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作者有话要说:
1.人都是复杂而矛盾的,
2.人说的话在很多时候并不是表面的意思。看到某句话,只想到字面意思,就加以判断,未免偏颇。
纪星坐在窗边, 盯着咖啡杯中的白色心形出神, 有些后悔不该偷偷翻韩廷的书房。那样她就不会知道瀚海是韩廷的, 也不会知道肖亦骁掌握的某信托公司仍控着广厦的很多股份。
她们,都是一场笑话。
手中的勺子搅碎了那颗心,她忽地想起邵一辰, 想起邵一辰为什么离开她。她开始厌恶自己。
她一直不喜咖啡的味道, 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眉心皱了皱,抬头见常河进了咖啡馆。她刚要招手,常河已看见她, 微笑朝她走过来。
常河坐下,点了杯咖啡:“确定主意了?”
纪星:“嗯。”
星辰虽然有点成就,但谈融资仍没有太大底牌。毕竟相比瀚海,星辰更像是退而求其次。常河是她最好的选择, 是棵大树;且因和东扬医疗的竞争关系,想投资的心更强烈, 星辰能争取的利益也更多。
照理来说, A轮融资后新的持股方会加入进来。星辰在同股同权的制度下,所有持股人的股份会同等程度稀释至原来的70%。纪星和韩廷这两个最大持股人将同时失去最大决策权。纪星手中的38%稀释至26.6%,韩廷则从33.4%稀释至23.38%。
但纪星提出了一个必备条件, 常河将入资后得到的30%分给纪星7%。这样,她的股份升至33.6%,单独成为星辰最大持股人。
纪星和常河,纪星和苏之舟等星辰股东——以上任意组合加起来, 比例都能超过50%。
至此,她将彻底脱离韩廷的控制。
想及此处,她却没有得逞的激动,反而鼻子莫名有些酸。她看向窗外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
常河问:“能尽快吗?我希望在春节前办好。以免节外生枝。”
纪星正是同样的想法,她怕自己改主意:“好。”
常河落了口气,挺高兴的,说,“同科现在很需要拓展这一领域,尝试改变制造模式。这下子,以后能跟星辰有更深入的合作了。”
“那是当然。”
常河忽问:“我有个问题,可能比较冒昧。”
纪星心有预感:“什么?”
“你是韩廷的女朋友。照理说,他也可以给你融资。”
“你上次不是说了?感情是感情,生意是生意。”
“你能做主?”常河说,“韩廷是大股东,融资需要他签字同意的。”
纪星微笑:“这个我会解决。你就不用担心了。”
她觉得自己是疯了。
韩廷说过,背叛他,他会揭了她的皮。可她现在竟十分想冒险看看,他究竟要怎么揭她的皮。
……
是夜,韩廷在家办公的时候,接到了唐宋的电话。
那头,唐宋只讲了几句话。
韩廷风波不惊地听完,说了一个字:“好。”
他正要挂电话,唐宋欲言又止:“韩先生……”
韩廷:“嗯?”
唐宋迟疑半刻,终究想说的没说,只道:“韩小姐那边,会继续盯着。”
“嗯。”
韩廷放下手机,盯着电脑屏幕看了会儿,十几秒后稍稍回神。他听见了卧室的开门声,纪星洗完澡了。
她推开书房门,探出脑袋,素颜的小脸干干净净的:“还不睡啊?”
“还有一小会儿。”韩廷淡笑。
“是机密么?”
“不是。”
她于是走进来,绕过办公桌来到他身边,坐在他腿上,晃荡脚丫。
韩廷任她由她。
她托着腮看着他的电脑,觉得脚冷,微凉的小腿贴着他的小腿,轻轻磨蹭,汲取温暖似的。
他移动鼠标,翻着桌上的文件,低声问:“腿怎么那么凉?”
她脚丫子也往他腿肚子上贴,撒娇:“那你给我暖暖。”
他看着文件,无意识地收紧了腿肚,给她暖脚。纪星脚板心贴着他的肌肉,一阵温热传递心间。她顿时有些恍惚,刚在浴室不该浇那么久的凉水。
她忽然想把脚丫子收回,他却再度收紧,让她退缩不得。
他低眸看她,眼神很深,问:“想什么呢?”
她说:“我想起有一堆文件忘了让你签字了。”
“什么文件?”他漫不经心看着电脑,炙热的手掌抚摸着她露在浴袍外的微凉的肌肤,给她捂热。
她赶紧站起身:“我过去拿。”
她从包里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夹,心脏开始加速跳动。或许,她的小伎俩,他立刻就能发现。然后,就是今晚,撕裂开。
她维持着轻松的表情朝他走去,重新坐到他腿上:“呐,这么多,有二十几个要签字的地方。我都拿铅笔圈出来了。”
“什么东西?”韩廷忙着自己的事,随意瞥了一眼。
纪星翻开给他看:“去年的工作报告,财务报告,明年的工作计划,调研书……”全是些冗长而不需要他定夺或给意见的东西。
他前头几处还认真看一看,她却捣乱,不是捂住内容就是翻他的纸,他被她弄得没了脾气,笑着揉一把她的腰肢,暧昧地警告:“皮痒了?”
纪星歪脑袋:“就痒了,你咬我呀?”
韩廷含笑,手下掐了她一把,她微哼着一缩,在他怀里扭动了一下。
他心猿意马,在她的帮助下翻着剩下的文件,偶尔几张看得到的页面也一目十行,只问她:“签哪儿?”
“这儿,这儿,这儿……”她心脏狂跳,翻着一堆文件,其中几张纸分散夹在中间。
她心跳越来越剧烈,像要跳出耳朵。她希望他能警觉发现,变色,发脾气,然后把一切撕扯开。可他毫无防备,在她手指落下的地方签下了名字。
她心一沉,竟有些恐惧不知该拿这文件如何办,又有些后悔辜负他的信任。抵触,忐忑,犹豫,痛苦,各种情绪纠结到一处,她脑子都麻了。
韩廷签完所有的字,放下笔,眼神转向她,目光很深:“怎么了?”
“还是有点儿冷。”她轻声说着,不自主移开眼神。
“你想要热,我有更快的办法。”他说,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她骤然腾空,心快跳出喉咙,慌得搂紧他的脖子。
所有的灯都打开,照得室内亮如白昼,阴影也无处遁形。
纪星紧张惶然,脑子里晃过自见到他的第一面。他高高在上,她卑微奉承;
仿佛从那时起,一切落入他掌心。她从来没有还手招架之力。
这段关系像海中行舟,她无法呼吸,沉入深海,被他的气息淹没。偶尔她想挣扎,双手徒劳地抓索着想浮出水面。可他总是抓住她的手,将她拖进水底,像一块强硬的巨大的礁石,压制着她。让她再次沉了下去。
猛烈,凶狠,像海上的狂风暴雨,切断退路,不给她任何逃出风暴之眼的机会;而她是陷入海难的船,断了桅杆裂了风帆,痛苦,却毫无自救能力被他裹挟着卷进漩涡,沉入深深的海底。
从未像那夜一般疯狂折磨。
纪星第二天起来时,嗓子干哑,脑子昏昏沉沉。
她下床时小腹涨疼着,浑身都发软。又重新躺回去缓了好一会儿。
早上十点,韩廷不在家了。
她开手机看他定位,东扬医疗。
纪星在韩廷的书房里轻易地拿到了他的签章。章子拓上红色的印泥,有那么一秒她想作罢,但她终究没有,重重地盖上了章。
她知道偷盖签章意味着什么,可她也很清楚,待事情败露,韩廷不会追究。
以他的性格,他会放过她,从此和星辰再不相干。
以他的性格……她找他要星辰,他也会给。
她知道。
可她就是要耍弄他,气死他,最好让他记一辈子。
他这人从来不会露出半点生气模样,不知是太过礼貌,还是太过不在乎。她倒想看看他震怒的样子。
一定是疯了,才这么不怕死。
纪星跟同科迅速签完合同。律师会在第一时间知会韩廷股权变更情况。
那天,纪星走进别墅小区,在门口徘徊了好一阵。这一进门,什么都会讲清楚,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她的确看不透韩廷的心,却也看得清他有多高傲自负,控制欲有多强。他最恨背叛,绝不会原谅她。很好,正合她意。
但……为什么迟迟不进去。
韩廷站在二楼起居室的窗口,看着楼下的纪星。她穿着一件呢绒大衣,裹着围巾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低着头,不停地拿鞋底蹭地面,就是不肯进来。
他看了她很久,耐心等着。
终于,她慢慢挪上草坪,上了台阶。又过了两三分钟,他听见楼下开门关门的声音。
他起身回书房,打开电脑,看电子文件。
家里脚步声不明显,但他有所察觉。某个时刻,他盯着紧闭的房门看,知道她在门外。他盯着,直到门把手动了一下,他目光移回电脑桌面。
纪星推开房门,韩廷一身西装在桌前办公,和往常无异。
听见开门声,他看向她,寻常地问:“回来了?”
“嗯。”
他太过随意,叫纪星不安且疑惑——他难道不知道她骗了他,把他卖了?怎么还能跟没事人一样?
她站在门口,狐疑地判断。
韩廷问:“怎么了?”
纪星:“律师没通知你?……星辰股份变更了。”
“通知了。”韩廷说,转眸看向电脑,仿佛那头有天大的事情要处理,让他无暇分心纪星口中的这件小事。
一时间,所有的惶然忐忑化为失落,又化作激忿,她走上前去,近乎绝望地说:“我骗了你的签字,偷了你的公章,我跟你的竞争对手签了合同。你在星辰没有发言权了。星辰以后会跟同科合作。”
韩廷看着电脑,眼睛里反射着屏幕的白光,半刻后,他转眸,直视她,说:“我知道。”
纪星问:“你不生气?”
韩廷反问:“你希望我生气?”
纪星哑然。和他对峙总是陷入怪圈。现在的她像一个可笑的想要激怒大人的小孩,而他一如往常,冷冷静静风波不动地俯视一切。
她徒劳地问:“我欺骗你了。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这话问反了。”韩廷起身绕到桌子前头来,靠着桌沿,手插进兜里,平静地说,“你现在是不是该跟我讲讲,做这一出为了什么?——没有安全感?觉得迟早要分开,索性多拿点儿东西在手里?你对别人心软,愚善,在我跟前倒把利己主义发挥得淋漓尽致,为保自己能毫不犹豫先捅我一刀。你要选个中立的信托公司也就罢了,同科是我的竞争对手,你到底怎么想的?”
“你在乎么?”纪星问,“你已经有瀚海了,星辰归谁,对你来说重要么?还是你觉得什么都要在你掌控之中,星辰宁可毁掉也不能给其他人。”
韩廷顿了半刻,慢慢反问:“我投资其他公司,控股瀚海,不是很正常?早在一开始我是不是就跟你说过,不让我投星辰,就竞争打垮?”
纪星一愣,没想到他竟用谈判的文字游戏对付她。他永远行得正坐得端,她哪里抓得住漏洞反驳。
“我……我不是在意你控股瀚海,而是……那么多次的机会,你却从来不告诉我,为什么瞒着我?其他的事也就罢了,可瀚海,你为什么要隐瞒我?”这话问出口,她都嫌弃,觉得自己卑微得抬不起头。
韩廷说:“涉及商业机密。我控股瀚海的事也是最近才放出消息。”
纪星顿时无言以对。和以前一样,她是永远赢不过他的。
她闭了闭眼,问:“你当初投资星辰是为了什么?为瀚海消除竞争对手?”
韩廷沉静看着她,试图跟她讲道理:“那时我不认识你,我出于任何目的投资星辰,都没有对不起你。”
“好。那你有没有想过毁了星辰?还是玩玩而已?星辰……”她说及此处,眼眶红了,“是。星辰有你的功劳,但它也是我做出来的。拉资源设计工艺跑关系找试验项目……全是我自己做的。星辰是我做起来的!它不是你的,你没有资格拿来玩!”
