴而作,苏温言也没去勾勒细节,乍一看只是随便涂了几笔,可仅仅是这几笔,已将色彩、明暗、冷暖表现得淋漓尽致,干净又透亮,俞亦舟看着,觉得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五彩斑斓的白”。


    放下画笔,吃完了柚子,苏温言舒展筋骨,想起来活动活动,俞亦舟立刻起身,扶着他去洗手。


    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苏温言已经勉强能走几步了,只是还需要人搀扶,或者拄拐,膝盖上的伤毕竟没那么容易恢复,走路也还是一瘸一拐的。


    现在只要是短距离的移动,他都会尽可能地不借助轮椅。


    在俞亦舟的保护下站在镜前洗手,苏温言问:“快过年了,你有什么打算没?”


    俞亦舟帮他搓洗手上的颜料:“什么打算?”


    “比如回家和你父亲团聚……”


    俞亦舟动作一停。


    他从镜子里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我和他早就断联系了,你应该知道吧?”


    “你不是说后来他又去找过你?”


    “的确找过,但我已经把他甩开了,他欠了太多赌债,我可不想和他扯上关系,也不想被追上门要债。”


    “既然这样,那不妨跟我回家过年,怎么样?”


    俞亦舟没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你家?”


    苏温言:“哦,我是说,去我老师家过年——这是我们师门的传统了,因为我老师一辈子未婚,无儿无女,每年春节,我们这几个学生就会去他家里陪他过年。”


    他接过毛巾擦手:“我本来以为今年我要缺席了,但看看情况,好像也还能再努力一下,我两个师妹今年都赶不回来,只有我师兄季扬和另外一个师姐,我不想让老师家里太冷清。”


    “这样……”俞亦舟思考片刻,“如果只有你们四个人的话,倒是可以考虑。”


    “五个,加你。”


    俞亦舟点头:“年三十那天吗?我提前准备。”


    “还有,”苏温言拽住他,“我不想坐轮椅去。”


    这个要求让俞亦舟有些意外:“为什么?”


    “我老师年纪大了,我怕他受不了刺激,之前季扬跟他说我出事的时候,没说实话,往轻了说的,只告诉他我腿伤了,在休养,都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总该好得差不多了吧,要是让他看到我坐轮椅,他肯定会担心的。”


    俞亦舟微微皱眉:“可你不坐轮椅,就得拄拐,那样更不方便吧。”


    “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呢,我再努把力,不能脱拐吗?”


    俞亦舟摇了摇头:“你现在的复健强度不能再加了,锻炼得太过也不利于康复,而且医生说了,就算能脱拐,短时间内也最好不要。”


    苏温言有些无语:“你之前不是一个劲劝我努力吗,怎么我真要努力了,你又开始阻拦我?”


    “我当然是按照科学有效的方案给你规划,不够就添,多了就减,哪里是你随便想怎样就怎样的……”


    “好吧好吧。”苏温言不想跟他说了,再说,臭小子又要跟他讲康复机构怎样怎样了,什么科学方法,听了太多遍,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可如果不能再进一步,难道他真要坐着轮椅去老师家了吗……


    还是说,要么今年就干脆缺席算了?


    正发愁,又听俞亦舟道:“我或许有个折中的办法。”


    “什么办法?”


    “现在还不确定能不能行得通,等我确定了再告诉你吧。”


    还卖上关子了。


    他不说,苏温言也不能强迫他说,只好暂时放下这个话题,问他:“今天的奖励呢?”


    俞亦舟无奈:“每天都亲,你亲不腻吗?”


    “不腻。”


    欠的那21次早就补齐了,但新的也还和旧的一样,俞亦舟死活不肯跟他做,只好多亲几次,退而求其次。


    当然,要是能把某人亲到擦枪走火,自是最好。


    苏温言双手在洗手台上一撑,坐了上去,继而勾住他的脖子。


    俞亦舟朝他低头。


    唇瓣上还沾着柚子味儿,微甜,十分清香,柚子这种东西气味总是很持久,如果不多洗几遍,很长时间味道都不会消散。


    苏温言以前并不是很喜欢吃柚子,或者说,不喜欢剥,但如果是俞亦舟给他剥好的,他就愿意张开金口。


    就像现在。


    他愿意接纳俞亦舟送进来的一切,柚子、舌尖,又或其他。


    灼热的呼吸在两人之间传递,像是怕俞亦舟中途跑了似的,苏温言用双腿剪住他的腿,仗着自己腿还没全好,对方不敢用力挣脱,他肆无忌惮地在他唇舌间索取。


    不知道过了多久,俞亦舟终于忍不下去了,猛地将脸别向一边。


    苏温言视线下移。


    他发出一声像是害怕,又像是兴奋的惊叹:“哇哦。”


