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纪星觉得自己要被韩廷折磨死了。所谓的风淡云轻都是假象, 他这人绝对记仇。他一定是在报复她, 一定是。
她躺在他二楼卧室的床上, 灰烟色的大床像深夜的海,她是翻滚海浪中无力挣扎的一条鱼,滑溜溜的鱼, 在他掌握中徒劳地扭捏翻滚。
她已分不清自己是何种心情, 好像有点儿怕他,却又并不抗拒;好像明知道是做坏事,却又有一丝刺激的期待。
而他像一个经验老道的渔夫,昏暗光线中, 眼睛紧盯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手轻而易举将她抽筋扒皮。
纪星张着口,呼吸急促,是一条被抛上岸的鱼, 在他挑逗的指下徒劳地蹦跶翻滚。她咬紧嘴唇死犟着不吭声,不愿表现得太遂他意思。
偏偏今天他似乎格外有耐心, 格外有着某种恶趣味, 非不让她如愿,察觉到她快忍不住时,便撤了行动。堆砌的空中楼阁瞬间坍塌。
如此几番, 纪星被他折腾得死去活来,又羞又恼:“你变态!”
“怎么?”他佯作不知,手指拨弄她的鼻尖,“你不出声儿我以为你不乐意。……要是舒服, 你得跟我说明白了。”
纪星咬牙:“是。就是不乐意。你别碰我。”说着往床边滚。
他一把将她捞回来圈进怀里:
“纪星,你全身上下最硬的就你那张嘴。”他嗓音暗哑,将她捏了一道,“其他地儿,软得一塌糊涂。”
她脸热心躁,而他说着,这会儿动了真格。
“啊……”她霎时心跳如停,紧抱住他的脖子。
韩廷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哑声:“没说谎,声儿是好听。”
她被他逗得抬不起头,要逃。
他将她摁回来,道:“爽完了就跑?不厚道啊。”
不想她也不羞了,回怼道:“你都没有利用价值了,不跑干嘛?”
他讶异,继而笑出一声:“这才刚起了个头儿呢。过会儿有你受的。”
“啊!”
肌肤相亲,她凝望着他的眼睛,忽然不知他看中了她什么。
只是,他给她的感觉依然充实满盈,而她竟很喜欢他身上的气息,亲近着心里便莫名熨帖。
她抱住他,轻轻地闭上了眼。
……
日落月升,暮色四合。
窗外夜色降临。
纪星趴在床上朦朦欲睡,她眼睛眯开一条缝儿,瞄一眼窗外。是秋天了啊,天色黑得早了呢。她模糊地想。
浴室里传来沥沥的水声,她又闭上眼眯了会儿。渐渐,水声消失。没一会儿传来门拉开的响动,韩廷出来了,她身边的床微微一沉。
韩廷摸了下她的头,问:“睡着了?”
她累惨了,扭着脑袋,把脸埋进枕头里,“唔”了一声。
“起床?”他问,“带你去吃饭。”
她仍是困倦,没搭理。
韩廷碰了下她的脸:“起不起?”
纪星霎时拧了眉毛,发着起床气,不高兴地拿脚蹬了蹬被子:“哼!”哼完仍闭着眼不理他。
韩廷瞧着,一时心动,手伸进被子里捉她。她起初没动静,后来估计是摸到了痒痒肉,她揪着眉毛扭动身子躲开他,兀自别开头去继续呼呼睡。
他无声一笑,不自禁低下头,在她闭着的眼睛上吻了一下,又摸摸她额头,这才下了床。
这不经意的一吻,倒在纪星心里头磕了一道,把她给弄醒了。
她慢慢睁开眼睛,听他像是进了衣帽间,那房间似乎很深,她感觉他走远了。她往被子里缩了缩,到处都是他的气息,她无意识地蹭了蹭,睁着眼睛发呆。听见他出来时,她彻底醒了,抬起脑袋瞄一眼,他站在衣帽间门口,拉开墙上一排柜子中的其中一个抽屉,夜空蓝的天鹅绒丝缎上边十几块手表排得整整齐齐,在各自的摇表器中缓缓转动着。
“他们为什么在转?”她好奇。
韩廷回头:“机械表,不戴手上会停。”
“噢。”
韩廷已换上一套纯黑色的西装,皓白的衬衫,正往手上戴手表。她见那西装款式、颜色都是极正式的,衬得人笔挺笔挺的。
她直直看了几秒,问:“你去哪儿?”
“有个宴会。”
“……噢。”
韩廷听出她语气里的犹豫,回眸看她,再次邀请:“陪我去?”
“……好么?”
“就吃个饭。”韩廷淡笑,“吃饭总难不倒你?”
“……”
“好吧。”她这下坐起身了,一小只缩在蓬松的被子里,露出白皙的肩膀。
韩廷看着,竟不知原来自己的床竟有那么大,许是被她衬的。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左看右看,看见地毯上的衣服了,准备溜下床,细白的腿刚伸出被子,察觉到什么,警惕地看了韩廷一眼。
韩廷:“……”
有这么掩耳盗铃的没?
他有些好笑,但还是配合地转过身去。纪星光条条地溜下床,迅速穿上衣服。韩廷手机响了。
他转身去接,见纪星才穿上上衣,正着急忙慌穿内裤,双手扯着巴掌大的一块布料,一边穿一边单脚蹦跶,屁股蛋儿颤颤的。
他有些被她逗乐了,拿起手机,是唐宋打来的电话,说车到了。
待他放下电话,她已穿好衣服,目露难色:“宴会很正式么,我衣服好像脏了。”
“路上买一件。”
“……”纪星默默吐槽,暗想他生活真是轻松。可出了卧室才惊叹何为“别有洞天”。别墅大得惊人,跃层的落地窗上挂着巨大的窗帘如瀑布一般。卧室里铺地毯就算了,外头各处连走廊也全是厚地毯,都不知怎么打扫的。刚才她被他抱上来时太紧张什么都没看,现在才见家中装饰名贵雅致,恰到好处的名画、瓷器……已不只是有钱人能办到,必须有相当的鉴赏力和底蕴。
她又看了韩廷一眼,不免存疑,不知他怎么会看上她,更不知是否真被他看上了。
纪星一出门见到唐宋,脸霎时红了一截。唐宋倒没表现出任何异样,礼貌颔首:“纪小姐。”
纪星跟他打了招呼,钻进车里。
“张凤美的事已经解决。”唐宋说,递给她一份文件。
是张凤美丈夫的承诺书,承认张凤美出院后第三天被丈夫逼着上工地挣钱导致病情复发;又承认这十万块是张家认错,不接受后续治疗,星辰给的慰问费。以后两不相干。
“民警录了笔录备案。不会再有任何问题。”
“谢谢。”纪星说,“你给他的钱,我还给你。”
唐宋看了眼韩廷。韩廷没说话。
唐宋:“行。”
纪星迟疑半刻:“那张凤美她……她家人有没有说她的病……”
唐宋:“这就不清楚了。”
纪星便知那个女人是没有救了。而她情绪复杂,也无话可说。
路过商场,韩廷陪纪星去买衣服。她原想挑一件丝绒黑的裙子,可他选了件粉色的。纪星两件都试了下,黑色成熟性感,粉色纯情靓丽。
韩廷说:“今儿宴会上,走性感风的得有一大把。”
纪星便选了粉的,结账时她抢在韩廷前付了钱。
韩廷瞧着,竟也没管她。
可没想居然要六七千,纪星肉疼不已,但想着这裙子漂亮又上档次,算是置办一身行头,也就稍松了口气。
行至一处五星级大酒店门口,豪车如云,绅士美女如流。小广场上铺着红毯,红毯尽头一大块冠名赞助商展板,上写“20xx”“xx慈善晚宴”的字样。媒体记者长枪短炮,明星在前定型拍照。
纪星想起韩廷口中的“就吃个饭”,额头不免三道黑线。
他们不走红毯,车直接开到酒店门口。
牵引员殷勤上前拉开车门,韩廷带纪星下了车。进门前,他冲她稍稍抬了下手臂,纪星一愣,见入场男女都挽臂而行,大概是某种社交礼仪。
她轻挽住他的手臂,随他一同入场。指尖他的西装硬挺却又细腻有质感,有一丝他的体温。不知怎的,她脸上有些发热。
进了大厅,里头金碧辉煌,花团锦簇,红地毯,白餐布,银烛台,钩花餐碟,白餐巾……精致得像一个城堡。
她以前只在花边新闻里看过慈善晚宴,却从没想有朝一日她也有机会参加,跟捡来的似的。
引导员领着韩廷和纪星到了圆桌上,纪星面前的名片卡上写着“路林嘉”的名字。这才意识到晚宴座位是事先订好的,他能带她进来,是替了路林嘉。又看旁边座位上的,楷体字写着:“韩廷”。
韩廷看她一路东张西望,这会儿终于消停,却又盯着他名牌发愣,不免淡笑:“能看出花儿来?”
纪星回神,实话实说:“你的名字写出来真好看。”
韩廷瞧上一眼,倒不觉有什么特别之处。
“真的。”纪星说,“我的名字写出来就很难看。”
韩廷:“因为你字儿写得难看吧。”
纪星:“……”
韩廷问:“带笔了没?”
“带了。”纪星从包里拿出笔。
韩廷接过,把路林嘉的纸牌抽出来,三道横线划掉,写上“纪星”二字。纪星凑过去看,潇洒飘逸,果然是他的字写得好。
“韩先生,你能给我设计个签名么?”纪星问。
他顿了一下,说:“我是签名设计师?”
纪星偷偷翻了个白眼。
韩廷瞧见了,也任她。他把字牌插回去,笔盖盖好还她。四周忽有起哄声,厅外的粉丝在欢呼,原来是正当红的一个小鲜肉明星进场了。
纪星立刻被吸引注意,扭头去看,手中的笔都没接住。
韩廷发现她还真是跟故事里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小猴子似的,他拿笔敲她手心,她条件反射地抓紧了,回头看他,雀跃地在椅子上动了动,眼睛亮晶晶的:“xx!他是我新墙头!”
“……”韩廷微微侧了下头,问,“墙头?”
“老年人,这都不懂。”纪星嫌弃道。
韩廷:“……”
“墙头就是非常非常喜欢的人。他最近演的电视剧超火,我好喜欢他!……不过怎么看着比电视里矮一点儿。好瘦啊,太瘦了……肯定是最近工作太累没吃饭。嘤~~~”
韩廷转眸瞥那小鲜肉一眼,身高适中,偏瘦,穿件蓝色西装,头发梳得很夸张,看着非常年轻,24岁以下,长相是路林嘉那一挂。
他收回目光,慢慢看向她:“你好这口?”
“对呀。特别阳光,又温柔。”她满眼都是星星,“要是能合照要签名就好了?”
韩廷喝着杯中的水,道:“你可以去试试。”
纪星有点儿心动,可四周没人这么做,最终她屁股落回椅子上,顾及形象,还是作罢。
很快嘉宾们入座。晚宴正式开始。
主持人上台致欢迎辞,都是官腔,纪星和其他人一样,没怎么认真听——且服务生开始上前菜了,苹果鹅肝,烟熏三文鱼,腌制青橄榄……
随菜上桌的有一张红色卡片,翻开来是一份捐赠单。
上头列了希望小学,希望水窖,公路修建,动物保护,环境保护等捐赠物和对应的花费金额,后头跟着打钩框和数量框。
嘉宾选捐赠的款项和数量,在底下签上名字,由服务生回收。
纪星心想:这顿饭可真贵。
韩廷说:“随意写,没事儿。”
纪星随手勾了三所希望小学和水窖,又没忍住勾了动物保护,选完了递给韩廷检查。
韩廷看一眼,在她所有的数字后添了个零,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阖上卡片。
纪星规矩坐了会儿,目光瞟桌上的前菜。四周,大家都不动,仿佛只是摆设。
忽听韩廷轻笑:“可以吃。”
“……”纪星拿起叉子,尝了点儿鹅肝,味道很不错,又忍不住把整块都吃掉了。同桌有人见到,也跟着吃了起来。
她慢慢吃完前菜,服务生很快过来给她上主菜,继而是浓汤,甜点。
韩廷道:“今儿这厨子会很喜欢你。”
纪星:“……”
她抬头看,附近的明星桌上有明星小口小口吃着水果前菜,但没什么人动羊排牛排之类的大菜,可能是顾及形象。
而社会人士这边则没这种压力。正看着,撞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曾荻。她正端着红酒杯和身边人笑谈,目光不经意移过来,和纪星对上,下一秒便移开。
曾荻没对她微笑,或是点头——一贯的面具,今天不戴了。
纪星收回目光,心里不知作何滋味,不太舒服。
晚宴已过一半,会场内的嘉宾到处在聊天,拍照。
有个很红的一线女明星过来找韩廷聊天,像是认识,聊着聊着手轻轻搭在韩廷椅子的后背上,人也靠上去,笑:“好几次聚会都没见着你,韩总这么忙的呀?”
“瞎忙。”韩廷淡笑,将自己果碟中的草莓挑出来放在纪星盘子里。
女明星这才注意到纪星,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简短聊几句就迅速结束了对话。
之后又有几个女明星过来搭讪,纪星默默吃着韩廷递过来的草莓,牛油果,哈密瓜,不吭声。
半路,韩廷问:“吃好了没?”
“嗯。”
“想走了吗?”
纪星诧异:“可以提前走?”
韩廷好笑:“还能拦着?”
纪星:“……”
在他眼里,不正是“就吃个饭”。
她望周围,还没人散呢。
可韩廷已起身,叫来服务生,拿了纪星的大衣。
她跟着起身时,韩廷从服务员手中接过大衣给她穿上。她微抿下唇,穿好衣服,待他侧身,轻轻把手搭在他手臂上,同他一道离开了。
周围有人投来目光,她学着他,目不斜视。
第52章
轿车启动, 窗外灯光流转。
纪星不禁回头看一眼, 富丽堂皇的酒店很快被抛至身后, 像消失的梦幻仙境。
韩廷问:“挺没劲儿的吧?”
纪星回神:“啊?什么东西?”
韩廷:“这宴会。”
“……还好。”纪星私心觉得挺好玩儿的,她见到了好多明星;但于韩廷来讲,不正是一场无趣的作秀?
她想着什么, 忽问:“韩先生?”
“嗯?”韩廷转眸看她, 今晚她换了称呼,两次。
她眼珠微转一下:“你知道明星八卦么?比如,XX,还有XXX。”这俩都是刚才跟韩廷搭过讪的。她佯作追星状, “我挺喜欢她们的,想听听八卦。”
韩廷心知肚明,配合地接她的茬儿:“哪方面,私生活?”
“私生活!”
韩廷要笑不笑:“人家的私生活, 我哪儿知道?”
纪星:“……”
她腹诽,你这圈子会不知道, 还不是不想讲。下一秒, 又笑眯眯的:“韩先生?”
韩廷:“嗯?”
纪星:“你跟女明星谈过恋爱么?”
韩廷:“没有。”
纪星于是换了个说法:“……交,往过么?”
韩廷眼风扫过来:“你说睡?”
纪星咧嘴笑。
韩廷:“没有。”
这回答她觉得有些意外,却又不算意外。
趁着现在聊上了, 还有胆儿,她飞速问:“那你谈过几次恋爱啊?”
韩廷风淡云轻给她推了回去:“我不知道你这定义啊。”
纪星琢磨了半刻:他的行为模式异于常人,实在难用常规的理解去定义他。他的性子,也不是那种约炮了睡一觉就走人的人, 大概会有长期的联系。
她于是说:“维持了有一段时间的……”
韩廷直接问:“睡过的?”
纪星:“……嗯。”
韩廷:“算你么?”
“……”她张了张口,说不出话。这是个危险的问题,不能回答。题面究竟是恋爱呢还是睡过呢?
纪星这回是发现了,跟他明争暗斗,讨不到半点儿好。
她望向窗外,不爽地翻了个白眼。
韩廷好笑:“怎么了?”
“不高兴!”纪星说,“没要到XX的签名!”
韩廷说:“你真要?我找人给你拿一张。”
纪星索然无味,并不太想要了,但却乐于折腾他:“那好。我要那种‘祝纪星天天开心,一切顺利!’的。”她倒想看看到时他要怎么跟人开口。
韩廷瞧了她半晌,居然也同意了:“行。”
他说:“我倒不知道你这么上心。”
纪星:“我好这口呀。”
“阳光温暖型?”
“是啊。哦,韩先生,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啊?”
“顺眼的。”
答了等于没答,纪星追问:“哪种女生你觉得顺眼呢?”
韩廷看她:“话少的,没有十万个为什么的。”
“……”
说话间,车已进小区,行到韩廷家门口停下。
纪星望一眼,虽心情复杂,却还是随韩廷进了屋。她此刻还不想单独回家,有些话要是今天不讲清楚,下次又不知什么时候了。
纪星到沙发旁坐下,韩廷在一旁的吧台边泡茶。
她望着,问:“晚上喝茶不会睡不着么?”
韩廷看了眼手表,说:“这会儿还早。”
纪星撇嘴,都十点了呢。
“你要不要把脏衣服扔洗衣机里?”韩廷问,端着茶走过来。
纪星沉默半刻,终于问了出口:“我今晚不回去了么?”
韩廷正俯身放茶杯,抬眸看她一眼,要说什么,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曾荻。
韩廷起身走开一段距离了,接起电话,语气平淡:“喂?”
“韩总今儿走那么早?我还有事儿想跟你谈呢,见个面?”
这头,纪星默不作声,看了他一眼。
韩廷走进卫生间,拉上门,说:“没空。”
曾荻似乎料到了他会这么说,笑道:“别误会,我可不是找你谈私事儿。工作上的事呢,也没空见一见?”
