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总算过了“见家长”这关, 俞亦舟松一口气。


    老教授去和季扬商量想吃什么馅的饺子了,俞亦舟攥着红包,捏了捏, 总觉得不是很瘪。


    出于好奇, 他把红包打开,粗略数了数里面有多少钱。


    红票子, 三十张, 整整齐齐。


    俞亦舟:“……”


    这就是苏温言口中的“没多少钱”?


    他们搞艺术的是有一套自己的货币体系吗?


    心情复杂地收好红包, 他去洗了手, 和面剁馅。


    包饺子大概是季扬为数不多能胜任的工作了, 被讽刺了一天厨艺不好,他打算借此一雪前耻,自告奋勇, 撸起袖子就开干。


    俞亦舟擀皮供他们三个包,季扬边包边催, 擀面杖都要搓出火星子。


    两人互相较劲,一扭头, 却发现某个人正置身事外,完全没有参与他们的纷争。


    苏温言手里捏着一撮面粉, 正在茶几上……作画。


    “你干嘛呢?”季扬诧异地看着他, “不包饺子也就算了, 还在这捣乱?”


    “什么叫捣乱, 这叫艺术,”苏温言用指尖拨弄桌面上的面粉,竟渐渐抹出图案, “怎么样,像不像?”


    几人凑近去瞧, 画的赫然是他们几个,虽然因为图幅太小并没有画出五官,但特征还是看得很明显。


    季扬:“但凡你把这点心思用在包饺子上,我们也能快点结束战斗。”


    “上天给我一双画画的手,就不是让我用它来做饭的。”苏温言理直气壮。


    季扬:“……”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手里的饺子皮:“照你这样说,那我也应该坐着等才对。”


    “不,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没有一个贴心的保姆,所以只能自力更生。”


    “…………”


    季扬深吸一口气,有种想把这些面粉全扣到他脑袋上的冲动。


    俞亦舟在旁边忍不住笑了,又怕祸水东引,赶紧压住翘起的嘴角。


    一番吵吵嚷嚷,饺子总算是包完了,因为几人都还不饿,俞亦舟就只煮了两盘,几人随便吃了点。


    零点将近,外面愈发热闹,烟花的声音就没停过,漆黑夜幕被映得无比绚烂。


    季扬说要出去放花,苏温言他们就也跟过去看了看,但院子里还有没化的冰,天黑了更加看不清路,他没敢走太近,只站在门前台阶上。


    烟花破空发出声响,俞亦舟站在他身后,双手捂住他的耳朵。


    温暖的掌心贴着他的耳廓,苏温言抬起头,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夜空中起起落落。


    美丽又短暂,燃烧即是凋落,比鲜切花更短暂的“花期”,仅仅几秒的绽放,却在视网膜上留下长久的影像。


    他素来不喜欢歌颂和死亡有关的东西,但又不得不承认,对于某些事物来说,死亡时那一瞬间的绽放,即是它们存在的全部意义。


    季扬突然走上前来,将点燃的烟火棒分给他们一人一支:“新年快乐!”


    明艳的焰火光芒里,新年的钟声伴着起落的烟花敲响,苏温言冲他笑了笑,看向身边人:“新年快乐。”


    两支烟火棒相抵,耀眼的花火合二为一,俞亦舟说:“新年快乐。”


    熬过零点,苏温言实在是困了,烟火棒一烧完,他就靠在俞亦舟身上打起了瞌睡。


    无奈,他们只好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季扬说要留下来陪老师到大年初二才走,让他们放心回家过二人世界。


    年夜饭还剩了很多,包好的饺子也只煮了一点,够他们再吃两天的。


    于是俞亦舟便带着苏温言回家,出门时某人已经困得东倒西歪,俞亦舟怕他走夜路再摔了,索性直接抱上车。


    到家是凌晨一点。


    俞亦舟本来已经把苏温言放在了床上,打算让他直接睡觉的,可总觉得隐约有股螃蟹味儿,也不知道是不是某人吃的时候不小心沾到了袖口。


    为了能让他睡个好觉,他还是帮他洗了个澡,浑身料理得干净清爽,换好柔软舒服的睡衣,把头发吹得蓬松干燥。


    做完这些,他给自己也稍微吹了吹头发,然后准备躺下睡觉。


    正要关灯,身边本该已经睡着的人忽然动了动,翻过身来,问他:“你今天在老师家,叫我什么来着?”


    俞亦舟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


    苏温言大抵是在车上睡了一觉,洗澡时又睡了一觉,现在反而清醒了。


    “就是你收了我老师的红包之后,管我叫什么?”他又提醒。


    俞亦舟仔细回忆了一下,终于记起,下意识滚动喉结:“温……温言?”


    “嗯,”苏温言点点头,“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这么叫我。”


    俞亦舟别开视线:“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叫了。”


    “喜欢,谁说我不喜欢,”苏温言抱住他的胳膊,“虽然师兄一直这么叫我,但同样的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好像格外不一样。”


    “我和他怎么可能一样。”


    “那你再叫一声来听。”苏温言撺掇他。


    俞亦舟抿了抿唇,犹豫片刻才轻声开口:“温言。”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时,语调显得格外低沉,声带的震动在空气中引起共鸣,如同细小的电流一样烫进人心底。


    苏温言轻抽冷气,猛地伸手勾住他后颈,将他拽向自己,用力吻了上去。


    沐浴露的香味在鼻端萦绕,温暖,清新,比任何香水更加勾人。


    内心强烈的冲动再也无法压制,积攒多时的渴望在这一刻攀升到顶峰,他紧紧抓住他的衣服,用脚勾住他的小腿,两人之间仅剩的一点空间被再次压榨缩减。


    “你之前不是答应我,从老师那里回来就跟我做吗?”他微微喘着气说,“我现在就要,这次总不能再找出新的理由拒绝了吧?”


    “……一定要今天吗,”俞亦舟的嗓音比平常更低,似乎也已在忍耐的边缘,但理智还在让他进行最后的挣扎,“已经很晚了,明天不想起床了?”


    “不起就不起,大过年的还不准人睡懒觉了?”


    “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


    “你还要准备什么,打开抽屉看看,里面什么都有。”


    俞亦舟:“……”


    到底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苏老师明明足不出户,他也没见他收过快递。


    该不会是家中常备吧……


    他打开抽屉看了眼,东西被藏在最下面一层抽屉的深处,他之前竟也没仔细看过。


    日期的确不是特别新,但也是去年的。


    他表情变得有点奇怪:“你一直备着这些东西?”


    “有什么不对吗?”苏温言面色坦然,“我怕万一你哪天回来,咱们一拍即合干柴烈火,然后发现没准备东西,那多扫兴,所以未雨绸缪。”


    未雨绸缪是该用在这种地方的吗……


    俞亦舟无言以对。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就不礼貌了,他沉了口气,拆开包装。


    苏温言又缠了上来。


    窗外的烟花还没停歇,总有些喜欢熬夜的人愿意通宵守岁,恐怕要一直持续到天明。


    五彩斑斓的光偶尔也会透过窗帘缝隙,将昏暗的室内点亮,映照出床上两道交叠的身影,新年的嘈杂将室内一切声音掩盖过去,漆黑的夜空一片绚烂。


    后半夜时,烟火渐熄。


    俞亦舟坐在床边,看着床上已经睡着的人。


    他小心拉起苏温言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亲吻。


    之前还十分猖狂的某人现在终于安静了,虽然俞亦舟其实还没尽兴,可在对方再三求饶下也不得不提前结束,让他休息。


    唇瓣在苏温言的手背上流连,他闭着眼睛,享受这一刻的安逸和宁静。


    床头灯投下的暖光为他们镀上光边,映亮那些或深或浅的痕迹。


    苏温言已经睡得人事不省,留下的一片狼藉全甩给了俞亦舟,他在床边坐够了,终于站起身来,将某人抱去洗澡。


    全程苏温言都没抗拒,也没醒过来,只哼哼两声表示自己还没被折腾死。


    睡衣换了新的,床单也换了新的,俞亦舟小心把人放进被子里裹好,将手指埋进他蓬松的发间。


    炸起的头发被他一点点理顺,捋到耳后,露出精致的面容,白皙的两颊尚有薄红,唇色也比平常略深。


    俞亦舟的指腹从他唇边反复擦过,似在报复他刚刚把自己咬破流血,睡熟的苏温言乖顺许多,任他怎么触碰也没有任何反应。


    还嫌不够,他又拿起手机对着他拍了几张照,放进仅自己可见的加密相册里。


    摆弄他许久,连俞亦舟也不忍心再折腾他了,只好拿起弄脏的床单和衣服去洗净、晾干,消耗多余的精力。


    凌晨五点,他终于在床上躺了下来。


    早起的人们接上了大年初一的新一轮鞭炮,俞亦舟关掉灯,室内陷入一片安静。


    *


    苏温言果断没能起得来床。


    与其说起不来床,应该说动弹不了了更为准确,年三十劳累一天,又跟俞亦舟奋战半宿,这等体力消耗果然不是他一个大病初愈的伤残人士能承受得起的。


    一觉睡到下午,他艰难翻了个身,让自己仰面朝上,两眼瞪着天花板发呆。


    啊,好后悔。


    或许他还是应该听俞亦舟的,过几天再说,为什么就非得作这个死呢。


    第 32 章


    浑身上下疼得像是要断了, 尤其是腰和腿,肌肉酸得使不上一点劲。


    苏温言叹口气,默默把正准备伸出被子的手又缩了回去, 准备继续躺着, 躺到俞亦舟来了再说。


    等了十分钟,期待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 他颤抖着伸出手, 发出微弱的呼喊:“救……”


    俞亦舟走上前来。


    他在床边坐下, 伸手摸了摸对方额头:“不烧。”


    苏温言:“……”


    这小子在想什么, 做个爱把自己搞发烧还了得。


    “那起来吃饭吧, ”俞亦舟说,“你昨晚说还想吃但吃不下了,所以我又包了点饺子, 还包了另外一种馅的。”


    “你觉得我像是能起得来的样子吗?”苏温言眼神幽幽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所以才狠命干, 折腾我那么长时间?”


    “我哪有?”俞亦舟觉得自己实在冤枉,“我甚至都没尽兴。”


    没……尽……兴……


    合着还是他不够耐久呗?