韩廷眼瞳收紧,反问:“我哪儿玩了?我是插手过星辰的决策,还是做过坑害星辰的事?星辰做得不好,自己会被市场淘汰;做得好,对我有好处,我为什么要毁了它?”
纪星吸吸鼻子,点头:“是。我相信。你不会想毁了她,因为星辰做得足够好。但只要星辰做得更好,像瀚海那样,你就不会放手了吧,你想把它收入东扬是不是?”
韩廷沉默了。这个时候跟她讲这个问题,不是个很好的时机。他原本是想在后头的日子里循序渐进,但事到如今,有些话已经不能不说清楚:
“纪星,没有背景的创业公司只有两条路,被同行排挤打垮,被强者收购。
星辰刚起步,瀚海就开始自主打击了,因为竞争是商场的常态。小企业想要做强,最好的机会是被巨头收购,你应该懂。你在这行混了这么久,还没认清现实?——机遇和选择,永远比努力重要,且重要得多。这就是社会的现实。”
“对。我认清现实。”纪星忽然冷笑,“所以我选择傍着同科这棵大树了,为了利益坑你了,你不该表扬我学有所成?你可以讲理性,我也可以只讲喜好和利益,选择我喜欢的同科。”
韩廷瞧她半晌,凉笑:“你当然可以。但你得先有那个资本。可惜你没有。而我能禁止你的选择,是因为我有星辰33.4%的股份。”他说,“你不经过我同意,背着我签合同,知道这是什么行为?
当然,你算准了我会放过你,不计较。就没想过万一我真计较呢?你要怎么脱身?跟我打官司,还是坐牢?”
纪星冲他一笑:“我陪睡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那么大方,会跟我计较?”
这话刺激得韩廷脸色变了。
纪星仰着下巴,挑衅地看着他,终于有了那么一丝痛快的报复感。
韩廷有一会儿没言语,盯着她,眸光幽深,半晌,忽而一笑,说:“这么看来,你这陪睡的工作得继续了。”
他转身,抽出一份文件夹扔在桌上,文件夹滑到她面前。
纪星警惕而戒备;韩廷冲她挑一挑下巴,示意她打开。
她惴惴地翻开,顿时浑身冰凉——常河将他手下23%的星辰股份转给韩廷。
加上被稀释的23.38%,韩廷对星辰控股已高达46.38%。
纪星捧着那份文件,像捧着一块寒冰,心头有零下几十度的冷风穿透而过。
她不敢相信才跟常河达成的同盟,竟转眼就遭背叛。
“他,跟你……竞争对手……”她连通畅的句子都已组织不了。
“我拿了他更想要的东西跟他交换。”韩廷说,“我早教过你,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可信赖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交换。”
纪星面如死灰,眼眶红透,她牙关咬着,整张脸都在颤抖,眼泪含在眼眶里直荡漾,却死死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她身体轻晃着,像一面立着的玻璃,要碎裂开。
韩廷看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面色松缓下去。他上前握住她肩膀,放轻了嗓音:“你为什么做这个选择?如果只是不想我占据星辰,以我们的关系,你直接找我开口,我会不给你?”
她懵懵地抬头,两大颗泪珠滚落脸颊,如雨而下:“我们什么关系?”
韩廷一愣。
她望住他,泪中是破碎的星光:“你究竟拿我当什么?一个成年人,一个小孩,还是一只猫?总归是不能翻出你手掌心的吧?”
韩廷眉心微蹙起,说:“我跟你讲过,有什么话要及时沟通,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别跟我提你以前讲过的话!”她满心排斥,尖锐地打断,亦打开他的手,“我不会听话了!你对我好,你对我讲的话,是真心的吗?还是说那只是你的擅长,换一个人也一样?!”
韩廷眼色微冷,人终于失了一贯的克制,说:“你觉得我很闲,成天费那个劲儿去骗你哄你?你看人是一向都没看准过。怀疑我的这功夫也不见你拿去提防常河?同科为什么参股星辰,因为他跟韩苑联手。你指望他给你提供避风港,他却只为从韩苑那里拿利益。转手就能把你卖了!”
“你……”纪星猛地一愣,察觉什么,“你早就预料到同科要这么做……”
——控股瀚海的消息是机密,他最近才放出去。——
——那晚她骗他签字,他早就预料到。——
她心寒至极,人已是摇摇欲坠:“你,你早料到同科要入股星辰,你甚至希望同科能成功……你是为了找韩苑给常河泄密的证据?抓她把柄?你……”她恨道,“星辰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一颗棋子?!”
韩廷寒声:“如果只是棋子,我不会费心把她从同科手里收回来!”
纪星怔然,双目失焦。
韩廷握住她肩膀,试图安抚,“你想要,星辰还是你的……”
“你太可怕了!”纪星突然一哆嗦,打开他的手,再度泪流,直摇头,“你别再跟我讲这是商场,就该怎么样。别拿这个当借口。在我看来,你就是虚伪,冷情,唯利是图!你这个人根本没有心肝!”
韩廷脸色铁青,下颌隐忍地抽搐了一下。他忽然扯住她的手,将她往外拖。
“你放开我!”纪星不肯走,挣他的手。
他咬着后槽牙,大力将她扯出去,拖上走廊。纪星赖在地上尖叫,指甲把他手背抠出血痕;他将她一路拖进卧室,拖进衣帽间,拖到巨大的穿衣镜前。
他将她从地上拎起来,面对镜子。
她大哭,挣扎撕扯要逃,他从背后掐紧她的腰,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看向镜子。镜中,他一身西装,面色冷酷,手背上全是红痕。她被他禁锢在怀里,满面泪水,狼狈不堪。
“你看看。你给我好好看看!”韩廷捏住她的脸,盯紧镜子里她的眼睛,“纪星,你说我冷血,你和我越来越相似。从姚科长到刘主任,从涂医生到小夏,从演讲应酬,到公关,到骗签名偷公章。纪星,你从头到脚,和我越来越像,你好好看看!”
纪星霎时崩溃,大哭:“所以你玩得开心了?好玩了?我跟着你变成这幅鬼样子了,玩够了没?可以放我走了吗!”她抓他的手,再次想要挣脱,可他一把将她转过身来,正面相对,他几乎是咬牙道:“我玩儿什么了?谁跟你说了什么?”
“不用别人说。韩廷,你对我什么感情?”她望住他,人已被撕裂,泪水再不受控制。她打开手机定位,屏幕上,他和她的两个点重合在一处,
“你给我定位,给我你家的钥匙,你带我游三环,你带我见你朋友,见你家人,见你爷爷。感情不够为什么要做这些?我以为你喜欢我……”汹涌的眼泪已彻底模糊双眼,她嚎哭,“我以为你喜欢我我才会喜欢你的!不然我才不会喜欢你!”
韩廷愣住,张了张口,说:“我是喜欢你。”
一瞬间,纪星的心像被利刃穿透,疼得没了知觉。
他清楚她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是爱;是她已经不敢再开口说的爱。
我以为你爱我,我以为你爱我我才会爱你的!不然我才不会爱上你!
可你,你只是喜欢而已。
她嘴角瘪下去,弧度一点点往下沉,像个受尽欺负含着天大的委屈的孩子,死含的泪水终于失控,嚎啕大哭:“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骗子!为什么要对我好对我做那些事?为什么,只因为我合适你的条件?骗子!”
“纪星,你先冷静听我说。”韩廷额上已出冷汗,将哭成泪人的她拉进怀里哄。
可她拼命推他,只是哭:“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他不让,拿遥控锁了家门。
她哭得更厉害:“我要跟你分手!”
他冷声:“我不同意。”
她愈发绝望,已是彻底不知他到底想要什么,也不知他竟有如此强大的心脏。已经闹翻成了这样子,他还不放她走。
她嚎啕大哭,悲伤得人都站不稳,好不容易挣脱他的桎梏,一个人爬上床把自己蜷成一小团,小脸埋进枕头里继续哭,哭声伤心欲绝。
韩廷过去轻轻摸她的头。
她不作回应,只是嚎哭。
韩廷无声陪在一旁,拿纸巾给她擦脖子上背后的汗。
直到哭得眼泪没了,嗓子哑了,脖子湿了。她哭不动了,一动不动,时不时轻轻抽搐,打着抖。
韩廷终于开口:“纪星,合适并不是什么可鄙的词,爱也没有多高尚。合适的人很难找。三观,目标,时间,想法,精神,趣味,哪怕只是聊天的接梗和笑点……要契合,要合适,很难。
我很喜欢你,这是真的。至于你要的爱情,我以为那是今后的岁月里,一天一天,日积月累中慢慢形成,叠加的。对我而言,没办法一蹴而就。”
纪星闭着眼,安静地蜷在床上,什么都没听进去。
那时的她,太伤心,太过在意自己的伤,没去认真理解他的话。或许有那么一刻,理智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他这人天生有这样的本事,什么话都能讲成对的。
再对再有道理又如何呢,她的情感,已是千疮百孔。讲不通道理。
又一颗泪滑落,她摇头,只是摇头:“你可以这样。我不行,不行。”
因为,
你只是喜欢我,可我已经爱上你了。
第62章
韩廷醒来的时候, 纪星仍保持着之前防备的姿势, 蜷缩得跟个小穿山甲似的。朦胧的天光照进房间, 她脸上泪痕已干,呼吸均匀而细弱,仍在沉睡中。
韩廷没按平日的作息起床, 轻轻将她往怀里揽了揽, 再度闭上眼睛。
七点多的时候,纪星醒了,除了安静一些,倒看不出异样。
不像昨晚的失控, 今早她平静下来后,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还能坐下来跟韩廷一道吃早餐。
但韩廷一眼看透了她这种模式——平静是因为心里已经做好决定。
一起出门上班,在车上, 唐宋递给韩廷一份文件,韩廷转交给纪星。
纪星翻开看, 韩廷把他名下新入的星辰股份转给她, 他已签字,只等纪星签字盖章。
她看了一会儿,说:“我的章在办公室, 晚上把文件给你。”
车已到公司楼下,她阖上文件夹就要下去。韩廷忽然拉住她的手,她回头,眼眸静静看着他。韩廷也沉默无声, 在她手心握了握。
她任他握着。直到他缓缓松开,掖了掖她脖子上的围巾,说:“去吧。”
她下了车。
韩廷看她走远,一直看着她进了写字楼,再不见人影。
车仍停在路边。
唐宋回头看了下,韩廷回过眼神来,没叫开车,却问了句:“那天你想说什么?”
唐宋想起来,是常河按韩廷所料和纪星见面的那天,他汇报时在电话里欲言又止。
唐宋说:“纪小姐性格不太好,有时候很好哄,有时候很不好哄。”
韩廷听完,几秒后,竟极轻地弯了一下唇角,说:“开车。”
东扬医疗控股瀚海的消息放出后,东医的股票便连续多天涨停,甚至带动东扬其它产业的股票不同程度地上涨。董事会内部反对的声音彻底消失,对韩廷的支持度空前统一。
韩廷忙到快中午才有时间在办公室里休息半会儿。
他独自坐在办公椅里,身板仍是笔挺,没有半分放松,只稍稍松了下领带,不经意看了眼手机,屏幕干干净净的。
他打开手机,翻开纪星的对话框,她的头像仍是那张灿烂的笑脸。对话框里是前些天她的留言,句式统一的“韩先生韩先生~”,“韩廷韩廷~”,偶尔夹杂一两个亲昵的“廷~”。
还看着,有人敲门。他知道是唐宋,关了手机。
唐宋说,韩苑来了。
“嗯。”韩廷肃了下面部肌肉,拉紧了领带。
韩苑一身薰衣草紫风衣,内衬一件薄荷绿针织裙,照例是干练精致的盘发,耳边缀一颗珍珠,步履如风地走进来坐下。
韩廷假模假样冲她莞尔一笑。
韩苑亦回以虚假笑容,也不说废话,开门直入:“行,董事会内部对你是没有任何意见了。暂且算你赢。你果然埋得够深,瀚海……从你回国就开始计划了?是我疏忽,完全没料到瀚海背后的人是你。也难怪,难怪一直调查不出背景,也插不进去手,我早该想到。”当初他抢下星辰也起了迷惑作用。
韩廷不搭理她的挑衅,问:“你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讲这些?”