韩廷淡笑:“我倒不知道咱俩有公事儿可谈。”
……
纪星转着手中的茶杯,没一会儿,韩廷出来了,说:“我出去一趟,办点儿事儿。”
纪星打量了一下他的表情,却没看穿他心思:“哦。”她想着接下来的说辞,不知是该说走还是什么。
韩廷说:“你等我会儿,我很快回来。冰箱里有吃的,书房里有书。”
“噢。”
他没多说,走了。
纪星走到窗边,看着外头韩廷乘车离去,皱了皱眉。
她知道那头是曾荻。
她觉得不爽。这样子不明不白的,她始终是介怀。
她独自在偌大的别墅里头,坐到茶凉。她越想越郁闷,又开始讨厌起韩廷来,一时间下定决心再也不理他。回去就把他电话拉黑。以后他跟曾荻贾荻某某明星在一起都跟她没关系。
就当她约炮约了个优质男呗,潇洒谁不会啊。
她拿出纸笔,写下:“体验不错,江湖不再见。”纸放沙发上,笔带走,背上包包就出门。
走到门口却又停住脚步:自己真就这么挥一挥衣袖地“潇洒”离去,韩廷这家伙肯定比她更“潇洒”。
一点儿都不爽啊。
她干嘛要装潇洒大度装无所谓啊。她就是个小气鬼,走也要先折腾他一番。
……
韩廷到了曾荻约定的地点,是她朋友开的那家法餐厅。大半年前他们还来试过菜。虽是法餐厅,却坐落在古色古香的中式庭院里,环境优雅,菜式亦佳。韩廷觉得味道很不错,难得夸赞了一下。那时曾荻格外开心,和他说以后再经常来。然而各种因缘巧合,一直没来过第二次。
此刻,曾荻坐在落地窗边,摇着杯中的红酒,看着窗外长廊上走过来的男人,西装革履,身姿挺拔。若只是初见,她恐怕也会被他吸引目光。
只可惜事到如今,美貌身段如她,却也得靠一点儿龌龊手段吸引他赴会了。
韩廷走过来,解开西装扣子,在她对面坐下。
厅内光线昏暗,烛火盈盈。
曾荻把菜单推给他:“看看你想吃什么?”
韩廷瞟一眼菜单,目光重回她脸上,道:“不必。我坐会儿就走。”
曾荻听他说话的语气,心里便是一头凉,表面仍雅致如常,说:“好歹我要给你透露点儿同科的机密,你这态度,不怕叫我不高兴?又或者,你觉得我像以前那么顺着你呢,只为巴巴见你一面就给出这么重要的消息?”
韩廷瞧着她看,瞧了半晌,脸上浮起一丝淡嘲的笑意:“你觉得我出门一趟来见你,是上了你的钩了?”
曾荻不语,她以为他是愿者上钩。
韩廷说:“我猜猜,你想说的是,同科看中了我想收购的公司,对吧?”
曾荻被他说中了,没言语。
韩廷说:“同科有什么行动,不管是产品,还是扩张,我都用不着从你这儿拿线索。倒是你,我以为在德国那会儿,我们说得很清楚了。你现在三番四次使些子小伎俩,倒让我对你刮目相看。”
曾荻:“三番四次?”
韩廷看一眼经过的服务员,收回目光:“张凤美的事情,你恐怕脱不了干系。”
曾荻一愣。
韩廷道:“横幅上头写着‘星辰科技’。与张家接触的是医疗中心,哪里知道星辰科技的事儿?”
曾荻冷笑:“那也会是她的竞争对手,你能赖上我?”
“刚才你的表情。”韩廷说,脸色微冷。
“……”曾荻哑口无言,难道他亲自跑来一趟,就为确定这事儿?她又恨又怒:“你倒是够护着她!”
韩廷道:“你都知道我护着她,还搞出这档子事,不怕我找你麻烦?”
“你会找我麻烦么?”曾荻竟微笑了起来。她知道他这人不讲情面,但却偏不信他对她冷酷无情没有半分情面。
韩廷沉默半刻了,看着她,说:“没有下次。”
曾荻心口一凉。
韩廷手机响了一下,消息提示音。
他拿起来看,是纪星发的消息:“(哭)韩先生,我不小心把自己锁在门外头了。(哭)(哭)”
韩廷不动声色地收好手机,说:“先走了。”
还未起身,曾荻讽刺道:“是她吧?”她是了解他的,他这人从来都是电话联系,几乎不会有消息提示音。
曾荻道:“才出来这么会儿就查岗。我当初怎么说的,看你看得这么严,你也吃得消!”
韩廷没搭理她这茬儿,也没有多余的话要说,道:“还有别的事?”
曾荻说:“我才你是对她起了丝兴趣,可她性格不如我开放,容不下我,所以你只能跟我断了?韩总,你不至于如此受女人牵制吧?”
她语气尖刻,希望能用激将法刺探出他对纪星的半点态度,但他只是淡淡一笑,打了太极回去:“我也觉着,你不至于如此拿不起放不下。”
曾荻咬牙。
“没什么别的事儿,先走了。”
他冲她略颔了下首,扣上西装扣子,起身离开。
曾荻看着他背影,冷笑两声。
他越是不提纪星,她却越是清楚他想护着。不过是不想提及纪星只言片语,以免刺激了她。可他越是如此,她心底越恨。
他何曾如此待过她!
……
韩廷走出餐厅,给纪星打了个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来:“喂,韩先生?”
韩廷问:“怎么搞的?”
“哦,我看见外边有只刺猬,我就跑出门来看,结果不小心,风把门给吹关上了。”她说。
他在电话这头无声地笑了一下,发现他现在已不用见着她面儿,光听声儿就知道她撒谎。
他挺焦心的,说:“呦,这可怎么办呐?”
“你还有多久啊?”她问,问完又一副大方模样,“你慢慢地吧,不急,我刚就说一声。没事儿,我在外头等,还能看月亮呢。”
韩廷慢悠悠听着,看她还能讲出什么花儿来。
“阿嚏!”她突然打了个喷嚏,一副蹲在门外吹寒风的形象跃然而出。
韩廷:“……”
纪星缩了缩鼻子,做足了戏,说:“你先忙吧。”
韩廷有些乐了,按捺住语气,道:“行。那我先忙着。你再等会儿,看看月亮。我聊完事儿了就回。也就十来分钟半个钟头吧。”
那边默了半秒,蔫蔫儿地“噢”一声,挂了电话。
……
韩廷回到家时,纪星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拿一根树枝用力戳着草坪,泄愤似的戳戳。
韩廷觉着她只怕是把草坪当成了他,正可劲儿扎小人呢。
“戳坏了要赔的。”他说。
她吓一跳,立刻抬头,惊讶:“你怎么就回来了!”
韩廷瞧她:“你是希望我早回呢,还是晚回呢?”
纪星被他瞧得心虚,放下电话不到十分钟他就回了。这也太快了。
心里揣摩着,韩廷问:“看见刺猬了?”
“啊,对啊。”纪星睁着大眼睛,直视他,“这么小一个,身上都是刺。”她拿手比划,“还有小爪子,从那边,刺溜一下跑过去了。”
韩廷似笑非笑听着,走上台阶。
纪星也不知道他信不信,跟着他到门口,干巴巴补充一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刺猬呢,真可爱。”
韩廷开了门,问:“这门是风给吹关上的?”
“是啊。”
韩廷自言自语:“我家这门重得很,怕是吹了台风。”
纪星:“……”
她尾随他进门廊,一秒钟给自己圆了回来:“可能是我跑出来时太兴奋,不小心带上了。”
他关上门,低头看她,轻声:“外头冷么?”
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廊里的灯光,她微凉的手被他温热的手掌握在手心,她愣了一道,说:“不冷。”
韩廷就势问:“那我怎么在电话里听见你打喷嚏了?”
她脸一红,迎着他深邃而关心的目光,有些自责骗了他,又不好意思承认,支吾道:“草叶子碰到鼻子了吧。”
他目光落在她鼻子上,忽然伸手在上头捏了一道。
力道可不轻,疼得她龇牙咧嘴。
她差点儿闪泪光:“你也不问一下,万一我这鼻子是假的呢,捏坏了怎么办?”
“是冻着了。”韩廷看着手指尖,说,“有鼻涕。”
她一惊,掰他手指看:“哪有?”
他说:“有。”
她摸他手指,发现被骗。他逗她呢。
“有也蹭你身上!”她说,抱住他手臂拿鼻子在上头蹭蹭。
韩廷愣了一愣,一动不动看着她在他手臂上蹭。
纪星也回过神来,抬眸,就见他低头看着她,目光有些匪夷所思。
“……”她察觉了不妥,轻轻松开他的手,往后退一步,略局促地抿了抿嘴。
门廊里安安静静的,隐约听得见门外头,秋风扫落叶的窸窣声响。
韩廷看着她数秒,忽问:“纪星。”
“嗯?”
“你谈过几次恋爱?”
纪星思考了一秒,很有底气地说:“三次。”
韩廷觑着她,显然觉得这数字有水分。他道:“中学的不算,只拉手亲脸的不算。”
“……”纪星抠了下手指,说,“一次。”
他想起上次看话剧碰上的那个男生,应该是她大学同学。
韩廷:“这么说,没处过比自己大七八岁的?”
“……啊。”她稍稍警惕,狐疑地看他,“是没处过。怎么了?”
“有兴趣么?”他问。
“诶?”
“比自己大七八岁的,你有兴趣么?”
韩廷说:“要有兴趣,咱俩试试。”
第53章
纪星醒来的时候, 光溜溜地趴在床上, 背上盖着柔软的被子。呼吸间, 被子里满满都是韩廷身上的气息。
她在他的窝里。
她懒懒地伸手伸腿在被子里蹭了蹭,床上没人。
她醒了,睁开眼睛, 窗帘的缝隙里透出外头的天光。
今天周末, 不用上班。但韩廷居然六点就起了,那时她还在睡呢,被他抚摸醒来哼哼唧唧做了一次,她累得够呛, 睡了个回笼觉,而他起了床。
纪星睁着眼睛原地趴了会儿,不太相信——她昨晚不知是较劲还是中邪,鬼使神差地回了句:试就试, 谁怕谁呀?
于是就这么在一起了?她都觉得一时接受不来这种关系的转变。
她慢腾腾起床,洗漱穿衣, 出了卧室门, 听见韩廷的声音从书房传来:“这部分先到这儿,你们各自再确认核实了给我报告。”
她见书房的门开着,走过去瞄一眼——韩廷西装革履坐在办公桌前, 戴着蓝牙耳机对着电脑开视频会议:“行,先结束了。”他敲键盘关了图像和话筒,眉心却习惯性地微蹙起,颇严肃的样子, 让她莫名想起他们第一次过夜后的情景。
还想着,韩廷抬头看见了她,问:“醒了?”
“嗯。”纪星站在门口,揉了揉眼睛,并没有进去,仿佛工作的书房是处结界,而她还未完全理解透自己的身份,不知是否该越界。
韩廷取下耳机,见她靠在门框边抠手指,神色缓和了半点儿,问:“杵那儿干什么?过来。”
纪星挪进去,问:“你工作多久啦?”
韩廷看了眼手表:“三个钟头。”
纪星一看,上午十点了。她见他桌上开着两台笔记本电脑,文件铺了一桌,料到他今日工作也忙,她还是尽量别打扰才好。
正想着,韩廷突然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来,上头写着:“体验不错,江湖不见”的字样。
纪星头皮一麻,顿感不妙;韩廷看向她,有一会儿没说话,看得她心里发毛就差要自我反省时,他要笑不笑,说了句:“我看你字儿是越写越回去了。”
纪星:“……”
他没在内容上做文章,她都快烧高香了,立马虚情假意道:“诶,您老说的是。跟您比真是差远了。”
韩廷:“……”
他拿眼角斜了她一道,拿过一支笔,又从打印机里抽出一张空白A4纸,在上头写了“纪星”两字,说:“别的我不指望,自个儿签名总得见人。”说完把纸笔递给她,让她照着练。
纪星腹诽:签名你也要管,翻了个白眼。
韩廷抬眸,眼神严厉,她立马乖巧了,也不做鬼脸了,接过纸笔就趴桌上写了起来。
韩廷说:“趴着干嘛?坐下写。”
纪星一愣,看他一眼,脸微红了。
韩廷说:“坐啊。”
纪星窘窘的,想一想,还是默默坐到了他腿上。
“……”韩廷这回也顿了一下,目光不动声色扫了眼怀里的人,没说什么。余光不经意瞥了眼办公桌另一端的一把椅子,她怕是没看到。
纪星坐在他腿上,伏在办公桌上写字,他写的“纪星”二字很好看,可她照着写就怎么都不像。
“好难呐。”她写出来的字跟鬼画符似的。
韩廷听言,倾身上前,前胸贴她后背,左手揽住她腰肢,她顿时如触电般浑身一麻。他下巴靠在她肩上,下颌贴着她脸颊,右手将她握笔的小手握住,攥着她缓缓滑动钢笔,人在她耳边低声:
“这处下笔重点儿,连续,提,转折这块儿下力……”
纪星被他笼在怀里,精神无法集中,心跳紊乱,手也忘了使劲。
他收紧拳头,捏了下她的手。
“嘶——疼!”
“开小差?”韩廷说,“你就照着这个练,练不好今儿不准走。”
“那得练到什么时候?”她咕哝着,一转眼珠,又忍不住吐槽,“练到明天都练不好。你要是想留我就直说呗,拐弯抹角地干嘛?”
韩廷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哎呀!”她规矩了,继续写。
“我为着你好,你倒成心跟我抬杠?瞧瞧,你这字儿写得跟小猫爪儿挠似的。看得下眼?”韩廷说,“我看你是打小儿就淘气不听话,不肯练字。”
“……”纪星觉得他损她上瘾,也不顶嘴,乖乖巧巧煞有介事地学着他的北京腔,说:“我照着你的写,练好了不就是你的字儿了?要你以后拿着我的签名干坏事儿,侵占我的财产儿我找谁‘切’啊?”
“……”韩廷忽然就有些心猿意马,不知为何。他转眸看她侧脸,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好一会儿了,才低声说:“财产这词儿后头就不该有儿化音。”
她努着嘴巴,不认:“哼!”眼睛盯着纸张,煞是专注地临摹着他的字。一排一排,密密麻麻。
韩廷看着她,忽然凑过去,在她鬓角上轻吻了一下。
纪星一愣,努起的嘴巴抿了下去,手却没停下,继续默默写着,写着写着,字迹有那么点儿相似的意思了。
韩廷电脑里响了一下,那边发起视频邀请了。
纪星立刻起身走去一边,这才发现办公桌那头还有把椅子……
她窘迫地看韩廷一眼,而他此刻没再注意这些细节,脸庞上已换做一贯工作时的扑克脸。
偌大的办公桌,他在这头开会,她在那头伏案练字,互不打扰地过了半个上午。
快十二点时,会终于开完。
韩廷关上电脑,靠在椅背里,闭上眼睛揉捏着鼻梁,些微放松了一下他起身走到纪星身边,就见十几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纪星”。
后头写的字已是愈来愈好看。她还歪着头认真写着。
他道:“我看是及格了。走吧,带你去吃饭。”
“噢。”纪星这才放下笔了算完。
韩廷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时却接到电话,是韩母打来的,叫他回家一趟。纪星看出他有事,说自己可以回家跟朋友一道吃饭。
韩廷把她送到小区门口,她下车时,他问了句:“钥匙带好了?”
纪星处理了几秒才想起他说的是他家的钥匙,点了点头:“带了。”
“行。”韩廷说,“回见。”
纪星蹦蹦哒哒进小区,回了家。
她也没闲着,把下午的时间好好安排了一道:先跟苏之舟开会讨论最近的工作总结、年底的职员奖罚问题,特别叮嘱她最近收到匿名邮件举报公司内部有人消极怠工浑水摸鱼,希望具体的实施细则做到实事求是,别让敬业努力的员工感受到被平均的不公。聊完后,她又自学了一些医疗行业内最新的政策文件和动向。
几周前她在官网上看到过一条消息,北京市正在选报一批优秀的医疗器械试验先锋项目,选中的试验项目不仅拥有和国外知名试验中心共同研究学习的机会,还将获得100至200万不等的科研经费。
先锋项目需要药监局定点的各家医疗试验中心推选报送,先创就是其中一家。
纪星一直关注着这活动。在她看来,学习机会和经费固然重要,但最重要是“官方敲章”的“先锋项目”,这对私立小公司星辰来说,可遇不可求。
但先创试验中心那边一直没跟纪星说过这事儿,眼见截止日期快到,她不免猜测试验中心是否有别的打算。
纪星左思右想,涂医生手头的几个项目她了解,成绩最好的便是星辰。在这问题上,两人利益一致的,可以拉拢。张凤美的事就当过眼云烟了。毕竟做生意,总在小事上计较别人的不足,日后难以为继。要求合作方全心为你,也未免苛刻。
纪星于是联系涂医生,后者说星辰的骨骼项目十分优秀,哪怕在试验中心目前的众多项目里也是极具竞争力的。可以试上一试。
纪星又问,在优秀项目水平相当的情况下,能否靠疏通关系争取利益。涂医生犹豫半刻,最终说:原则上不可以,但……
他许是在张凤美的事情上对她心存内疚,格外想弥补,最终商议下来,他帮她联系试验中心的几位领导组个饭局。
纪星安排好一切,心满意足。
只是到了夜里拿起手机,发现韩廷并没有给她发消息或打电话时,她心里不免就有些异样。
虽然有他家的钥匙,但她那晚没去他家。送上门了肯定又是被压,她才不去。再说他指不定在不在家呢,闯空门就太悲催了。第二天周日,她也没去,待在家里研究那几位领导的背景习性。
她一直没给韩廷打电话发消息。他也没有,或许太忙了。
她隐隐跟他较劲起来。发现自己有这想法时,纪星及时打住。
这样计较,怕是率先沦陷的开始。他太过深不可测,她实在不知他心里真实想法。好歹才刚开始呢,她先不要投入太多的想法才好。
呼,反正她也不亏么。
到了星期一,纪星有点儿要炸,但情绪尚不至于影响理智,她工作要紧。晚上还有饭局。地点是她选的,在第一次见肖亦骁的那个地方,足够高大上。
这是必然且关键的一场应酬,她非常重视。
她提前下班回家,精心梳妆打扮。选了件一字肩的裙子,露出漂亮的锁骨;掐腰的设计将她玲珑的身段展露无遗。头发也盘起来,露出修长白净的脖子。她悉心化了个裸妆,却独独涂了鲜红的口红,戴上珍珠耳环,看着有一丝青涩与成熟兼具的性感。
毕竟秋天了,外头套上一件柔软的白色呢绒大衣,既保暖又女人味十足。
试验中心的几位领导只在当初签合同的时候见过纪星,这次再见,对她印象更深:“纪总又漂亮了啊,星辰科技也是,风头更劲啊。”
纪星甜笑:“刘主任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星辰还只是个小公司,全靠各位领导提携才走到今天。”
刘主任摆摆手:“太谦虚了。你上次在大会上的演讲我看了,纪总是真年轻有为,同行里不少人都对你十分看好啊。”
“刘主任,我可不是谦虚,是心里话。”纪星收了笑,望着他们,一脸的真诚和感动,“说实话,我现在还常常回想起展销会那天,你们可能不知道,当时星辰快走到绝境。是先创跟星辰签订合作意向书,给了希望。你们不知道那天星辰上下全体多高兴。后来也多亏先创对星辰的项目足够重视,星辰才能走得那么顺利。”
她这番话声情并茂,说得在座男士们颇有挽救星辰于水火的英雄之感。
她微笑着捧起酒杯起身:“刘主任我先敬你一杯,感谢您对星辰的支持。我干了,您随意。”
她漂亮可人,身段窈窕,做事乖巧伶俐,说话谦卑感恩讨人喜欢,一一敬过各位,众领导虽行事端正,没有轻浮之想法,但也因她而心情愉悦,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纪星绝口不提名额的事,她已和涂医生商量好,今晚只是“答谢宴”,后续工作留待涂医生去争取,以免目的性太强,叫人起疑。
她敬完酒回来坐下,作势扶了下额,涂医生故意道:“纪总怎么就头晕了?不该啊。”
这话一出,刘主任道:“喝得急了,吃点儿菜垫肚子。”
其他人:“对对,先缓会儿。”
纪星装单纯:“我平时很少喝酒,今天实在不知怎么感谢……”
有领导说:“做好项目就是最大的感谢。再说了,互利共赢,先创也要感谢星辰。”
纪星乖乖点头:“那是。做好产品才是硬道理。”
涂医生趁机道:“我听说,星辰的脊柱固定器,人工椎体已经开始质量检测了?”