    苏温言差点吐出一口血, 翻了个身,不理他了。


    见他不高兴了, 俞亦舟当场滑跪:“对不起, 是我错了, 你哪里不舒服, 我帮你揉揉。”


    “哪里都不舒服。”


    “那就都按一遍。”


    说着,俞亦舟把手伸进他被子,从小腿开始按摩。


    被他按到肌肉酸疼处, 那酸爽让苏温言直接叫出了声。


    “你就不能轻一点吗?”苏温言感觉自己已经去了半条命,再被他这么一按, 剩下半条命也要保不住了。


    “好的。”


    “把我搞成这样真有你的,”苏温言眼神不善地看着他,“几年不见,你又长进了,我是不是该给你颁一个‘最猛男友奖’?”


    俞亦舟:“谢谢。”


    苏温言:“……没在夸你。”


    折腾了半天总算按摩完,这下苏温言不得不起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消耗了太多体力,他现在不光身体难受,还饿得头晕眼花,迫不及待想填饱肚子。


    在俞亦舟的搀扶下起身,结果才刚站起,就感觉眼前一阵发黑,两腿打软,又跌回床上。


    俞亦舟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皱了皱眉,担忧地问:“怎么了?”


    刚刚起得太急,苏温言有些耳鸣,缓了一下才好,有气无力地摆手道:“浑身没劲儿,要不你把轮椅给我推来吧。”


    俞亦舟叹口气。


    苍天可鉴,他昨晚真的已经很克制了,没敢太用力,也没敢搞太快,全程都有在征求苏温言的意见,问他这样可不可以,那样可不可以。


    苏老师明明也没拒绝。


    无奈,他只好去推轮椅,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起来,放进轮椅里。


    有了代步工具,总算是能动弹了,苏温言打开轮椅电源,却没反应。


    又按了一下,还是没反应。


    “不会没电了吧?”他问。


    轮椅已经很久没用了,他都不记得上次用是什么时候,但隐约记得之前没听到低电量报警来着。


    “我看看,”俞亦舟帮他检查了一番,“好像是没电了,你有备用电池吗?”


    苏温言认真思考了好半天:“这轮椅是师兄帮我买的,备用电池……我没印象。”


    他从医院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带着轮椅电池的样子。


    “那只能现充了,”俞亦舟看了看他,“是充电,还是我推着你?”


    苏温言不想被他推着,但相较之下,更不想自己走路,犹豫再三,还是不得不选择了让他推着。


    俞亦舟推着他去洗手间洗漱,苏温言一照镜子,就看到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痕迹,不禁倒吸冷气:“你是狗吗?”


    俞亦舟移开眼:“我没用力,只是亲了亲你。”


    “你这是亲?”苏温言拉开睡衣,吻痕从颈侧一直向下延伸,直到没入裤子,“你这是嘬。”


    “对不起,”俞亦舟立即认错,“我当时情不自禁,下次一定克制。”


    “你还想有下次?”苏温言狠狠把衣服裹好,“一周……不,一个月之内你别碰我了。”


    俞亦舟:“。”


    明明是他非要做吧,怎么满足了他,反倒生起气来。


    苏老师的心思好难猜。


    他有些不服,小声道:“昨晚你明明很享受……”


    “你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俞亦舟给漱口杯接满水,把挤好牙膏的牙刷放在他手中,“快点洗好了去吃饭。”


    苏温言暂且放过他。


    趁他洗漱的时间,俞亦舟先去煮饺子了,苏温言洗完脸,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


    手腕内侧也有痕迹,手指关节也被啃过。


    不知道俞亦舟是什么毛病,好像恨不得在他每一寸皮肤上都留下痕迹,任何可能的不可能的,该碰的不该碰的地方,都被他碰了个遍。


    他明明记得以前俞亦舟不这样。


    分开了几年,倒是添了不少新毛病。


    苏温言低下头,轻轻将唇瓣覆盖在手腕的吻痕之上。


    薄薄的皮肤下是跳动的脉搏,在这里亲吻时,流淌的血液仿佛在唇上跳动。


    有种奇怪的直觉,昨晚他睡着后,俞亦舟肯定又对着他的手亲了很久,意犹未尽,缠绵不止。


    苏温言睁开眼。


    虽然身体很疲劳,但其实俞亦舟没说错,昨晚他确实很享受,那种仿佛要将他从内到外压榨殆尽的感觉,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画画很累,但不代表画画不爽。


    趁着没人,苏温言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深邃又长久的疲劳里,是让人无法割舍的餍足。


    自顾自地回味了一会儿,听到脚步声靠近,他恢复面无表情,冲外面喊:“你倒是把我推出去啊?”


    “来了,”俞亦舟推着他来到餐厅,把他停在餐桌边,“还没煮好,稍等一下。”


    饺子下锅后特有的香气从厨房飘散出来,苏温言一闻,更饿了,他百无聊赖地用指尖敲击筷尾,托着下巴等待。


    不多时,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俞亦舟拿来醋壶:“一盘肉的,一盘素的,不知道你爱吃哪个。”


    苏温言往碟子里倒了醋,先夹了一个肉的尝,刚煮好的饺子完全没法下口,他吹了半天,一咬开,还是被烫到了舌尖。


    俞亦舟回厨房煮下一锅,苏温言一个人慢慢吃。


    咬掉一个小口的饺子夹在筷尖,无论怎么看,也觉得这饺子形状漂亮,昨天晚上包饺子的时候,季扬非要问他,谁包的饺子最好看,那他当然毫不犹豫地选俞亦舟了。


    然后就被季扬说他偏袒男朋友。


    真是的,这还用偏袒吗,他说的分明是客观事实,季扬包的饺子虽然也还行,但明显边太宽,整个饺子趴趴着,不如俞亦舟的好看立整。


    欣赏了半天,饺子也差不多能入口了,他小心尝试。


    煮得不算太软烂,饺子皮还有点韧劲儿,他喜欢吃这种程度的饺子,饺子馅的味道更不必多言,和昨晚的一模一样。


    苏温言享受地眯起眼来。


    俞亦舟在他对面坐下,问他:“好吃吗?”


    苏温言如实道:“好吃。”


    第 33 章


    说着, 苏温言又夹了一个素的尝:“这个也不错。”


    “你喜欢就好。”


    吃着热乎的饺子,苏温言暂时放下了昨晚被折腾得不成人样的事,可以勉为其难地原谅俞亦舟了。


    外面时不时传来鞭炮声, 素来安静的小区里难得注入了几分活气。


    前几年俞亦舟不在的时候, 每次过完除夕,苏温言从老师家回来, 都会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老师家有多热闹, 自己家就有多冷清, 他站在玄关, 望着静悄悄的客厅, 竟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不愿再往前。


    但今年不同了。


    原来只需要一盘饺子,就能让整个家都温暖起来。


    吃完饺子, 苏温言只感觉身心都得到了升华,他心满意足地坐在窗边晒了会儿太阳, 然后开始感到食困。


    坐着还是难受,干脆回床上躺着算了。


    等俞亦舟刷完碗从厨房出来, 他让对方把他推回卧室。


    俞亦舟顺便去给轮椅充上电,一回身, 就看到苏温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不陪|睡吗, 男朋友?”


    俞亦舟一愣:“你叫我什么?”


    “男朋友啊, ”苏温言歪了下头, “怎么,我老师的红包都收了,这个男朋友又不想当了?”


    “想当, 当然想当,我只是……有点不适应, ”翘起的嘴角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俞亦舟走到床边,“但我现在还不困,你睡吧,我在这陪着你。”


    苏温言有些疑惑,他隐约记得昨晚完事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当时他迷迷糊糊的,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被俞亦舟抱进浴室。


    今天醒来发现睡衣是新换的,床单也是新换的,那就证明他没记错,俞亦舟肯定是帮他收拾干净了才睡。


    于是他问:“你昨晚几点睡的觉?”


    “差不多凌晨五点?”


    ……那都是今早了。


    “什么时候起的?”


    “十点多一点吧。”


    才睡了五个小时,居然说自己不困。


    体育生的精力都这么充沛吗?


    苏温言表示理解不能,用怪异的眼神打量了他一会儿,翻身躺下,用被子轻轻盖好柔弱的自己。


    “我睡了,没事别叫我,”他说,“有事也别叫我。”


    俞亦舟:“。”


    *


    由于某位苏先生“自讨苦吃”,他一连废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俞亦舟遵照他的命令,这个月都没再碰他,当然,并不是因为他心甘情愿,只是因为美院要开学了。


    为了不让苏老师开学第一课就顶着一身痕迹出现在讲台上,俞亦舟只好忍了。


    正式上课之前,苏温言决定先回一趟办公室,和张老师交接一下工作内容。


    俞亦舟不放心他一个人,便陪他一起。


    车停在办公室楼下,两人乘电梯上楼,俞亦舟左右张望:“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得知我要回来,估计已经在办公室里埋伏我了吧,”苏温言拄着手杖,压低声音对他说,“等下你先进,掩护我。”


    俞亦舟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两人来到办公室门前,里面一片安静,貌似没人来过。


    苏温言拧动门把,冲俞亦舟递了个眼色。


    俞亦舟推门而入。


    “砰”的一声,无数彩带喷向空中。


    “欢迎苏老师回……哎?”


    彩带纷纷而落,落了俞亦舟满头满肩,他幽幽向里面的人投去视线。


    发现喷错了人,几个老师尴尬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女老师挠了挠头:“哈哈……那个,不好意思,我们还以为是……”


    苏温言轻咳一声,从俞亦舟身后走出:“是我就可以喷了?”


    “苏老师!”女老师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学坏了,居然会躲我们的彩带了!”


    “什么叫学坏了,这叫防患于未然。”


    “我就说喷错的这帅哥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你男朋友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张老师。


    “男朋友”三个字一出口,整个办公室都响起“哦——”的长音,苏温言若无其事地拍拍俞亦舟肩膀,帮他拍掉一些彩带:“同事们的传统,不用在意。”


    俞亦舟默默把身上剩下的彩带摘掉。


    老师们上下打量着一学期没见的苏温言,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文明棍吗?能不能借我看看?”


    苏温言把手杖递了过去。


    几个女老师围在一起,对着手杖上的狗头摸了摸,又敲了敲:“银的哎。”


    “不愧是我们苏老师,拐杖都这么有格调。”


    “都说是拐杖了,还不赶紧还给人家。”


    手杖传阅一圈,又回到苏温言手中,老师们不再跟他开玩笑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起了他的身体状况。


    苏温言:“我能出来就代表还好,不然的话,某位男朋友都不会让我出家门。”


    “那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俞亦舟看着被众人摸过一圈的手杖,大概是很想掏出消毒湿巾来擦一擦,“春天正是流感高发季,你最好……”


    “完了,”话还没说完,一位老师已经快速后退,用手挡住了自己的嘴,“我感冒刚好,不要紧吧?”