韩苑微笑:“顺带提醒你,别以为一劳永逸,董事会还在这儿摆着呢。”
韩廷不接茬儿,手指敲了敲桌面,说:“我合计着,你也该来认错了。”
韩苑蹙眉:“什么?”
“股票上涨,是因为我给市场放了消息。但你不一样,你比市场知道得更早。”韩廷说,“上月底我在董事会上宣布,年后有利好消息。从那天起,你私下在东医内部调查。没过几天,查到了东医跟瀚海的绝密技术交流资料。知道了我跟瀚海的关系。”
韩苑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很快,常河也知道了。毕竟,他是你的同盟。”
韩苑心口一紧,没说出话来,已然意识到,她中了他的某个连环圈套:“你……什么时候?”
“朱氏药械收购案。”韩廷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锐利像一把刀,“常河很早就开始跟朱厚宇接触谈收购了,但那时候,朱氏收购案还在保密阶段。内部调查一轮,没找出泄密的。我猜着应该是你。这不,抓着了。”
韩廷扔给韩苑一份资料,韩苑翻开——东医瀚海绝密资料访问痕迹,韩苑和常河几番见面关于星辰计划的录音文字转化——证据确凿。
韩廷问:“你说,我把这些资料交给警察,你怎么看?或者,上交给集团董事会?”
韩苑捏着文件夹没吭声。
韩廷冷笑:“一直以来,是我高估了你。”
韩苑抬眸。
韩廷脸色冷肃:“内部争来斗去、成天给我使绊子也就罢了。勾结竞争对手,出卖公司机密,这种吃里扒外的事儿你韩苑干得出来?!我以为你对我有意见,但至少以东扬利益为先。没料到你这么糊涂,我看你怕是忘了自个儿姓什么了!从今往后我得改称你一声常小姐!”
他说着,一大堆文件甩过去,全是这年来她给他制造的麻烦。文件堆“哗”的一声滑到她跟前。
办公室里落针可闻,空气紧绷。
韩苑依是没说话,输了就输了,她没有任何可狡辩求饶的。只不过他这一番话句句戳她羞耻心。更因最后一句,她脸上浮起耻辱的红。
她绷着面颊抬起下巴:“愿赌服输。被你抓住把柄,你想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也好,扳倒了我,你以后没有反对者了。恭喜。”
韩廷看她半刻,语气却一转:“这事儿我不会公开。”
韩苑一愣。
韩廷讽刺一笑:“别误会,我跟你可没那份姐弟情谊。但你姓韩。韩家丢不起这个人。你有那本事勾结泄密,让外人看自家笑话;我没那本事。你不嫌丢人,韩家要脸面。”
这话无疑刺痛韩苑最脆弱的神经,她一时脸颊血红,狠狠盯着他。却也不是恨,或说恨的人不是他。
她忽就想起曾跟爷爷抱怨,说爷爷重男轻女。爷爷却说:“你没看清你和他的差别:一旦扯进私人情绪,你就忘了什么是大局。”
韩廷:“还有,你的盟友常河,我给了他一些利益交换,他把星辰完完整整退给我了。韩苑,外人是靠不住的。”
韩苑又是一愣。
“至于你我,我管我的东医,你管你的东科。今后是合作,是各走各路,还是继续斗,你来选。当然,我奉劝你从今往后离东医远点儿,不然,我不会对你客气。”
话已至此,韩苑不堪再多留。
她起身离开,却想起什么,忽而一笑:“你设了这一出陷阱候着,看我借同科的手给星辰融资,厉害。是我输了,我当然会输给你,毕竟,能把自己喜欢的女人牵扯进漩涡里来加以利用。一般人可做不出来。”
韩廷眼色微冷。
“过了这事儿,她要还能跟没事儿人一样留在你身边,除非是对你没心了。所以这下子,我倒好奇了,你是希望她留呢,还是走呢?”韩苑冲他挥一下手,勾着嘴角走了。
韩廷没有半点空余时间给自己思考那个问题,韩苑刚走,几位副总过来开汇报会议。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
“明年(春节后)东扬医疗的市场形势会一片大好,过去一整年打的基础要开始起作用了。”
“旧产品已经全线清理,三四线城市销售网络也逐步打开。”
“东医新设备产品虽然价格高昂,但高技术含量在市场的好口碑持续发酵,一二线城市,新产品的需求量开始回暖。”
“熬过了去年的改革期,新年的销售量预感会翻番。”
“从美国几所高校联系的AI专家教授已准备回国入职,跟国内高校的AI人才输送网络也初步建成。”
会议开完,众人起身出办公室。
韩廷看一眼电脑屏幕,股市一片飘红,东扬医疗的指数一路上扬。
唐宋逆着各位副总,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份文件,谨慎地说:“星辰那边送来的。”
韩廷看他表情,已有预感。
他沉默两三秒,接过文件夹翻开,是今早的文件,纪星没有签字。
唐宋低声:“下面还有一份。”
韩廷翻开一页纸,就见——《辞职书》
“本人纪星,任星辰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之职近一年之久,承蒙韩总提携,惠恩相助。栽培教诲,感怀不尽。一路走来,虽竭心尽力,日夜以星辰未来为奋斗之志,无奈才能所限,能力不足,难以应对商场风云诡谲,错综复杂之形势;无力再携星辰更上层楼。在此请辞,望予批准。知遇之恩,无以为报。惟愿东扬、星辰前程万里。顺颂商祺。
纪星”
韩廷盯着那页纸,没出声。
唐宋声音更低了:“纪小姐说,希望您能善待星辰和星辰现有的员工。”
星辰已如茫茫海上一叶小舟,生死由他不由她。
留下,未来不可期。
离开,换一个善待星辰员工的承诺。
短短几行字,韩廷看了足足三分钟。他终究看完,一言未发,拿起笔,在末尾签上了字:
“批准同意。
韩廷”
合上文件,却说:“我回去一趟。”
唐宋看一眼文件,说:“文件等明天再交给人事部?”
韩廷没说话,拿起围巾大衣出了门去。
回到家一开门,就见纪星的鞋子果然在门廊里。
韩廷上楼,纪星在卧室收拾行李,行李箱摆在地上,衣物,书籍塞得整整齐齐。她叠好一件毛衣,回头见韩廷站在房门口,她愣了一下,有点儿慌。她原本打算悄无声息走的,虽然骗签字签章的事儿他当时就知情已算不得骗,但她还是羞耻得无颜见人,更加自弃。
此刻对上目光,她瞬间又换作平静的模样,蹲下把毛衣塞进箱子。
韩廷走进去,问:“决定了?”
“嗯。”她不看他,只顾往箱子里塞东西。
双方都无言。
一个箱子塞满了,她合上,一屁股坐在上边压了好半天,终于关上。她住了三个多月,东西太多,还不知从哪儿搞了两个编织袋。
袋子展开时,韩廷觉着她搞这袋子怕是故意怄他的。
他不禁挑她刺儿:“走也不好好走,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不通知一声。有你这样没规矩的?”
纪星本就不痛快,被他这一激,道:“我见你就烦。躲着你我能痛快点儿。”
韩廷竟也没恼,反问:“我哪里话讲得不清楚?”
“什么都讲清楚了。”纪星抬头,“清楚得我没话跟你讲了。”
韩廷看她半刻,轻咬着下颌,点了下头。
他退去一旁,靠在柜子上,看着她来来去去搬东西。
彼此都不讲话,都以为这个过程会很快结束,但她着实忙活了一阵,竟不知道原来她在这个家里留下了太多痕迹。从书籍到化妆品,从玩偶到鞋子,太多……渐渐,她开始往编织袋里扔包包首饰之类的奢侈品。
韩廷的目光无声跟着她走,偶尔在物件和她身上移动。
纪星察觉到,撇清地说:“不是我的我不要。是我的,一样不留。”拿起一个包包,“你送给我的东西都是我的。”
韩廷做了个请的手势。
纪星恨得咬牙:“不然留着让你送给下一任小女朋友,想得美!”
韩廷被她这莫名其妙的话气得笑起来:“都这时候了,还有功夫操心我的下任呢?再说,我要送也得买新的不是?”
砰!
她手里的包包狠狠砸进袋子,砸得哗啦响,跟不要钱似的。
韩廷也微冷了脸,却也不激她了。
她泄愤地把包包往编织袋里扔,噼里啪啦。
他瞧着,问:“你这是搬东西呢还是拆房子呢?”
她绷着脸继续收拾,动静稍小了。一个人捣鼓好半天,终于收好一个大行李箱和两个大编织袋,鼓鼓囊囊的,差点儿没把她整个人淹没。
韩廷要帮她拿,她不让,非自己拖下楼去。
韩廷:“我叫人送你。”
纪星:“我自己叫车。”
韩廷:“外头的车进不来。”
纪星:“我自己拖去小区门口。”
韩廷:“你能别这么犟么?”
纪星:“你能别管我么?”
韩廷:“那您请好了。”
纪星:“……”
她跟蜗牛一样拖着东西走到门口。
韩廷咬了下牙,终于上前一步,握住她手腕将她扯回来。
她猛地撞去他身前,睁大眼睛惊愕仰望着他。
她挣了几下,挣不脱,原本强硬的脸色顿时就有些失控的迹象。
“纪星。”他忽轻声唤她,眼眸深深,“我……”
她怔住,一瞬不眨,像等着什么,却又怕什么。
他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很缓慢地接近她,想触吻她;她起先没动,似乎心里也有挣扎。但最终,她别过头去,和他的唇擦擦而过。
她紧紧闭上眼睛,嘴唇在颤。
他终究是没为难她,许久,他说:“我送你,好不好?”
她眼中浮起泪雾,迅速眨去;不看他,只是摇头:“不好。”
他于是松了她的手。
她拉开了大门。
“韩先生,”她背对着他,说,“这段时间,承蒙关照了。”
她做出毫不留恋的样子,大力拖着箱子和袋子走。可半路却慢了下来,这一走,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渐渐,她脚步放慢,嘴角耷拉;眼眶里涌起泪水又咽回去;再涌起,再咽回去。
还未来得及分辨就戛然而止的爱,似乎不够清晰,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场恋爱,叫她伤筋动骨了。
再一次摔倒,比上次更痛。
可还不错,有长进,至少走的时候不会哭了。这是不是说明她长大了,成熟了。
韩廷站在二楼卧室的阳台上,看她拖着箱子和袋子蜗牛一样走远,脑袋垂着,肩膀也垮下去,时不时停下,揉揉眼睛,像个手下败将,一次也没回头。
他却觉得,谁输谁赢,还真说不准。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直到最后,冬天干枯的树桠把她的影子剪碎,再也看不见了。
他给唐宋打了个电话,说:“去送她。”
……
纪星收拾好星辰,很快离京回常州过春节。
苏之舟去高铁站送她。
等车的间隙,苏之舟问:“真想清楚了?”
“嗯。”纪星点头,“一把手的位置,果然是不太适合我。我的性格和感性思维……你也懂。现在回想,冲动下的很多选择都欠考虑。比如创业,美其名曰实现梦想,实际为了逃避打工的束缚和困境。能走到今天,全靠上天保佑。还做了很多自己都讨厌自己的事,所以这段时间好好清净一下,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再不好好做规划,时间一晃而过,就迟了。你好好干吧,星辰的股份,我留着分红的,给我多挣点儿钱啊!”
苏之舟苦笑:“你后悔了?”
“没啊。”纪星愣道,“星辰的这段经历对我来说最宝贵了。”
苏之舟点点头,又叹:“可我也不适合做一把手,我都不知道以后该拿星辰怎么办?”