“是。”
涂医生:“接下来的产品得继续跟我们合作。现在星辰名气大,抢合作的多,可你得选老朋友啊。”
刘主任听言,附和:“对。”
纪星傻笑:“锦上添花,哪里比得上雪中送炭。先创于星辰,就是雪中送炭的朋友。”
几番下来,效果不错。
纪星跟几位领导相处极好。只是她断断续续喝了半瓶红酒,有点儿多了。半路她出门去洗手间,上走廊的一刻,大松了口气,心情好像不错,又好像不太好。应酬成功,既有丝兴奋,又有些疲惫。
今儿这招她是跟夏璐学的,是好是坏她倒不想去深究。
洗手的时候她无意间看向镜子,看见自己发丝微乱,脸颊绯红,精致的盘发,成熟的妆容,珍珠的耳环,一字肩的裙子。
突然之间,她发现自己有些像曾荻。
这个想法让她突生厌恶。她立刻抽了纸巾将嘴上的口红用力擦去,耳朵上的耳环也迅速摘下来,可冷静半刻,最终还是把耳环戴了回去,口红也重新涂上,但换了个珊瑚色。
她手指沾水,理了理头上的几缕发丝,待服帖了,提上包出去。
走到门口,意外碰上曾荻。
纪星一愣,转瞬即逝间换上标准微笑:“曾总。”
曾荻亦笑:“纪总,出来吃饭?”
“是啊。”
“我在嫣然厅,要不要去坐坐?也是你认识的人。”
纪星心里一咯噔,表面却客气:“我那边还忙,就不去了,下次再约。”
“行。”
纪星出了洗手间,越想却越怀疑,实在忍不住去嫣然厅看个究竟。
包间门关着,不知里头什么情况。
她不好推门,在外踌躇半刻又觉自己这样够可笑的,刚要离开,正巧一位服务员端着茶水过来,推开门。
纪星朝门缝里看一眼,心蓦地一沉,里头坐着的可不正是韩廷。
听见门开,他抬眸看过来,正对上她的目光。
纪星恨嗖嗖地看他半眼,不打招呼也没任何表示,转身就走了。
渣男!她在心里恨恨地骂。要是有把刀,她能砍死他。
第54章
纪星推开包间门, 里头, 试验中心的领导们正愉快交谈。她一秒钟换上标准的笑容, 朝众人走过去。
坐下之后,她情绪却有些不对,心思难以集中——只是两天没联系韩廷, 她像过了两年。她原以为他很忙, 不料竟过得这么“逍遥”。
涂医生问:“怎么了?”
她回过神,微笑:“好像喝得有点儿多了。”
“那你少喝点。”
“嗯。”纪星应着。可毕竟她有求于人,酒虽然可以少喝,桌上的气氛却也全指望她调动, 不可怠慢。
她打起精神,很快调整心情重新和领导们交谈起来。
说话是件费力气费脑子的事儿,得说得人心花儿开,又不能表现出太过低劣的奉承, 纪星觉得吃这一顿饭比熬夜还累,关键还时不时想起韩廷就在隔壁, 跟曾荻一起喝着茶, 心就跟针扎似的。注意力两头游移,她更累了。
……
韩廷喝着茶,并没有看面前的曾荻。
他是半小时前收到的曾荻的消息, 没有文字,就一张照片。
一桌子的男人,纪星立在中间,仰面喝着一杯酒, 周围的男人们满脸笑意。
第一眼的确叫人不舒服,他比较担心她的酒量,怕她喝多了。而更叫他介意的,是曾荻。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放不下。
韩廷放下茶杯,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曾荻轻笑:“你还关心我啊?”
韩廷不置可否,说:“你跟常河相处得还好?”
曾荻问:“你吃醋了?”
韩廷说:“那就好好处,别做对他不好的事儿。像上次拿同科的消息给我,这种事儿以后别干了。”
两人各说各的,他就是不搭她的茬儿,曾荻脸上笑容消失:“你这是给我安排下家了?”
韩廷一笑:“自然轮不到我安排。”
曾荻端起茶杯。她跟韩廷相处,一贯都是如此费劲。
她最擅端着架子,偏偏他比她更能端,看破不说破,对送上门来的麻烦统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她被刺激得不行说破了,他也一个太极绵掌给推回去。
她喝了会儿茶,看笑话似的说:“你不用去那边看看?”
韩廷:“人工作应酬,我凑什么热闹?”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曾荻心里不畅快,说:“你最不喜欢我跟人应酬,倒对她宽容得很。”
韩廷没说话,也懒得反驳。
曾荻追问:“你到底喜欢她什么?能说给我听听么?”
我跟你说得上么?韩廷心想。
他不答,只道:“我今天来,就为说一声。”他拿起手机,把她发给他的图片消息给她看,点了删除,“以后这种事儿别做了。不知道还以为跟踪她呢?”
曾荻:“我跟踪她?我犯得着吗?也就是碰巧……”
韩廷:“说好了不联系,该利落点儿不是?”
“你……”曾荻仿佛还是无法接受,可又挫败得无话可说,轻嗤一声,“到底是比我年轻,讨人喜欢。只是不知道韩总还打算玩多久。”
韩廷听不下去了,略皱了下眉,说:“我跟她在一块儿了。”
曾荻顿住,知道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眼睛失焦了一瞬,虽然扯着嘴角笑了一两下,脸色却相当难看,强撑着。忽放低了声音,问:“你……有没有……”她想要问什么,却也没问,换了句话,问:“你会觉得对不起我?”
韩廷看她半晌,也是意识到太让着她了,不禁凉笑一声:“这话你怕是没资格问我。”
曾荻被他言中,一时没吭声,喝了口茶了,说:“好歹我也跟了你两三年,耗费了青春。”
韩廷:“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可有没有耗费,你心里不清楚?”
曾荻不接话,她起初的确不够专一,可她对他是不同的,她不信他不知道。她说:“你果然够狠。是我误会了,以为你对我有情分。”
“有资格讲情分的时候,你要讲交易;跟你讲交易吧,你又要讲情分。都随你的意,有这么好的事儿?”
曾荻哑口无言。
……
纪星那边一番聚会下来,每个人都尽兴而归。
宴散之后,纪星起身送众人出门,在走廊上却正好碰见韩廷和曾荻出来。
纪星的目光与韩廷短暂对上,他相当平静,看不出半点儿被“捉奸”的不适。纪星很快移开目光。
韩廷见她面颊绯红,应是喝了不少,但人走得还算稳,没什么事儿。
纪星不跟他打招呼,他也没开口。
倒是涂医生说:“真巧,在这儿碰上了韩总。”
几位领导也很惊讶,纷纷伸手:“幸会幸会。”
韩廷礼貌与众人握手:“你好。”
涂医生取巧地说:“韩总是星辰的投资人。”
刘主任愈发惊讶,扭头看纪星:“都没听你提起过啊。”
韩廷看了纪星一眼,后者只是对刘主任干笑着,没看他。
刘主任说:“原来是有韩总投资,难怪星辰发展如此迅猛啊。”
纪星不吭声。
韩廷淡笑:“言重了。星辰的事儿我倒没怎么管过,都是这帮小孩儿自己闹腾,搞出了点儿成绩。刘主任该如何对待便如何对待。做得好了夸一夸,不好了麻烦给些提醒,帮助他们成长。”
刘主任道:“是啊。星辰有实力,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也没帮上多少,算是互利共赢。”
纪星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有韩廷这样的轻松自如。
两拨人简短闲聊,到了大厅才分开,纪星看了韩廷一眼,他也看向了她,但什么也没说,先和曾荻出去了。
纪星一瞬间恨不得咬死他。
可她还得对领导们微笑,亲自到门口送客。
有位领导或许酒喝多了,上车前和纪星握着手,好半天不松开,讲了一堆鼓励的话,关门前又在她手背上拍摸了一道。纪星有些抵触,却也只能佯作不知,干笑着承受,默默抽回手,对着开远的车挥手再见。
直到车开走了,她才放下有些发酸的手臂,脸上笑容散尽。
秋风吹着,她有点儿冷。一回头,就见韩廷插着兜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目光凉淡看着她。
纪星一见他那眼神,就知道刚才的事他看到了。
不知是酒精还是报复心作祟,她忽然觉得很痛快:惹怒了他。
她心想,气死你,气死你最好。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站着,餐厅内的灯光投射出来,亮白一片铺在两人中间。谁也不讲话,谁也不朝谁迈进,就那么僵持着。
最终,韩廷拔脚朝她走过来,到她跟前了,问:“不冷么?也不把外套穿上。”
他如此平静随意,纪星脑子里顿时一炸,道:“怎么不送你前女友回去呀?”
韩廷俯视着她,淡淡问:“谁是我前女友,我倒不知道了?”
纪星皱眉:“曾荻!”
韩廷说:“她不是。”
随随意意一句话又把她给堵了。这人讲话最善避重就轻,逗小孩儿似的。
纪星憋着一肚子气瞪着他看,以为他接下来要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些天不联系她,为什么会和曾荻单独约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没有,只说:“把衣服穿上。”
纪星咬了下牙,问:“你来这儿找她干嘛?”
“谈点事儿。”韩廷说,“你该不是吃醋了?”
“吃醋?”纪星被他这淡定的态度刺激得跳脚,一时口不择言,“我吃什么醋?至于吗我?反正也就是试试,成不成还不一定呢!”说出口自己也有些心惊后悔。
但韩廷居然没恼,他瞧她半刻,说:“那倒是。”
“……”纪星一时气得啊,抿紧了唇,死盯着他。半刻,突然转身就走。
韩廷捏住她手腕将她扯回来,低声道:“我跟她现在半点儿关系没有,喝个茶你也能跟我闹。你盛装打扮成这样跟一群男人喝酒,我要照你这脾气,是不是得闹死你?”
纪星愤道:“你乱说什么,我这是工作!”
韩廷:“你这工作里头还有摸手呢?刚那男的是谁?”
纪星下巴一抬,居然有些挑衅:“和你一样,上级领导!”
韩廷没说话了,脸色平静得仍是没看出半点情绪。他自上而下缓缓扫了她一眼,从她细细的眉毛到红红的嘴唇,从露出的一字肩到裙摆下光洁的小腿,他眯了眯眼,忽说:“学聪明了,嗯?”
纪星一愣,猛然明白过来了,红着脸道:“你什么意思?”
韩廷幽幽看着她,不说话。
纪星到底是没他沉得住气,说:“你说我故意穿这样惹了是非?”
“我可没说。”
“你就那意思!”
“什么意思重要么?”韩廷说,“我就是纳了闷了,刚被人骚扰了,你是不是得要辞职啊?”
纪星被他这毒辣的讽刺气得脑子都蒙了,满脸通红。
韩廷也知这话是重了,全被她气的。他也不知今天非跟她较个什么劲儿。
司机将车开了过来,韩廷拉开车门,看她一眼。
纪星本就因酒精头晕脑热,刚又跟他闹了一番,此刻更气了——他们明明在吵架,她气得要死,他却半点儿不恼,跟没事人一样,还指望她会上车跟他走?
她杵在原地不动:“我不去你家!”
韩廷瞧她半晌,竟笑了一下,说:“送你回家,你也得上车不是?”
纪星拿他毫无办法,跟打棉花似的,忿道:“我自己叫车回去。”说着就要拿手机。
韩廷抓住她手腕把她往跟前一带,她跌到他怀中,抬头望他。夜色中,他眼睛黑而亮,说:“你觉得我会让你自己打车回去么?”
纪星没吭声。
他下巴指了下车上:“上车。还是你想我抱你上去?”
纪星也不想跟他在这门口闹,忍气钻了上去。
韩廷关上车门,绕去另一头上了车。
他才坐上去,就听纪星对司机道:“麻烦送我去xx小区,谢谢。”
她对司机说话,语气相当柔软和善,只是一看到韩廷,小脸又绷起来了。
韩廷也任她由她。
两人起先都没说话,互看着窗外的夜色。
走到半路了,韩廷说:“你讨厌曾荻,倒把她的那一套学得很好。上次在酒桌上你看不上夏璐,怎么也开始用这招儿了?你嘴上说在乎星辰的名誉,却也不介意别人提及星辰的老板,说她是个长袖善舞的?”
纪星怼了一句:“谁让我长得漂亮呢?”
“……”韩廷竟无话可接。不知她这是讲不赢就破罐破摔了,还是恃宠而骄了。
可她装不过几秒,终究还是忍不住发泄不满,
“就算别人说星辰的老板漂亮,会社交,那又怎样?我干的事情清清白白。我跟曾荻跟夏璐不一样,你心里清楚。你别想再用这种方式把我绕进去。我没错!我不听你的!你也别再说我像谁,我就是我自己,谁也不像!”
纪星倔强道,
“我想把自己打扮得好看点,不管是为了给人留下好印象,还是让人对我有好感,这本身就是很正常的事。我愿意!难道要我穿一身黑袍子出来才算正经?就算女性化了点儿,那也是我的本事。我没越线,没走歪道,没开黄色玩笑,也没给人暗示,没干坏事,你没有资格说我!
倒是你,跟曾荻牵扯不清,是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了。你以后再训我,也行,反正你是个好老师,上梁不正下梁歪,我都跟你学的。训我之前你先反省你自己!”
她借着酒劲和怒气,一番话噼里啪啦豆子般直倒。前边还说得气势汹汹,叫韩廷无法反驳,后头一时心急却暴露了缺陷。韩廷有些好笑,淡淡反问:“我哪儿跟她牵扯不清了?”
纪星不吭声,快恨死他了。她讲了一大通,结果被他轻易揪住一丁点儿把柄大做文章。
她不想太狼狈,更不想搞得像多吃醋多介意似的,又恨他这么风淡云轻随意调戏她的模样。仿佛什么都在他控制中,明明她都在生气了,他却像玩儿似的,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信手拈来。
她突然间一句话不说了,满肚子骂他乌龟王八蛋的话也都吞回去。
装深沉嘛,谁不会啊。
她看见前边已到了小区门口,喊了声:“停车。”
司机停了车,韩廷正要推车门,
“你不准送我!”纪星突然下令,怒红着脸宣布道,“从现在开始,我们俩在吵架!”
说完推开门,一只脚放下去,下车前,居然还和和气气对司机说了句:“陈师傅谢谢你了。”
韩廷差点儿没被她气乐了,心想,这我的车也没见你谢我。
要说什么,她已甩了他一个白眼,飞快关上车门,一溜烟儿就跑没了影儿。
韩廷:“……”
纪星一路跑进小区,冲上六楼。本来不是很醉,这一剧烈运动,酒精晃得头都晕了,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又不死心地开手机一看,韩廷没给她任何信息。
很好。
她气得头顶快冒烟儿了。
什么狗屁谈恋爱!
他们根本没在谈恋爱!
第55章
纪星以为夜里韩廷会联系她, 可手机安静了整晚。
第二天, 纪星一整天都没搭理韩廷。
韩廷倒是给她打过一次电话, 她当时正在气头上,一见手机上他的名字就条件反射地挂断了。又懊丧,想等他再打来。然而, 电话自此沉默。
纪星又气又伤, 所幸白天有工作要忙,也不至于分心去想太多的事。
到了下午,手机依然安静。
她整个下午都在开会,一是商议督促年底的奖金分发实施细则;虽说星辰内部一直是平等的气氛, 但触及个体利益,得按劳按功分配,不能吃大锅饭挫伤优秀员工的积极性。二是瀚海的骨骼融合器产品在国际上得了金奖,对星辰是个不小的打击。星辰内部有人认为, 自身的融合器产品还在试验阶段,可以稍微放松点儿, 花更多力气去研发别的骨骼产品。
纪星拒绝了:“我说过很多遍, 躲是躲不掉的,要是瀚海的下一个重叠产品又比我们厉害呢,再躲?有这个功夫, 不如想想怎么优化现有的产品参数,省更多的材料,缩短打印时间。”
小左说:“咱们得再请一批技术人员了。”
纪星点头,略微思索:星辰走到现在, 产品体系趋于稳定,可以开始考虑A轮融资了。有了新的资金源,公司扩展会顺利很多。
她带着满心思虑下了班,回了家。
家里空空如也,涂小檬也不在。
拉开冰箱想做吃的,冰箱跟扫荡过似的,连酸奶都没有。打开手机是想叫外卖,却看见没有信息没有未接来电。
心像被扯了一下,有些想念那个人。她失神地趴在床上,也不懂怎么就闹成了这样子。
出神之际,手机突然响起,她吓了一惊,居然是韩廷。
她立马接起电话,拿到耳边却又不做声,等着他开口。
韩廷那边顿了一下,问:“干嘛呢?”