    俞亦舟:“……”


    这位男朋友的眼神看起来相当不妙,几位老师很有自知之明,立刻道:“开学了,大家都忙,苏老师肯定也要整理一下东西,要不咱们别添乱了,先撤?”


    “散了散了。”


    老师们一哄而散,在俞亦舟兴师问罪前消失在办公室门口。


    只剩下张老师战战兢兢:“那个……我还得跟苏老师交接一下工作,不能撤啊。”


    “没关系,别听他小题大做,”苏温言用手杖上的狗头敲了敲俞亦舟胸口,“银,杀菌。”


    俞亦舟掏出一包湿巾。


    苏温言接过来擦了擦手,又擦了擦手杖,对张老师道:“走吧。”


    俞亦舟终于有时间环顾四周,发现这间办公室竟是独立的,外面是办公区,里面是画室。


    “这间办公室只有你一个人?”他问。


    “当然,我要是跟其他老师合用办公室,你更不放心让我回来了吧。”苏温言拿起放在办公桌上的教案。


    “你的桌子我帮你整理了一下,”张老师说,“我怕你好久不回来,落灰,就把桌上的东西都收进抽屉里了,这个是我上学期上课用的,后面还有学生的心理评估表。”


    苏温言在桌边坐下,随手翻看了几页。


    好久没见面,张老师忍不住跟他多聊几句:“苏老师,还好你回来了,你不在,咱们燕华好像少了左膀右臂。”


    “你也太夸张了,你这是捧杀,”苏温言笑,“辛苦你了,剩下的就都交给我,你去忙吧。”


    张老师点点头:“那你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她一走,办公室里便只剩下两个人,俞亦舟看着满地的彩带:“不给清理干净再走?”


    “哦,你不用管,晚点会有学生过来打扫,”苏温言冲他招招手,“你来。”


    俞亦舟来到他跟前。


    他还以为苏老师要跟他说什么正事,竖起耳朵认真听,却没想到他下一句话是:


    “你说,我回头跟校长申请,把你的办公室安排在我这里怎么样?我觉得我办公室还挺大的,给你加一张桌子,绰绰有余。”


    俞亦舟:“…………”


    且不说他还没入职呢,他难道不是来教体育的吗,他在这里待着,感觉这间屋子的艺术浓度都要大大降低。


    难不成他要在这里当人体模特?


    组织了好一番语言,他道:“你就不怕我吓到你的学生,让他们以后不敢来找你了?”


    “那再好不过,”苏温言合上教案,有点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他们来找我,本来目的就不纯,以前我还能应付,现在只怕没那么多精力,你替我把门,这样只有那些诚心来问问题的学生才敢踏进这间办公室。”


    俞亦舟叹口气:“你就是对他们太温和,但凡你冷硬一点,他们也不敢这么烦你。”


    顿了顿,又道:“当然错不在你,主要还是那些学生没脸没皮。”


    苏温言笑起来:“以后应该不会了,等明天上课我告诉学生,让他们没事别来找我,不过他们太久没看见我,肯定要过来凑热闹,到时候就需要你帮我镇一镇了。”


    俞亦舟应了声:“你放心吧。”


    吓唬学生么,他最擅长了,希望他们还记得他。


    给保镖安排完工作,苏温言又看了看张老师说的心理评估表,以及这个学期的报道名单。


    昨天是报道最后一天,那个叫姚舒的女生还是没来上课啊。


    一会儿走的时候,在群里宣布一下自己回来的消息吧,希望她能看到。


    见他在忙,俞亦舟自己在画室里闲逛起来——苏温言在学校的画室比家里的还大,内容也更丰富,不止有他自己的东西,还有学生的东西。


    俞亦舟站在展示墙前:“这些都是你学生的作品?”


    苏温言来到他身边:“都是优秀作品,觉得怎么样?”


    俞亦舟以毫无艺术成分的眼光观赏一番,发出毫无艺术水准的评价:“没你画得好看。”


    苏温言无奈:“要是比我画得好看,那我就是学生,他们才是老师。”


    俞亦舟嘴角不屑一顾地撇了下,忽然,他视线向下落去。


    地上掉了一幅画,不知怎么飘到了书架底下,只露出一角。


    他将那幅画捡起来:“这张是不是从墙上掉……”


    话音戛然而止。


    倒扣的画翻倒正面,那画上哪里是什么优秀作品,分明是两个男人交叠的身影。


    俞亦舟表情一下子变得精彩起来。


    他之前不止一次地听到过“黄图”,该不会……就是这种东西吧?


    第 34 章


    俞亦舟沉默两秒, 语气古怪地问:“这也是你学生的‘优秀作品’?”


    苏温言:“……”


    这种东西为什么会跑到他办公室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的确挺优秀的,”他接过画纸, “至少这个学生人体把握得很好, 透视也学得不错,这么刁钻的姿势都能画得这么惟妙惟肖。”


    俞亦舟一时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半晌才续上话音:“这就是你们说的‘黄图’?”


    苏温言狡辩:“什么黄图, 哪有黄图, 这很明显是人体练习。”


    俞亦舟投给他一个“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的眼神。


    “好吧, ”苏温言败下阵来, “谁让你没事非要来学校吓唬我的学生,长那么帅,身材又那么好, 怎么可能逃得过美术生的画笔。”


    俞亦舟才刚因他的夸赞心花怒放,心思一转, 又觉出哪里不对:“我来学校的事,你知道?”


    “你觉得我可能不知道吗?”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戳穿你?”苏温言站得累了, 随便找了个地方坐,将手杖立在椅边, “因为我很想看看你到底想干什么, 也怕贸然戳穿会适得其反, 反而让你知难而退。”


    俞亦舟垂下眼:“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也还好吧, ”苏温言发自内心地说,“毕竟看着你演戏也挺有意思的,为了圆一个谎言又编出无数个谎言, 反正压力大的不是我。”


    俞亦舟:“。”


    原来他在苏老师眼里是这种形象吗……


    他好像那个没写作业,绞尽脑汁给自己编借口的小学生。


    一想到自己的小动作被老师尽收眼底, 他就有种浑身都被看穿了的刺挠感,尴尬得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了。


    “这画看起来像是莫雯的手笔啊,”话题又回到最初的开始,苏温言拿着画自言自语,“我要不要告诉她东西掉在我办公室了呢……”


    俞亦舟顺口接了话茬,好让自己不显得那么尴尬:“莫雯是谁?”


    “一个女生,班里的cp头子,每天都在喊‘我可以孤独终老,但我嗑的cp一定要白头偕老’之类的。”


    苏温言看了眼展示墙,墙上的画却没有一张是莫雯的:“我一直觉得她功底不错,但她交上来的作业总是少了点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中规中矩的,现在我明白了,她的专长原来是‘性张力’啊。”


    画纸上的男人肢体纠缠,明明不该露的地方都没露,但看上两眼,就让人感觉自己要立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搞cp是第一生产力’?”


    也不知道是画作业的时候没对上xp所以画不出感觉,还是已经画出感觉了,但怕交上来让老师太有感觉,所以选择了压抑自己,交一幅挑不出毛病但又没什么特色的画上来。


    “我觉得你还是别说了吧,”俞亦舟道,“会社死的。”


    画老师的黄图被老师发现什么的,光是听听都想让人逃离地球了。


    “你说得对,”苏温言把画纸收好,决定留作私家珍藏,“我的画室上个学期借给张老师用了,可能是学生过来帮忙的时候,不小心把画掉在这了,还好没被别人发现。”


    俞亦舟心说这能叫还好吗,明明是最不好的那种结果吧。


    苏温言看了眼时间,站起身来:“走吧,时间不早了,我回家备个课。”


    “不在这里备?”


    “要是一不留神被学生发现我在办公室,今天可就走不了了。”


    俞亦舟闻言,立刻走在前面为他开路。


    一路有惊无险地离开学校,苏温言来的时候偷偷摸摸,走的时候鬼鬼祟祟,等到家了,才把自己回归的消息发进专业大群。


    然后他果断关掉社交软件,绝不回头看爆炸。


    *


    苏温言这学期的课都在下午,是他跟学校申请来的,学校考虑他身体刚好,十分体贴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并给他减少了一些课时。


    下午第一节课,苏温言提前五分钟到教室,发现偌大一个阶梯教室已经座无虚席。


    他毫不怀疑,除了应该上这节课的学生,还有很多来蹭课的,燕华并不禁止蹭课行为,所以他也没法赶他们走。


    教室坐满的后果就是,他们不约而同从座位上站起来时,声势把苏温言吓了一跳。


    不知道是谁先起头,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苏温言在这掌声中走上讲台,西装笔挺,银色手杖轻轻点地,掩饰掉了那一点不易察觉的微跛。


    他看着台下的学生们,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此刻都显出十足的激动。


    苏温言把扩音器放在讲台上,调了调夹在衣领上的麦,用玩笑打断了长久的掌声:“你们这是在迎接校长继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篡位了。”


    台下传来一片笑声,气氛立刻松弛下来,苏温言推了推眼镜,继续道:“好了,不管你们现在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我都建议你们先别说——先上课。”


    ppt已经考进电脑,投在屏幕上,靠窗的同学主动拉上窗帘,投影变得清晰起来。


    苏温言简短地切入正题:“这节课我们来赏析一幅画。”


    双投影设备让后排也能看清投在屏幕上的画面,他拿着翻页笔,将ppt翻过一页:“这是一幅创作于二十世纪的油画,名为《风浪中的幸存者》,在讲解之前我先来提问——有哪位同学自告奋勇,愿意跟大家分享,你在这幅画里看到了什么?”


    话音一落,立刻有很多人举手,苏温言随便点了一个男生:“这位同学我看你面生,是第一次来蹭我的课吗?”