“星辰……应该会跟其他公司合并,但现在的员工不会受影响。你们只管好好工作啦。”
要进站了。两人挥手告别,年后再见。
动车开启时,纪星再度想起星辰,想到她终将并入瀚海或东扬的命运,竟已不知自己内心作何感想。
除夕那天,一大帮亲戚聚在奶奶家吃团年饭。
席间家人互相敬酒祝福。
亲戚们都祝纪星身体健康事业顺利,她同样回祝大家。
到了妈妈这儿,纪星捧着果汁,祝妈妈开开心心越来越年轻;
妈妈也跟她碰杯,只说了一句:“希望星星在新的一年,身边能有个爱你的人。”
莫名的,纪星眼眶霎时就红了,赶紧仰头喝下一杯橙汁。
饭后,家人们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看春晚的看春晚。伯伯家的姐姐在阳台上跟男朋友煲电话粥。
纪星独自回房,窝在懒人沙发里,一边发呆一边抠手。
门开,妈妈进来了。
纪星眼神躲闪,低下头。她早早地说春节会带男朋友回来,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转眼就分手。
妈妈到她身边坐下,什么也没问,摸了摸她的头。
纪星不吭声,眼泪就掉了下来。
妈妈问:“妈妈刚才说的话让你难过了?”
她摇头:“跟你没关系。”
“星星啊,你的事妈妈不问了。我们不管一辰,也不管这个什么韩廷。他们不适合,就算了。过去的都过去,新年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星星这么棒,这么好,将来一定会找到一个真心爱你,对你好的人。”
“找不到的。”纪星摇头,泪水滑落,“别人凭什么对我好,照顾我爱我呢?只有你觉得我好,因为你是妈妈,你觉得我哪里都好。可我一点儿都不好,你不知道。”她拿手捂住泪湿的脸庞,摇头,“……我哪儿都不好。一点儿都不值得人喜欢,不值得别人对我好。所以一辰才会跟我分手,所以韩廷才……”
她埋住脑袋,呜呜哭了起来。
……
快零点的时候,韩廷从西边回了东边。
除夕之夜,路上一辆车也没有。
他独自回家,进了书房打开电脑。
今晚没有工作处理,他又关了电脑,起身整理文件,几张纸掉落出来,上头写满“纪星”的名字。
他拿起来看,忽然就想起了她坐在他怀里练字的模样。
正愣神呢,肖亦骁打电话过来,说在他家门口。韩廷遥控开了门,拿文件夹将那几张纸盖住。
肖亦骁一进门就笑:“刚在建国门那儿看见你车从我跟前嗖过去,你丫开飞碟呢?大过年的,又待家里做什么,走,出去遛个弯儿。”
韩廷坐进办公椅里,摇头:“您饶了我吧,刚想安生一会儿。”
肖亦骁瞅他半刻,也知道怎么回事,问:“那姑娘搬走了?”
“嗯。”
肖亦骁叹气:“白费了我送出广厦的控股,给你把星辰捞回来。”
韩廷起先没说话。他原以为拿住星辰,就拿住了她。
他只说:“让韩苑看清常河也好。我以后还需要跟她合作。”
“也不值。”肖亦骁仍是可惜,“广厦就这么放出去,留下祸根,还不知道以后得付出什么代价。”
韩廷皱眉:“你丫能闭嘴了么?”
“行。”肖亦骁做了个给嘴巴上拉链的手势,坐在他对面翘起二郎腿。对坐了一会儿,肖亦骁忽然惊讶地问:“你该不会是爱上她了?”
韩廷默了半刻,说:“定义爱这个字。”
肖亦骁挑眉:“这还不简单?想跟她过一辈子,心甘情愿过一辈子。”
韩廷不经意动了下嘴唇,肖亦骁却又补充:“哦对了,还得是——非她不可。换作其他人都不行。就只想要她这一个女人。”
韩廷沉默。
安安静静。
肖亦骁起身:“出去兜个风?”
韩廷亦起身:“走吧。”
出了门,除夕的寒风吹着,韩廷吸一口气进胸腔,冰冰凉凉。手机响起消息提醒,是群发的祝福语。
他删了对话框,却看见纪星的头像,轻轻点开,一排排的“韩先生韩先生~”夹杂着卖萌可爱的表情包。
突然,毫无预兆的,他心上扯过一丝陌生的剧痛,像冷风下裂开的冰面。
他再次用力吸了口气,将手机塞进口袋走下草坪,无意抬头,看见北方墨蓝色的夜空中,挂着一颗灿烂而孤独的寒星。
《第二卷 :寒星》(完)
第63章
《第三卷 :寂星》
春节刚过, 业内出了个大新闻。
瀚海与星辰两家公司合并, 更名为瀚海星辰。同时, 东扬医疗的AI分部包括DOCTOR CLOUD人工智能医疗项目归入瀚海星辰业务板块。自此,瀚海星辰成为东扬医疗旗下具有独立运营权管理权、专注AI医疗及3D打印、且独立于传统制造模式之外的新型子公司。
东扬医疗的股票又是连续多天涨停,纪星看财经新闻时, 望见证券市场东扬医疗的那条K线, 心想某人最近应该很是春风得意。
不过她的日子过得也不差。与第一次辞职后的焦灼茫然不同,这次她从容淡定了些。假期结束不久,纪星接到好几个猎头的电话,提供的职位多为中型公司的副总或大企业部门分管领导, 待遇薪酬都相当不错。毕竟她在一年内把星辰带到如今的地位,已经展示出相当的能力。
在众多公司中,启慧公司AI部的职位叫纪星愣了一吧。
启慧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互联网公司,近些年来, 启慧大老板开始发展人工智能,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数年前, 启慧AI部发展得如火如荼。
邵一辰就在启慧AI部的技术组。分手前不久, 他刚由项目主管升职为组长,组长职位已相当于小型公司一把手。
而以他的能力,现在应该又升职了。
纪星想起当初还在广厦上班时, 因为工作中受气说要创业单干时,邵一辰说过的那番话。
如此想来,竟是殊途同归。
他一直想得比她清楚。
再次选择工作,纪星有很多考量。她不想再去毫无背景的小创业公司, 在权力之间被碾压的感受,她已体验得足够;中型公司平台资源不够,学习及发展空间不足,她恐怕又会短期跳槽,让履历不太好看。
几番斟酌下来,只有巨头公司适合,做起事情各方资源调动随心应手,平台大牛人多,有很好的成长发展机会。
但好职位可遇不可求,不是职能不对口,就是职位偏低。
纪星也不急,慢慢寻觅。
正月过后,她意外接到邵一辰的电话。
两人分手十个多月了,第一次联系。邵一辰问她回北京了没。纪星说回了。邵一辰约她见个面,纪星答应下来。
地点约在学校外一家甜品店,以前读书时他总带她去吃。
纪星老远看见邵一辰,仍是高高瘦瘦的模样,一件深蓝色大衣,围着灰色的围巾。
许久不见,他看上去成熟了些。
待她走近,两人四目相对,只是望着,都有些拘束。还是纪星先冲他笑了一下,他亦弯唇,眼睛里含着淡淡的笑意,依然温柔。
进店坐下,邵一辰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在休息。”纪星没隐瞒,也隐瞒不了。瀚海星辰是个大新闻,邵一辰不可能不知道。
“怎么突然不干了?”
“当老板好累的,实在撑不住了,你看这一年下来我头发都少了。”她抓了抓头发,自我安慰地说,“当股东,坐着收钱也挺好的。哦对了,当初你投的钱,我到时折算成股份转给你。”
邵一辰极淡地扯了扯嘴角:“不用。都说了是给你的。”
纪星也没跟他争,以后自然会给他。
她一时没话了,低头慢慢吃甜品。
邵一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说:“你好像有点儿变了。”
“有么?”纪星抬头,半刻后,才想起一笑,“变漂亮了?”
“嗯。”邵一辰笑笑,又道,“变得安静了点儿。”
纪星一愣,又笑:“安静点儿也好嘛,我以前太吵了。可能因为我长大了一岁,成熟了吧。”
邵一辰没信这句话,轻声问:“这一年吃了很多苦?”
手中舀冰淇淋的勺子顿了顿,她没抬头,摇了摇脑袋,用无所谓的语气说:“没有。”
“我什么时候不逍遥?”她说,“再说,我那么凶,谁能欺负得到我?”
邵一辰又没说话。
“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纪星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望住他。
邵一辰说:“有件事想当面跟你讲,不希望你又从别人耳朵里听到。”
早有预感。
纪星抿抿唇,轻轻地点了点头:“嗯,你说。”
“我准备要跟陈宜订婚了。”
“好。”纪星说,“恭喜你们。……真的。”
她又低头在玻璃碗里捞芒果小丸子了,两人又有一会儿没说话。
邵一辰原本还想说,后来他听魏秋子说起她生日那天跟栗俪吵架的事,想对她说很抱歉。但事情已过去太久,无从说起了。
“你……”邵一辰想问什么,纪星已经猜到,点点头,“嗯,谈恋爱了。但……分手了。”
邵一辰哑口无言,她倒嘀嘀咕咕小声说起来:“在一起只有三个月,就分开了。他……好像不是很喜欢我,也不是不喜欢吧,可能就是,没所谓。……是我的问题。……好像又是当初的重复,”她低着头,指甲抠着勺子,说,“就像当初跟你一样,又走错了……”
“星星。”他听不下去了,打断,“当初跟你提分手,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不好。是我们要走的路不一样。你很好,真的。你聪明,古灵精怪,总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总有各种聊不完的话题;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很有趣。如果那个人看不到你的好,那是他的问题。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喜欢。”
纪星没吭声,也不知听也没听,好一会儿了,转移话题,问:“你和陈宜好么?”
“挺好的。”邵一辰说,目光无意瞟了眼外头,纪星回头,看见他的车停在路边,副驾驶上有人。
纪星说:“我想过去跟她讲会儿话,可以么?”
“嗯。”
纪星出了甜品店,走去路边,拉开后座门上了车。
陈宜有些拘谨地冲她笑了下。她虽是师妹,却比纪星大一岁。她性格与纪星截然不同,温和柔软,也很内向。
纪星上了车,却又不知该跟她说什么。
陈宜却先开口:“去年暑假,我都准备辞职去南通结婚了,但我未婚夫跟他同事……我又想原谅,又不甘心。那时候知道邵师兄跟你分手了,所以……他一开始根本不理我的……是我耍了点心机,总找他帮忙,又总说只是想去找个人说说话……”
“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纪星打断她的话,“那时候我跟他分手了。你追求他是你的权利。我想起来了,我过来就是想说,希望你们要好好的。”
陈宜一愣,看向纪星。
纪星冲她微笑,眼睛弯弯的,像月牙:“要幸福哦。”
陈宜点点头。
“我先走啦。”她推门下车。
“你要去跟他打声招呼么?”
“不用了。”纪星说。
她关上车门,站在车边,远远看了眼店内的邵一辰,他也看着她的方向。
她冲他微微一笑,转身走了,没有回头。
一辰,以后你一定要幸福。我一点儿都不希望你过得不好,不希望你生病,不希望你碰到意外,不希望你遭遇背叛忽视和冷漠,不希望你工作不顺利。我希望你好,永远都好。真的。哪怕过得比我好,也没关系。
……
三月初,冬天还剩最后一点儿尾巴,雾霾又来了。
好不容易等天气好转了点儿,纪星趁着阳光打扫房间,发现从韩廷家搬回来的那两大袋编织袋还堆在角落,一个多月没动了。
她狠下心,一口气把韩廷送她的所有东西整理出来,挂去二手网站上卖。涂小檬帮着她清理拍照,商量价格。纪星也把栗俪叫来帮忙。两人原本不说话,可一个人先松口,竟也就自然好了。
纪星跟小檬和栗俪说,邵一辰要订婚了。
小檬吓了一跳,但很快想起邵一辰已是过去式,现在她心里挂着的是韩廷,才松了口气,问:“星,你后悔吗?”
纪星没明白:“后悔什么?”
“失去邵一辰啊?”
纪星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说实话,有点儿感伤和遗憾。但……不失去他,就……”她后头的话没说了。
不失去他,就不会有跟韩廷的那一段。而她不后悔和韩廷在一起过,他给了她足够的欢愉和开心,把她的人生拓宽到前所未有的境地。只是这过程最终伴随着痛苦罢了。
栗俪轻叹:“所以谈什么恋爱?还是一个人好。你看你,一年经历两次撕心裂肺的分手。亏你熬得住。”
纪星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赶紧标价先。这个包包卖多少比较好?”