纪星低声:“在家……干嘛?”
韩廷:“开门。”
纪星一愣,立刻趿拉拖鞋跑去开门,韩廷一身黑色风衣站在门口,平静看着她,拿下手机放进兜里。
纪星不吭声,转身往屋里走。
韩廷跟着进屋,拉上门,又随她进了房间。他不动声色扫了眼她的卧室,干干净净粉粉嫩嫩的。空气里有一丝淡淡的类似奶油的香味,和他熟悉的她身上的味道一致。
他随手将身后的房门关上,瞟她一眼。她眼睛瞧着地板,脸颊鼓得圆嘟嘟,跟他欠了她几百万似的。
韩廷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伸手,食指戳了她脸颊一下。
瘪下去了。
纪星:“……”
她没好气:“你来干嘛?”
韩廷:“来看看我闹脾气的女朋友。”
“……”她顿时就有点儿心软,嘴上却逞强,“我没闹脾气。”
“行。”韩廷说,“我暂且当作是沟通不畅,想法分歧。但你拒不沟通解决,要到什么时候?”
他说得煞有介事的,纪星皱眉:“我哪有拒不沟通?”
韩廷盯着她:“你昨天话不说清楚就跑。今天挂我电话。”
纪星不吭声了。
她没想过这有什么问题。她以前就是这样,邵一辰也是这样。心里不高兴,默默消化一下就好。对方再哄一哄,就全好了。哪怕治标不治本。
她道:“我就是不高兴,有点儿赌气。”
韩廷道:“赌气,冷战,不能太久,久了感情就变质了。有什么问题,得及时沟通解决。你说呢?”
纪星又愣了愣,好半刻后,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都能说?”
“是。”
“我昨天骂了你一晚上,王八蛋。”
“……”韩廷嘴角抽了抽,“我哪儿得罪你了?”
“你……”纪星咬牙,“你昨天为什么跟她在一起?你是不是跟我谈恋爱,为什么你可以几天不联系我却跟她一道吃饭?反而我和你像陌生人一样?”
韩廷耐心听着她这一连串质问,眼里竟没来由地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说:“一个个来?连珠炮儿似的我记不住。”
纪星:“你跟她什么关系?”
韩廷:“以前你也知道。现在没关系了。”
“那你为什么跟她见面?”
“谈事情。”
“什么事?”
“划清关系。”
纪星一顿,没料到是这种结果,脸发烫:“为什么?”
韩廷瞧着她:“为什么,你心里头没数?”
纪星心突突的,但没那么好放过,说:“可你们都没关系了,以后就别联系了不行吗?”
韩廷说:“行。”
纪星没料到他这么爽快,诧异了一道,立刻得寸进尺地加一句:“私下也不准,背着我更不准。她主动找你你也不许理她。”
韩廷点头:“行。”
纪星心顿时就软了,又开心得跟冒泡泡似的,眼睛发亮:“真的?”
韩廷承诺:“真的。”
她忽然朝他跑过去,一下子扑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腰又蹭又摇:“韩廷你真好!”
韩廷愣了愣,脸色微顿。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孩,伸手抱紧了她的小身板,无意识拿嘴唇碰了碰毛茸茸的鬓角。
她在他怀里扭了一下,轻声撒娇:“其实我也不是不讲道理,可有你这么谈恋爱的吗?再说,你跟我好几天不联系,一碰见就跟她在一块儿,我能不生气吗?”
韩廷好笑:“那在我的角度呢?是不是你跟我好几天不联系,一碰见就跟一帮男人在一块儿?”
纪星哑口半晌,脑袋埋进他胸膛,嗡嗡地说:“我……我想等你主动联系我……”
韩廷低头看她,问:“我不是给你我家的钥匙了?”
她不做声。
他解释:“纪星,我很忙,尤其这两天,弄个收购案,反反复复地折腾。”
“噢。”她理智上能接受,情感上却迟疑,现学现卖地说,“那也不能不联系。久了感情就变质了。”说完又赶紧语调软软地加了句,“但我也可以主动的,不该总等着你,这是我不对。”她也难为情,以吐槽掩饰:“真不知道你是什么年代的,老年人,现在年轻人谈恋爱都是每天联系的。”
韩廷弯了下唇角,忽松开她,说:“手机给我。”
纪星递过去,韩廷打开查找iPhone,输入自己的账号,还给她。她一看,地图上显示着韩廷的手机所在地,正在她家里。而她是一个蓝色的圆点,紧紧贴着名为“韩廷”的手机。
她愣愣看他。
韩廷认真道:“可能我没法儿隔几个小时就联系你,但任何时候你想知道我在那儿,都能知道。”
纪星看着屏幕上的小手机图标和蓝圆点,不知为何,竟有种溢满心怀的安心与安全。
韩廷脱下风衣,坐在她床上,她还站在一旁,盯着屏幕左看右看。他拉住她的手轻轻一带,将她拉到身边,仰头望她:“还有件事儿。”
“啊?”
“应酬。”韩廷说,“昨天我话说重了,我清楚你的为人。只不过还是得提醒,以后应酬得有个度。”他语气认真,眼神亦是,“纪星,今后,你我的名誉是绑在一起的,你懂吗?”
这话分量太重。
纪星怔愣半刻,点头。
她忽然就内疚昨天跟他吵架,扑坐进他怀里搂住他脖子,小声:“你要早跟我说这些……我都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韩廷拿嘴唇轻轻碰了碰她的嘴角,低声:“有你这么蠢的没?拿了我家钥匙还不知道我怎么想的?行动你是看不见的,非得听甜言蜜语?”他说,又不经意亲了下她的耳朵。
纪星面红耳赤地缩了缩脖子,整个人都软了,一不小心后倾着从他腿上滑下去,韩廷就势将她压到在床上。
几天的冷战和较劲过后,彼此的身体都有些想念与依恋。拥抱着,交缠着,亲吻着,呼吸着,每一丝相亲都融进了无尽的依赖与缠绵。
她徒劳地踢腾一下,哼哧哼哧:“又没天天要,偶尔想听甜言蜜语你也肯定不会说。”
他在亲吻抚摸的间隙,低了嗓音问:“哪种算甜言蜜语?宝贝儿?亲亲?小可爱?”
她被他逗得脸颊红透,呼吸愈发困难了。他进出之时,她凝望着他的眼睛,他也直视着她,幽暗的眼神透着不轻易示人的占有和欲望。
那种难以描述的充盈全身心的安全感又回来了。她满足地抱紧他的身体,缓缓地吐出缠绕在胸腔里的一口气来。
夕阳西斜,渐渐,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呻吟交缠起来。直到突然,外头传来开门的声音——涂小檬回来了。
纪星一惊,想把他推开,可他正在兴头上,哪里肯放。
涂小檬唤了声:“星星?”
纪星浑身发紧,喘着气调整呼吸:“诶!”
韩廷却很受用,低头吻她的唇。
小檬问:“你回来了?”
“啊。”
所幸小檬没多的话,回房间了。
床板忽然吱呀一声。
纪星的脸急剧升温,僵得一动不动。韩廷倒极为享受,低声逗她:“太紧了。”
她羞得张嘴便咬他一口。
细细的牙,并不疼,韩廷却愣了一道,竟莫名被撩起了火,低头堵住她的嘴唇,身下也是堵了个坚硬严实。
“呜——”她唇齿间溢出呜咽一声。
做完接下来的事是半小时后,穿衣服时,韩廷说:“带几套换洗衣服?”
纪星懂了:“哦。”
两人收拾妥当出门,正好涂小檬出来倒水,撞见韩廷,愣了一道。
纪星大方挽了挽韩廷的手,介绍:“我男朋友,韩廷。室友,涂小檬。”
韩廷颔首:“你好。”
涂小檬笑:“我们在酒吧里见过的。”
“是。”
纪星招呼:“先出去吃饭啦。”
出门时,小檬问:“你晚上回来么?”
纪星摇了下头,小檬冲她眨眼:“恭喜。”
“……”
出了门,韩廷拎过她手中的袋子,纪星跟在他后边,下楼的脚步很雀跃。
她望着他背影,忽然叫他名字:“韩廷。”
“嗯?”他回头看她。
“没事。”她只是笑。
他回过头去看楼梯,唇角弯了弯。
出了楼道,她打开手机看定位,把地图比例尺拉大,就见“韩廷”在前边,她的小蓝点在后边。她喜不自禁,拿着手机迫不及待追上去,地图上两个点重合了。她心满意足收起手机,一把挽住他手臂并排走。
他淡淡瞥着她自娱自乐,任她由她。
没走出多远,在小区里碰上了栗俪。两人很久没打照面了。路秋子最近忙着跟小实习生谈恋爱,也没时间纾解她俩的关系。正妻上门事件后,两人虽然不太僵,但也没和好。
这次碰上,纪星微微点了下头。栗俪看她一眼,又看了眼韩廷,点一下头,擦肩而过。
韩廷原打算带纪星去吃饭,但半路唐宋打电话过来,朱氏药械的收购又出了问题。这会儿得跟朱厚宇见一趟。
纪星听出他有正事要办,说:“你去办事吧,我叫外卖。”
韩廷却还是把她带了去。那是一处喝茶的地儿,包间里头宽敞古雅,一道木屏风挡着里间。
韩廷带她进了里间,说:“你在这儿待会儿,事办完了咱们一起去吃饭。”
纪星点头:“诶。”
韩廷拉上门出去了,纪星把手机调了静音。
隔着薄薄的一道纸木门,她很快听到外间有人进来,是上次饭局上抽烟还取笑服务员的那个朱总,说话声嘹亮而圆滑:
“真是不好意思啊韩总,您看您这么忙,我还麻烦您出来一趟。实在是这事儿我电话里说着太不正式礼貌,得当面向你赔罪。”
韩廷嗓音清淡无波:“不碍。收购是大事儿,再慎重一些也无妨。只是我听手下人说,合同都拟好只差签字了,朱总又不满意了?”
他语气平淡无奇,一个“又”字却是显露了隐忍的不耐。
“哈哈。”朱总笑了两声,“韩总您也知道,商人逐利嘛。朱氏药械发展到今天,是我十多年的心血,现在被收购,我是不是得选一个开价最高的?别家出的条件又高出东医了,我当然心动。”
纪星听着,不免伸着脖子瞄一瞄,透过木门的缝隙,她看见韩廷端坐的侧影,他的侧脸轮廓分明,只是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都在这场子里混,我能理解。谁也不会放着到手的利益不要。这也是为什么你前几次坐地竞价,屡屡谈妥之后反悔抬价,东医都没跟你计较,毕竟做生意,不是一刀切的买卖,讲究留个余地,有来有往。东医也不在乎那么点小钱。”他说及此处,话锋一转,“但凡事有度,朱总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悔,我看这竞价怕是没个头儿了。朱总这是拿东扬当跳板,觉着东扬好欺辱不是?”
朱厚宇察觉不妙,还打哈哈,想蒙混过去:
“瞧您这话说的,东扬家大业大,谁敢和您过不去?我只是个小人物,没什么大理想。您品质高,讲原则讲诚信,说一不二;可我不行,我得走走看看,我为不着诚信道义那些虚头晃脑的,少掉一大笔钱不是?”
“走走看看。你当我这儿是菜市场?”韩廷话说得随意,却已是相当不客气。
纪星听着都脊背一寒,那头,朱总也有会儿没说话。半晌,他又笑起来:“这样吧韩总,这次您再加一点儿?我就敲定东扬了。”
韩廷:“这话听着耳熟,像是上次您说过的。那之后东扬出了合同,这不,今儿又反悔了。”
朱总还是那句话:“您产业大。我不像您,就这一点儿身家,您好歹再多给点儿。”
韩廷淡笑半晌,一锤定音:“对朱氏的收购案,东扬自此退出。”
“这……”
“至于退出后,同科失去竞价对手,是否会降低现有条件,就看朱总的人品了。”
“你……”朱厚宇急了,“东扬不至于加不起这2000万啊?”
“不加。”韩廷凉道,“你同意,签字收购;不同意,合作取消。朱总您看着办。”
朱总见状,知道说不通了,也没了好脸色,道:“不加就谈不成了!韩总,朱氏在二三线城市份额占比不错,真要被对手收购,您到时可别后悔!”说完,竟一拍茶桌而去。
纪星尴尬得面如针刺,都不好出去。透过缝隙偷看,韩廷侧脸无虞,看不出表情如何,只有下颌微绷着。
很快,唐宋进来了:“不知道同科怎么突然看上了朱氏。但像朱厚宇这样不讲诚信,三番两次进了合同还毁约抬价的人也实在少见。不过……我们一取消,恐怕同科也会稍微降价。促成他们合作,太亏了。不带这么陪跑的。”
韩廷冷笑。
唐宋:“你想怎么处理?”
许久的安静,纪星没听到任何声音,歪头一看,见韩廷手拿着拨茶叶的木签,蘸了蘸杯中的茶水,在茶桌上写了两个字。
唐宋脸色微变,拧眉点头:“是。”
他很快出去了,韩廷微微松了下领带,起身走过来。
纪星赶紧乖巧坐好,捧着小茶碗喝茶。
韩廷拉开门,就见她瞪着一双大眼睛,抿着唇乖乖地看着他,他脸色缓和下去,朝她伸手:“走吧。”
她握住他的手,被他牵拉起身:“去哪儿?”
“回家。”
第56章
一进家门, 就听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 有人在做饭。
纪星原以为韩廷要带她一道做饭呢。此刻一想也是, 他怎么看都不是居家型的男人。一顿饭工序至少一小时,他没那奢侈去浪费时间。
换鞋时,她好奇:“你会做饭么?”
“不知道。”韩廷说, “没做过。”
纪星嘲笑:“那你知道洗洁精是干什么的么?”
韩廷幽幽瞥她一眼:“漱口的。”
纪星:“……”
韩廷先上楼去洗澡。
纪星跑去厨房看, 厨师是位年轻男士,正给小番茄上涂橄榄油。他微笑:“就剩最后一道菜了。”
“哦。”纪星瞥见一旁料理台上放着笔记本,写着各种食材的营养成分。原来韩廷吃什么都由营养师搭配,并非他自主选择。她问, “你负责给他做饭啊?”
“是。”对方笑一下,问,“您是韩总女朋友?”
“你怎么知道?”
“带回家了难道不是?”
纪星较真:“那也可以是女性朋友?”
“韩总从没带过女性朋友回家。”
纪星一愣,心里有丝得意, 偷了段小黄瓜咬着出了厨房。
虫草鸡汤,芦笋鳕鱼, 海鲜沙拉, 烤鸡胸,烤番茄……
营养师做好饭了离开。
韩廷洗完澡,换了身睡衣下来, 整个人气质都变了,有种说不出的亲近柔和。
纪星总忍不住看他,觉得他穿着睡衣头发半湿半干的模样像只温暖无害的大狗,让人想摸摸抱抱。
韩廷也察觉出她的反常, 但没搭理。她脑子里成天塞满各种荒唐的鬼主意,他要时刻去揣测,能被她气死。
纪星饭吃到半路,终于忍不住起身凑到韩廷身边,摸住他一簇湿发,手指搓了搓——唔,手感真好。
韩廷:“……”
他眸子转过去瞧她,眼神禁止,却并不用力。她得寸进尺又摸摸他的睡衣,真舒服。这才满足地坐回去,吃了一口大虾仁。
晚饭后,韩廷得继续工作。
纪星原本最讨厌洗碗,但现在不正是甜蜜期么,打算装模作样收洗一下扮演贤良淑德,才碰到碗筷,韩廷说:“放着吧,阿姨会来收。”
“诶!那我不抢阿姨工作了。”纪星秒收手。
韩廷无声地笑了下,没话好说她。
上楼后,韩廷进了书房。他没法拿整晚的时间陪她,在家也得处理工作。
纪星能理解。她随他待在书房,简单处理完星辰的几封待办邮件,便看书查资料,给自己充电。
两人各忙各的,互不干扰。
快十点的时候,韩廷还没忙完,纪星便趴在桌上远远地瞅他,觉得他认真工作的样子很性感。看一会儿无聊了,她偷溜去卧室洗了澡趴在床上看娱乐视频。
正放松呢,床头iPad响了下,蹦出一条待办事项提醒:唐宋汇报。
纪星好奇地碰了碰,屏幕开了,是韩廷的日程表。
韩廷的作息时间非常严格,早上六点起床,看书学习,健身游泳,吃早餐;工作日八点半出门,接着是各项工作;中午有一个半小时在公司的午餐和午睡时间;下午工作到六点;不加班无应酬是六点回家,办公至十一点;有应酬或加班则十点回家,夜里十一点半睡觉。
休息日也是同样的作息,只不过工作地从公司换到家里。
纪星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时间表,惊讶于他的忙碌程度,更诧异他会比常人早起两小时用来读书健身。
想起自己赖床的日子,她有些惭愧,难怪她只是个普通人。
这么想着,她又关掉视频,跑回书房看书去了。
和韩廷在一起,时间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磨合。他能用于私人的时间极少,自由度不高,大抵是她在慢慢适应他的生活节奏。
两人白天各自工作,晚上一起回家,自然而然成了半同居的状态。
偶尔各有应酬,一天不见也行。
纪星倒不担心韩廷,他不喜烟酒不喜声色场所,有固定关系的情况下极重名声,不会在外胡来。
而她应酬也更注意分寸,尽量少喝酒,且韩廷给她立了规矩:在外绝不可以喝醉。这是底线。他不容忍,没得商量。纪星完全尊重他感受,不触他逆鳞。就跟她不能忍受他跟曾荻有接触,他就给予承诺一样。
相互的。
十一月上旬,又是一个深秋。
以往这个时候是纪星最苦逼的日子,天冷得要死暖气还不来。可韩廷家里头有地暖,何况被窝里他的身体更暖。
纪星睡觉时喜欢抱东西,要么抱他手臂,要么抱他整个人。只是这拥抱往往要付出代价。她从不知道,她扭来扭去小考拉一样缠着他,会叫他十分受用,总忍不住把她折腾得嗷嗷叫才罢休。
家里以前不放安全套,后来都是阿姨买的。
有次纪星在超市采购的袋子里翻零食时,看到几盒安全套:辣椒,冰点,颗粒,螺纹……她觉得这阿姨心很浪啊。
然而套子总是供不应求,全看阿姨勤快程度。到后来几乎不怎么用了,估计阿姨把所有种类买了个遍后失去了兴趣。
工作上也同样有了突破。星辰的骨骼融合器如愿选报上“先锋项目”,人工椎体等新产品也都通过质量检测,开始新试验了。可人事上遇到了点儿小意外。
那天纪星意外收到几封匿名举报邮件,举报公司几位员工,所犯问题不足为奇,都是些小毛病。
但互相揭发这行为却不能不引起纪星重视,毕竟大半年来,星辰内部氛围相当和谐。
她叫来苏之舟和人事部主管,意外发现,被举报的无一例外是奖金评定实施细则中受利最大的员工。由于他们工作能力太突出,得到的奖金能高出最差的员工四五倍。
部长实话实说:“细则出来后,公司气氛有些不对劲,拿得高的当然开心,拿得低的就不乐意了。都是熟人,还想说要不重新换一套,平均点儿。”
纪星断然拒绝:“已经发布的细则,朝令夕改是什么道理?平均平是优秀员工的利益,他们的心情谁去安抚?再说了,浑水摸鱼的人凭什么占用别人的功劳?”