    男生大概是来凑热闹的,没想到真被他点到,顿时有些抓耳挠腮,磕磕巴巴地说:“看到了……大海,还有船。”


    周围同学哄堂大笑,苏温言耐心引导他:“不用紧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男生清清嗓子,认真起来:“是风平浪静的海面,和一只漂泊在海上的,很小的……应该是救生船,和大海相比它显得格外渺小。”


    苏温言放大了画面局部。


    男生继续说:“船上有五个人,一个中年男人,表情悲戚,他手里拿着一条……嗯,项链?看起来像是女士项链。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她温柔地注视着怀里的婴孩,面容……呃,恬淡?还是悲伤?”


    男生说着露出疑惑的神情,有些不自信自己的判断了,苏温言点了点头,鼓励他继续说:“还有呢?”


    “一个老人,忧愁又绝望地望着海面,或许在想‘救援也许不会来了’;一个少年,衣不蔽体,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他似乎想向旁边的人寻求帮助,可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没人理他。”


    “很好,”苏温言示意他坐下,“你的直觉非常准确,说的八九不离十——那么我想请问各位同学,从他刚才的描述中,有谁发现了这幅画的矛盾之处?”


    这次举手的人更多了,一个女生道:“老师,你说这幅画叫‘风浪中的幸存者’,但这画上没有风浪啊,应该叫‘风浪过后的幸存者’才对吧?”


    另一个女生补充:“这描绘的应该是一次海难过后的场景,救生船上的人们面容憔悴,疲惫不堪,可能已经在海上漂泊了很久。”


    “而且这些人脸上根本看不到任何劫后余生的喜悦,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获救了没,这幅画到底为什么要叫‘幸存者’,好奇怪啊。”


    “风浪平息的海面,象征风暴已过的阳光,和这些幸存者麻木悲伤的神情,对比实在强烈。”


    学生们七嘴八舌,热烈地讨论起来,过了一会儿,苏温言示意他们安静。


    他将ppt再翻过一页,这次打出了这幅画作的作品介绍和创作背景:“你们说的都非常准确,这幅画所描绘的,是一次发生在欧洲历史上的真实的海难。”


    第 35 章


    “厄尔庇斯号轮船在海上航行时遭遇风暴, 由于船长决策失误而不幸在风浪中倾覆,乘客和船员乘坐救生艇逃跑,但因为风浪太大, 前来救援的船只迟迟无法抵达, 无数人在绝望中被大海吞没,最终, 船上两百余名乘客仅有五人幸存。


    “画家柯列是其中之一, 海难发生时, 人们仓皇逃生, 他和他的家人在人群中失散, 小小的救生艇敌不过海面上呼啸的风浪,只有柯列所乘的这一艘侥幸逃生,在海面上漂泊了三十二个小时, 终于等到风浪停歇,被救援船打捞上岸。”


    苏温言清澈的嗓音响彻在阶梯教室里, 平静诉说着这场来自数十年前的惨烈海难。


    “老师,您说这场海难中有五个人幸存, 可这画上……”一个男生疑惑地问,“只有四个人吧?女人怀里的孩子, 好像已经死了。”


    画面再次放大, 女人抱着的婴孩肤色惨白, 双目紧闭, 已然没了气息。


    “没错,”苏温言向男生投去赞许的目光,“妇人紧紧抱着她的孩子, 哪怕那已经是一具尸体,她还和平常一样, 拍着孩子的肩膀哄他睡觉,嘴里轻喃着摇篮曲,或许在她心中,她是否获救已经不重要,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孩子只是睡着了,属于一个母亲的温柔盖过了她眼里的悲伤。”


    教室里陷入一片安静,只剩手杖点在地面的轻响,苏温言移动画面:“男人手里的项链是女士项链,意味着他刚刚在海难中失去了他的妻子,男人表情悲戚,神色木然,丧妻之痛让他无暇关心救援船有没有来。


    “和父母失散的少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孤儿,还在向身边的大人寻求帮助;孤身一人的老人,混浊的眼球里只有绝望。


    “这幅画中唯一缺少的人是画家自己,在海难当中,柯列失去了他的家人,妻子、父亲、儿子……死里逃生后,他创作出了这幅《风浪中的幸存者》,这也是四十三岁的柯列人生中最后一幅画。


    “三个月后,柯列在家中自杀。”


    教室里一片哗然。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自杀?是受不了打击吗?”


    “好不容易幸存下来,怎么可以自杀啊……”


    苏温言没有理会学生们的议论,继续道:“在把自己关在家中,闷头创作的那段时间里,柯列每一天都在问自己——为什么活下来的偏偏是我?


    “我的父亲,操劳一生,本该颐养天年;我的妻子,生育之辛,养育之苦,最该享受回报;我的孩子年岁尚小,还没来得及看到大洋彼岸的世界——他们每个人都有活下来的理由,可为什么活着的偏偏是我?”


    苏温言说着,看向坐在教室后排的女生:“如果我没有计划这次行程,我的家人就不会平白遭受这场劫难;如果海难发生时我没有惊慌失措,就不会和家人失散;如果我能拉着他们一起登上那艘救生艇,也许我们就都能活下来——可惜,我什么都没有做到。”


    “可是这也不能怪他啊,”有学生小声说,“换成任何人,都没办法在那种情况下保持镇定。”


    “家人的离世的确很不幸,我理解他,如果换成是我,一定也会非常内疚,恨不得自己和他们死在一起,也不想一个人独活。”


    “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对,家人都不在了,难道不更应该代替他们活下去吗?”


    “这里我们要引入一个心理学上的概念,”苏温言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字,那笔迹清秀又俊俏,“‘幸存者愧疚’,由精神分析学家奈德兰在1961年首次提出——经历了灾难而幸存下来的人,往往会产生强烈的负罪感,认为自己不该活着,严重者甚至会产生轻生的念头。


    “在厄尔庇斯号海难发生时,这个概念还没有被提出,柯列的自杀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不理解他的行为,认为能在海难中幸存已经是上天眷顾,高兴还来不及,而他居然会选择自杀。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理解灾难亲历者的痛苦,‘幸存者’,一个代表幸运的词汇,天之宠儿,却成了压在一些人心头永远的阴霾。”


    ppt翻回到画作的那一页,《风浪中的幸存者》再度投映在屏幕上。


    “在这场海难当中,没有人是幸存者,失去孩子的母亲、失去妻子的丈夫、失去双亲的少年、孑然一身的老人……代表‘希望’的厄尔庇斯号终究没能给他们带来希望,愧疚将伴随他们余生,‘幸存’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幸,海面上的风浪终会平歇,而人们心中的风浪永不停止。”


    “这是画家柯列想要传递给我们的思想,”顿了顿,苏温言继续道,“但我想说,愧疚的根源其实并非幸运与否,只是因为你们有着比其他人更细腻的情感、更高的道德准则,人是社会性动物,会对其他生命产生同情心和同理心,这是一种非常正常的心理现象。


    “亚里士多德曾经说过,‘生来就缺乏社会性的个体,不是野兽,就是上帝’,身为普通人的我们,时常会陷入愧疚、焦虑、自卑等等负面情绪,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低人一等,该从世界上消失,恰恰相反,这代表我们是最能融入社会的那一类人。”


    ppt终于播放到最后一页,屏幕上只剩一片空白,这节课也随之接近尾声。


    “我希望所有同学有生之年都不要经历灾难,但如果已经经历过,也希望你们不要陷入愧疚和焦虑,苦难不该被歌颂,但苦难来临时,我们也不该畏惧,正视自己,原谅自己,请记住,‘幸存’不是一种错误,那些‘不幸’的人亦不会责备你们,对于他们来说,你的幸运同样是他们的幸运。”


    这节课讲到这里,想要表达的内容已经十分明确,或许所有经历或那场车祸的学生都需要得到一个答案,现在,苏温言给他们这个答案。


    教室里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许多学生红了眼眶,后排一个女生更是已经趴在桌上,把脸埋在臂弯里,泣不成声。


    姚舒,终于还是来上课了。


    希望这节课没有白准备。


    下课铃声响起,苏温言呼出一口气,拄着手杖走下讲台。


    他脚步有点发飘,得在学生发现之前赶紧逃离。


    果然还是高估自己了,站着上一节课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实在勉强,讲到最后时,几乎是在讲台上借力才完成的。


    苏温言头也不回地溜出教室,身后,率先反应过来的学生试图追上他:“苏老师!”


    眼看他就要被拦住,突然出现的一只胳膊却横在了他和学生之间。


    俞亦舟单手撑住教室门,拦住学生的去路,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说:“你们老师已经下课了,现在他的时间归我。”


    第 36 章


    被他拦住的学生一脸震惊:“啊?怎么就归你了?你谁?”


    不等俞亦舟回答, 后面的学生已经发出尖锐爆鸣:“苏老师的男朋友!!”


    “什么男朋友?等等,难道是你们之前说的那个……卧槽?!”


    俞亦舟趁乱护着苏温言从教室离开。


    站着上课时间太久,膝盖又开始疼了, 苏温言一瘸一拐的, 快要跟不上他的步伐。


    俞亦舟在他面前半蹲下身:“上来。”


    “这么多人……”


    “不然我抱你了。”


    苏温言:“。”


    被背着总比被抱着强,没时间再犹豫了, 他爬上俞亦舟的背。


    赶在被学生们追上前, 俞亦舟背起他就下了楼, 直接走的楼梯。


    被人背着下楼的感觉实在刺激, 苏温言有些紧张地抱紧了他, 没忘了攥住手杖。


    正值下课时间,楼梯间内也有不少学生,两人从他们身边快速经过, 回头率高达100%。


    苏温言觉得自己一定会成为明天学生们热议的话题,头也不敢抬一下, 但还保持着表面的镇定,貌似云淡风轻。


    俞亦舟背着他下了两层楼, 一路往人少的地方走,途径一间没人的教室, 他果断推门入内。


    他把苏温言放下, 拉着他躲到门后, 紧紧贴住墙根。


    这里正是视线盲区, 追来的学生发现他们消失,也进教室看了看,却看到教室内空无一人, 不禁疑惑地挠了挠头。


    恰好上课铃响起,学生这才不得不放弃, 转身离去。


    两个大男人挤在门后狭小的空间里,周遭的温度都高了几分,他们又耐心等了一会儿,确定没人在附近了,这才从门后出来。


    苏温言松一口气,感觉自己一通折腾,已经有点眼前发黑,快要缺氧,气喘吁吁地说:“怎么搞得好像做贼一样。”


    “还不是苏老师你魅力太大,”俞亦舟扶他到座位上休息,“为了你的学生能平安离开教室,只好由我们来躲一躲了。”


    苏温言坐在椅子上调整呼吸,好半天才缓过一些:“难道你想把他们都揍一顿?”