三人商量下来,所有包包首饰打了对折,对折价加在一起都有大几十万。纪星看到这价格又愣了愣,没料到韩廷在她身上花了这么多钱。
涂小檬说:“你干脆跟他和好得了。这么有钱又有颜,他不爱我我也愿意啊。”
栗俪举了下手附议。
纪星翻白眼,没搭理。
包包才挂上网,就有人询问购买,临近谈妥,小檬又叹:“这么新的包对折卖掉,你有必要做那么绝?当初邵一辰送你的东西不也没扔,那个小背包,现在照样用得妥妥的。”
纪星满不在乎的语气:“我当时脑抽了没拿他送我的股票,现在后悔了,变现卖钱不行啊。反正我也没多喜欢他,卖了也不心疼。”
涂小檬心想你骗谁呢。嘴巴把话说得大声,就能骗过自个儿的心了?
最终,从韩廷家搬出来的那些个东西卖是卖了,就象征性地卖了一个——是合作方送给韩廷,韩廷随手给纪星的。
剩下全是韩廷亲手买的,都有纪念意义。她终究不忍卖掉,可看着又不爽,于是全部塞回编织袋,扔去厨房尽头小阳台上跟一堆买了后悔又不舍得扔的东西堆在一起当废品了事。
总的来说,纪星认为这算是形式上给了个了断。
……
瀚海星辰成立后的第一次会议,纪星作为原星辰第二大股东得去参会。她原本不想去,之前的公司合并会议她就没参加,一纸同意书交给了苏之舟。
但这次不去不行。公司成立之初,要设立基础的股份制度。
韩廷如今已完全掌控瀚海星辰,且要将它做大。这种情况下,他绝对会为今后的发展打基础,率先做股份制改革。
纪星出门前就自己的装扮好好思考了一番,原本想打扮得精致漂亮,好让韩廷看看,分手了她照样过得光鲜亮丽。但她这点儿暗自较劲的心思他哪里会猜不出?
想一想,她于是画了个裸妆,涂了很淡的唇膏,衣服也换做不失时尚的休闲款,一件缀了大面积星星图案的T恤,外头套一件薄而修身的白色小羽绒服,头发梳个马尾了事。
瀚海星辰新公司地址在东扬医疗楼下,25-31层。
纪星才走出电梯间就看见蓝色背景墙上“瀚海星辰”四个端正的大字。
“星辰”至少被保留下来了,他没失言;纪星看着那字,一时心情复杂。
还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
纪星心里头一磕,惊讶于过了一个多月,她竟还能分辨出他的脚步。
回头时,脸上已挂上标准礼貌的笑容:“韩总。”
韩廷顿了一下,注视着她的眼睛,缓缓一笑:“纪星。”
打完招呼,目光已极其自然地自上而下扫了她一眼。她这一身颇像是逛街到了半路顺道过来开个会,这随意的模样仿佛真洒脱了不放心上了似的。
两人往会议室方向走,唐宋默默退去两人身后。
经过办公区,纪星随意瞟了眼办公环境,相当不错。
原星辰的员工算是终于有了比较好的办公环境;苏之舟小尚他们也终于有了像样的属于自己的办公室。
她还想着,
韩廷随口问:“最近很忙?”
“怎么这么问?”她回答,心里有所提防,就怕他话里有陷阱。
韩廷说:“合并会议你没来参加。”
纪星耸耸肩:“我现在是无业游民,得愁生计找工作啊。”
韩廷浅浅地哼笑一声,说:“你还愁找工作呢?怕是猎头排队上赶着给你挑。”
纪星不动声色,跟他瞎打马虎眼:“韩总您太抬举了。我没什么大成就,找工作还是挺难的。”
“是吗?”韩廷说,“我这边倒有几个职位,你可以过来一试。”
纪星心蓦地一疼。毫无预兆。千防万防,还是被绕进了他的坑里。更讶异他竟然说得出这种话。
她不去启慧是稍顾及着跟邵一辰避嫌,能坐一桌谈话,不代表能整日对面共事。
他倒好,分手才一个月就邀请她为他工作,可见那份感情在他心里有多淡。
想及此处,纪星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有些维持不住。
但只是一秒间,便又回归风淡云轻,应付地笑道:“多谢。”
第64章
今天的开会内容非常简单, 名义上是商讨瀚海星辰的股份制度和公司高层管理制度。但“商讨”这词的水分很大。股权的大头在韩廷手里, 其他人也只是个陪衬。
纪星在会议室里见到了原瀚海的总经理和副总们, 三十上下,都很年轻,基本是做技术出身。这段时间, 苏之舟小尚跟他们相处得不错。当初暗地挖人、舆论风波的事也没人再提。
曾今对手, 如今战友;身份转化,双方都很好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除此之外,从东扬医疗剥离出来而新融入的AI人工智能医疗部也占据了海海星辰主营业务的半壁江山。
虽是全体股东会议,但拥有表决权的只有所持原股份超过15%的股东和AI部主要负责人。
六七人围坐圆桌, 其余人四周旁听。
纪星作为圆桌上唯一一个女人,全程没怎么发言,任何时候都以一句“同意”应付过去,完全一副当甩手掌柜的姿态。
“同意”得多了, 韩廷也不禁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这幅“顺从又听话”的模样, 反而叫他不太受用。
纪星察觉到他的眼神, 只当没感觉,全神贯注盯着桌面好似上头有宝藏图。
韩廷只做短暂停留,便移开眼神。
会议定下了基调:公司走同股不同权的制度, 将经济性持股(利润分配)与参与性持股(决策管理)分割开。
在公司不断融资扩张板块直至今后上市继续发展的过程中,大部分小股东失去参与权,只管盈利分红;而少有的几位原始股东在分红的同时始终掌握公司控制权与管理权,组成董事会雏形。具体稀释份额和权重份额等计算下来后制表分发给众人。
这个间隙, 纪星插了句嘴,问:“星辰成立时我有个朋友入资了几十万,我想把我的股份给他1%,可以吗?”自然,按瀚星的比例稀释就只有零点几了。
韩廷起先没多想那个朋友是谁,点了头:“可以。”
纪星重新靠回椅子里,仿佛这场会议对她来说重头戏只是这1%而已。
另一项解决的事是高层管理制度。公司设总裁一位,副总裁四位。总裁由原东扬医疗分管AI项目部的副总江淮担任。江淮不论年龄经验,学历背景,还是信誉度都足够服人,全票通过。
至于副总,初步定下的是原AI部总监罗平,分管生产部和营销部;原瀚海总经理陈宁阳,分管产品部和行政部。还有两个副总暂时空缺,可能会面向社会招聘。
关键问题解决后,会议临近解散。
纪星恍然想起当初成立星辰,她在小小的堆满纸箱子的办公区里慷慨激昂地讲话,正好是一年前。
而如今,瀚海星辰成立。会议上,韩廷没有任何激励性发言。提出问题,解决问题,条理清晰逻辑鲜明,没有一句废话。这么重大的会议居然半个多小时就完成了。
效率之高,让她再次深思。
而新上任的总裁江淮很显然跟韩廷是一个路子的,他也没有任何冠冕堂皇的言语,只说了句:“以后还请各位通力合作,助瀚海星辰扬帆起航。”
散会后,韩廷还有很多工作处理,先行离开。走向电梯间时,无意回头看了眼,纪星刻意放慢脚步,在后头假装回复手机留言。
他收回目光,进了电梯间。
纪星瞥见他背影消失在走廊了,收起手机,缓缓吐出一口气。正准备去楼梯间,江淮叫住她:“纪星。”
纪星跟他有过数面之缘,忙点头:“江副……江总。”
江淮说:“能跟你聊会儿吗?”
“好啊。”
进了办公室,江淮问:“最近在休息?”
“嗯。”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纪星暗想是不是韩廷让他来的,但无论韩廷还是江淮的性格,都不至于做这种事,于是实话实说:“找工作。”
江淮问:“有没有兴趣来翰星做副总?分管技术部和采购部。”这个副总的价值相当大了。
纪星一愣:“为什么是我?”
“你之前在广厦做AI医疗,他们的Dr.小白是你带出来的;星辰的3D打印骨骼体系也是你做出来的。瀚星刚成立,需要两个部门融合协作,急需两方面都精通的人。再者我注意过星辰的产品,基础材料相当好,你对此很有研究。所以你最适合。”
说实话,瀚海星辰无论从规模资源还是未来前景,都是纪星最理想的公司。只不过她和韩廷关系……
纪星礼貌推辞:“我某些方面能力有欠缺。”
“你的确有欠缺。但我只需用你的强项就足够。”
“……”纪星发现这人自说自话,且不容他人质疑。不知是不是在韩廷身边待久了,染了韩廷的秉性。
她也不好表达自己的忌讳,微笑:“我既然从星辰离职,就不想在这儿做了。”
江淮沉吟半刻,说了句:“向你发出邀约,是我作为瀚星总裁个人的意志和选择。”
言下之意已十分明显。
纪星脸上燥热,不好说什么,江淮自作主张地递给她一份战略书,纪星一愣:“这是机密内容吧,我不方便……”
“你是瀚星的董事,没关系。”
纪星默然,又好奇瀚海星辰的战略定位,没忍住翻开看一眼。这一看,就不禁认真看了下去。
瀚海星辰并非只想做好3D打印设备制造,也并非只想做好人工智能医疗诊断。它有更宏大的构想——要在未来开辟一个全新的高度数据化人工智能化的医疗模式。这个模式集预防、诊断、治疗、定制化方案于一体,每个人都能轻松通过DOCTOR CLOUD机器人进行疾病诊断,而机器系统拟定精准方案同时,将自动为个人打印出符合自身独一无二的治疗所需器材。
这将彻底改变未来的医疗模式,甚至各行各业的制造模式。
纪星看完这份不算太厚的战略书,胸腔里有复杂的感情激荡着。
这里头展示的未来蓝图,无疑对她产生了超乎寻常的吸引力。任何一个有理想抱负的人都会想要奋不顾身加入到这个开辟新疆土的事业中去。
她不得不承认,韩廷果然厉害。
曾经她所谓的执拗的小梦想小星辰,跟他的世界版图比起来,怕是砂砾之于撒哈拉,孤星之于银河。
而如果只是为了顾忌所谓的前男友而放弃这个机会,太愚蠢。
她还思索着,江淮却早已算准她无法抵抗这份战略书的诱惑,说:“你今天做决定,还能赶上跟技术部总监一起去美国进修培训的末班车。”
“培训?”
“对。三个月。”
“那要是培训完了反悔呢?”
“我也不拦你。”
……
经过半个多月的商议定夺,瀚海星辰各位董事们的股权占比和决策权重都定下来了。
韩廷回办公室时,看到瀚海星辰递送过来的文件。
他看完后给了个批复,阖上文件夹,问唐宋:“31楼那位,去美国了?”
唐宋花一秒时间处理了一下“31楼那位”,想起瀚海星辰的总裁副总裁办公室在31层,遂点头:“嗯,走了一星期了。”
韩廷没说话。
唐宋揣摩了一下他的表情,自觉补充信息:“要去三个月。按行程,是六月底回来。”
韩廷还是没说话。
唐宋再揣摩了一下他的表情,问:“美国那边有个研讨会给您发过邀约,在下月底。您要不要去参加?”
韩廷这下开口了,说:“那研讨会没什么价值,浪费时间。”
唐宋:“是。”
……
待到四月初,市场上再次传来消息,同科和广厦签订了长期战略合作协议。外界认为,这是同科开始试水发展AI人工智能医疗的迹象。
韩廷看着电脑屏幕上同科股票的一片红色,未予置评。
这迟来的新闻,他早有预料。
手机铃响,是肖亦骁打来的电话,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啧啧啧,我怎么说来着?广厦放出去,要成祸害了吧?”
韩廷凉笑:“得有相当的本事,才能称作祸害不是?”