    第 28 章


    俞亦舟胸口微微起伏, 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苏温言。


    每次都是这样,不把他吻到起反应不肯停,就算他意志力再坚定, 也架不住这样一次次的得寸进尺。


    有时候真想不克制了, 让他体验一下什么叫自食其果,可又偏偏狠不下心。


    俞亦舟深吸一口气, 终于还是选择捏住苏温言的脚腕, 将他锁着自己的双腿打开, 后撤一步, 转身进了卫生间。


    咔哒一声, 锁上了门。


    “……喂?”苏温言坐在洗手台上傻眼,“你倒是先把我扶回轮椅再去解决啊?”


    俞亦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完事,苏温言只好百无聊赖地坐在原地发呆, 他努力回过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嘴唇被亲得有点红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他嘲笑俞亦舟吻技退步,从那之后, 某人就变得格外“卖力”。


    又或者是不忍心真的把他按在床上干,只能在嘴上下功夫。


    苏温言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俞亦舟还是没出来, 他有点不想继续等了, 准备自己回去。


    他小心翼翼地从洗手台上下来, 先用右腿着地,再扶着墙往外面走。


    膝盖还是会疼,但相比以前已经好了太多, 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了。


    刚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冲水声, 紧接着是开门声,苏温言下意识停下脚步,莫名有种偷溜被抓现行的局促感。


    空气安静了一瞬,俞亦舟道:“你先站着别动。”


    嗓音有点哑,还带着余韵未消的暧昧。


    苏温言只好不动了,等他洗完手过来扶自己,有些不服气地说:“我觉得我自己也能回去。”


    “万一中途摔一跤,准备再躺俩月?”


    苏温言不吭声了。


    俞亦舟把他扶回轮椅上,板着脸道:“以后不准再这样了,否则的话,不给你兑现复健奖励。”


    苏温言故意装傻:“不就是背着你自己走了两步路吗,你不放心,我改就是了。”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俞亦舟不想把刚刚发生的事再重复一遍,有点烦躁地别开了脸。


    苏温言不逗他了,认真道:“我也有正常的生理需求,明明能满足我的人就在眼前,却不让我用,你这不是在折磨我吗?所以我得让你也难受一下,咱们才算扯平。”


    俞亦舟:“……”


    他小声念叨:“我不在的时候你不也过得好好的。”


    “嗯?”苏温言听见了,诧异道,“我哪里过得好了,但凡我过得好,也不至于闲得没事画点素描来排解,你不知道我梦里有多精彩,可等我一醒来就忘了大半,真正呈现在纸上的不足十之一二。”


    “……好了你别再说了,”俞亦舟连忙打断他,唯恐他越说越往“艺术”层面去了,犹豫片刻,“等我们从你老师家回来。”


    “为什么要等?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万一出什么意外,岂不是要误了你的行程,还是等回来再说吧。”


    “我说你也谨慎得过头了吧?”


    “之前我只是两个小时没盯着,你就进医院了,我能不谨慎吗?”


    “……”


    苏温言无话可说,只得作罢。


    算了,就这样吧,至少有点盼头,要是真因为做那种事不小心搞进医院,导致没法去看望老师,那也太尴尬了。


    能被几个师兄弟姐妹笑话一年。


    距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但苏温言要早做准备,不光是复健,他还打算给老师带点礼物。


    学生给老师送礼,最好的莫过于呈现自己这一年来的进境与成果,往年他们几个都会带上自己的画,让老师品评一番,再互相挖苦一番,其乐融融。


    今年……


    苏温言不知道自己该拿出什么样的作品,之前那幅他用来突破自我的画自然是最优选择,但出于某种私心,他还不想这么早将它展示给别人看。


    想来想去,决定干脆就拿雪景图了,应景。


    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暂时想不出少点什么,苏温言先把画画完,涂掉了不该出现在窗前的花瓶和花。


    画好的这天,俞亦舟出了一趟门,回来时给他带了件礼物。


    苏温言看着那件“礼物”,眨眨眼:“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俞亦舟手里是一支银白色的手杖,他将它递给苏温言:“试试,看合适不合适的,不顺手的话,我再拿去让店家改。”


    “折腾半天,这不还是拐棍吗,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别出心裁的方案。”


    俞亦舟递出去的手悬在半空:“你不要就算了,我退……”


    “我要。”苏温言一把将东西抢了过来。


    手杖有些分量,但又不至于太沉,看材料应该是某种合金,杖身是银色哑光,有些许纹路,杖首部分则是雕刻成兽头的亮银。


    “狗?”苏温言摸了摸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兽头,“和你那围裙是情侣款吗?”