苏之舟比较心软:“话是这么说,但星辰很小,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同事之间也不是竞争,而是朋友。”
纪星沉默半晌,道:“同事之间,谈及切身利益,没人会是朋友。”
苏之舟一愣。
纪星说:“你去随便问一个人,小尚,他跟林子关系很好,他今年奖金有四五万,林子才一万。你问小尚愿不愿意匀出一万给林子?”
苏之舟哑口无言。
纪星说:“没有一套规则能让所有人满意。往往被规则卡住的人才觉得不公。如果因为这部分人去损害适应规则的人,得不偿失。星辰不是吃大锅饭的地方,平均主义害处多大,不用我多说吧?”
苏之舟点头,懂了。
至于那几封邮件,纪星不打算去深究发送人是谁。
她渐渐明白了:人心的灰暗地带,是存在的。
只是当她望着百叶窗外仍和气一团的员工们时,心里难免复杂。
忙到下午,圈子里意外炸出一条重磅消息:朱氏药械涉嫌巨额行贿,现接受调查,全线查封。消息分析,朱氏药械供货链生产链因法律因素突遭切断,资金链不日也将断裂,很可能破产倒闭。几千名员工面临下岗失业。
朱氏药械不是大企业,放在社会财经新闻上也没人看,但在药械圈内还是引起了一波小讨论。很多人抱着看笑话的态度冷嘲热讽:都是竞争对手,谁不乐意对方遭难呢?
但也有人说实话:官商勾结,最脏的就是药械行业,哪家清清白白没走过灰色途径?明显有人把他往死里整。在这儿落井下石,不如想想自己,别不知好歹得罪了人。
纪星莫名就想起上个月韩廷在茶桌上写的字。
不知那个把朱氏往死里整的人,是不是他。
她打开手机想给他发消息,意外发现他头像换了,变成当初她在德国给他拍的照片,逆光的巷子,他的背影。
纪星的头像还是当初他在德国给她拍的笑脸,此刻一看,两张照片背景里都有慕尼黑教堂的尖顶。
外人恐怕不会注意,这是他们的情侣头像。
原本想说的话就没说,变成了骚扰消息:“韩先生韩先生~~”
没过几秒,手机响了,正是韩廷。
纪星接起电话,惊讶:“这么快?你没在忙啊?”
“马上。”他说,“等会儿要开很久的会,先和你说一声。”
“噢。”
“过会儿……”他话没说完,那边有说话声。
纪星忙道:“有事儿等忙完再说。先这样吧。”
“行。”
纪星晚上不用加班,下班后看韩廷的手机定位还在东医,便直接过去找他。
电梯门还没开,她听到外头的说话声,极为不满:
“他倒是会做人,阳奉阴违,把我们当猴儿耍。表面说尊重,转眼就把权力架空。”
“当初说了让你别站队。你何苦得罪他。他这人下手狠你又不是不知道。朱氏的结局你也看到了。”
电梯门开,是几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纪星判断着应该是董事,她事不关己地从他们身边走过,迎头又碰上韩苑。
纪星挺不好意思的,韩苑却丝毫不介意当初拒绝投资的事,笑笑:“星辰快A轮融资了吧,有机会合作。”
“诶。”纪星客气答着,发现她这大气从容的模样和韩廷有一拼。
她推开厚重的办公室门,探出脑袋,韩廷和唐宋都在。
“他的把柄……”唐宋说到一半,停了。
韩廷抬眸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垂下去。
他坐在桌旁,一手拿着份文件夹,一手拿笔在上头画着类似对勾,横线,叉叉的标注。
因为她进来,两人都没再说话。
纪星坐去他对面,他没再抬眸,眼神紧盯文件上的人名,圈圈叉叉着。
她见他表情不太好,便悄悄趴在桌边,也不出声。
半路,他忽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锐利而明亮,下一秒又落回文件上,拿笔写了好几行字批注。
纪星猜测他有事交代唐宋,但她在场,他不方便,所以写在纸上。公司机密,他个性谨慎,她挺理解的,只是……她不知道他写这几行字,又有多少人遭殃。
她干脆起身,走去落地窗边俯瞰CBD景色,莫名之间,有种俯视天下的感觉。忽然就想起韩廷的那句“征战江山万里”。
只不过古时的江山,是用鲜血和白骨换回来的。
那头,韩廷写完了,扔下笔,合上文件夹递给唐宋。
唐宋心知肚明,一份董事股东名单,对勾的在我方阵营,横线的可拉拢并保持警惕,叉叉的想办法对付。
他这是未雨绸缪,将任何一丝大权旁落的可能性都掐灭在摇篮里。
唐宋走后,韩廷脸色缓和下去,看向纪星;她站在窗边,扭头迎视着他。
对视半刻,韩廷忽问:“你这口红颜色是换了个新的?”
“对呀。”纪星嘴巴一嘟,“好看吧,要不要亲亲?”
“……”韩廷嘴角一丝笑容缓缓扬起,朝她伸手,“过来。”
纪星走去他面前,俯身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刚要起身,他轻轻一拉,她跌坐进他怀里。
鼻翼相擦,呼吸交缠。
他微抬头,碰上她的唇,没有辗转吮咬,只轻轻触碰着,摩擦着,柔软地轻抿一下,竟却比深吻更撩拨人心。纪星呼吸急促起来,不自禁浑身颤了颤。
他唇角不怀好意地弯了下,说:“出息。”
她报复地在他嘴巴上咬了一口,很轻。
“悠着点儿。”他说,“咬坏了你晚上得少了多少乐趣?”
纪星脸微红,立马起了身。这人真是,半刻前还正襟危坐呢,转眼又没正经了。
韩廷起身收拾东西,纪星说:“我刚在电梯间听见有人骂你了。”
韩廷翻着文件,随意问:“都骂了些什么?”
“说你阳奉阴违,把人当猴耍。”
韩廷嗤笑一声,并不在意。
纪星抿抿唇,又道:“听说朱氏药械出问题了,不知会怎么调查。”
韩廷这下停了手里的动作,看她:“有话说?”
纪星问:“是你么?”
“是。”
“……不会有点儿狠了?”
韩廷说:“它要是被同科收购,会是个大麻烦。”顿了顿,“你同情朱厚宇?”
“还好。”纪星迟疑,“就是……朱氏的员工都得重新找工作了。”
韩廷:“商战如战场,个体的苦难与困境是微不足道的。”
纪星没做声了。
韩廷瞧她这模样,问:“怕我了?”
纪星一愣:“没啊。……东扬是大集团,结构复杂,你坐这位置,多少人想找你麻烦呀。”
她说这话,倒让韩廷有一会儿没言语。
“哦对了,刚才说你坏话的是个板寸头,你要提防点儿。”她打小报告似的说。
韩廷走过去,一句话没说,握住她后脑勺将她带到怀里。她懵懵地一脸撞进他颈窝里,搂住他的腰。
抱了一会儿,她忽问:“韩廷?”
“嗯?”
“你会这么对我么?”
韩廷反问:“你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不会啊。”她摇头。
他揉揉她的脑袋:“别瞎想。”
第57章
纪星拿到员工的奖金明细表后, 思考很久, 做出了一点儿通融:给奖金最低的几名员工加了三千。一来不影响等级, 不会让其他人起意见;二来安抚心有不满的员工:虽然份额不多,但在预期最差的情况下意外得到一丝好转,往往会有极大的舒缓作用——这是心理学上的一点儿小伎俩。
纪星用这小伎俩平息了风波。
她回想当初创立公司时的氛围, 也不知现在这种做法是否违背初衷。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这是星辰最好的路。
年后星辰要扩招,亲情式管理难以为继。表现不再得力的员工继续混职位是不被允许的。当初在广厦的遭遇历历在目,她绝不会让一锅炖平均分的情况再度发生。
而这时,试验中心那边出了状况。星辰的“先锋项目”送上去过了审核审批, 只差公示,却突然被刷下去——名额被截胡了。
作定夺的是药管局,试验中心也没办法。星辰是中心报送的唯一项目,刘主任甚至动用了关系疏通。无奈对手公司瀚海不论实力还是背景都无懈可击。
官方给出的理由让人无法反驳:“星辰无论是产品还是公司实力, 跟瀚海差太多,我们批了星辰, 被投诉举报怎么办?”
纪星怄气得不行, 这回算见识到了商场的你争我斗,到嘴的鸭子也能被人撬走。
她气极之时突然冒出找韩廷帮忙的想法,冷静后又及时打住, 不愿太过求于他,将两人关系复杂化。
想及此处,她不知星辰与韩廷的联系是该更紧密些好还是疏离些好。
这边还没想清楚,那边风波又起。
几天后星辰有人辞职, 是最优秀员工的之一小夏。这是星辰成立以来第一起辞职事件。众人都吃了一惊,先前全没看出预兆。
小夏说她马上要准备结婚生宝宝,无法再适应高强度的工作,想换个轻松的。
纪星不知这是否是她真实目的,但小夏对工资没异议,无意借此加薪,是真要走。纪星虽不舍惋惜,但还是祝福了她,保证年底奖金照发,待清算了来领。
小夏感谢完了,问:“纪总,那我的股份什么时候能给我?”
纪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弄懵了:“股份?”
小夏:“纪总,我是星辰的创业骨干,该有股份的呀。”
几位公司元老面面相觑,苏之舟开口:“是我们谁说过星辰的股份会分给你?”
小夏瞠目:“当初拉我进来的时候不是说共同创业吗,为什么我会没有股份?”
纪星也匪夷所思:“可你跟星辰签的是招聘合同。”
“工资才一两万,不要股份谁跟你在这儿干?”小夏急了,话不太好听,“真以为为梦想献身?献身也不为你们啊。我是技术入股,骨骼融合器的制造工艺我参与研发了的。”
纪星脸色微变:“给你开了工资,那是你应该做的。你没出资金没出人脉没参与管理,技术部也是苏之舟坐镇。你要拿股份,是不是星辰27个员工每人都得拿?”
小夏气极:“没想到共同奋斗这么久,你居然为了利益耍赖。”
纪星克制着脾气:“你是员工,不是股东。我不知道什么地方让你误会……”
“误会?股份用误会就能抹过去?”
“行。你要是拿出证据证明你是股东,我认。”
“口头上约定俗成,默许的话,哪有证据!怪我太信任你们!当初脸皮薄没有谈清楚,白白被你们欺负!”小夏叫道。办公室本就不大,外头的员工都看了过来。
纪星吸一口气:“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我是星辰元老,当初是技术入股。星辰的股份,我至少要3%。”
“不可能。”纪星道,“1%都不可能。”
谈判不欢而散。
纪星立场坚定,表示绝不会给。如有异议,法庭上见。但小夏没有证据,没法诉诸法律,拂袖而去。
纪星情绪也很差,直到下班后都缓不过劲儿来。她很冤枉,明明是聘用的员工,怎么就非认定自己是股东了?
她在家收拾行李,不停叹气。最近天气转冷,她得多搬些秋冬的厚衣物去韩廷家。打开手机,韩廷的定位点在来她这儿的路上。今儿还是他生日呢。她原打算假装情绪不好给他惊喜的,这下好了,不用装了。
还沮丧着呢,韩廷电话过来了。
她赶紧跑去开门。他这人也是怪得很,每次接她,都不在车里等,非要上楼来接。
拉开门,韩廷瞧见她一脸可怜模样,问:“怎么了?”
纪星不答:“今天在家吃饭么?”
韩廷说:“朋友聚会,带你去玩儿。”
“噢,我收拾一下。”她蔫蔫地说。
韩廷随她进屋,问:“出什么事儿了?”
这问题开了她的话匣子,她一脸懊丧,叽叽咕咕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通,她对小夏很不满,可发泄后又于心不忍,说:“我清楚小夏的为人,她不是想讹我,她是真觉得她该拿股份。可我觉得她真不是股东啊!”
韩廷全程听着她描述小夏的背景经历性格态度工作情况。他一边听,一边拉开她衣柜门,挑了几件厚衣服给她整理行李箱,行李收拾好了,又挑了今天出门要穿的内搭,裤子,大衣,丝巾,一整套放在床上。
等他忙完,她也讲完了。
韩廷就回了一句话:“不讲‘觉得’,事实证据是什么?”
纪星打住,说:“她跟星辰签的员工合同,没有任何股份权益。”
韩廷:“这不就结了?”
“……”纪星没话说了,叹了口气,拿起床上他挑的衣服换上,“可我还是有点儿难受,相处了快一年,那么好的朋友,变成这样。”
“又来了。”韩廷道,“我有没有跟你讲过,员工就是员工,可以当作棋子,可以表现公共情感,却讲不得私人感情?”
纪星不吭声。
韩廷:“你要实在放不下她,我帮你设想下,她以后逢人说起你,大概都是一通臭骂。这样你会不会好受点儿?”
“……”她一脸灰地看着他,“你能别戳我心窝子了吗?”
韩廷:“提醒过你多少次,少讲那些有的没的感情,害人害己,一切按制度来。不听,以为我害你……”
“你别说我啦。”
韩廷皱眉:“说了你不听,错了还不让训……”
话没完,她飞扑去他怀里,搂住他的腰不停地摇:“哎呀,不许说我了!不许说了!”
韩廷蓦地止了言语,看着怀里扭来扭去撒娇的女孩,竟就真没说了。他摸了摸她的腰,道:“能先把裤子穿上么?像什么样子?”
纪星松开他,蹦回床上穿裤子,好半晌了,低声一句:“我真没坑她。”
“我知道。”韩廷说。
室内安静了下去。
他看得出她心里难受,上前一步,手掌揉揉她头。要收回手,她却追上来,拿脸蛋在他手心蹭了蹭,肌肤温热而柔软。
他心头一软,忽低下头唤了声:“纪星?”
“诶?”她正穿袜子,一抬头;他凑上来,在她嘴角边轻啄了一下。
吃饭的地方依然是上次韩廷打牌的那家餐厅。
进门前,纪星不免吐槽:“这餐厅是你们家的么?总来这儿?”
“不是。”韩廷说,“肖亦骁家的。”
纪星:“……”
韩廷道:“你以后再来就报他名儿,免单。”
纪星不信:“吃很多也能免?要吃了上万呢?”
韩廷瞟她肚皮一眼:“你那是什么肚子能装下这么多?”
“我一人来干嘛?肯定公司宴请啊。”
韩廷:“那就从我帐上划。”
纪星:“……”她掐了他手一下。
韩廷:“你这表达爱意的方式够特别的。不妨留着晚上使。”
“……”纪星发现他这人啊,大体是正经寡淡的,却又时不时对她露出没个正形的一面,叫她莫名有种自己很特别的感觉。
还想着,他不经意间捉了她的手牵住。
进了包间,一帮和韩廷岁数不相上下的男人围一桌玩牌,全是他私交好友。正是曾荻头一次带她来却又无法融入的那个圈子。
某位男士一见韩廷,就笑着调侃:“您可真是大忙人呐,说好的七点,这都过了一刻钟了。一帮人候着,您老腕儿够大的。”
韩廷:“这得怪作东的那位时间定得不好。成心为难我。”
另一位英俊而安静的男人开口:“怎么还成我的不是了?”
肖亦骁接茬:“我们时间自由,他却翘不了班,这不是为难他?”
韩廷:“这个点,外头堵得跟孙子似的,我也没法子,给各位赔不是了。”
“得了。今儿他寿星,都让着点儿。”
纪星站一旁跟听相声似的瞅着他们侃。韩廷以前都跟她讲普通话,渐渐熟悉亲密了,就时不时讲北京话。她听习惯了,还挺喜欢。
众人的目光渐渐看向她。
韩廷松开她手,稍用力揽了下她的肩膀,道:“介绍一下,纪星,我女朋友。”
纪星脸颊发烫,抿唇笑着冲众人点头打招呼。
肖亦骁逗她:“你也别害羞紧张,这些都不是坏人。就数你跟前站着的那个最坏。”下巴指韩廷。
纪星没忍住笑:“我也觉得是。”
韩廷瞧她那吃里扒外的得意样儿,眼神稍显意味深长,一副“待我回去收拾你”的意思。
纪星想起什么,歉疚地小声说:“今天你生日?我不知道。之前看你护照,把日月看反了。没准备礼物。”
韩廷原就不在意,说:“不过生日。今儿也就朋友聚个会。”
正说着,旁边有人起身,把座位让给韩廷:“等会儿吃饭了,最后一句让你玩儿。”
韩廷坐下,回头看纪星,目光扫扫身边的椅子,纪星坐他旁边看牌。
上次玩的桥牌,这次玩起了斗地主。纪星不好看两家牌,于是往韩廷那边贴了贴,脑袋都快安到他肩头上。
对面,肖亦骁笑:“你俩这虐狗呢?”