肖亦骁:“你打算怎么办?”
韩廷:“这会儿还真没那工夫搭理。”
瀚海星辰尽快走上正轨才是大事儿。
正说着,秘书过来通报,车已经到了,要赶下一个行程。
“先挂了。”韩廷放下手机。
韩廷带着江淮和瀚星几位副总去了趟启慧。
他的父亲韩事成跟启慧创始人是战友,关系匪浅。东扬与启慧的各个分公司板块一直保有技术合作。
此番双方会面的目的很简单,商讨双方(瀚海星辰与启慧AI部)就AI领域展开战略技术合作的细节问题。
事情的导火索要从去年说起。
当时DOCTOR CLOUD内部技术遭遇瓶颈,难以为继;东扬花大气力在国内各高校研究所挖人才的同时,也将橄榄枝伸向国外,说服了一批专家教授们回国。
然而就在年前这批专家归国前夕,最关键的一位AI人工智能专家侯教授突然以间谍罪被联邦调查局逮捕,一旦罪名成立,将再无机会回国。
而启慧也遭遇同样的状况,他们聘请的几位专家均已这样那样的罪名在国外被起诉,陷入漫长的法律程序中不可脱身。
明眼之人都看得出来,在争抢人工智能发展先机之路上,国与国之间的技术封锁垄断之战已经开始打响。
于是,早在春节期间,东扬与启慧便开始商讨就AI技术交流达成长期战略合作。如今,瀚海星辰已经成立,具体事项的商议也提上日程。
众人商讨出一个大框架后,关于细节之处,江淮邀请启慧AI部各位同僚近日再去瀚星做进一步探索。
会面完毕,众人起身告辞。
AI部的潘部长和葛副部长送韩廷等人下楼。启慧的部长职位已相当于中型公司的总裁级别。
电梯行到半路,忽然停在某个楼层,一个安静而帅气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看到潘部长,微颔首示礼:“潘部长,葛副部长。”又看向韩廷。
韩廷觉得这人有些陌生,而又莫名眼熟。
潘部长介绍:“这是我们部门的邵副部长。这是东扬医疗的韩总。”
韩廷看向邵一辰;
邵一辰也看向韩廷;
“你好。”
“你好。”
两个男人目光对视,握了下手,短暂而有力。
邵一辰依稀记起他是星辰的投资人,但除此之外,也并不知道韩廷和纪星的私人关系。
韩廷风波不动,只是暗地仍觉得在哪儿见过,且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又到一个楼层,邵一辰出去了。电梯门开的时候,有位女职员走进来,与邵一辰擦身而过。
一瞬间,看着女职员瘦小的和纪星同等身高的影子从邵一辰下巴旁滑过,韩廷蓦然就想起来了,想起他在哪里见过邵一辰。
去年的这个时候,东四十条,剧院门口,纪星搂着一个大男孩的腰,在他怀里蹦蹦跳跳蹭啊蹭扭啊扭地求爱撒娇,叫着:“一辰~~一辰~~”
下一秒,电梯门阖上,邵一辰的身影关去门外;眼前是电梯壁上他沉默的脸孔。
邵一辰?
他虽不知“yichen”具体是哪两个字,但心里也隐有预感。想起上月开会时纪星说的那句话……
地下停车场,一上车,韩廷问唐宋:“瀚海星辰的小股东名单里,有没有姓邵的?”
唐宋很快给出答案:“有。是纪小姐转的股份,叫邵一辰。”
“哪个字?”
“一个的一,星辰的辰。”唐宋才说出口,顿感不妙,有种要被老板灭口的隐忧。
车内安安静静,韩廷一言不发。
纪星。
邵一辰。
……星辰。
呵!
第65章
纪星在美国的头一个多月过得忙碌而充实, 每天去大学上课、去研究所考察科研项目、跟工程师们探讨解惑。一天一天, 她周而复始地穿梭于校园、研究所、酒店;日子过得简单, 心情也平静安宁。
同行的技术部总监小黎是个AI天才,年长于纪星,生活中不修边幅, 所有精力和心思都放在工作研究里。纪星每每跟他讨论技术问题, 收获良多。
五月初的一个周末,小黎照例泡图书馆。纪星抽空去逛街,她带过来的衣服多是冬春装,现在波士顿已是初夏, 得买几套夏装应付,顺带也给小黎买几件男士薄衬衫。
逛一圈回酒店,她额头上起了薄汗。
这一身针织衫牛仔裤,在太阳底下走一路, 还是有些热的。
纪星拎着大包小包走进电梯间,摁下电梯键, 身后“叮”地一声, 有电梯刚好到一层。
她回头。电梯门开,韩廷身姿挺拔站在里头,抬起眼眸, 目光深深看进她眼底。
纪星:“……”
她一脸懵懂,深受惊吓,完全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韩廷瞅着她那模样,跟在森林里过得逍遥自在半道儿被后妈抓住的snow white没什么区别。
韩廷还挺讶异的样子, 走出来,目光轻扫她一眼,先发制人地问了句:“你怎么在这儿?”
“……”纪星眼神戒备,起先有所怀疑,但韩廷模样格外真挚,她倒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他千里迢迢跑来撒谎,真以为他不知道,遂干巴巴地解释,“我……在这儿培训学习。”
韩廷不解状:“培训?”
纪星也没打算瞒他:“我现在是瀚海星辰的副总。”
韩廷无声地“哦”了一下,点点头,说:“这我倒不知道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上上个月。”说完,她下巴抬了抬,澄清道,“是江总邀请的我。我们有很多工作理念是一致的。”
“哦。”韩廷说,“江总目光独到啊。”
纪星揪揪眉毛,揣测他这“独到”是好词儿还是意有所指。
还琢磨着,
韩廷看了眼手表,问:“有时间么?”
纪星目光警惕:“干嘛?”
韩廷风淡云轻:“坐会儿,喝个下午茶。”
“……”喝你个大头鬼啊!纪星内心腹诽。她原想拒绝,但又觉得太小气,搞得像自己还很介意似的。她看了看手上的东西。
韩廷了然,说:“你先上楼把东西放好。”
“嗯。”
她走进电梯,不想韩廷也尾随了进去。
这家酒店是上世纪建的,欧式复古,电梯精致小巧,空间逼仄。两人站一起有些拥挤。尤其韩廷人高腿长,往她跟前一站,身影挡住她头顶的大半光线,把空间压缩得更狭窄局促。
纪星没吭声,扭过脸去,眼睛直盯着电梯数字,不看他。
韩廷垂眸,目光大方落在她侧脸——她时不时轻轻眨巴的眼睛,粉红的脸颊,小小翘翘的鼻子,微微抿着的嘴唇,目光下落,她无意识轻抠的手指。
一两个月不见,不知是生疏了还是怎的,她安静了很多。
他瞟一眼她拎着的袋子,问:“刚才逛街去了?”
“啊。”她回头,撞见他直勾的眼神,又匆匆挪开,“买点衣服。”
他调侃:“你这培训的日子过得够逍遥的。”
“……”纪星眉心一蹙,一时没忍住,暗怼了句,“大夏天的。我也不能穿着羽绒服上街啊。得注意国际形象不是?”
韩廷缓缓抬了下眉梢,竟就没说话了。
他目光慢悠悠扫她的购物袋,却意外看见几件男式的休闲衬衫。他不悦地眯了眯眼,那衬衫怎么看怎么像搞技术的工程师穿的。叫他想起在启慧见到某人的风衣里头就是这种风格的衬衫。
他抿着唇,看了眼电梯数字。
楼层到了。
两人走出电梯。
半路上,韩廷又瞟了眼那堆衬衫,微嘲地问了句:“你还做代购呢?副业发展得不错。”
纪星回头看他,总觉他今儿有些莫名其妙。
韩廷下巴指了下她手中的购物袋,纪星低头一看:“哦。给小黎买的。他成天只知道扎图书馆,他老婆让我帮他买点换季的衣服。”说到这儿,许是想到有趣的事,多说了几句,“他老婆跟他一样只知道工作,生活里也是个迷糊虫。这两人真是绝配,听苏之舟说他俩日常对话全是技术技术。”
韩廷跟在她身旁有一句没一句听着,极浅地牵了下唇。
走到门口,纪星拿房卡刷开门,看一眼韩廷,尴尬而谨慎。
韩廷手插进兜里,下巴往里头指了指,示意她进去,自己在门口等。纪星立刻进去,关上房门。
门锁落上的一刻,她闭了闭眼。
关系很明确了。
纪星再出来的时候,换上了新买的T恤和长裙。
韩廷不动声色地自上而下扫了她一眼;
她脸微热,生怕他误会,赶紧解释:“刚那身衣服太厚。”
韩廷点点头,表情悠扬。
纪星:“……”
两人下楼,在酒店餐厅里选了个靠窗的座位。落地窗外一条小巷,建筑楼高低错落,上世纪的西方风格。
不知为何,纪星蓦地回忆起在德国的情形。恍然之时,服务生端上两壶大吉岭红茶,三层叠的下午茶点,外加一碟新鲜水果,草莓樱桃上还沾着水珠,分外诱人。
纪星多看了两眼,才看向韩廷;与他目光对上,才发现他一直看着她,仍是那一贯认真而有力的眼神。
她眨了眨眼睛,问:“韩总你怎么会来这儿?有公事?”
韩廷说:“过来见一个教授。”见她不接话,又补充了句,“你应该听说过,孟思哲教授。”
孟思哲大名,做这行的谁不知晓?
纪星眼睛微瞪,来了兴趣:“那个华裔人工智能专家?”
“嗯。”韩廷说,“DOCTOR CLOUD的研发需要他指点,所以亲自过来一趟。”
纪星又想起小黎跟她说过的某些事,关心道:“东医聘用的专家,有被扣在这边无法出境的?”
韩廷点头。
纪星蹙眉:“怎么能这样?”
“很好理解。现在国家大力发展人工智能。人才,智力,是基础;其他国家当然会想方设法遏制。说到底,这是一场争夺战。未来几十年,谁先一步进行AI变革,谁就将掌握这个世界的霸权。”韩廷说,“国与国之间,就像一个个的企业。竞争,逐利,压榨,剥削,是骨子里的天性。因为世界的资源是有限的。有人/国富裕,就自然有人/国贫瘠。而落后的国家,只有被掠夺被剥削的份。”
他这番话说得平静淡漠,纪星听着,心口却莫名一阵发热。想起韩廷在去年深圳AI大会上说过的未来几十年医疗行业的智能变革。如今一想,何止是医疗行业,那只是社会的一个缩影。准确来说,是各行各业整个社会的变革啊。
“未来几十年?”纪星自言自语,就是不久的将来,她问,“那国家要怎么抢占先机?”
韩廷答:“看我们这一两代人。”
纪星又是一怔。
国之兴衰,与有荣焉。
她再次想起在德国参观东扬医疗海外基地的情景,那时韩廷说的关于企业家社会责任的话仍在耳边。
瀚海星辰的版图合并,未尝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只不过,被动与主动。不同角度,感受怕是大相径庭。
韩廷喝着杯中的茶,眼神透过杯沿瞥她一眼,放下茶杯了,问:“想一起去吗?”
纪星:“去哪儿?”
韩廷看了眼手表:“我跟孟教授约的下午三点半。”
纪星赶紧点头:“我有空啊。”
“行。”他拿纸巾擦了下唇角,起了身。
两人乘车去了孟思哲教授工作的研究所,在一间实验室里见到了正在调试机器人的孟思哲。孟教授六十多岁,头发花白,身子骨却很硬朗,见到韩廷和纪星,热情地给他们展示他的机器人。
八岁孩童大小的人形机器人在平地上跑步,绕障碍,跳跃,翻跟头,动作娴熟。表演完毕,撒欢儿地跑来跑去,跑到纪星跟前,歪着脑袋打招呼,是小女孩的声音:“你好呀!”
纪星诧异,问:“它的语言系统是中文的?”