    “……明明不是一个品种好吧。”


    的确不是一个品种,为了符合实际需求,手杖用的是垂耳狗头。


    他握在手里试了试,还算趁手,又拄在地面借力起身,即便是在瓷砖上也很防滑。


    “要是觉得不方便,还有这个。”俞亦舟又拿出一个替换用的普通杖首。


    苏温言没接,踱了几步适应适应,走到穿衣镜前:“我觉得我现在应该穿上西装,踩上皮鞋,头戴礼帽,出门就是回头率百分百的英伦绅士。”


    俞亦舟站在他身后,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白西装比较衬你。”


    苏温言笑出声来。


    “你不会真想让我打扮成这样去老师家吧?”他说,“学油画学的,真给自己学成洋人模样了?”


    “哪里不妥吗?”俞亦舟表情认真,“穿这么一身,怀里再夹上一幅装裱好的古典油画,保证你走在大街上都没人敢主动碰你。”


    “我都不敢想我要是以这种形象去学校上课,我的学生得兴奋成什么样。”


    俞亦舟想了想觉得也是,苏老师本来就已经很吸引眼球了,要是换身打扮换个风格,那些学生非得疯了不可。


    不过没关系,反正下个学期他也要去学校应聘,到时候就能名正言顺地赶走那些学生。


    苏温言又摸了摸杖首,忽然问:“这狗头部分该不会是银的吧?”


    俞亦舟点头:“杀菌。”


    好家伙。


    这身价一下子就上来了啊。


    不过看这银的硬度,肯定不是纯银,但愿不会贵得太离谱。


    俞亦舟这家伙,对自己抠抠搜搜,给他花起钱来倒是一点不含糊。


    趁着还有几天才到年三十,苏温言赶紧适应了一下手杖——从拐杖到手杖还是有些难度的,拐杖至少能支撑身体,而手杖只能助行,约等于他没办法再借助外力了。


    不过这东西小巧轻便,的确方便很多,最重要的一点,这东西让他看起来不像个病人。


    有时候看着那逐渐被他冷落的轮椅,他竟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难以想象自己有朝一日,居然真的能摆脱它。


    从他出院至今四个月,他好像终于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好像那起车祸只是幽寂午夜的一场噩梦。


    “发什么呆呢,还不快来帮忙,帮我看看贴的正不正。”


    俞亦舟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苏温言回过头:“今天才二十九,你怎么就贴起对联了?”


    “明天不是要出门吗,哪有时间,今天先贴了吧。”俞亦舟说着开门出去,“穿好衣服再出来,别冻着。”


    “知道了,我的俞大保姆,这点事你一天叮嘱三遍。”苏温言披上外套,拄着手杖跟他来到门前。


    年前这段时间没少下雪,外面的积雪一直没化,但门前和院子已经被俞亦舟扫得干干净净。


    自从苏温言不再拄拐,俞亦舟就也不把他当伤残人士看了,有事没事就喊他起来活动活动,贴个对联也非要叫上他一起。


    苏温言小心地下了门前台阶,站远一些:“嗯……再往上点,好,就是这里。”


    贴好了一边,俞亦舟去贴另一边,苏温言指挥着他,最后贴到横批。


    “居然不踩凳子就能够着?”他对此感到惊讶,“看来我家的大门还是不够高啊。”


    “也许是你手短。”


    “胡说八道,虽然我的身材比例没你那么好,但也绝对不差,回头我把大门加高到三米,看你还够不够得着。”


    俞亦舟被他逗笑,唇角翘起了一点:“好了,贴完了,快进去吧。”


    苏温言哼了一声。


    两人回到屋内,俞亦舟又去贴福字,最终,一张窗花落在画室的窗玻璃上。


    苏温言忽然一愣。


    他好像知道那幅雪景图里缺什么了。


    油画还在画架上摆着,他画好以后就没再管,上面的颜料已经干了。


    他调了一点红色,往画布上落去。


    寂静洁白的雪景便被这一张窗花注入活力,新年的气氛跃然纸上,为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几分喜庆与温暖。