韩廷理着手中的纸牌:“你丫今儿话忒多。”
肖亦骁看纪星:“你觉得这局谁能赢?”
纪星脸朝韩廷指了指:“他。”
韩廷看着牌:“谁?”
纪星:“韩廷。”
韩廷缓缓笑了下,出了牌了,回眸瞧一眼肩上她的脑袋,低声说:“乖。赢了给你买糖吃。”
纪星:“……”
周围站着坐着的几位男士看他俩这样儿,交换眼神,笑容隐忍;纪星见着,有些心跳加速。
出了几圈牌,又轮到韩廷。他还剩一对J,一串456789,他正要出那一对J。
纪星:“嘶!”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服。
韩廷回头:“怎么了?”
纪星指456789,说:“我觉得这个好。”
一对J万一别人要得起呢。
韩廷手指在那对J上拨弄了一遭:“我觉得这个准赢。”
纪星:“我觉得那个会赢。”
韩廷:“要输了怎么办?”
纪星脸一红,小声:“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周围人不懂,这是只有他俩才懂的秘语。
他看她半刻,倏然一笑:“行。”
出了456789。
对面,肖亦骁浓眉一挑,来了个5678910。
纪星傻眼,不吭声了。
韩廷手上那对J也再没出去。
肖亦骁赢了,一看韩廷的牌,笑:“干嘛不出对J?你不是会记牌么,QKA2都只剩单张了。”
韩廷:“我这边有个卧底。”
纪星:“……”
她把脑袋埋进他肩头:“害你输了。”
“没事儿。”他摸摸她的腰,“回去补上。”
这局打完,要上菜了。
纪星去洗手,她以前不注意,后来跟韩廷学了饭前洗手的习惯。回来碰见韩廷跟肖亦骁站在走廊上讲话。
肖亦骁说:“这要真查下去,牵扯众多,怕是个大案。”
韩廷淡淡的:“好歹玩一场,不玩点儿大的?”
他觑见纪星,后头的话没说了,神色缓和下去,朝她伸了手,她小跑过来拉住,随他进去。
吃饭时,他的朋友都很有风度。坐她旁边的时不时照顾一下让她夹菜,说话也捎上她以免她受冷落。但没人拿她开玩笑,查户口。
纪星也渐渐放松下去。
众人玩到十点就散了。
出餐厅时,韩廷说:“手伸出来。”
纪星伸手。
韩廷放了颗糖在她手心。
她眼睛一亮:“哪里来的?”
“前台。”
她撕了包装纸,将糖果塞进嘴里,说:“我嘴巴很甜,你要不要尝尝?”说着,仰起脑袋嘟嘟嘴。
他低头亲了一下,蜻蜓点水般。
她轻快地上了车。快到家了,她精神还很好。
韩廷说:“今晚心情不错。”
“嗯。”
“我还担心你会觉着无聊?”
“为什么?”
“朋友聚会,无非是聊天吃饭。”他调侃,“大概不是你这年轻人的模式。”
“我朋友聚会也就唱歌,桌游。”纪星回想,“也很无聊。我五音不全,KTV简直是噩梦。桌游也总被人看穿。啊,你肯定适合。你要玩狼人杀,绝对每局都赢。”
韩廷无意义地弯了下唇角。虽然赢这个字有足够的吸引力,但他对这种小儿科的游戏没兴趣。赌注太小,叫人提不起精神。他更有兴趣的是如何彻底搞垮朱氏,如何掐住韩苑和董事会那帮人的命脉,如何在同科广厦触犯他底线时一招毁了它。
纪星说:“我不喜欢玩狼人杀,说谎我也会,但每次看到好人被我骗,我就于心不忍露出马脚。”
韩廷想了下那幅场景,没忍住笑出了声。
纪星:“你笑什么?”
韩廷:“星辰能摸爬滚打活到现在,也算稀奇。”
“……”纪星一脸假笑,“多亏您老帮忙。”
韩廷跟着她假笑:“不谢。”
“话说回来,”车停在家门口了,韩廷说,“生日礼物忘了没关系,赌注是不是得兑现了?”
纪星说话算话,上楼便兑现了。
浴室里雾气缭绕,水声淅沥,她半跪在花洒淋水的地砖上,喉咙里卡得深深的,堵得严严实实。朦胧之中,她心想,以后不该给他打任何赌。她玩不过他的,总是输。
可当她被他捞起来摁在光滑的流水的玻璃上,缠着他的腰,被他进出时。她脑袋趴在他肩头,清水从他发间她唇间流过,她忽又觉得好像输给他也心甘情愿。
她被他翻来覆去折腾一个多小时,最后体力不支被他抱回床上,沾床便迷糊睡去。
韩廷睡前拿遥控关灯,忽见床头放着一个小小的铁盒子。
他愣了半刻,拿过来打开,里头一摞小清新的照片卡,初看没什么特别,反面却拿彩笔涂鸦,画了画儿写了字:
“亲亲卡
使用此卡片,得到小星星kiss一枚。
(注:亲‘哪里’都可以哦~~~(>_<)~~~)
本卡片仅限韩廷使用,最终解释权归纪星所有。”
“按摩卡
使用此卡片,得到小星星按摩十分钟。┗|`O′|┛ ~
本卡片仅限韩廷使用,最终解释权归纪星所有。”
“静音卡
使用此卡片,在斗嘴时让小星星闭嘴三分钟。╭(╯^╰)╮
本卡片仅限韩廷使用,最终解释权归纪星所有。”
“原谅卡
使用此卡片,让小星星原谅韩先生一次。(ˇ?ˇ)
本卡片仅限韩廷使用,最终解释权归纪星所有。”
除此之外,什么抱抱卡,做饭卡,不生气卡,陪睡卡,解锁姿势卡,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最后还有张祝福卡。
“祝福卡
祝韩廷天天快乐。
纪星。”
安静的夜里,
韩廷看着手中这摞孩子气的卡片,看了好久,忽然低下头去揉了揉额头,边揉边极轻地摇了摇头,唇角却弯起一丝柔软的弧度,好久没有散去。
第58章
十一月中下旬, 一股冷空气席卷北方。温度骤降, 寒风萧瑟。
经历一番持续且不愉快的撕扯, 小夏最终没拿到股份,完成工作交接和脱秘程序后,办理了离职手续。
星辰在人事上历经了几波小动荡。员工们虽然心理上受到一些影响, 但好在仍各司其职。
公司发展过程中, 总会经受些这样那样的小波折,时间会抚平一切。
纪星也开始慢慢接受:当初所谓的大家庭理念只是个理想的梦境,永恒的只有星辰,而员工终将如流水, 来来往往。
只是她没料到,小夏离职的事,会在社会上引发轩然大波。
月末的一天,再一次的降温让北京城寒风凛冽。写字楼的玻璃窗外北风呼啸, 很是吓人。
那天下午,纪星正在办公室看技术报告, 苏之舟突然冲进来, 神色紧张,说:“你朋友圈看了没?”
纪星莫名其妙:“我下午没用手机。”
苏之舟正要给她看,纪星已翻开朋友圈, 头几秒没发现任何不妥,忽然,一篇名为《共同创业,却被同伴欺骗扫地出门》的转发帖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心头一个咯噔, 匆匆点开看,几十秒的功夫,她手心发凉。
全文悲切煽情,讲述主人公“我”研究生毕业后拒绝多家名企邀约,拒绝多个薪资待遇更好的offer,被校友劝说打动,开始艰苦的共同创业之旅。熬夜通宵,加班加点,生病消瘦也在所不惜,一腔热情和所学专业全部投入到公司成长中。如今面临结婚生子的人生新阶段,却被最信任的同伴告知,“我”是聘用员工而非股东。怪自己当初毫无防人之心,仅凭口头默许,没有实际证据。合法权益拿不回来,更痛心曾经一起创业的校友竟为了利益,信誉尽失,翻脸不认人,叫人寒心至极。
文章阅读数早突破100000+,底下评论的点赞数都破了两三万。
第一条便是:“这姑娘太实在了,不曝光公司名字,显然对公司有感情。但我知道,星辰科技,老板纪星,拿走不谢!”
纪星如遭闷头一棍,双手直抖,留言区全是痛骂。
网友痛斥创业乱象,咒骂某些人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的丑恶人性。从行业到社会,从对星辰老板的唾弃到对人性善恶的分析,激烈言辞充斥着不断滚动的手机屏幕。
她退出来拉动朋友圈,不同圈子的人都有转发,可见文章推广之程度。
她脑子里一片轰隆声,捧着手机的手抖个不停,抬头看百叶窗外,办公区里有员工在看手机,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往她这边看。仿佛所有人都在议论她,她脸上火辣辣的,跟被人扒光了扔在大街上一般羞耻而恐慌。
苏之舟刚要说什么,纪星猛地打断:“你能出去吗?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苏之舟说:“行。我们几个先想一下公关方案。”
他人一出去,纪星立刻拉上百叶窗回到座位上,腿脚不停打颤。她第一反应是慌张想哭,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她牙齿紧咬手指。惶恐过后,愤怒和怨恨开始占据上风。
得反击回去!
她也能写一篇煽动性的公关稿。像上次演讲一样,把她创业以来的心路历程写一遍。小夏分明就是员工,凭什么说是合伙人?
当初她倾尽一切创立公司拿出近五十万的资金投入时,小夏这所谓的合伙人在哪里?她拉投资跑关系挫败地在路边痛哭的时候,这所谓的合伙人在哪里?她承担着一帮人的生计疯狂补课学习做决策快把自己逼疯的时候,这所谓的合伙人又在哪里?她为她开了高于市场的工资,给她最好的工作环境,对她像朋友一样却被反咬一口。
是她恃强凌弱?不,是你弱你有理。
她恶狠狠地想着,气得眼泪要掉出来,打开电脑要写公关稿,可理智上一番斗争了又冷静下来。
她的愤怒冤屈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强词夺理的狡辩,绝对会被抨击为卖惨。
还是交给公关公司拟一份专业的公关声明稿,只需交代清楚各方证据即可。
然而小夏已说了没证据。再好的声明,在好事围观者看来也毫无作用。比起关心真相,他们更热衷于看热闹。
无论写什么,都会引发对方另一轮的反击。你来我去,事情闹得更大。
众人只需开心地围观坐等。
纪星无法容忍星辰陷入公开且难看的撕扯中,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可他们所处位置太被动,怎么回应都不妥。
她思索着,忽然蹦出一个冷酷的想法——
不回应。
星辰不是知名大企业,且产品面向医院、医生和患者,并非通常意义上的广大消费群体。这次风波不是质量问题,谁在乎呢?人事上的风言风语对产品没有任何影响。
她残忍地想,
一个重病在床的病人会因所谓的人事纠纷而抵制一个能救自己的产品?不会!
所以解释什么,她不需要。
小夏希望星辰乱了阵脚给出回应,以便反击第二波?看热闹的人吵吵嚷嚷,盼望再出续集?不好意思,你们玩,我不奉陪。
正想着,手机响了。是韩廷。
纪星才强硬起来的心脏突然就软了下去,呜咽:“韩先生!”
“我看到了。”韩廷语气笃定,“你先听我说,别发公关稿。公众对他人苦难的关心参与度不会超过五天。星辰这事儿太小,也不够苦,热度一天就能退。星辰不是大企业,不需要公关。你越回应越糟,我的建议是冷处理。听懂了?”
她听着他这一串急速的话,心头热热的,却问:“你干嘛呢?”
韩廷顿了一道:“刚在开会。……我说的话听见没?”
“听见了。其实我跟你想法一样。听你一说,我更确定了。”她忽想起什么,脸颊血红,那些骂她的评论他肯定看到了,她羞耻无比。
韩廷仿佛隔着电话都能猜出她心思,说:“纪星,我知道你的为人。恐怕比你自己还了解。”
“……”她一颗心稳稳落下,嘀咕,“……知道了。”
“这事儿让它过去,你别有压力。”
“嗯。”
他开会中途出来的,简短说完就要挂电话,纪星道:“可我还想做一件事!”
“什么?”
……
苏之舟等人得知公关稿被全盘否定时,还能接受;可纪星说她要在这个时候开通星辰官方公众号并发布骨骼融合器广告时,众人惊呆。
小尚匪夷所思:“这事情不公关了?”
纪星:“不是质量问题,有什么好解释的?朋友间吵个架也要拉上路人评理?”
小左道:“可这时打广告,会被骂死吧?”
纪星说:“我把文章重新看了。小夏用很长的篇幅说她和同事们多努力多敬业,取得了多大的成就。这不是夸我们星辰吗?”
众人一愣。
纪星说:“这么好的推广机会,不蹭这热度,可惜了。况且韩先生说了,公众的记忆力很短暂。星辰先获得关注,久了大家自然能看清。”
小右:“是有道理,不过也有点怕怕。”
议论半刻,苏之舟最先表态:“行!咱们试试。之前就想做公众号了,正愁热度呢。”
一帮年轻人凭着“干坏事”的刺激精神,团结开动:申号的申号,想标题的想标题,编辑的编辑,做内容的做内容,所有人围在一起出点子,一致对外,反而将这段时间办公室的微妙气氛一扫而光。
……
韩廷下午的会开到很晚,韩苑又针对东扬医疗在AI人工医疗上的过多投入发难了。
也有部分董事始终支持韩廷,认定人工智能是大势所趋,医疗发展迫切需要前瞻性的研发。只是这种情况下,东医的盈利负担势必大幅增加。因而给韩廷提出了的进一步盈利要求。
韩廷的回答很简单,年后给大家一个重大利好消息,东医股票疯涨不说,内部制造工艺也将迎来改革。
董事间的异议也就暂时压了下去。
七点多散会时,他看了眼朋友圈。半天之内,另一篇名为《成长不易,星辰不忘》的文屠版了。
行文很短,很简洁——
星辰骨骼融合器在临床试验阶段成绩骄人,首期手术成功率达到99.3%;人工椎体,人工关节也以超过国家标准的质量检测数据进入临床试验阶段。
致力于为以下人群带来福音:腰椎颈椎劳损患者,关节病患者,骨折患者。
附上研发团队从苏之舟到小尚等近十人的名字、职位和负责事项。
末尾一句:“成长不易,感谢伙伴们的辛勤付出。不论今后你们展翅何方,星辰永远是你们梦开始的地方。”
阅读量同样突破100000+。是新号,尚未开通留言板功能。
转发的人只能在朋友圈内评价,非匿名,所以不偏激,也相对理智。有人觉得不该听一面之词,有人说当初创业也遇到这种员工。当然也有人不站星辰,却也在不经意间为其传播了知名度。
如此迅速就有了转机。这次,纪星让韩廷出乎意料了。
他拨通她电话,那头嘟了两声就接起:“喂?”
韩廷:“在忙?”
“嗯。”她声音不大,“还在想办法做后续推广。就这一会儿,公众号粉丝都十几万了。”
韩廷淡笑:“成绩不错。”
她却稍显低落:“但他们关注只是为了骂人,后台留言全在骂。”
“你别看那些东西。”
“我没看,小右他们在看。”
“你也别偷看。”
“……”纪星抿嘴巴,没吭声。
一旁有人唤她,她回了几句,又问:“你下班了?”
“没。今晚加班。”
“我也是。”
“晚点儿联系。”韩廷说,“别忘了吃晚饭。”
“知道啦。”
星辰员工忙到夜里十点多下班。
纪星独自留下,实在忍不住偷看后台评论,数万条形形色色的留言,或言辞粗鄙的辱骂,或自作高尚地奉劝星辰道歉,或表示失望痛心,仿佛他们都是受害者。纪星无法理解这帮陌生人,他们甚至完全不了解星辰。
她翻看到十一点半,心情很差,又想起小夏,不知闹成这种结局是不是她想要的。
她关了电脑,拿手机看韩廷定位,他还在东扬。
她发条消息过去:“你今天在公司睡?”
不到几秒,他电话过来了:“正准备下班。你还在公司?”
“嗯。”
“我过来接你。”加了句,“到了你再下来,别在路边等。”
“噢。”
十分钟后,韩廷到了。纪星立马下楼去,他一件黑色风衣裹着西装,身姿挺拔立在车边等她。
路灯光将他影子拉得很长,铺在洒满银杏叶的金黄的夜路上。
她心里一暖,眼眶莫名就湿了,朝他奔跑过去,一下子扑进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我想你啦。”
韩廷搂住她,知道她受委屈了。他低头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今天过得不好?”
“一点儿都不好。”她摇脑袋,眨去眼睛里酸酸的泪雾,仰起头,“你呢?”
“也不太好。”韩廷说,凝视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倏而淡笑,“不过,现在好了。”他说,低头吻了下她的脸颊。
“我也是。”她踮起脚,追上去吻他的唇。
今天没司机,是他开车。
上了车,他问:“困么?”
她摇头,提不起兴致:“不困。感觉要失眠。”
他发动汽车:“偷看评论了?”
“唔。”她低头揪手指,眼睛又有点儿湿了。
韩廷没多说,她第一次经历,受伤难以避免。他说:“既然睡不着,兜个夜风再回去。”
“去哪儿?”
他扭头看她:“带你游三环好不好?”
她来了丝兴趣:“好呀!”
他唇角浅浅地一弯,打方向盘,上了环路。
凌晨的北京,三环路上车流稀少,偶有几辆也是嗖嗖飞驰而过。
道路宽阔,空空荡荡。前路一望无尽,灰暗而苍茫。
居民楼里无数个窗口像黑暗的眼睛,只有几只亮着光。商铺关着门,灯牌也熄灭。偶有招牌寂寞地亮着,没有人烟。
凌晨的北京和白天的喧闹、夜晚的繁华都不相同,呈现出另一种景象。
正是深秋,银杏叶金黄一片,被路灯照得黄澄澄的,有种安静不被打扰的美。她望着,不自禁深吸了一口气。
“纪星。”他忽然唤她。安静的车厢里,他嗓音低暗,却格外清晰。
“嗯?”