“不是。”孟教授说,“通过你的外貌,以及刚才我们交谈,她识别出你是中国人。”
“哦。”
小机器人打完招呼,跑去一旁蹦蹦跳跳。
孟思哲往办公桌那边走,对韩廷说:“老候的事呢,你不用太担心,这边不会把他怎么样。毕竟,研究项目需要他。但回国的话,是不现实的。”
“知道。”韩廷说,“是我们行事莽撞了。”
孟思哲却摆摆手:“现在国内力推AI,政策经济都有扶持,很多人想回国报效。谁不希望自家更好呢?你的提议我看了,很好。我会想办法多跟你们建立联系,以后DOCTOR CLOUD遇到的问题,我也尽量找这边的同僚一起帮忙解决。你放心吧。”
“多谢您了。”韩廷说着,毕恭毕敬地颔了下首。纪星原认真听着他俩讲话,见状也懵懵地跟着颔了下首。
韩廷看了她一眼。
孟教授道:“你也是,电话里聊得那么清楚了,还亲自跑一趟。何必这么客气呢?你忙,我也是知道的。”
韩廷没做声。
孟教授又看向纪星,点点头:“年轻人,好好干啊。靠你们了。”
纪星郑重点头:“诶!”
正聊着,那边轰隆一声响,小机器人把球踢到墙壁上,反弹回来砸倒了训练用的障碍物,多米诺骨牌似的稀里哗啦地倒。
机器人耸肩摊手,歪脑袋地撒娇:“I’m sorry!”
孟思哲笑:“这是个小姑娘,却特别调皮。”他像宠爱孙女的爷爷,去扶障碍物。
韩廷也过去帮忙,迈脚前看了眼纪星,说:“这机器人性格像你。”
纪星:???
她今天干了啥?从头到尾表现得不能更乖了。
韩廷帮孟教授归置着障碍物,孟教授问:“宴臣最近回国没?”
“没。去年十一月见过一次,又去执行任务了。”
“沁沁也结婚了。”孟教授道,“说来你的个人大事是不是也该考虑了?”说着看了眼纪星。
韩廷只是淡笑不语。
纪星假装认真整理东西,不注意这边情形。
跟孟教授告别后,两人走出研究所,正好一辆公交车停在路边。韩廷看见路经站点有他们酒店,问纪星:“坐公交回去?”
纪星诧异:“啊?”专车还停在路旁呢。
韩廷已走向公交,回头看她:“过来啊。”
公交仍在等待他俩,纪星只好小跑上去,跟他一道上了车。
下午四点,车上没什么乘客,韩廷下巴指了下最后一排。
纪星往尽头走,韩廷跟在她身后。
公交车启动,纪星鞋子有点儿小高跟,没站稳,忽然一晃;身后,韩廷稳稳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T恤袖子是极小的荷叶袖,韩廷大半个手掌握着她光露的手臂,手心温度炙烫。纪星闷不吭声往前走。到了最后一排,她坐去最里边的位置,拉开窗户。初夏的微风吹进来,散走脸上一丝热度。
韩廷在她旁边坐下,将她整个人圈在座位里边。明明只是并排坐,却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狎昵。
纪星想,刚才就不应该坐在最里边。
她随口问:“你跟孟教授有私交啊?”
“嗯。他侄儿你见过,上次过生日,坐肖亦骁右手边那个。”
纪星略略回想:“噢。”
没话了。
韩廷清楚她心里想什么,但她不问,他也不会主动去提。难道说跟孟家的妹妹相过亲?本就不是什么值得提的事儿。让她误会了也不好。她这人在感情上心窄,他不至于上赶着给自个儿找不痛快。
不想,纪星看似随意好奇地问了句:“你们那个圈子里的人,会相亲么?”
韩廷并没打算骗她,说:“会。”
“你也相过亲?”她侧眸看他。
“嗯。”
“那为什么没结婚?”
“人家心里头有主了。”
正说着,夏风从车窗外吹进来,撩动她的发丝,有一缕拂过他脸颊。他神情微变;她慌忙去抓那一缕发丝;他眼神追着那缕发丝看了眼。两人目光像丝线一般交缠绕过。
纪星把发丝别到耳后,摸到自己耳朵滚烫。
“你是可以接受跟相亲认识不久的人结婚的?”
韩廷沉吟半刻,仍是说了实话:“适合的话,可以。”他曾经的确这么想。
纪星心里头有一丝讽刺,问:“不怕半道后悔,没法从一而终么?”
“说‘从一而终’的那帮人,往往是最不确定的。”韩廷道,“大部分要求‘从一而终’的人,不是因为爱,而是迫于生存需要。不然,就没人能跟自己合作,互相帮扶着走完自己问题重重的人生路了。”
纪星皱眉,质疑:“愿闻其详。”
韩廷说:“真正从一而终的人,不会将这四字挂在嘴上,更不会以此作为婚姻的谈判筹码。不过,世人大都做不到。因为能随心所欲且准确选择爱人和伴侣的,少之又少。不满意又不合适的,起初的爱会逐渐消减,自然难以走到终点。”
纪星愣了愣,竟找不出话来反驳,隔了半晌,才问:“既然如此,你所认为的爱情又是什么呢?”
彼时,西边的阳光式微而朦胧地洒在公交后座的两人身上,似温暖,又似薄淡。
韩廷看向她,平静地说:“我所认为的爱,大概要到人生的尽头。回首之时,盖棺定论。”
纪星沉默。
最终,她看向窗外,说,
“我不一样。如果在起点就不够爱,我恐怕没法走下去。哪怕一个人走,也会更好吧。”
韩廷看她侧脸,半晌无言,移开目光看向了前方。
“你又如何判定,不够爱?”他说,“标准不同,这个判定也不过是你的主观感受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套路廷VS懵懵星。
我必须要为韩廷说几句,
他在认识星星之前,如果相亲合适,他觉得对方不错,是可以结婚的。这是他曾经的真实想法,他总不能现在认识星星了就否定过去而骗人吧?而且他本来不想说,就是顾忌星星感受,怕星星误会。但星星要问,他只好实话实说。不要总觉得他的合适很简单,他的合适要求很高的。在上卷倒数第二章 他就说过了,合适不是可鄙的词,合适很难的。你们觉得“合适”很简单,这真是一种误解啊。以偏概全说他合适就能结婚,太武断了。难道他活32年,跟他合适的一个没有?怎么可能呢。他的合适已经包括精神层面的契合和喜欢了。原话看前边的章节。
他也没有不喜欢星星,他很喜欢星星,不然根本不会千里迢迢跑来美国。要是无所谓,他直接去相亲好啦。认识星星后,他肯定就无法再接受其他合适的人啦。他的爱情观其实有他的道理,他觉得爱情里边,有合适,有很深的喜欢,愿意一起度过余生就很好了。然后在今后的人生相处里一点点加深感情,相濡以沫将这份深深的喜欢转化成真正的深沉的爱,所以说“到人生的最后一刻,盖棺定论”。这才是他的意思啊。他才是真正会从一而终的那种人。
而星星的感觉是要在一开始就有很深的爱,韩廷理解她的意思,但他现在没到达她的要求,因为在韩廷看来,他的那种深爱不是一蹴而就的,是要日积月累的。所以才尝试沟通。这没什么错啊。
当然,星星的观点也有她的道理就是了。
第66章
到了酒店, 韩廷请纪星一起吃晚饭。
纪星正想理由推辞呢, 韩廷说:“我明早回国。”
纪星诧异:“那么快?”他似乎今天才到。
“嗯。”他说, “周一有个很重要的会。”
她不好拒绝了,跟他一道去了餐厅。
纪星坐下后,没怎么说话。
他那句“你又如何判定, 不够爱?”在她心里投下不小的波澜。他这人, 原则与情感是可以剥离开的,她难以摸透他说这话的真实出发点——只是讨论原则性问题,还是情感表达?她怕会错意。
又不免隐隐揣测着他的心思,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他的套路——讲工作吸引她和他共处, 去见孟教授,一起共进晚餐。
可她却觉得他不至于对她上心到如此地步。
思来想去,她捉摸不定。
但如果是真的,他这样在细微处花心思设陷阱, 她恐怕是抵挡不住的。
她心里不禁再度竖起了高墙。
服务生却不合时宜地过来点上香薰蜡烛,一簇豌豆苗儿大小的光芒柔和而温暖地在两人之间跳跃, 照得彼此的容颜都温柔不少。
韩廷问:“还有多久的课程?”
纪星答:“一个半月。”
韩廷问:“回去后有什么打算?”
纪星心有提防:“什么什么打算?”
韩廷说:“工作。”
纪星更奇怪:“不是说了, 在瀚星做副总么?”
韩廷好笑:“我记忆力有那么差?自然是问你对工作有什么想法。”他道,“这回跟星辰可不同。发展层面的事儿,江淮会时刻敦促你, 我暂且不提。星辰人事结构简单,是你半个朋友圈子。但瀚星不一样:有上级,有同级,有下级。一帮人背景复杂, 大多数年龄都比你大,不好应付,也不好管理。光是人际关系就够你喝一壶的。”
纪星起先没做声。不论换到什么环境,他总是能一针见血指清她面临的难题。
她喝了一口水,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这一年的社会课上得怎么样,马上见分晓。”又道,“我也不是毫无准备,手下几个主管的背景都研究过了。也做好了心理预期,处处留心留意,谨言慎行。必要的时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韩廷听着,很认真地打了个岔子,问:“鬼话怎么说?”
“……”纪星停下一两秒,说,“就你最会说的那种。”
“哦?”韩廷抬眸瞧她,“我哪里跟你讲过鬼话?我倒觉着每一句都够真心实意的。”
烛光映在他清黑的眼瞳中,仿佛带着炙热的温度。
纪星别过眼去,抬起玻璃杯又喝了一口水,暗自腹诽:你现在讲的每一句都是鬼话。
她不搭腔,韩廷也不在这插曲上过多停留,回归正题,说:“你心里头提前有个准备。公司大了,人心复杂。记着,做事不要操之过急,对人别把话说太满;得沉住气,别叫人轻易看透。”
纪星听着他这番话,心有触动,点头:“我知道了。”隔几秒,终于轻声说,“其实……我是有点儿不安的。”
韩廷看着她,等她继续。
“刚毕业那会儿,自信心最强,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未来肯定不平凡。但……生活是个不断锤炼人的过程,让人一点点认清平凡的现实。瀚海星辰很好,好到让我有时想起有一点害怕,如果我的水平比不上瀚星呢,如果我就只是这个水平,只是个平凡人呢?”她轻呼出一口气,又笑了笑,“当然啦,只是偶尔这么想,还是觉得自己挺不错的。”
韩廷:“看来是真懂事儿了。以前你那自信心总是来路不明。”
纪星:“……”
韩廷又道:“对能力的上限存有敬畏,是好事儿。懂得谦卑了,才能不断去打破瓶颈。”
纪星琢磨着他这话,良久,诚服地点了点头。
一顿饭终究还是在柔和自然的气氛中结束。
心中那道墙,早已形同虚设。
吃过甜点了,两人一道上楼。
电梯间里亮着昏黄的灯,光线暧昧,淡淡的花香萦绕四周。墙壁上石膏花纹繁复,像上世纪美国黑白爱情片中的场景。
两人有一会儿没说话,纪星试图打破这微妙的气氛,问:“明早几点的飞机?”
韩廷:“九点。”
她点点头:“一路平安。”
韩廷看向她的眼睛:“回国再见。”
纪星:“……嗯。”
电梯门开,纪星等了一下,想着他是领导,让他先进。
但他也等了一下,让着她。
于是两人都没动,互相看了一眼。韩廷示意她先进,纪星不好推辞,迈步进去。
就在那时,久等的电梯开始闭阖,纪星一吓;韩廷大步上前,一手挡住闭合的电梯门,一手将她往身边一拉。
她踉跄后退,后背撞进他怀里。
她有些失措,匆忙站好。
韩廷扶着电梯,待她进去了,跟着进去。
电梯缓缓上行,不知是否因为空间狭小,空气不流通,纪星脸颊燥热,恍惚有种德国重演的暧昧感觉。
恐怕他也有如此想法,谁都没说话,直到“叮”的一声。
“我到了。”她抬眸看他,他却指指外头,示意她先出去。
纪星心头一紧,走出电梯,回头,韩廷已随她出来。她仰头望:“韩总……也住这层?”