    他放下画笔,眉眼间不自觉地浮现出笑意。


    原来红色不光是生的颜色,是死的颜色,是喜庆与热闹,更是……家的颜色。


    第 29 章


    第二天, 两人出门前往苏温言的老师家。


    出发前,俞亦舟给他好一通裹,大衣穿好, 围巾系好, 手套戴好,生怕他受一点凉。


    苏温言被他搞得十分无语:“你不如直接把我裹被子里, 扛过去算了。”


    俞亦舟停下动作, 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苏温言生怕他真来一句“也不是不行”, 急忙打断:“快走吧。”


    “嗯。”俞亦舟把画装上车。


    正值除夕, 一路上到处都是新年的氛围,大概因为大家都回家过年了,今天反而不堵车。


    车里开着暖风, 苏温言忍不住把围巾解开,俞亦舟余光扫到他的小动作, 提醒道:“下车前记得系回去。”


    苏温言:“。”


    目的地不算太远,他们很快就到了, 正锁车,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远远朝他们而来, 苏温言抬头跟他打招呼:“师兄。”


    “你们可算到了, 刚老师在楼上看见你们, 赶紧叫我出来接人——快走吧。”季扬随便披了件衣服就出来了, 在外面没待两分钟,已经冻得只哆嗦。


    “怎么没见师姐?”苏温言问。


    往常,师姐总是第一个来迎接他。


    “她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说晚上打视频过来,今天就咱们几个, 得亏你们来了,不然我和老师中午要吃不上饭了。”


    三人进了院子,院内地面有少许积雪,俞亦舟扶住苏温言:“小心。”


    季扬:“不好意思啊,我之前想给老师一个惊喜,没提前告诉他你要来,今天到了才说,结果发现他家院子里都没除雪,老师一边骂我,一边跟我扫了半个钟头,差不多只能扫成这样了,你慢点走。”


    苏温言笑笑:“没关系,我避着点就是了。”


    积雪太久没扫,有些地方已经结成了冰,他小心绕开,以免自己滑倒。


    “你这一身还挺帅的,记得上次见你还是在医院,没想到才一个冬天,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气色都好了不少。”季扬又说。


    今天苏温言穿了一件浅色的大衣 ,可能是在车上太热了,脸色显得红润许多,和几个月前苍白消瘦的样子相去甚远。


    苏温言:“那得感谢我的小保姆照顾得好。”


    季扬看他这明里暗里显摆男友的样子,忍不住撇嘴:“也不知道上次是谁因为和‘小保姆’吵架把自己搞进医院了……”


    苏温言装没听清:“你说什么?”


    季扬:“我说既然你的小保姆这么厉害,不如也借我用用,正好我家缺个保姆——你一个月给他开多少工资?”


    俞亦舟接话道:“是你的话,一个月三十万。”


    季扬震惊:“你狮子大开口啊?”


    “这可是我的私人保姆,不外借的。” 苏温言停在门前,用手杖敲了敲俞亦舟的鞋尖,“而且,他不要我工资,对吧?”


    俞亦舟点头。


    季扬咬牙:“……行。”


    正聊着,大门从里面打开,老教授将他们迎进屋:“快进来快进来,小苏,我可是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这位是?”


    俞亦舟和他对上视线。


    老教授看起来有七十多了,已经没剩几根黑发,面容却十分和蔼。


    俞亦舟犹豫着要怎么介绍自己,是说保姆合适些呢,还是说朋友合适些呢……


    正思考,就听苏温言道:“他是我男朋友,我特意带他来见您的。”


    俞亦舟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身边的人,只感觉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周遭一切喧嚣离他远去,只剩下陡然加快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快要从胸口撞出来。


    苏老师居然承认他是男朋友了……


    还是在他老师面前。


    他记得苏温言说他父母去世以后,他就把老师当成父亲,那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是在见家长喽?


    “男朋友?”老教授一愣,先是看了看季扬。


    季扬咳嗽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别开脸去。


    “男朋友……”老教授又重复了一遍,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想起来了,他难道是你之前那个谈了一年又分手的前男友?”


    “哈?”这次先给出反应的是季扬,他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自己老师,“不是,您怎么知道他有前男友的,这事我以前都不知道啊?”