“你要慢慢学会:不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甚至世界的看法。栓了链子的鹰,是飞不到高空的。”
她一愣,鼻子又酸了,拿手揉了揉:“嗯。
其实虽然被那么多人骂,我有些难受,但这没什么,转眼就会忘。最伤心的是小夏这事本身。”
“从小到大,老师都说我很优秀,我也一直这么认为,我会很成功,未来有无限可能。毕业后才发现现实和想象一点都不一样。我以为我很不同,却也只是老板手中的工具。以前在广厦加班到深夜,看到这样的景色……”
车窗外,错综复杂宛如钢筋水泥世界的三元桥飞速后退,
“就觉得这个城市很陌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可我明明很努力很优秀,为什么就得不到呢?是我那时不够强大。等后来有了星辰,在深夜里,我就会欣慰地想,我终于在这个城市丛林里有一席之地了。但今天,好像又回到了当初,觉得这个城市很陌生。也不是因为不够强大,而是因为变强大了……发现,得到什么,却又丢掉了什么。”
她望着窗外,喃喃自语,
“今天打了一场两败俱伤的仗。说实话我不在意小夏的苦乐了,她背叛了我,可在她看来,也是我伤害了她。扯不清了,唯一难受的是……”她有些疲倦地歪了下脑袋,“好像丢了什么东西,找不回来了。”
他们在空无一人的北三环上一路向西。
韩廷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这都是你必经的。别人安慰再多,没什么用处,得自己体会,自己走过去。”
纪星望着前方空寂的道路,默了会儿,忽扭头看他:“这样的事,你肯定经历过成百上千次?”
韩廷平淡地扯了下嘴角。
“什么感受?”纪星问,“久炼成钢,就铁石心肠了?”
韩廷起先没说话,后来道:“算不得久炼成钢,不过是一种态度。”
“嗯?”
“有得,有失,人生之必然。说好听点是等价交换,实际是赤裸裸的交易。你想得到什么,必然得拿一部分去换。看透了,也就好了。”
纪星若有所思凝望着他。车厢昏暗,路灯的光一道隔一道从他脸上滑过,时而明亮,时而黑暗,光影交错,衬得他的脸峻峭而寥落。
她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凑上去,摸了摸他的脸。
韩廷脸色松缓了下去,转眸看她:“怎么了?”
“没怎么,就想摸摸你。”
他忽而笑了一下。
聊天之间,车已飞驰上了西三环。
“韩廷?”
“嗯?”
“你经常这样兜风么?”
“时不时。”韩廷说,“凌晨没什么车,一圈跑下来也就半小时。”
他偶尔想事情的时候,碰上麻烦的时候,会在深夜里绕三环。一圈下来,什么事儿都想通了。
“每次都一个人?”纪星忽问。
“嗯。”韩廷发现她关注点总是很诡异,前一秒还在忧愁感伤中,这会儿又开始探究他的习性了。
他瞥一眼车内后视镜,见她抿唇偷笑,暗自得意着什么。
她放软声音:“那你以后都要带上我,好不好?”
他笑了一下:“好。”
纪星脸上笑容放大,把座椅往前移动一段距离了,趴着看前方夜景,这是专属于她的VIP观景台。
她时而哼着走调的歌,时而叽叽喳喳;他认真开着车,一边搭她的话。
一路风驰电掣,从北到南,从西往东,绕着这座繁华的城池,仿佛夜里沉寂的北京只属于他们俩人。
再上东三环时,韩廷忽说:“前头要到了。”
纪星:“什么?”
韩廷:“京城最美的夜景。”
说话间,他们上了光华桥,只见高架桥两旁,国贸CBD密密麻麻的写字楼悉数点亮着灯光,高低交错的楼,灯光和玻璃晶莹璀璨,仿佛进入一个珠光宝气的钻石世界,又像夜空中缀满繁星的银河。
韩廷放慢了车速,纪星像乘着小船在银河中流淌。
寂静的夜里,一辆车也没有,只有灯光如繁星映在夜空。
安静的,盛大的美,美得叫人心醉。
仿佛那一刻才明白为什么非要留在这座城。
仿佛只为这般盛大的美,这座城也待她不薄了。
她望着夜景,他看着后视镜里她闪着光芒的眼睛,仿佛那里边装着一片星空。
直到过去好一段路,纪星心底仍被震撼得无声无息。好半天回过神来,回头望,刚才的景色找不着了,封在记忆里。
韩廷问:“喜欢吗?”
纪星答:“喜欢。”
韩廷又问:“开心了没?”
纪星又答:“开心了。”
因为你。
第59章
转眼到了十二月中旬, 天气是越来越冷了。
纪星透过车窗玻璃往外看, 冬天的北京, 街道光秃秃的,上月灿烂的银杏叶早在寒风里掉了个干净。
经过十字路口,地铁站里涌出一波上班的年轻人, 女孩子们打扮得漂亮知性, 在冷风中缩着脖子小快步走。纪星从她们身上看到去年这个时候的自己。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
毫无预兆的,她突然想起邵一辰。
心蓦地轻扯了一下。
她很久没想起过他了。此刻忆起,心头仍不可避免有一丝淡淡愁绪, 或说感触,却谈不上纠缠。大概是因为身边坐着的这个男人吧,过去的两个多月,一点一点填补她心的空缺。
她扭头看, 韩廷西装笔挺,蹙眉翻看着手中的文件。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 他侧眸过来, 眼神问她怎么了。
纪星:“考你一个问题。答对有奖。”
韩廷:“奖什么?”
“……真是的,就那么确定会答对哦。”
韩廷:“你这脑袋瓜里头的弯弯绕绕,我还是能应付的。”
“先听问题。”
“嗯?”他合上文件夹, 认真听。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韩廷淡笑一下:“记得。”
“哪次?”
他重新翻开文件,小儿科似的:“打牌那次,肖亦骁也在。”
纪星霎时皱了眉,在心里大翻白眼, 正腹诽呢,见他唇角弯着一抹笑。她便知他是故意的了,摇晃他手臂:“哎呀,别逗啦。”
他被她晃得笑容有些抑制不住,说:“刮我的车还没赔钱呢。”
“又不是我刮的。”
“你这叫担保。”韩廷又问,“那时你跟我说了句话,记得么?”
“你居然记得?”纪星眼睛一亮,“我说你一次见我就见色起意了吧?看我长得美,印象很深?”
韩廷说:“印象挺深,打小就没见过说话这么厚脸皮的。能记住你也多亏那句话。”
“……”纪星推开他手臂,白他,道:“那是我真心话,我就觉得你心肠好啊。”
韩廷没解释,他不是心肠好,是赶着开会没那闲工夫搭理。
说话间,车已到纪星公司楼下。
她麻溜儿地穿上羽绒服,系上围巾,下车前朝韩廷倾身:“给你奖品!”
韩廷迎过去,在她嘴唇上轻碰一下。
她开门下车,逆着寒风跑进楼去了。
临近年底,星辰的进展还算顺利,目前有两项新产品投入临床试验,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中。
上月的公众号风波起了不小的宣传推广作用,有公司和投资人通过各种方式联系星辰,表示想进行A轮投资合作,甚至包括同科老总常河。
但纪星并不急,且她对融资的份额和比率都还拿不准,想等年后再考虑。公司年后有扩招技术岗的打算,待一切完善,谈判的底气也更足。
可这时,苏之舟传来一个消息:小夏去瀚海了。
这事太出乎意料。纪星猜到小夏想跳槽,但没想到她会去正对口的竞争对手公司。她气儿不太顺了。
如此想来,上月的公关风波也有幕后人员推动。不然小夏势单力薄,一篇帖子引起那么大的反响,她哪里来的能力?
纪星当真哭笑不得,星辰这小公司成为瀚海的眼中钉了。她能不能自我安慰地说一句:星辰够实力了?
不过这只是推测,毫无根据。况且就算是事实,她除了把自己气一遭又能怎么办,想反击也不够格儿啊。
像韩廷说的,谁叫你弱呢,那就得忍着。
要是几个月前,她恐怕得炸毛跳脚查个究竟。而如今,她也只能咬咬牙,把这仇先记在这里。
下个月星辰还要参加医疗植入器械试验产品展销会,到时估计会再次跟赫赫有名的瀚海打照面。
大半年前的那次展会,星辰只能在最差的角落里仰望位于展区中心的瀚海。这一次,状况或许能改善。可实力相差仍是天壤,纪星隐隐焦虑:竞争,怕是接下来星辰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了。
下午,来了位不速之客——常河。
他上个月就联系纪星,询问过星辰A轮融资的事。当时纪星只在电话里和他随意聊了一下,并未挂心,不料今天竟亲自登门。
“刚好出来办事来了这栋楼,就顺道看看。没有提前预约,实在冒昧。有打扰之处,纪总见谅啊。”
“哪里?”纪星客气笑着,招呼人端茶。
常河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茶几上星辰最新的战略书翻看起来,问:“这差不多是那次你在演讲里提过的内容?”
“是。”
他又翻了下产品目录,道:“两个多月了。执行力不错啊。”
“算是稳步前进吧。”纪星笑道。
常河放下资料,也不绕弯子,问:“我来的目的,你也清楚。还是上次说的那事儿,星辰的A轮融资,同科有合作机会吗?你当我是看中星辰想要投资挣钱也好;当我是为同科拓展新的制造模式寻找合作方也好,总归是想寻求合作。这是互利共赢的事,星辰也需要更强大的支撑。”
纪星说:“常总说着这些我都懂。但上次我也和你说了,星辰有韩廷的控股……”
“无妨,我不介意跟他成为合作方。”
纪星默默想,要他介意你呢。常河又说,“不过,我以为你们是将感情和事业分开的。”
纪星一愣。
“我跟东医的竞争,我跟星辰的合作,这是两码事。你是个商人,得记住,摆在第一位的永远是自己公司最大化的利益。说句不好听的,感情这种事,会变化。我见过太多女商人,为情牺牲利益,到头来伤害自己。当然,也有女人比较厉害,能将两者协调好,你应该清楚?”
纪星隐隐觉得他最后一句是说曾荻,仿佛说她不如曾荻擅长行走商场似的。
她道:“你说的有道理。我自然会考虑我的最大利益。只不过,或许韩廷,或许其他投资人能给我比同科更高的利益呢?是吧。买卖要慢慢谈,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当然,以后真合作了也说不定呢。”
常河笑起来:“你要说其他投资人比我有竞争力,我信。韩廷?……我给你融资,是股权分散,星辰还姓纪;他给你融资,是股权集中,星辰改姓韩。”
纪星自然清楚,韩廷在星辰的占比已经高达33.4%。所以,她一直认为最适合星辰的A轮资方是中立的第三方信托机构。如果是这样,以韩廷的性格,也会任她自己去捣鼓。
她没说话。常河也不逼她,道:“行。有空我们再详谈,看究竟是同科开的条件好,还是其他人开的更好。”
纪星目送他离开,心想这人也是厉害,知道韩廷是她男朋友还过来谈合作。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利益驱动?又或者他想借她搭桥跟韩廷合作?
她猜不透。对手,朋友,瞬息变化,她暂时还无法处理得游刃有余。
韩廷跟生意场上的几个朋友吃了顿午饭,散场后,唐宋陪他下楼。
乘扶梯的时候,韩廷注意到商场里到处布置着圣诞树和雪景,背景音也换成了欢快的颂歌,洋溢着圣诞的节日气氛。
唐宋接完一通电话,对韩廷说:“韩小姐那边有行动了。”
韩廷漫不经心地“嗯”一声,下了电梯。
他系着围巾,往商场外走,经过一家店,目光无意瞟向橱窗,一时就没移开眼神。
玻璃窗内展出着一条星星吊坠项链。
韩廷多看一眼,进了店。
原打算晚上送给她,下班前却接到韩母的电话,说他又是一两个月没着家,让他今晚回去吃饭。
韩廷去纪星公司捎上她。
她才上车,他就把项链盒子递了过去。
纪星打开一看,蓝丝绒上一颗白金色的星星,星星边上缀满闪闪的钻石,在光线照射下熠熠生辉。
她惊喜不已:“真好看。”她把项链拿出来放在手心捧了好久,说,“我现在要戴,给我戴上。”
韩廷接过那细细的链子。
她解下围巾,挽起头发,将脖子凑过去。
他手拿项链,绕她脖子一圈,扣上搭扣。纪星回头,眼睛亮亮的,正对他:“好看吗?”
她皮肤很白,锁骨也纤细,一颗星星悬在上边。和他看见项链时想象到的一样。
韩廷淡笑:“不错。”
纪星拉开车上的镜子照照,越看越喜欢,扑过去挽住他手臂扭了扭:“怎么又突然想到给我送礼物?”
韩廷:“无意经过,看见星星就想起你了。”
她心里开心得直冒泡泡,又没忍住拿脑袋在他手臂上蹭了蹭。
半路,她忽想起今天的事,说:“对了,同科居然想投资星辰,说不介意跟你合作。你们商人做事这么有意思的?”
当初韩廷给星辰的天使轮投资合同里明确写过韩苑及东扬的任何董事都不能参与融资,倒没限定过同科。
韩廷问:“你的想法呢?”
纪星白眼:“我能有什么想法,你不同意还不是没法儿。”
“这么说你还想过叛逃敌方?”韩廷幽幽看她,捏了下她的脸,低声警告,“就不怕我扒了你的皮?”
纪星被他这低低一嗓说得莫名刺激,不怕死地说:“突然兴奋了,好想知道你要怎么扒我的皮诶?”
“……”韩廷一时就没说出话来,觉得心头有丝燥热,低头含了下她的唇。
汽车变道,她瞟见窗外,察觉不对:“诶?这不是回家的路,这不长安街么?”
韩廷不免暗笑走了半路她才察觉,懒懒说:“带你去我爸妈家吃饭。”
纪星:“啊??”
“怎么?”
纪星慌张:“你怎么不提前说一下?我什么东西都没买,上门总不能两手空空吧。我都没换衣服呢?”
“我也是临时接的命令。”他说,“不用买东西,我家没这规矩。衣服也不用换,就这样挺好。”
纪星虽措手不及,但也不是很意外。况且,他能带她去见父母……
她忽然扑过去亲昵地搂住他的腰,脑袋靠进他颈窝里,仰头吻了下他的脖子。
韩廷低头,含笑看她:“怎么?”
“没事儿。”她嘟哝,唇角的笑容却抑制不住。
他轻揉她的脑勺,下巴不经意贴了帖她的额头。
初次上门,她着实紧张,尤其当她发现他家住大院里头,门口还有警卫。
看韩廷这模样,她暗想他父母恐怕不好相处。
韩廷许是看出她心思,说:“我父母性格不热情,你别在意,他们本身就这样。”
“……”这话是安慰人么,她更惶恐了。
韩廷又说:“我的事向来自己做主,他们不插手。你打个照面就行。要实在想留好印象,可以跟我爷爷聊上一聊。”
纪星被转移注意力:“你爷爷会喜欢我吗?”
“我喜欢的他都喜欢。”韩廷说。
纪星一愣。
说话间,车已停在门口。
走上台阶时,韩廷回头朝她伸手。她惴惴地把手交给他。
他牵紧了,带她进屋。
韩家父母是政界的,面容中自带威仪。韩父五十多岁,仍黑发浓密,身形挺拔,目光炯炯有神,显得严肃而庄重;韩母亦是气质凌然,飒飒身段,听说年轻时玩票儿做过京剧演员。夫妇俩如韩廷所说,天生不具备和蔼之气,但礼仪做得极好。说话平静有度,表情从容淡定,目光与你真诚直视,让纪星不觉半点怠慢,颇有受宠若惊的受重视之感。至于心里真实想法如何,就难以猜测了。
果然是有其父母必有其子。纪星想,韩廷这不冷不热,不亲不疏,看不透又把握不住的性子,真是深得他父母真传。
韩父很照顾纪星,叫人倒茶切水果置点心,纪星忙不暇接;韩母也丝毫不探究,没问纪星任何私人问题,只问:“多大了?”
“25。”纪星答。
韩母“嗯”了声,不知是觉得好还是不好。
韩爷爷是家里最慈祥和善的。
韩廷带她见爷爷时,爷爷刚练完太极剑,一身白色太极服走过来,流光如水在缎面上淌。
老人家见到纪星,笑容堆满脸庞:“这是星星吧?你好!”说着煞有介事地朝她伸手。
纪星心头一软,立刻躬身握手:“爷爷好。”
握完手了,她仍局促,站在原地傻笑。一老一少对视半刻,老爷子说:“文静害羞?我看不是吧?”
“哪儿啊?”韩廷坐一旁泡茶,说,“她这是跟您不熟。熟了就一话唠。您老图清净,我还是少带她回来,别给您念叨得头疼。”
纪星顶嘴:“那你再别跟我讲话!”
韩廷瞧上她一眼,只是笑,却也不埋汰她了。
老爷子看看这两人,眼里笑意更浓。
纪星又有些不好意思,攀谈:“爷爷你还舞太极剑呐?”
“闲来没事儿,活动活动筋骨。”
“那这些书法呢,都是您写的?”
“看着如何?”
“真好。韩廷的字也写得好,看来是从小跟爷爷学的。我小时候就没人教我。”
韩廷道:“自个儿偷懒,怪谁?”
纪星瞪了他一眼。
老爷子说:“是吗?我来看看你写的字。”
纪星心想不妙:“还是别了,我的字真的特难看。”
“没事儿。”爷爷已开始铺纸研磨。
纪星暗叫完蛋,爷爷难道想见字窥人?她那一爪子猫爪字,肯定留不下好印象。
她这是中了邪啊给自己挖坑。
她拿毛笔蘸了墨,也不知该写什么,想一想写了“韩廷”和“纪星”。
她努力想写好,刻意放慢速度,一笔一画板板正正,但毛笔实在难控制,一会儿墨多一会儿墨少。
四个字写完,她汗都出来了。她放下笔,讪笑着看老爷子,等他评价。
“嗯……”老爷子看一会儿,说,“……不失童心。……像隔壁家小重孙儿写的。”
纪星大囧:“……”
韩家人都是高级黑。
老爷子拿起毛笔,重新写下“韩廷”“纪星”。
纪星凑过去看,“韩廷”写得大气磅礴。
“真好。”
老爷子见她光盯着“韩廷”看,笑道:“韩廷的‘廷’字,还是我起的。取的是‘问政施令,接受朝见’的意思。”
纪星:“这意思真好。”
“好。也不好。”
“为什么?”