    “那可说不好。”


    苏温言笑起来,本来就没理顺呼吸,这一笑直接笑岔了气,不住地开始咳嗽。


    俞亦舟皱了皱眉:“还好吗?要么我们直接回家?”


    苏温言咳了半天,摆摆手:“走不动了,再歇一会儿。”


    俞亦舟把手腕上挂着的运动水杯递给他:“喝口水吧。”


    上课说了那么多话,的确口渴,苏温言接过喝了两口,水还是温的。


    干涩的喉咙得到润泽,他终于平复下来,有力气继续说话了,问道:“我讲课的时候,你是不是一直在外面?”


    本来他和俞亦舟约好,等他下了课让对方来学校接他,可看他出现得那么及时,不像是下课才到的样子。


    俞亦舟:“我也没什么事要办,就一直等你了,我离开一个多小时再回来,也怪麻烦的。”


    说的也是。


    苏温言把水杯放在桌上:“既然一直在门口偷听……那你觉得我讲课讲得怎么样?”


    俞亦舟沉默了下。


    虽然不是完全能听懂那些专业术语,但也能大致了解到他想表达的内涵。


    “是为了那个叫姚舒的女生吗?”他问,“你觉得她这段时间一直没来上课,是因为那个什么‘幸存者愧疚’?”


    “不是我觉得,这是她的心理医生给出的结论,”苏温言换了个姿势坐着,身体后仰靠上椅背,“她一直认为,是因为我们换了座位才导致我受伤,内疚自责到不敢见人,谁劝都没用,我想借今天的课告诉她,我并不怪她。


    “还有那些可能和她有类似的情况,又没有明显表现出来的学生,我也告诉他们,我还能回来继续当老师,就说明我没事,让他们放下心来,让这件事过去。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大学都只有一次,这是宝贵的四年,不该因为一场事故留下任何遗憾。”


    俞亦舟静静注视着他。


    苏温言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因为一番活动倒是泛出些血色。


    刚刚背他时,觉得他体重还是很轻,虽然相较刚出院那会儿已经好了太多,但也绝对算不上健康。


    “最该得到照顾的是你才对,”俞亦舟说,“而且,你觉得自己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没有大事,”苏温言纠正了自己的措辞,“谁让我是老师呢,在其位谋其职——啊,你该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吧?”


    俞亦舟本来还没生气,听了他这两句,瞬间就开始生气了,他后退一步:“既然说自己没事,那我不背你了,自己站起来走。”


    苏温言心想本来也没打算再要他背,被背下楼已经够可以了,再背回家像什么话。


    为了证明自己能行,他撑着手杖想站起来,可身体还是没劲儿,脚下一软,又坐了回去。


    四目相对,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还没缓过来,”苏温言为自己打补丁,“再歇一会儿。”


    俞亦舟却不想再给他机会了,一把抢过他的手杖。


    “……干什么?”苏温言生怕这最后的助行工具被抢走,急忙攥住杖首,想要夺回来。


    拉扯之间,他被带得往对方那边靠去,他们之间的距离一寸寸缩短,终于,俞亦舟的手碰到他的手。


    他紧紧攥着手杖上的兽头,而俞亦舟的手握住了他的。


    苏温言一抬头,对方的面容已近在咫尺。


    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句“你别乱来”,对方已经吻了上来,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可身处教室中狭窄的座位里,根本避无可避。


    他被俞亦舟扣住了后颈,唇瓣被迫与他相贴,手杖上的兽头硌着他的掌心,金属也被他的体温捂热。


    如果换成其他任何地方,他一定不会拒绝和俞亦舟亲热,可偏偏是在学校,是在教室,这或许不该成为接吻的地点,他或许不该在这里如此放纵。


    他想要推开俞亦舟,可力量上的差距让他无从挣脱,绵软无力的推搡倒像是欲迎还拒的情趣一般,非但没让俞亦舟停下,反而变本加厉地在他唇齿间索取。


    苏温言本来就浑身发虚,被他这么一搞,更是感觉整个人都酥软了,直到对方主动暂停,给他换气的时间,他才终于有机会开口:“……这里是学校!”


    “是学校又怎么了?”俞亦舟目光沉沉,压低了声音,“我早已经不是学生了,难道燕华还禁止老师谈恋爱?”


    苏温言无言以对。


    找不到理由反驳,他只好道:“可是……”


    俞亦舟忽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门外响起的脚步声让苏温言安静下来。


    这个时间该上课的学生都在上课,可能是没课但在教学楼闲逛的学生,也有可能是老师。


    不论是哪种,苏温言都不想被他们看到。


    他想找地方躲起来,可脚步声已经非常近了,他一动反而会引人注意,于是只好维持现在这个姿势保持安静,装作自己不存在。


    俞亦舟刚好站在靠近门口的方向,可以将他完全挡住,苏温言所处的位置暂时安全,却也因此被挡住视线,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只能听到脚步声从前门经过,走向后门,听上去是皮鞋,不像学生。


    苏温言精神高度紧绷,不自觉地抓住了俞亦舟的衣服,正试图探出一点头看看外面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却感觉一片阴影朝自己笼罩下来——俞亦舟再一次吻住了他。


    心脏瞬间快跳了几下,他差点就开口发出声音,外面的人还没走远,他又硬生生忍住。


    教室里安静到落针可闻,外面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清晰,刺激着他的神经,一下一下,让心跳声也变得如雷贯耳。


    短暂的十几秒钟被拉得格外漫长,所有的感官串作一起,让大脑一片空白,落在唇齿间的吻在气息交缠中愈发滚烫灼人。


    仅剩的理智快要被灼烧断弦,他几乎忘了该怎样呼吸,曾经他笑话俞亦舟吻技退步的时候从没想过,自己竟有朝一日会被吻到无计可施。


    反抗无果,苏温言索性闭上眼睛,放弃了挣扎。


    本来就缺氧,这下脑子更是完全晕了,苏温言甚至不知道这个吻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只听到脚步声彻底消失,隐约有其他教室的讲课声远远传来。


    他喘着气,快要离体的意识终于慢慢回笼,有些幽怨地看向俞亦舟:“你怎么能在这种地方亲我?”


    虽然没监控,但这也是教室。


    要是被人看到他在教室里接吻,他要怎么解释?


    “有什么不行?”俞亦舟丝毫不为自己的行为反省,“我看你也很享受。”


    苏温言:“……”


    好吧,他承认,有时候刺激一点的确没什么不好。


    但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他深呼吸,脸上的热度逐渐退去,伸手朝对方索要手杖。


    得快点回家了,趁现在学生们都在上课,他可不想等下再被什么人撞见。


    等了半天,对方也没把抢走的手杖还回来,他不禁催促:“快给我,咱们得赶紧走了。”


    “以你现在的状态,‘赶紧’不了,”俞亦舟不等对方反应,伸手在他膝弯处一捞,直接将人抱了起来,“这样最快。”


    第 37 章


    苏温言:“?”


    不是说了别在学校干这种事?不光要亲他, 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他抱出学校?


    他不禁挣扎起来,却听俞亦舟说:“你要是摔下去,恐怕周四没法来上课了。”


    苏温言停住动作。


    他承认他被俞亦舟一句话吓唬住了, 这学期他一周只有两次课, 要是再缺勤一次,这老师真是不用当了。


    而且, 他周四要是不来, 等于今天在课上说自己没事的话白说。


    于是他只好不再挣扎, 闭上眼睛开始装死。


    只要他不尴尬, 尴尬的就是别人。


    苏温言一路闭着眼, 不管身边有什么人经过也绝不睁开。


    好在现在是上课时间,在外面闲逛的学生并不算多,两人平安无事地来到停车场, 俞亦舟拉开车门,扶他上车。


    在座位上坐好, 苏温言总算敢睁眼了,他呼出一口气, 伸手拽上安全带。


    俞亦舟终于把手杖还给了他,苏温言将手杖靠在座位前, 轻轻抚摸杖首尚带体温的兽头。


    车外有老师经过, 也不知道看没看见刚刚他们上车的姿势, 苏温言目不斜视, 装作无事发生,对俞亦舟说:“以后不准再这么乱来。”


    “我没有乱来,”俞亦舟面色坦然, “我只是在尽到一个男朋友的职责。”


    苏温言:“……”


    这小子真是越来越理直气壮了。


    虽然有些不爽,但又有些受用, 苏温言松了松脊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


    他们的车缓缓驶出大学校园,随着车内温度升高,苏温言开始昏昏欲睡。


    上课实在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和体力,精神一旦放松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至于是怎么到的家,又是怎么被俞亦舟抱回房间的,一概不知。


    苏温言一觉睡到了晚上,哈欠连天地爬起来时,先闻到厨房飘来的香气。


    此刻他正腹中空空,一闻到香味,更加饥肠辘辘,拄着手杖就一瘸一拐来到厨房,问道:“在做什么这么香?”


    “我就猜到你要醒了,来的正好,马上吃饭。”


    苏温言凑近一瞧,发现他煎了牛排,还煮了意面,又到餐桌边一看,桌上提前放好了红酒。


    不禁挑眉:“怎么,要跟我吃烛光晚餐?”


    “烛光是没有,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现在去买蜡烛。”俞亦舟说。


    苏温言被他逗笑:“算了吧,开个玩笑你还认真了,咱俩谁跟谁,还用得着这种初恋时期的小把戏?”


    “不过你怎么想起做西餐了,”他靠在流理台边,“还允许我喝酒?”


    苏温言其实很少喝酒,他对酒精并不感兴趣,出了车祸以后更是滴酒不沾,但如果是红酒,小酌一杯倒没什么。


    “犒劳犒劳你,”俞亦舟把煎好的牛排装盘,搭配上蔬菜,“庆祝你重回学校的第一节课顺利。”


    苏温言顺手就接过盘子,狠狠一吸:“真香。”


    他要端走牛排,俞亦舟却没撒手:“还是我来端吧。”


    苏温言无奈:“我不至于连个盘子都端不动吧?”


    俞亦舟看了一眼他还不太灵便的左腿:“我是怕你把东西撒出来,再滑倒自己,我来端,你去坐着,听话。”


    ……听话?