    “这个吗……你们先进来,进来说。”老教授呵呵一笑,关上了门。


    看他如此拙劣地转移话题,季扬就知道这中间肯定有鬼,不禁露出悲愤的表情:“原来你们合起伙来耍我,温言有男朋友不跟我说,您知道他有男朋友,也不跟我说,害我苦苦追求他这么多年……你们要是早点说,我不早就放弃了吗。”


    “我没跟你说过吗?”苏温言眨了眨眼,“我跟那么多人都说过,是你们自己不信。”


    “都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当然不会相信了。”


    “那现在你知道他姓甚名谁,长什么样了,”俞亦舟从刚刚的激动中缓过神来,尽可能让自己语调平静,免得暴|露自己也是刚刚才恢复男朋友身份的,“下次你要是碰见苏老师的追求者,记得帮忙扩散一下,增加我的知名度。”


    “还用得着我帮忙?你的知名度早就打出来了,黄图都出了八百张。”


    “黄……图?”


    “咳,”苏温言把他们分开,“师兄,不是说要我们帮忙准备午饭吗?”


    “还准备什么,我一个人准备,你俩去秀恩爱吧。”季扬说完,转身就进了厨房。


    苏温言:“……”


    真是的。


    师兄做的那饭也能吃啊?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对自己的厨艺这么自信。


    看到苏温言一言难尽的表情,俞亦舟还是打算去厨房帮忙,他把拿来的画放在桌上,又跟老教授问了声好。


    老教授笑呵呵地打量着他:“对了,所以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俞亦舟愣住。


    折腾了半天,合着苏温言的老师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俞亦舟,”他说,“也那个‘亦’,船那个‘舟’。”


    “俞亦舟……好名字,我们小苏就缺你这条舟。”


    俞亦舟有些没懂这句话的含义,听着厨房里传来泄愤般的剁菜声,忙跟对方说自己要去帮忙。


    目送他进了厨房,老教授冲苏温言招招手:“来坐。”


    两人在桌边坐下。


    老教授拿起那幅画:“这是今年的‘作业’?”


    “嗯。”


    老师家里什么都不缺,除了画,不收其他任何东西,所以他们师兄弟姐妹几个逢年过节也不给老师送礼,除非是带条鱼过来现杀现吃。


    他今天本来打算让俞亦舟去买点虾回来的,却被季扬告知已经买过了,让他什么都别拿。


    “这窗花的颜料还没干透呢,现补的吧?”老教授笑着说,“你啊你,每次都是临时抱佛脚,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完成,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我也不是故意的嘛,其实早就画好了,是昨天突然来了灵感,所以才补了两笔。”苏温言说。


    “别说,你补的这两笔倒是画龙点睛了,要是没有这两笔,这幅画我只能给你打80分。”


    “那补过以后呢?”


    “99分吧,多一分怕你骄傲。”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你的风格变了很多,”老教授将油画靠墙立着,和季扬的那一幅放在一起,“往常也见你画过‘家’,但这还是第一次真正画出家的味道,看来你那个男朋友没白回来,能见到你有所突破,老师很高兴。”


    “我看季师兄也有所突破,”苏温言看向旁边那幅季扬的画,“不过……这算是正向突破,还是反向突破?”


    正说着,季扬从厨房里出来了,把围裙一摘,看见桌上的两幅画:“哟,师弟也拿作品来了?”


    “你不是要做饭吗,怎么不做了?”


    季扬的脸色一下子黑如锅底:“被赶出来了,他嫌我帮倒忙。”


    苏温言乐不可支。


    季扬拿起那幅雪景图,冷笑一声:“呵,你的突破就这?还‘家的感觉’,我看是秀恩爱的感觉吧?”


    “那你的突破呢?”苏温言指了指另外一幅,“让我猜猜……这幅画的名字是不是叫‘失恋的滋味’?”


    季扬:“……”


    “真是好悲伤的一幅画啊,”苏温言啧啧称奇,“大过年的,你也不整点喜庆的,还是说,故意想让我们品尝一下失恋的滋味?”


    “当然是想让你体验一下愧疚的滋味,结果某个人没良心得很,非但不愧疚,还对我冷嘲热讽。”


    “好了,你们两个,赶紧跟我去楼上挂画。”老教授站起身,拿着画上楼。


    家里没电梯,只能走楼梯,季扬终于不再跟苏温言互相挖苦了,问他:“腿行吗?”