“锐气霸气太重,失之柔和。”
纪星逮着机会,立马举手:“我也觉得!”
韩廷看她一眼。她报了一箭之仇,笑得特开心。
爷爷又问:“你父母起名‘星’,有什么含义?”
纪星吐槽:“我起先以为是杰出闪亮的意思,但我妈说,是看我喜欢笑,眨巴眼睛像星星一样可爱,就起了。真随便。”
“不随便。”爷爷很捧场,“星这个字好。”
一旁,韩廷倒着茶,不紧不慢插了句嘴:“星有迅速的意思,倒符合你这急性子炸毛脾气。”
纪星:“……”
他今天是怼她上瘾了么,专揭她短。
爷爷却沉吟片刻,道:“这么说来,星也有跟帝王相关的意思。古时候,皇宫说星闱,星关;帝王之使者,叫星骑(ji)。”
纪星一听,很高兴:她的名字冥冥之中和他的有关联。
待了没一会儿,要吃饭了,纪星跑去洗手。
花厅里只剩祖孙两人。
听见女孩脚步声跑远,韩廷问了句:“您觉得怎么样?”
老爷子反问:“你说呢?”
韩廷说:“背景清白,经历单纯,聪明刻苦,心软善良,清高有傲气。”
老爷子抬眸:“我问的不是这些。”
韩廷顿了一下,说:“我喜欢和她一处。”
老爷子点了点头:“小姑娘看你的眼神,是真喜欢你。你好好相待,别辜负人家。”
“嗯。”
老爷子收拾着毛笔,又道:“你跟韩苑争斗的事,我听说了多回了。内部纷争久了,消耗气力。你想稳固自个儿的地位,别想着怎么斗赢她,得想想怎么收服。毕竟都是一家人,切忌两败俱伤。”
韩廷道:“我自有打算。你就甭操心了。”
老爷子一愣,又道:“行。我就不管了。”
晚饭后韩廷没多待,坐了一会儿就带纪星走了。
临走前,韩父韩母送了纪星一串玛瑙手串,算是她初次登门的见面礼。纪星受宠若惊地收下。
老爷子也送了她一份礼,是幅墨宝,叫她回去看。
纪星慎重地接过,心想老爷子一定给了她人生箴言。她一回家就赶紧铺开,只见柔白的宣纸上用童稚而卡哇伊的字体写了十二个大字: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纪星:“……嗯。”
第60章
元旦过后不久, 纪星抢了春节回家的高铁票。
韩廷见了, 问:“你回家待多久?”
“一星期。”纪星问, “你春节放假么?”
“去趟德国,也就两三天。能休息个三四天。”他看她,眼带一丝笑意, “怎么了?”
纪星问:“你想去我家玩么?”
韩廷:“见你父母?”
纪星不正面回答, 问:“你想去么?”
韩廷说:“行。过年比较正式。不然过了春节,也只能等五一了。”
纪星心中一乐,又觉安心稳妥。过年把韩廷拎回去给爸爸妈妈看,想想都很开心。
一月中旬, 北京忽然下雪了。一小片一小片雪花飘到地上,积不起来,全化作湿泞。在零下好几度的冷空气里,医疗植入器械试验产品展销会召开了。
项目以公司为单位展出, 都是经过一段时间临床试验还未上市的项目,寻找上市合作方。
星辰意外地分到一个位置极佳的展位, 却是沾了瀚海的光。
参展的大部分公司是传统工艺, 只有瀚海星辰这两家做3D打印,被放在一处。站台互相对着,有打擂台的架势。
这一年星辰发展迅速, 瀚海更是突飞猛进,成了医疗植入器械行业内的佼佼者,名声越来越响——除开一些早已上市且大面积用于患者的产品外,多项临床试验项目都接近尾声, 据说人工心脏也在研发中。
展区对面而立,不免暗自较劲。
星辰上下都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对每一位来宾极尽礼貌之能事,殷勤解答所有问题。
但实力悬殊,瀚海名声在外,且展品更多,人流量和意向合作方明显高于星辰。
员工们难免挫败。
纪星劝慰道:“一步一个脚印,人家都走了三四年,我们哪能那么快跟上?往好处想,现在能站在他们对面,不说明我们也很厉害嘛?”
众人都笑起来。
纪星嘴上乐观,心里也不免失落。两家对比之下的挫败,恐怕只有她这做老板的体会最深。
她心理建设一番,可中午时分,她看到了小夏——出现在瀚海展区,穿着对方公司制服,她的心顿时一刺,有种难言的羞辱。
小夏背后,瀚海展区挂着众多奖牌奖牌,最显眼的要数前段时间在国际上拿到的分量极重的金奖。而在纪星眼里,最刺眼的是那块北京市药械试验“先锋项目”的牌子,那股子憋闷又上来了。
纪星竭力让自己不分心,去楼上洗手间洗了把脸。
出来的时候意外碰见小夏,风波已过去快两个月。再见面,彼此都很生疏。小夏甚至不跟她打招呼就擦肩,纪星将她拦住。
小夏看她,眼神警惕。
纪星问:“有件事情太巧合,我想问你。”
“什么?”她语气不太好。
“试验先锋项目前期宣传不够,很多公司没主动申请。瀚海也没有,是你告诉他们星辰申报了?”
小夏眼神躲闪:“你乱说什么?”
“我知道答案了。”纪星说,“公众号的事,也是瀚海跟你一起策划的吧?”
小夏不承认:“本来就是你耍赖,对不起我。”
纪星彻底不想跟她解释争辩了,人站在不同的立场,观念早已南辕北辙,无法沟通。
她吸了口气,说:“你听好了。我没有对不起你。公众号的事,我不追究,毕竟要谢谢你,让星辰乘风火了一把,公众号粉丝突破20万了。以前谁对谁错,过去了。你对瀚海通风报信我也不追究。但是你在星辰做的一切工作都是有记录的。我奉劝你遵守保密法。今后,一旦让我发现瀚海有什么关键产品细节跟星辰撞上,我不会心慈手软,一定告你让你坐牢!”
小夏脸煞红,怒道:“看,你装不下去了吧,你就是个唯利是图不讲情义的小人!”
纪星:“噢?或者你还想看看我更加不讲情面的样子。”
她说完,擦肩而过。
嘴上逞了快,心情却糟糕得如乌云密布,难受极了。最初的校友,一起历经创业磨难,竟会变成今天这样。
她理想中那个美好的星辰构想仿佛在崩塌瓦解。
她的想象与实际是彻头彻尾两码事。她心中的星辰,和星辰里具体的每个员工仿也佛在剥离开。
或许正如韩廷所说,员工就是员工,可以当作棋子,可以表现公共情感,却讲不得私人感情。
也如他说,商场如战场,个体的苦难与情感是微不足道的。
她理智上能安慰自己,情感上却窒闷得慌,喘不过气。
穿过走廊要下楼去展厅,在楼梯旁迎面碰上曾荻。
纪星心情不畅快,还是给了个虚浮笑容,步履不停。
曾荻叫了声:“纪星。”
纪星皱了眉,答道:“曾荻。”
曾荻笑说:“果然有底气了。觉得你赢了我是么?”
纪星佯作不懂:“广厦做的是 AI医疗,星辰做的是3D打印。互不干扰,合作有可能,竞争却谈不上。哪儿来的输赢?”
曾荻有会儿没做声,发现她这拆招的厉害聪明架势深得韩廷真传。
“跟韩总在一起久了,说话都学了个三分像。我跟了他三年都没学会,你三个月就这么厉害。的确赢了我。”
纪星听到“三年”,不痛快了,她今儿是来找事的,躲是躲不掉了:“说起来,我跟韩廷在一起,要谢谢你。”
她对韩廷的直呼其名让曾荻脸色微变。
“当初是你带我去见肖亦骁和韩廷。也是你间接把我赶出广厦。我辞职创业,走投无路去找肖亦骁,才跟韩廷产生交集。说来都要谢谢你。”
曾荻没料到有这层关系,冥冥之中,竟是她给他们牵了线。
她没说话了,从包里抽出一支烟,拿打火机点燃。
纪星闻见烟味就皱眉要走,曾荻转身倚在栏杆上,望向一楼大厅密集的展厅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吐出一口烟雾,
“你了解他这个人么?”
纪星脚步停下,回头。会场穹顶全是透明的玻璃,天光照进来,落在曾荻脸上,异常的美,
“你对我有敌意,第一次见面就有了吧?女人太过显眼,就不讨同性喜欢。你既对我有敌意,但当时处在那位置,又想引起我注意。”
纪星没吭声,猜测着她想说什么。
“那天开会,你的发言特别好。但我没采取,知道为什么吗?”曾荻精致的下巴往楼下指了指,纪星看下去,是瀚海的展位。
“因为瀚海,实力太强了。不是我害怕竞争,是它背后的势力太强大,在瀚海成长成大树前容不下任何对手。所以我做不了,做了就是死。你现在是瀚海的直接竞争对手,想必压力也不小。”
纪星心跳莫名加速,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青白的烟雾浮起,衬得曾荻的脸落寞却又有种诡异的兴奋:“你知道瀚海背后的投资人是谁吗?翰……”
她无声发着“han”这个音,纪星急速跳动的心骤然一沉,有种寒冷的刺痛和慌张从脚底浮上心间。
“上海一家信托公司对瀚海控股51%。他在做的东西,是不会给其他人留半点生存余地的。不然,注定了失败,注定了死。”
曾荻轻弹下烟灰,
“你之前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幸运,不是他,星辰都死了多少回?是不是觉得天使投资遇到了他这个天使。你知道他为什么投资星辰?不是因为你厉害,只是因为你的项目跟瀚海撞了。不然肖亦然会费那个劲儿为你去找他?他拿2000万,买一个萌芽中的竞争对手,为瀚海开路。哪怕这公司实力不够。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掉一个。至于是要星辰生,还是要星辰死,全看他的心情,哦不,看他对你的喜好。
你讨他喜欢,他便留你一命;不讨他欢心,他便掐死你。这个道理,你比我懂?不过,是生是死,星辰都跟瀚海一样,最终命运是并入东扬医疗,成为他商业版图的一部分。”
纪星已是脸色发白,遍体生寒,人却逞强地笑了一声,说:“你不用在这儿煽风点火,背后添油加醋挑拨离间,你也不嫌low吗?!他控制瀚海,那是他的事……”
曾荻打断:“这么重要的事,他没告诉你?我以为你们无话不谈。”
纪星张了张口,脑子空白,一句话说不出。原想说些什么理智的话赢回半点颜面,却已强撑不住。
“你以为你很了解他。也对,要真了解,你这性子怕是在他身边待不住。他这样的男人,很好是不是?女人都难拒绝。可你呀,单纯,就没想过他哪里看得上你,怎么会喜欢你?你不了解这圈子,但……知道什么叫玩养成?”
曾荻轻缓地呼出一口烟,细长的眼睛盯着纪星,看着纪星的脸一点点惨白下去。她目光如刀,浸淬着丝丝报复的痛快和狠戾,仿佛要一点点把她拆骨抽筋才甘心,
“我太懂了。他这个人,所有的野心和欲望都在事业征服上,对情爱反而寡淡。玩女人不如玩权术;玩弄美色,不如玩弄人性。你莽撞,无知,你天真,幼稚,慢慢调教你,慢慢看着你们这帮理想化的小年轻一点点碰壁,一点点被现实利益撕扯,多有趣啊,是不是?你很受教,越来越优秀成熟。啧啧,他对你的兴趣也快到终点了。就像我一样,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纪星盯着她,眼神如血,恨得下一秒能扑上去咬死她。可她终究是一只被拔了爪牙鲜血淋漓的小兽,没有任何反扑的力量。
她死咬着牙,拼命想要说点儿什么,无论怎样都说点儿什么,至少不要这样毫无招架之力,打回去啊!可一个保安过来,切断了她原本就破碎的思绪。
“对不起女士,室内不能抽烟。”
“噢。不好意思,对不起。”曾荻冲那保安温柔一笑,“给您添麻烦了。”
保安极为受用,笑容灿烂:“没事。下次注意就好。”
待人一走,曾荻收了笑,袅袅起身,冷酷地说:“小朋友,命运诱惑给你的精美礼物,你只晓得喜滋滋地拆开,却不知道收了这礼物,今后的人生,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说完,下楼去了。
……
纪星回到家,是晚上九点多。韩廷知道她今天有展会,很忙,所以一直没打扰她。
她拿钥匙开了门,一楼没人,餐桌上放着一玻璃碗洗过的草莓。
她盯着那草莓看了会儿,过去吃一颗,很甜,甜得她的心抽搐了一下,疼。她低下头揉了揉眼睛。
这个时候,他在二楼书房。
地毯吸去了她走路的声音。
她想起住在这里的日子,好多次他从身后抱住她时,她都猝不及防,在惊吓和温暖中心跳加速。
科学上说,人容易在受惊的时候心动,因为脑子傻傻的,误以为惊吓时的心跳是由心动造成。
她不知是不是真的。
不过,铺了地毯是很好,柔软得像走在云端,很舒服,只不过久了却也让人忘掉踏在实地上的感觉。
她经过书房,准备进去,摸见自己脸颊和手指冰凉,于是先去洗了个澡。她怕自己太狼狈憔悴,那绝对逃不过他眼睛。
如果是以前,以她受不得一点委屈的性子,她一定会冲进去吵闹质问,但现在她居然克制了。当初和邵一辰在一起的时候怎么就不能呢?难道是城府深了?看来有长进。这是不是一件幸事?
她裹了浴袍出来,手脚仍没有半分暖意。
推开书房门,韩廷一身睡衣,坐在桌前办公。
她原打算安静看他一会儿,可不到三秒,他就抬眸,原本簇起的眉心微微松开,淡笑:“回来了?”
“嗯。”她走进去。
“工作还顺利?”他问,嗓音有些暗哑。
“挺好的。”她琢磨着,说,“就是……没想到之前那个员工去了瀚海,感觉被背叛了。公众号的事,估计也有预谋。”
她观察着韩廷的表情,但和往常一样,她窥不到他内心任何想法。
他说:“瀚海的事你不用在意,管好星辰。”
还是当初那句话。
纪星没做声。
他察觉她情绪不对,朝她伸手:“怎么了?”
“没事儿。”她撒谎,边走过去把手递给他,“小夏的事,给我打击挺大。”
他拉过她的手,发现她手心冰凉,手掌给她捂着:“我跟你说过,怎么对员工和下属,记得么?”
她感受着他掌心的温暖,点点头,心底却划过一个可怕的想法:我是你的下属么?
——员工就是员工,可以表现公共情感,讲不得私人感情。——
她忽然不知道,他做的很多事,是擅长,还是真心。
他手机响了。
纪星抽回手,坐去一旁拿书看。
没讲几句,他放下手机,继续处理工作。
纪星从书里抬头看他,看他工作时清冷凌厉的样子,寡淡冷情的样子,这正是她曾迷恋仰慕的样子。
她看了一会儿,放下书走过去,拉了一下他搭在办公桌上的手臂。
韩廷抬眸,她平时虽古灵精怪,但从不在他工作时打扰。
此刻,她头发微湿,浴袍领口露出白嫩的风光,小手揪住他袖口,轻轻摇了摇,女孩清亮的黑眼珠巴巴望着他。
韩廷被她看得不经意咽了下嗓子,喉结滚动。
他一手合上笔记本,一手将她揽进怀里,袍子掀了上去。
她坐入他怀,细细的手腕搂住他脖子,急切而主动地吻起他来。
她近乎虔诚地吻他,吻他饱满的额头,深邃的眼睛,吻他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吻他清凌的下颌,耳朵,脖子,喉结,越来越急迫,仿佛在拼命找寻什么东西,找寻她身心深处那份对他确切的情感定义,也从他的回应中感受他给予的情感定义。
她急切而混乱,失控之下在他脖子上狠咬了一口。
韩廷眼瞳一紧,忽然将她转过身去压在办公桌上。女孩白皙的肩膀瑟瑟发抖着,他手心,隔着柔软的肌肤,触到她的心跳急促如擂。
“啊!”纪星痛苦呻吟,趴在桌上剧烈喘气,好似他的手指已穿透她胸腔把她心脏死死攫住,她几乎窒息,她心痛如撕裂。痛得她眼前骤然一片模糊,水光荡漾。
一大颗眼泪砸在桌上,她慌忙抹去,不让他看见。
他将她转过来面对他,凝视着她湿润清亮的眼睛,凝视着她躺在桌上柔弱无骨的模样。她在耸动中,红唇启开,面颊绯红,却一瞬不眨直视着他。
她一直如此,做时一定要与他对视,执拗地,顽固地,仿佛要看穿他的心底,然后狠狠抓住那颗看不见的心。
对视着,韩廷见她眼眶微红,愣了下,要说什么,她已呜咽开口,指甲在他脖子上狠抓:“好痛,你弄疼我了。”
韩廷将她从桌上拉起,抱进怀里,缓了丝力气,却没停止。
她在他怀中颠簸,抱紧他,手指紧抠他背肌,感受着这一刻的疼痛,力量,欢愉,恩爱,仿佛只有这一刻才是真实。
余热散去,她闭着眼睛软在他怀里,歪在办公椅中,灼热的沾满汗液的肌肤黏腻在一起。
她听着耳边他轻轻的呼吸声,很久了,轻声唤:
“韩廷?”
“嗯?”
她缓缓睁开眼睛,停了几秒,忽问:“你爱我么?”
韩廷顿了片刻,说:“定义爱这个字。”
纪星的心沉入冰湖,放弃地说:“为我要死要活,抛弃自己;没有我,世界就塌了。”
韩廷凝视她,眼神沉默而无声,说:“这不是我理解的爱。”
“嗯。”她说,闭上了眼睛。《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