    俞小舟把自己男朋友的地位摆得越来越端正了啊。


    苏温言没再坚持,率先在餐桌边坐下了,俞亦舟端来牛排,摆好刀叉,又倒了两杯红酒,一人一杯。


    俞亦舟端起杯子:“庆祝你上课顺利,干杯。”


    “干杯,”苏温言笑,“庆祝你在我的学生面前大显身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我带走,这下彻底坐实‘男朋友’的身份了。”


    俞亦舟:“黄图都出了八百张了,我还以为男朋友的身份早就坐实了呢。”


    苏温言一口酒呛住,差点喷出来。


    俞亦舟递给他纸巾:“别激动,快擦擦。”


    苏温言擦掉嘴角流出的酒液,心说某人虽然话不多,但出口的句句是经典。


    “说起来,”俞亦舟又问,“那张图里的姿势真的能实现吗?我觉得对你来说可能有些困难。”


    苏温言:“咳咳咳咳……”


    这臭小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他赶紧转移话题:“吃饭,吃饭。”


    *


    由于怕俞亦舟真的拿他实验画上的姿势能不能实现,当晚,苏温言甚至没敢提想和他亲热。


    虽然他的确想放纵一把,但也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自知之明,他还不想因为做这种事导致没法去上课。


    到了周四,他差不多缓过来了,这天的课是下午第二节,他提前到了学校。


    自从上次上完课,每天都有很多学生给他发消息,有问他身体怎么样的,有跟他道谢的,也有和他讨论上节课那幅画的,五花八门,他尽可能一一回复了。


    以及,姚舒也给他发了消息。


    只有一句话,问他:【苏老师,我能单独和您见一面吗?】


    这个内向的女生终于主动迈出了第一步,苏温言自然要鼓励她,便回复:【周四下午有别的课吗?】


    姚舒:【没有】


    苏温言:【那下午我提前一小时到学校,在办公室等你】


    姚舒:【好的,谢谢苏老师】


    于是这天下午,苏温言让俞亦舟提前把他送到学校,一边整理今天上课要用的教案,一边等姚舒。


    他坐下十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人很小心地敲响了。


    苏温言放下笔:“进。”


    门打开一条缝,戴眼镜的女生出现在门缝外,她好像不敢进来,回头跟什么人小声地交流着什么,最后被那人推了一把,这才踉跄着进了屋。


    然后,门立刻被外面的人关上了。


    没了退路,姚舒尴尬得脸都红了,手足无措地戳在门口。


    “过来坐吧,”苏温言主动跟她闲聊起来,“我在校门口超市里新买的花茶,听说最近在学校的女生间很流行,我买了一点尝尝,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沏好的花茶还冒着热气,橙红色的茶水格外漂亮,散发出水果和玫瑰的芳香。


    姚舒点了点头,鼓起勇气来到他身边,看到他立在桌边的手杖,小声问:“苏老师,你的腿……”


    “哦,没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苏温言故意说得轻描淡写,“某个人怕我摔倒,非要让我拿着,其实不拄也行。”


    他并没有避讳这个,反而把手杖拿给对方看:“而且他故意弄了个狗头在上面,说没有私心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信。”


    姚舒果然松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苏老师和男朋友感情真好……啊,我是说,苏老师没事就好。”


    “我当然没事了,那你呢?”苏温言把花茶推给她,“听张老师说,你上个学期一学期都没来上课,现在还跟得上吗?”


    “跟、跟得上,”姚舒捧住杯子,“我在家也有自学,没落下。”


    苏温言:“那就好,你的天赋还是不错的,下个学期就大四了,早点调整过来。”


    姚舒点点头,她喝了两口花茶,温热的茶水泛着淡淡的酸甜,让紧绷的精神逐渐放松。


    过了一会儿,她问:“苏老师,您真的不怪我吗?”


    “我要是怪你,上节课就不会讲那些了,”苏温言放轻了语调,“这件事本身就错不在你,归根结底还是我的责任,是我带你们去写生的,因为我一时大意,没有阻止司机冒险进山的行为,导致车祸发生,害一些同学在车祸中受伤,愧疚的是我,我又怎么会责怪你们?”


    姚舒连连摇头:“苏老师已经尽力阻止司机了,是他一意孤行,怎么能是苏老师的责任?”


    “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意义,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学校没追究我的责任,司机也为他的一意孤行付出了代价,大家的生活都回到正轨,那就让它过去吧,你说好吗?”苏温言道。


    姚舒小声:“嗯。”


    “你能重新回到学校上课,我很高兴,”苏温言冲她笑了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从另一个角度看,我还得感谢你。”


    姚舒愣了一下:“什么?”


    “要是我没受伤,某个家伙还不会回来找我,现在我又能回学校继续当老师,又和前男友复合,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你说是不是?”


    姚舒有点没反应过来,苏温言已经转移了话题:“对了,我记得……莫雯是不是跟你是室友?”


    “啊,对,”姚舒回过神来,“她怎么了吗?”


    “她之前来过我办公室?”


    姚舒思考了好一阵:“好像是?我上个学期没来上课,都是听欣歆说的,她是跟我说莫雯给张老师帮忙来着,应该是来过办公室吧。”


    张欣歆就是和姚舒关系最好的那个女生,刚刚在门外的也是她,她和姚舒、莫雯,还有另外一个女生住在同一间宿舍。


    苏温言心说果然是这样,莫雯平常就大大咧咧,丢三落四,这次把黄图落在他办公室了都不知道。


    来他办公室帮忙还敢带着黄图,这孩子心也太大了。


    不过他还是要给女生留些面子,不能真的让她社死,便随口编了个理由:“哦,没什么事,之前张老师跟我说有个女生经常主动过来帮忙,我听着说的像莫雯,正好碰见你,就问一嘴。”


    “这样啊,”姚舒放下心来,“她是经常过来,听欣歆说,她每次回去还都挺高兴的,总是说什么‘嗑到了’‘嗑到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到底嗑到了什么。”


    苏温言:“……”


    他办公室里,到底还有什么能嗑的?


    之前放在这儿的那些人体素描他都拿回家了,还有什么遗留物品吗?


    他十分疑惑,决定检查一下办公室,便说自己要再备会儿课,让姚舒先回去。


    等她走了,苏温言立刻开始检查自己的办公桌,可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又去画室找,拄着手杖不是很方便,只能用眼睛大致扫一遍,终于,看到一个放在架子上的木雕摆件。


    和许多石膏模型放在一起,估计是张老师帮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归到了一处。


    他拿起那个木雕摆件,自己都忘了这是什么时候刻的。


    木雕还没完成,只大致能看出雕的是个人,如果他自己不说,没人能看出这是俞亦舟。


    莫雯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温言的眼神渐渐古怪。


    同人女,竟恐怖如斯。


    第 38 章


    快到上课时间了, 苏温言顾不上再检查其他地方还有没有藏着什么能嗑到的东西,只得先把木雕揣进兜里。


    整理好教案,他去教学楼上课。


    一进教室, 他就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本来应该异常兴奋的学生们, 此刻倒显得十分安静,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鬼鬼祟祟, 总往某个方向瞧。


    苏温言十分疑惑, 视线扫向被他们频繁注视的后排……


    某个身影怎么那么像俞亦舟呢。


    距离太远, 他看得不是很清楚, 便把眼镜拿出来戴上, 再定睛细看——


    还真是俞亦舟!


    这臭小子,怎么还跑到教室里来了?


    虽说燕华不禁止学生蹭课,但也没允许学生以外的人蹭课吧, 他现在是不是应该叫保安过来,把这个不速之客从他课堂上请走?


    犹豫一番, 终于还是没忍心,他决定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但愿某人别在他课堂上搞幺蛾子。


    苏温言清了清嗓子:“上课。”


    *


    经过上节课的铺垫, 苏温言也算是重新适应了,这节课上得四平八稳, 下课时也觉得自己状态还好, 没像上次一样上不来气。


    某个不该出现在课堂上的人很给面子的没给他捣乱, 只是安静地在最后一排坐了一节课, 等到下课时间,才起身向讲台走来。


    苏温言把眼镜放回眼镜盒,再一抬头, 俞亦舟已经站在了面前。


    原本要上前问问题的学生们瞬间被他的气势吓住了,苏温言有些无奈, 只好对学生们说:“如果有问题要问的话,可以去办公室找我,从下周开始,每周一和周四下午我都在。”


    在学生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苏温言离开了教室,出门第一句话就问俞亦舟:“你没事来我课上干什么?”


    “当然是一睹苏老师上课时的风采。”


    “……”苏温言无语了两秒,“听得懂吗?”


    “听不懂,但重在参与。”


    苏温言彻底没脾气了,他叹口气,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走吧。”


    两人挨得近了,俞亦舟被他外衣兜里的东西硌到,低头看了一眼他鼓囊囊的衣服口袋:“兜里装了什么?”


    “哦,你说这个?”苏温言掏出那个木雕,“今天在办公室发现的,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刻的了,准备拿回家刻完。”


    俞亦舟看着那个没刻完的木雕小人:“你这……刻的是谁?”


    “你猜。”


    “难道是我?”


    “猜对了,但没奖,”苏温言又把木雕揣了回去,“难道你希望我刻别人?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介意,”俞亦舟抿唇,板起脸道,“不准刻别人。”


    苏温言故意逗他:“就算我刻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俞亦舟环顾四周,附近没什么人在,便凑到对方耳边:“能让你下不来床,上不了课。”


    苏温言:“……”


    好小子,长本事了。


    他有些不服,很想说一句“那你试试看”,又怕某人真的就试试看,最终,理智让他保持了沉默。


    回到家中,吃过晚饭以后,苏温言开始研究那个木雕。


    太久没刻,手都生了,他没敢直接上手,而是先找了一块没用的木头,试着刻了几刀。


    等到差不多找回手感,这才继续刻“俞亦舟”。


    车祸以后他身体虚弱,手上也没什么力气,拿画笔还好,拿刻刀刻木头就变得有些吃力,现在倒是恢复一些了,勉强能刻得动。


    他在那里刻,俞亦舟就坐在旁边看。


    灯光照在苏温言脸上,为他白皙的面容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边,镜片边缘也泛出暖色。


    养了这么久,脸上总算是养回些肉了,他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


    刻刀一点点将木头雕刻成型,五官逐渐清晰,形状愈发逼真,终于,一个栩栩如生的木雕小人跃然掌上,苏温言拿起砂纸,对它进行最后的打磨。


    打磨过后的木头表面变得格外细腻,上过油,瞬间就有了光泽,他将木雕摆在桌上,有点疲倦地伸了个懒腰。


    不知不觉就刻了这么久,时间已经很晚了,一回头,看到坐在旁边的俞亦舟,被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一直就没走,”俞亦舟起身来到他跟前,“刻好了?”