    “我扶着点,不要紧,你先上吧。”


    苏温言现在走平地没大问题了,但上下楼还是费劲,他扶着楼梯扶手,拄着手杖慢慢往楼上走。


    一层楼已经是极限,快到时,季扬扶了他一把,苏温言缓口气:“谢谢。”


    “小苏腿还没好?”老教授问,“年纪轻轻的,你可得好好保养。”


    “不用您叮嘱,我那保姆一天叮嘱我八百回,想不上心都难。”


    季扬扶着他的手又放开了,脸色有些发绿。


    真特么受不了三句话两句都在秀恩爱的狗男男了。


    第 30 章


    季扬和他保持距离, 三人一起来到挂画的房间。


    老教授给每个学生都专门准备了一间屋子,用来挂他们每年交上来的“作业”,先去了苏温言那屋。


    苏温言拜老教授为师已经有十几个年头, 墙上的画也挂了十几幅, 从一开始的青涩稚嫩,到逐渐成熟, 再到拥有属于自己的风格, 这些年的过往似乎都在一幅幅油画间展现。


    老教授让季扬帮忙钉了钉子, 把画挂好——今年的风格又和去年的有所不同, 艺术这条路上似乎永无止境, 人生的任何阶段都可能领悟出新的真谛。


    苏温言看着这些画,一时间有些感慨,他拄着手杖站在一边, 听到季扬问:“不叫你的小保姆上来看看?你的过去可不是随便能见到,错过了多可惜。”


    “总会有机会的, ”苏温言平静地说,“而且, 这些画也只是冰山一角,真想展示我的过往, 单凭这些可不够。”


    季扬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等回家有的是机会给他看我的画”, 又或者“反正明年还会再来, 到时候再看也不迟”, 不禁一阵恶寒,用眼神向他表达“你又在秀”。


    苏温言装作没接收到他的目光,若无其事道:“我们去把师兄的画也挂上吧。”


    季扬拜师最早, 房间里的画也最多,墙上已经快挂不下了, 明年恐怕只能摆在桌上。


    他一边钉钉子,苏温言一边问:“今年不会只有我们两个交作业吧,其他人呢?”


    季扬:“师妹们早就说来不了,所以提前找人把画送来了,我也帮忙挂好了,你可以去看看,至于你师姐吗……可能等过两天再来送画吧。”


    苏温言点点头。


    挂好了画,三人回到楼下,厨房里正忙得热火朝天。


    趁着里面吵闹,苏温言偷偷接近了俞亦舟,从背后将他抱住。


    俞亦舟把洗好的菜从池子里捞出来沥干,动作并没有因为他的干扰而产生任何停顿。


    “……你居然都不惊讶一下吗?”惊讶的成了苏温言自己,“早就发现我进来了?”


    “嗯。”


    “怎么发现的,厨房里这么吵,我脚步声已经很轻了吧?”


    俞亦舟偏过头,看了看他的手杖。


    苏温言:“……”


    大概也许是发出了点声音吧,但他已经尽可能安静了。


    他把手杖立在流理台边,胳膊将俞亦舟箍得更紧:“你一个人准备这么多菜,来得及吗?需不需要帮忙?”


    俞亦舟叹气:“你们不给我添乱就很好了。”


    苏温言本来也不是真心实意想帮他,倒是真心实意想给他添乱,继续抱着他不撒手:“你觉得我老师人怎么样?”


    “挺好的,看得出来你很信任他,不然也不会跟他说我的事。”


    “那是当然,毕竟他算是我第二个父亲嘛。”


    俞亦舟切菜的手一停。


    他犹豫了一下,问:“你是不是……想你父母了?”


    新春佳节,本该是阖家团聚的日子,他身边却没有家人,只有老师。


    “有一点吧,不过也还好,早就习惯了,”苏温言道,“说起来,你可是应该庆幸我爸不在了才对。”


    “为什么?”


    苏温言:“要是我爸还活着,估计没那么容易接受你,怎么说呢,我们苏家其实比较传统,当年我执意要去学油画,我爸还跟我发了好大一通火,我几个叔叔轮番来劝我,可我那时候正值青春期,逆反,他们越不支持我,我反而越坚定,后来他们拗不过我,也就随我去了,但我和他们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


    “那这和你父亲不接受我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传统,所以更难接受我找了个‘男朋友’吧,不过他不同意也不一定有用,毕竟我妈溺爱我,可能不需要我们做什么,他们两个会先吵起来。”


    “那……”俞亦舟忽然有些紧张,“你的叔叔们,该不会反对我们吧?”


    “我爸都不在了,叔叔当然更管不着我,再说了,我也早不是当年十几岁的小孩子,我想做什么,还没人能干涉我。”


    俞亦舟放心下来:“嗯。”


    “‘嗯’就完了?你难道不该在这种时候向我证明一下你自己,说‘不论遇到什么困难,不论谁来阻挠,我都会坚定地和你在一起’之类的话吗?”


    俞亦舟:“阻碍从来就不会出现在别人身上,我都已经决定要留下来了,当然不会因为这些事而退缩,阻碍我们走到一起的,只是我不够坚定。”


    苏温言把脸贴上他的后背,闭上眼睛:“你知道就好。”


    他将自己整个人和对方贴得紧密无间,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感受着切菜时传来的震动,依恋的情绪从没有比这一刻更加清晰分明,但那并不仅仅是对爱人,更多的是对家人。


    老师是他的家人,师兄师姐算半个家人,从这一刻起,俞亦舟也是他的家人。


    他已经很多年没回苏家了,但回去与否,也没那么重要。


    他更喜欢现在的这个“家”。


    “苏老师,”贴了很久,被他抱着的人突然发声,“能不能先松开一下,我要炒菜了。”


    苏温言放开了他,拿起手杖。


    “你站远点,我要炸东西,小心油崩到你身上。”


    苏温言素来没有做饭的天赋,以前偶尔尝试过,还被油溅伤过金贵的手,于是他果断后退:“我出去等你。”


    “好。”


    他离开厨房,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


    客厅里,季扬正在和老教授聊天:“老师,您家那保姆去哪了,您该不会是给她放假,让她回家过年了吧?”


    “当然,咱们过年要跟家人团聚,保姆也要啊。”


    “……然后您就因为没人做饭差点把自己饿死。”


    “这话怎么说的,不是有你们几个?”


    “今天要是没温言……不对,要是没有温言家的保姆,咱们几个都得饿死在这儿。”


    老教授咦了一声:“往年你和小韩不是配合得挺好吗,怎么今年小韩没来,你就歇菜了?”


    “以前都是我给她打下手,让我当主厨……您就祈祷不会食物中毒吧。”


    “你打了那么多年下手,看也该看会了,拿出你画画的精神来。”


    “做饭和画画怎么能一样……”


    “让我听听,是谁一直看我家小保姆不顺眼,又在背后偷偷夸人呢?”苏温言插话进来,“师兄,没想到你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做出来的东西不能吃。”


    “我做出来的不能吃,那你们做的更不能吃,”季扬一撇嘴,“咱们彼此彼此,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苏温言在他们旁边坐下,从桌上果盘里捏了一颗花生。


    俞亦舟一个人在厨房里忙,外面三个人在等吃饭,终于开饭时,花生壳已经堆了一桌子。


    虽然时间有些紧张,但这一桌菜还是准备得很丰盛,老教授对俞亦舟的厨艺赞不绝口,夸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几人喝了点饮料,没喝酒——苏温言不能喝,俞亦舟和季扬晚上还要开车回家,老教授见学生们都不喝,自己也就不喝了。


    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午饭,下午,苏温言去客卧小睡了一会儿。


    守岁估计要熬到很晚,怕撑不住。


    晚上八点,韩师姐如约打来视频电话。


    视频打来时,他们正在剥螃蟹,季扬手上沾了满手蟹黄,赶紧把装着手机的那边口袋转向苏温言:“快快快,快帮我接一下。”


    “我这手也不干净啊,”苏温言正拿着俞亦舟给他剥好的蟹腿在嗦,“师兄你这螃蟹买得不错,还挺肥。”


    “……说什么螃蟹,我让你帮我接电话!”


    终于还是俞亦舟看不过去,拿湿巾擦了擦手,用指尖捏住季扬的手机拖出口袋,接通以后立在支架上。


    然后果断起身去洗手。


    季扬诧异地看他一眼,也没顾上细想,冲屏幕里的人打招呼:“小韩?”