    “嗯,”苏温言把木雕拿起来,展示给他看,“怎么样,看我刻得像不像?”


    “像。”


    “你想不想要?”


    “不想。”


    “?”苏温言有些诧异,“我刻的你,你居然不想要?”


    “正因为你刻的我,所以我才想它留在你手里。”俞亦舟拿起那个木雕,虽然是Q版小人,却把他的神态样貌还原了个十成十。


    “如果你再刻一个自己,我就要。”他说。


    “再刻一个啊……”苏温言琢磨了一下,“虽然不是不行,但是时间太久,我已经找不到那块和它完全一样的木头了,最多只能找个接近的,而且,我还真没刻过我自己,不一定刻得像呢。”


    俞亦舟放下木雕:“你总是在画我、刻我,我都从没见过你画自己,画家不是最喜欢画自画像吗,你没画过?”


    “谁说我没画过自画像,自画像是不可或缺的一环,我当然画过。”


    “可我没见过。”


    “那只是你没见到,从小到大,我画过不止一幅呢。”


    俞亦舟开始好奇了:“在哪儿?我想看看。”


    “这个嘛……”苏温言移开眼,“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时候?”


    苏温言:“我的画你没见过的多了,自画像,又或者是在我老师家的那些,还有其他,林林总总几百幅,你见过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俞亦舟俯下身,伸手撑住了椅子扶手:“那剩下的在哪儿?”


    他越是好奇,苏温言越是故意不给他看,卖关子道:“我想给你看的时候自然会给你看,但不是现在。”


    俞亦舟一下子失落了:“因为只是‘男朋友’,还不够格吗?”


    还不被允许见到苏温言的过去,无从得知那些游离在“恋爱”期间外的全部。


    见他这表情,苏温言不禁轻笑出声,怕他真认真了,只好说:“好吧好吧,我说实话,是我在筹备一次画展,想留到画展上给你看的,总要保留些悬念。”


    俞亦舟低落到一半的心情又停住了:“真的?”


    “当然。”


    “那画展什么时候办?”


    “还没想好,总之今年之内,很有可能会选九月,庆祝我们复合一周年。”


    复合一周年……


    这是什么奇怪的纪念日。


    不过这下俞亦舟能放心了,看着那个木雕,又叮嘱:“再刻一个。”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想要情侣款吗,我还不懂你那点小心思?”苏温言打了个哈欠,“不过今天累了,过两天再刻。”


    “嗯,那早点休息。”


    苏温言摘下眼镜,想要揉眼,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手腕。


    “手上都是木屑,”俞亦舟制止他道,“先去洗手。”


    苏温言累得很,不想动:“要不你抱我去吧。”


    于是俞亦舟就真把他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身体悬空,苏温言才道:“我开玩笑的。”


    俞亦舟不管他有没有在开玩笑,直接把人抱去洗手间。


    握了半天刻刀,又拿砂纸,苏温言手都红了,白皙指尖成了粉色。


    俞亦舟把他的手放在水龙头底下冲,磨红的皮肤格外敏感,苏温言被热水刺激到,嘶了一声:“轻点。”


    画家娇贵的手指果然还是不适合用来刻木头,俞亦舟放轻动作,小心帮他洗了手和手腕。


    他把苏温言抱回卧室,自己给画室搞了下卫生,将木屑清扫干净。


    桌上的木雕小人在灯光下泛出温润的光泽,他看着它,唇边不自觉浮现出笑意。


    以前他也见过苏温言刻的木雕,但刻的都是一些小动物,很少会刻人。


    能在他的木雕陈列架上占据一席之地,说不高兴是假的,这间画室里到处都有他的痕迹,人体素描画的是他,木雕刻的也是他。


    可他越是高兴,心里就越是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回来,后悔让苏温言思念他这么久,却见不到他。


    如果给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他一定不会选择食言,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他没法回到过去,只能珍惜当下的每一分钟。


    他喜欢苏温言在乎他,却又担心他太过在乎他,而忽略了自己,他想要的不是这个家里有多少属于他的痕迹,而是这个家里有他们两个。


    他想让苏温言占有他的一切,也想将苏温言的一切据为己有。


    关掉画室的灯,他回到卧室,苏温言已经在床上等他了。


    刚刚还很困的苏先生洗把脸又不困了,靠在床头,用很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俞亦舟感觉他好像在预谋一些了不得的事,问他:“怎么了?”


    “今天周四。”苏温言说。


    “是周四,然后呢?”


    “我下次上课在周一。”


    “所以?”


    “所以我们今天是不是可以……”苏温言做了个让人秒懂的手势,“当然,我是说,浅do一下,别把我弄到下不来床。”


    第 39 章


    俞亦舟看他的眼神略显怪异。


    该怎么说, 这种想要试试,又怕试试就逝世的精神,也挺难能可贵的。


    思索了一下, 他道:“我觉得你有些强人所难。”


    “为什么?”


    “之前我就已经很收敛了, 你却还要我再收一点。”


    苏温言感到匪夷所思:“你之前那算收敛?”


    “当然。”


    “那你要是不收敛呢?是打算把我干进医院吗?”


    俞亦舟没答,但从表情能够看出他想表达的内容大概是“那应该不是我的问题”。


    苏温言:“……”


    俞亦舟在他身边躺下, 浑身都透出淡淡的抗拒, 可他越是这样, 苏温言就越想强人所难, 径直把脚伸进他腿间, 阻止他盖被子:“不行,你今天必须满足我。”


    俞亦舟一言难尽:“你确定吗?”


    “确定。”


    “那好吧,”终于是俞亦舟妥协了, “我尽量不让你下不来床。”


    *


    事实证明,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苏温言想的很好, 周四到周一中间隔着好几天,他怎么也该恢复了, 结果身体以实际行动向他表示,三天的时间还是太短。


    周一他上课时, 虽然身上的痕迹已经消了, 但还是觉得浑身发虚。


    人总是不能过分高估自己, 这让苏温言吸取教训……了几天, 可一旦到了周末闲暇时间,就觉得不来一场酣畅淋漓的doi好像少了点什么。


    于是他开始在放纵和反省之间反复横跳,终于有一天把俞亦舟惹急了, 没再听从他的命令对他轻一点,充分让他体验了一把体育生的“真正实力”。


    苏温言差点被他搞得找同事代课, 一连半个月没敢再惹他,但也许是被这种高强度的“训练”刺激到,身体竟也能慢慢适应了。


    随着春天已暮,初夏将至,天气愈发热了,燕市又到了满天飘絮的时节,虽然苏温言以前对杨柳絮并不过敏,但保险起见,还是选择出门戴口罩,免得万一出什么岔子。


    班里有感冒的学生,他也敬而远之,这样坚持了一个学期,再去医院复查时,医生说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用过于紧张。


    紧张的当然不是苏温言本人,而是某个男朋友不敢掉以轻心,被他监督了这么久,苏温言自己都习惯了。


    这个学期结束,再开学,苏温言的学生们就要大四了,而俞亦舟也顺利上岗,在美院当上了体育老师。


    新学期第一周,苏温言闲得没事,决定去看看某位体育老师课上得怎么样。


    值得一提,学校同意了他的请求,真让俞亦舟搬进了他的办公室,两人的办公桌挨在一起,桌上的两只木雕摆件也背靠背,苏温言桌上那只刻的是俞亦舟,而俞亦舟桌上那只是苏温言。


    学生们每次来找他都要被迫吃一嘴狗粮,这个学年大四生忙毕业,少不了进出他办公室,狗粮吃得更频繁了。


    此时此刻,苏温言披上外套,拿起手杖往外走。


    他现在走平地已经完全可以不依赖手杖了,但还是会习惯性地拿着,上下楼梯可以撑一下。


    他散步似的来到操场,直奔网球场——之前教网球的体育老师离职了,俞亦舟自然顶上,虽然他以前是搞田径的,但这种运动对于他来说都是小意思。


    还没到上课时间,已经有学生提前到了,苏温言一看就知道是大一新生,一个个在军训中晒得跟炭似的。


    新生的积极性总是比学长学姐们高涨,连体育课都这么主动参加,苏温言试图混入其中,见他们抻着脖子向前面张望,好奇地问:“你们在看什么呢?”


    “看那个帅哥老师啊,”旁边的学生头也没回,随口答道,“听说今年教网球的老师可帅了,我卡点去抢,好不容易才抢到课。”


    “我说你们这帮人,看见帅哥就走不动道了,一个网球课有什么好上的,教务网都被你们搞崩了,害我没抢上。”


    “不单单是帅哥啊,你们就不觉得他的名字很耳熟吗?”


    “你选课还看老师名字?他叫什么?”


    “我记得好像姓俞……”


    “是俞亦舟。”


    “哦,这名字咋了?”


    说名字耳熟的学生一脸“你们都不关注新闻吗”的样子:“前段时间闹的沸沸扬扬的,市田径队运动员陷害队友那事,你们居然不知道?”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印象……”


    “我想起来了,不过那跟选课又有什么关系……等下,那个被陷害的运动员,难道就是……”


    “就是啊!不然我为什么要选他的课,还不是为了近距离吃瓜,区区一个帅哥怎么可能打动我,听说油画专业那个苏教授更帅,可惜我不是学油画的。”


    更多的学生参与进来:“细说细说,这瓜我吃了一半,最后结果怎么样了?”


    苏温言附和:“怎么样了?”


    “结果当然是那个陷害队友的运动员被开除喽,终生禁赛,至于被陷害的那个嘛,”女生冲前面一努嘴,“这不是来咱们学校当老师了。”


    “既然沉冤昭雪,为什么不回去继续当运动员啊?”


    “可能心寒了吧,是我我也不回去,这事被压了这么多年,到现在才曝出来……哎?奇怪,既然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现在又突然曝出来?”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有帅哥看,是好事啊。”


    “确实确实。”


    学生们聊得热火朝天,身为当事人之一的苏温言却深藏功与名,装模作样地对那位帅哥老师翘首以盼。


    过了一会儿,吃瓜吃上头的学生们终于注意到了他,有人向他看来:“你是……?”


    他这打扮实在不像个学生,还拄着根手杖。


    那个带头吃瓜的女生也看向他,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紧接着她瞪大双眼,发出这辈子最尖锐的爆鸣:“苏教授——!!”


    苏温言赶紧捂住耳朵,溜了溜了。


    学生们的尖叫在身后此起彼伏,不知道是高兴的还是吓的,总之,十分激动。


    过不多时,更加尖锐的哨声压过了学生们的嘶喊,几个过来吃瓜忘了时间的学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选上网球课,仓皇奔逃。


    苏温言看着他们,感叹年轻真好。


    就是不知道他们离自己上课的场地有多远,新学期第一节体育课,希望他们不要迟到。


    学生们在哨声中集合,苏温言也溜出了场地,隔着围网,他看到俞亦舟今天穿了身运动装,显得格外有青春朝气,和那些学生们站在一起,几乎不像个老师。


    俞亦舟身量出众,越过层层人群,很快也注意到了他。


    正在上课的俞老师很明显卡了下壳,急忙收回视线,装作无事发生。


    苏温言在围网外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背对着球场,听着隐约传来的俞亦舟的声音。


    第一节课只是传授握拍和发球要领,然后让学生们自由练习,队伍很快就解散了,学生们各自成组,俞亦舟也再次找到某人的身影,来到他近前,敲了敲围网。


    听到声音,苏温言回过头。


    两人隔着网眼对视,沉默了一会儿,俞亦舟道:“你怎么来了?”


    苏温言:“来看你上课啊,我上课的时候你都去听,那你上课我自然也要来了,礼尚往来。”


    俞亦舟无言以对,只好说:“闲着没事,进来打球?”


    “我?”苏温言一副“你别开玩笑了”的表情,“放在以前,羽毛球我还能陪你玩两下,网球……我看你是对我期望太高。”


    俞亦舟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指望他真能打球,叮嘱他:“今天有风,你小心别吹感冒了。”


    苏温言又把衣服紧了紧:“系得够严了吧。”


    正说话间,突然有个男生朝俞亦舟跑来,跃跃欲试:“老师,我能跟您打一局吗?”


    俞亦舟有些意外:“跟我?”


    “对,我以前业余打网球,水平还可以吧,他们都新手,不跟我打。”


    苏温言瞧着他,心说这男生很自信啊,八成是看俞亦舟年轻,不太相信他的实力。


    那可就看错人了。


    就算是半路出家打网球,运动员和普通人的差距也不是一句“水平不错的业余选手”能够追平的。


    俞亦舟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下来:“好吧,这边人多,我们换个场地打。”


    两人去了另外一个没人的场地,苏温言也跟了过去,顺手掏出自己来时买的可乐,边喝边看。


    那男生果然自信满满,球技迅猛,刚开场就压了俞亦舟一头。


    连赢几个球,男生更加兴奋,挑衅道:“老师,拿出真格的啊,不用给我留面子!”


    俞亦舟点了点头,尊重他的意愿:“好。”


    ……然后就将对方杀了个片甲不留。


    被俞亦舟以迅雷之势追平比分时,男生表情开始凝重了,又被他杀得手忙脚乱彻底接不住球时,他开始怀疑自我了。


    最终,他以相当惨烈的结果输给了这个刚刚还看不上眼的年轻老师。


    俞亦舟收起球拍,轻拍男生的肩膀,安慰道:“打得不错,继续努力。”


    男生灰溜溜地走了。


    苏温言在场外辛苦忍笑,等到下了课,俞亦舟出来找他,他问:“怎么样,我们美院的学生是不是很有个性?”


    “是挺有个性的,”俞亦舟表示认可,“我本来还想给他留点面子,但又感觉没那个必要。”


    “我刚当上老师的那年,也遇到过挑衅我的学生,”苏温言把可乐递给他一罐,“我可不是什么事都会惯着他们,在我的专业领域挑战我,我也是会有脾气的,没给他留一点面子——你猜后来怎么样了?”


    俞亦舟接过可乐:“怎么样了?”


    “输得心服口服以后,他反而成了那一届最尊重我的学生,所以有的时候,还是要用实力说话。”苏温言跟他碰了可乐,“庆祝你顺利入职,干杯。”


    第 40 章


    可乐的气泡在口腔中炸开。


    苏温言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有时候相比酒, 我还是更喜欢喝碳酸饮料。”


    说着打了个哆嗦,也不知道是爽的还是冷的。


    俞亦舟看他一眼。


    九月初的天气已经有点凉了,站在秋风里喝冰镇可乐, 不冷才怪。


    “赶紧回去吧。”俞亦舟不打算纵容某人这种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作死行为, 冲他伸手。


    苏温言拽住他的手从长椅上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吧, 回办公室。”


    “回办公室?”俞亦舟疑惑, “不直接回家?”


    “新给你布置好的办公室你还没看看, 就急着回家?”苏温言挽住他的胳膊, 强行拉着他改变路线, “快走。”


    俞亦舟无奈,只好满足他的要求。


    就是说,学校居然真的会通过苏温言的申请, 体育老师和美术老师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办公,不觉得哪里奇怪吗?


    两人回到办公室, 苏温言关上门,迫不及待地向他展示:“怎么样, 我给你安排的办公位,还不错吧?”


    俞亦舟今天下午一到学校就去上课了, 也不知道苏温言是什么时候搞的, 只见办公室内原有的空间被一分为二——不, 说一分为二倒也不准确, 因为新添的办公桌和苏温言原本的办公桌面对面贴在一起,主打一个不分你我。


    甚至,还在桌上各摆了一只木雕小人, 也紧密贴合得跟连体婴似的。


    除此以外,办公桌上倒没放什么东西, 摆着放书用的收纳架,但里面没书,桌上也有本子和笔,不过他一个体育老师八成用不着。


    “你的东西可以放这里,”苏温言用手杖敲了敲办公桌下的柜门,“球拍和球什么的,哦还有,衣柜我也腾了一格给你,你可以在办公室换衣服。”


    多新鲜哪,办公室居然有衣柜。


    俞亦舟看着这如胶似漆的一对办公桌,也不知道苏温言的学生们看了得是什么感想。


    他在办公桌前坐下,试了试,感觉桌子稍有点低,但不重要,毕竟他本来也不怎么用桌子。


    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新解锁的约会地点比较恰当。


    苏温言靠在桌边,将手杖立在一旁:“还需要什么你自己添,你的位置,我就不多干涉了。”


    “好,”俞亦舟点点头,“不过按你这种布置法,咱俩就这么面对面坐着,会不会有点尴尬?”


    “怎么会呢,”苏温言完全不以为然,“我忙起来的时候可没功夫关注你,而且我除了备课,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画室的。”


    俞亦舟:“。”


    合着就他自己干瞪着对方发呆呗?


    他一个体育老师,上课就在室外或者体育馆,下课了又没事可干……哦,可能只有期末登成绩的时候才会坐在办公桌前用一下电脑。


    苏老师这算盘打得别太响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苏温言,觉得他是在借公务之便谈恋爱,但又没有证据。


    于是他只好转移话题:“对了,你的画展筹备得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苏温言果然把画展时间定在了他们重逢一周年纪念日,已经没几天了,但除了时间和地点,画展的具体内容俞亦舟一概不知,对方故意不告诉他,也不让他偷偷过去看。


    “不用,都说了要给你看惊喜,你要是提前看到了,还算什么惊喜?”苏温言说着,十分自然地坐在了他腿上,“累了,歇会儿。”


    俞亦舟:“……”


    那么多位置不坐,非要坐他身上,苏老师一定是故意的吧?


    苏温言喝掉最后一口可乐,晃了晃已经空了的可乐罐:“没喝够啊,你那还有没有?”


    俞亦舟拿起自己的那罐可乐,想倒给他,却被他从半空中截住。


    苏温言直接凑到罐口,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然后就被过分充沛的气泡顶到,眼眶都泛红了:“你这罐气好足。”


    俞亦舟心说能不足吗,他才刚打开没多久,某人自己那罐喝了一节课,气早都跑得差不多了。


    苏温言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很快这一罐可乐也见了底,他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请你喝可乐,结果最后都被我自己喝完了。”


    俞亦舟:“没事,你喝吧。”


    “那怎么行,这样吧,我喂你喝。”


    “?”


    还不等俞亦舟反应,对方已经吻了上来,唇舌尚带着可乐的甜味,礼貌又蛮横地闯入他唇间。


    俞亦舟被迫咂摸了一点可乐味,苏温言又喝了一口可乐,再将残留的那点甜印在他唇上。


    如此重复了三四次,可乐彻底没有了,俞亦舟还处于蒙圈状态,疑惑地问:“这也叫喂我?明明都进你自己肚子了吧。”


    苏温言:“尝个味就得了,可乐这种东西,本身不就是尝个味吗,你看你既尝了可乐味,又不会摄入不必要的糖分,要感谢我才是啊。”


    俞亦舟正要反驳他的歪理,却被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扼住咽喉。


    不知道哪个学生居然在这种时候找来:“请问苏老师在吗?”


    办公室内的两人瞬间安静下来,俞亦舟看了看苏温言,苏温言将手指按在他嘴唇上,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出声。


    “苏老师?”学生又敲了敲门,但还是没人应答。


    半晌过后,她终于放弃了,自言自语道:“奇怪,不是说有人看到苏老师在学校吗……”


    学生嘀嘀咕咕地走远了,又等了一会儿,确定门外已经没人,屋内的两个才松一口气。


    “可能是提前找我投毕设的学生,”苏温言压低声音,“没事,应该走了。”


    “如果我们没干不该干的,用得着这么鬼鬼祟祟吗?”俞亦舟看他一眼,“还不下去?”


    “哪有鬼鬼祟祟,这是光明正大,叫你别出声,只是不想被人打扰。”苏温言把空了的可乐罐撇开,对失去价值的道具用完就扔,而后直接勾住俞亦舟的脖子。


    这回他彻底不装了,什么喂可乐不喂可乐的,他只是想和男朋友接吻,让这套新添的办公桌椅染上他们两个人的痕迹。


    苏老师自己都不怕被学生看见,那俞亦舟自然更不怕,他很敷衍地抗拒了一下,便投入到这个吻当中,并且不再只是配合,而是抢走了主动权。


    无声的交缠缠绵又激烈,延续许久,直到苏温言乱了呼吸,用力抱紧他的手才松开些许,给他休息的时间。


    苏温言微微喘着气,俞亦舟双臂将他圈在怀中,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脸颊,问他:“我的服务还满意吗,苏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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