    “哟,你们这伙食不错啊,”韩师姐一眼就看到镜头里的螃蟹和虾,“你的厨艺已经进步到可以处理海鲜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拉倒吧,海鲜是他买的,可不是他做的。”苏温言说。


    “小苏!”听到他的声音,韩师姐语气一下子激动起来,“好久没见你了,想我没有?哎我说你们能不能行,赶紧把镜头给我转过去啊,我都看不见人。”


    季扬碰了碰手机:“这样行了吧?”


    韩师姐露出满意的笑容:“不错不错,不过不是师兄做的,难道是小苏做的?总不能是老师做的吧。”


    “什么话,”老教授板起脸,“怎么不能是我做的了?”


    “信您会做饭,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正说着,俞亦舟洗完手回来了,又给几人续了点蘸螃蟹用的料汁。


    他不小心闯进镜头,立刻引起了韩师姐的注意:“这帅哥是谁?怎么感觉这么面熟?”


    俞亦舟抬起头,迟疑了一下:“师姐好。”


    “哦——”韩师姐拖长音调,“小苏的男朋友!我就说怎么这么面熟呢,之前看过你的黄图……”


    这是俞亦舟第二次听到“黄图”,疑惑地皱了皱眉:“你们说的黄图到底是……”


    “咳,”苏温言及时打断,“师姐,你今天没来真是太可惜了,这些菜都是他做的,你问老师,我男朋友厨艺怎么样?”


    老教授忙着吃,没空说话,只连连点头,拿着半个螃蟹对镜头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韩师姐:“哎呀,我也知道,可我实在是过不去嘛,这样这样,明天……后天我一定去,你们给我留点啊,给我留点!”


    季扬:“留到后天还能吃?”


    “师姐,你现在在哪呢?”苏温言问,“怎么这么突然说来不了了,你不来,我还挺不适应的。”


    “我在老家呢,”韩师姐望了望四周,换了个没人的地方,压低声音道,“老家这边,有个老人要不行了,恐怕过不去这个年,我爸妈就赶紧拉上我回来见一面,实际上我都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这样啊……那也理解,师姐你不用着急回来,等哪天想尝尝我男朋友的手艺,直接来我家找我。”苏温言说。


    俞亦舟看了看他,很想说一句“怎么又随便让外人进家门”,但他都承认自己是男朋友了……


    终于他什么都没说,又剥了一只螃蟹给他。


    韩师姐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当着我的面秀恩爱,可以啊你们,师兄,你不管管?”


    季扬:“我管得了吗?我已经被他们秀一天了,有福相同有难同当,你也别想跑。”


    “噫,我可要挂视频了。”


    “小韩,”老教授接过话头,“这一年你东跑西跑,可没几天真正静下心来画画,作业做的怎么样了,给老师看看?”


    “啊……哈哈,”韩师姐尴尬起来,眼神躲闪,“做了,肯定做了,等我后……等我过几天去您那,就把作业带去。”


    “过几天?”


    “也就三四五六七八天……”


    听出她的心虚,季扬和苏温言立刻开始落井下石,和老师一唱一和,打趣师姐。


    视频电话一直打到他们吃完螃蟹才结束,几人各自洗干净手,准备包饺子了。


    忽然,老教授从楼上下来,手里多了几个红包。


    季扬十分自然地抽走自己那一份:“谢谢老师,老师新年快乐。”


    老教授瞪了他一眼,把他打发到一边去,又将剩下的两个递给苏温言和俞亦舟。


    苏温言接过:“谢谢老师,明年我也会好好努力的。”


    俞亦舟看着递到眼前的红包,愣了愣:“怎么还有我的份?”


    “拿着吧,”老教授把红包放在他手中,“既然是小苏的男朋友,那就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来拜年,就有红包。”


    俞亦舟看着那喜庆的红包,一时怔然。


    “就收下吧,”苏温言凑到他耳边,“没多少钱,就是老师的一点祝愿,你要是不收,他会不高兴的。”


    “谢谢您,”俞亦舟朝老教授深深鞠了一躬,攥着红包的手有些紧张,“明年我也会和温言一起来看您的……啊,我不是说要来蹭红包的意思……”


    老教授被他的局促逗笑,故意打趣他:“就算是也没关系,我难道还发不起几个红包吗?”


    “教授您……”


    老教授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那我就放心把小苏交给你了,收了我的红包,可不能对我们小苏始乱终弃。”


    苏温言惊讶道:“老师您从哪学的这种词?”


    “一定不会的,”俞亦舟郑重做出承诺,“我会好好照顾他,尽到男朋友……也许以后是爱人的职责,您放心吧,教授。”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