“送你回去。”韩廷说。
纪星:“……”
厚厚的地毯吸掉了彼此的脚步声,纪星提着一颗心,缓缓走到门边,拿出房卡。
安静的夜里,“滴”的一声。
她回头看一眼,韩廷垂眸看着她,目色平静。
“韩总……再见。”她谨慎地把门推开一条缝,从缝儿里溜进去,就要关门。
韩廷上前一步,一只手抓紧门沿,拦住了那扇将阖的门。
纪星心中一惊,隔着门缝惊慌望着他,下意识就要推门。他手上稍一用力,力量已是势不可挡。她踉跄退后,他进了门,身后手一松。门咔擦一声,落上了锁。
她又慌忙后退一步,背靠墙壁,不再退了。几米开外就是床,她坚守着门廊这处狭小的阵地,不能失守。
室内没开灯,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隔着树影透进来的月光。
韩廷的眼睛在黑暗中却格外明亮,一瞬不眨盯着她,直勾勾的,带着某种势在必得的野心。
纪星咽紧了嗓子,她再清楚不过他的这个眼神,他每每将她抛至云端将她折腾得嘤嘤哀求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
她莫名打了个哆嗦,又觉得这房间闷热极了,让她胸口热汗直冒,无法顺畅呼吸,小腹竟也淌过一阵热流。
她仍仓惶想着,韩廷欺身上前,高大有力的身躯瞬间将她压制在墙壁上,她一惊,他手臂已锁紧她的腰身,炙热的吻瞬间落到她耳朵上,男人灼热的呼吸潮涌般灌进她耳朵,她过电般浑身打颤,呻吟:“别这样……”
娇弱的嘤咛声溢出嗓子,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哪里是拒绝,更像是迷醉的邀请。
他格外受用,在黑暗中无声一笑,似乎也想念她的声音,哑声问道:“别怎样?……嗯?”他用力抵了她一下。
“啊~~”她闭紧眼睛,仿佛深陷泥淖,挣扎不能。他吻着她的脖子,逼迫着她仰起头来。
他的手开始朝下探寻,她惊愕,用力抓紧他的手腕:“不行……”
他轻咬着她的耳朵,问:“怎么不行?”
她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吐出一句话:“我们已经分手了。”
他停下来,身躯仍贴着她,静止了有一会儿,低声问:“如果我说和好呢?”
她心中巨震。
她不知道他此刻做何表情,也不敢抬头看他。只看着眼前他的喉结极细微地上下浮动一下,她眼中浮起泪雾,一瞬间眨下去,终究摇了摇头:“不好。”
夜,如此安静。
韩廷松开搂在她腰间的手,退后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四目相对。
她惶然而紧张;
他平静而沉默。
半刻后,韩廷抬起头仰望天花板,长长呼出一口气了,低头看她:“你希望我跟你说一句,我爱你?”
纪星呼吸直颤,盯着他不吭声。
而他眼中竟也闪过一丝迷茫与无奈,转瞬即逝,变得安静:“但我不知道,在你眼里,哪种喜欢,哪种爱才算数?陪你过日子,关心你的喜怒哀乐,认真考虑和你的未来,算不算?还是说,一定要为你牺牲什么,有了对比才能彰显?”
纪星泪湿眼眶,摇头:“至少……不会利用我去对付竞争对手。”
韩廷哑然半刻,说:“纪星,我在这个位置,有我的苦处。”
“我的生命里,爱情不是全部。为了感情去牺牲东扬的大局……”他轻摇了摇头,嗓音低微,“我没法保证我的生命里只有你,但我可以保证爱情这部分,只有你。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证明……轰轰烈烈为你牺牲为你去死的爱情,我可能给不了;平平淡淡陪你生活的爱情,大概可以。”
纪星轻轻闭上眼,两行清泪滑落。内心已是剧烈撕扯:有一股冲动逼迫着她立刻飞扑去他怀里紧紧将他抱住,他总是能轻而易举让她忘了自己;可脑子里仍有一丝清晰的剧痛,一丝心底最深的恐惧要表达。
她摇头拒绝,咬着牙关,吐出一句话:“我和你在一起,没有安全感。”
韩廷眼中生寒,他突然之间,就无话可说了。仿佛已走到了穷途末路。
纪星泪流直下:“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是我内心不够强大,不够……”
她说不出口,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没接触过韩廷这种人,没跟他在一起生活过的人,不会知道:跟他这种人在一起,只会越来越爱,越陷越深。毫不经意,完全不受控制。
但她内心不够强大,永远猜测却又看不清他的喜欢和爱有多深,跟她比之又如何,所以才如此介意纠缠,一点点失了本心。
在得知星辰作为棋子被他拿去对付韩苑,翻手为云覆手雨的那一刻,那种绝望和挫败,那种无力和羞耻,除了她,没人能体会。
感情的事,并不是没有对错,就没有伤害。
她也不是不能谅解,只是,
爱的路上,她想和他一起跳圆舞曲,而不是成为他手中的皮影戏。
今天和好又能怎么办,她还没准备好,恐怕是重蹈覆辙。再挫骨一次,她都想死掉了。
她说:“我现在只想把自己管好,先把自己的事做好。瀚星面临的压力也很大,我……”
韩廷仓促打断:“刚才那的话,我不会跟你说第二遍。你确定?”
纪星心似千针扎,抿紧嘴唇,僵硬地点了下头。
韩廷已是无尽的挫败,他沉默而无声,看了她足足三秒,扭头去拉房门。
纪星张了下口还想解释什么,但终究没出口,眼睁睁看着他头也不回。
门咔擦一声在两人之间阖上。
纪星在黑暗中滑落坐在地板,抱住自己,呜呜哭了起来。
第二天,纪星没有碰见韩廷。
上课的时候,她稍微走了下神,看一眼手机,上午九点,他的飞机起飞了。
她盯着对话框中他的头像看了好一会儿,关上屏幕,重新看向黑板。
飞机起飞前,唐宋默默看了眼韩廷。老板从今早就格外低气压,一句话不讲,脸色难看得连空姐都没敢跟他打招呼。
一个周末往返中美两国,也是够呛。明明来程心情不错,没想回程如此情景。唐宋道:“您休息会儿吧,回去还要开会呢。”
韩廷没搭理他。
很快飞机起飞,韩廷看了眼窗外渐小的城市,纪星学校所在的方向,那片区域很快缩成一个小点。
他想着昨晚她怯弱的眼泪,他不知道她和邵一辰的分手意味着什么,
但,和他的分手,貌似摧毁了她的整个自信。
第67章
纪星从美国回来的时候是六月中旬。
离开时北京还是冬末, 树桠干枯, 天空阴霾;回来时城市已过初夏, 绿叶茂盛,天高云淡。她错过了一整个繁花盛开的春季。
但她并未太遗憾,从机场回城区的路上, 她靠着窗, 吹着清凉的夏风,胸腔中涤荡着跃跃欲试的情绪,对未来的工作充满了向往。
三个月,满载而归。
回京后, 纪星在家调整不到半天,第二天一早就准时去瀚海星辰上班。她的办公室在写字楼第31层,空间很大。跟江淮和其它几位副总共享一层。
纪星刚上任,又缺席三个月, 一堆事情等着她处理跟上进度。她现在虽是副总,但瀚星规模庞大, 业务板块繁杂, 技术专业程度更高,工作量比当初在星辰当老大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得学习领会年度战略计划工作计划,学习相关法律政策和企业管理知识, 从市场营销到生产研发到行政人力都要有所了解,还得协助江淮进行经营决策分析,与其它副总和各部门协调沟通,熟悉自己手下部门一切动态并给予准确的监督和指导。
一切看似繁杂无头绪, 但纪星这一年上的MBA课程、海外培训课程、带DR.小白带星辰的经验全都在不知不觉中派上了用场,加上她勤奋刻苦加班加点,做事又讲条理。不到十天,竟将手头大大小小的工作事务全都捋顺了。
只是,工作环境复杂之后,就容易碰上一些小摩擦与是非。
纪星是四位副总里头年纪最轻的,又是个女人,分管技术、采购两个重头部门。普通员工们倒没什么意见,但下属直系的总监们主管们都是三十出头的人,私下里难免不服。
纪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工作中毫不含糊,人际关系上却装傻充愣,见谁都微笑,偶尔碰上些不礼貌的地方她只当反应迟钝察觉不着,等着有具体的事件后再针对做处理。
她犯不着为了点儿面子上的小事儿去挑破说明。
况且这帮人是几个公司组合起来的,还在摩擦期呢,互相之间也有不和。
比如采购部的赵总监是原东扬AI部的,项目主管则是原瀚海的,两人之间不知为何有些不对付,工作中也不太齐心。
纪星有所察觉,但这两人明面上还维持着礼貌,也不至于影响工作。且赵总监资历很深,本就不太服纪星这小丫头,不太方便给下马威。所以她装不知,也不搭理。
直到有天纪星检查工作,发现赵总监递交的报告有一处数据出了小数点错误,报告末尾没有标明参考资料来源;除此之外,文字排版表格细节也有瑕疵。
纪星把赵总监叫过来,问他这么低级的失误是怎么回事。
赵总监佯作一脸愧色:“副总,实在对不起,这段时间我忙着新材料采购上线,钱主管的报告我都没怎么看就送上来了。他以前每次交报告我都帮他修改整理的,这次疏忽了,实在不好意思。我拿回去修改一份了再给您。”
纪星瞬间就明白了,这是总监在跟主管斗,主管成心给总监为难。而总监顺水推舟推到纪星手里,想利用她去给主管一通训斥。
她哪有那么傻去搅和这摊浑水?
赵总监起身,说:“要不我现在就去把钱主管叫过来?”
纪星却说:“你先坐。”
赵总监坐下,又是一通道歉,言语明理暗里给钱主管挑刺儿,又暗示自己不断给钱主管收拾烂摊子如何费心费力。
纪星耐心听完,也不追究是谁的责任,只扬了扬手中的文件,问他:“赵总监,你觉得如果我把这报告递交给江总,他看到之后,会把这失误算在我头上还是你头上?”
赵总监一愣:“……我没懂你的意思。”
纪星放下报告,说:“江总是我的直属上级,我的任务是把经由我手的工作完美无缺地呈报给他。不论工作是谁做的,出了瑕疵,江总只会算我头上。因为我坐在这个位置,管好底下的人,是我的职责。你觉得他会在意我的工作是底下哪个无名小卒做的?”
赵总监脸色变化,回过味儿来,不出气儿了。
纪星说:“同样,你这份报告,是钱主管还是后主管做的,我一点儿都不关心。因为我的直属下属是你。至于你的下属能力如何,犯了什么错,我不在意。他们当然不会做得比你好,当然会出纰漏,因为如果他们做得比你好,现在坐在你这个位置的就是他们,不是你。而如果你坐在这个位置却没法管理并解决下属的错误,没法给上级减轻负担,你这个位置就保不久了。懂我的意思吗?”
赵总监有些汗颜,轻点头:“懂了。”
纪星放缓语气,又道:“工作中与人有摩擦,是难免的。多想想其他办法沟通解决,发泄在工作上耍小聪明,很可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得不偿失。”
“纪副总,我是真懂了。”赵总监摸一下额头上的虚汗,说,“是我目光短浅。害人害己。”
纪星道:“你是总监,说来职位不低。能力是很强的,采购部也被你管理得很好,但就是心有点儿窄,以后格局要放大点儿。所谓格局,对上级交出超出期待的成绩;对同级分享协作,互利共赢;对下属引导扶持,助他成长蜕变。惠人惠己,这样的人,才是一个企业不可或缺的。”
赵总监连连点头,一副心悦诚服状,忽说:“我算是明白江总怎么会请您做副总了。”
纪星一愣,轻笑:“我当是夸奖收下了。”
赵总监又连声道谢才离开。
自那之后,他再见到纪星,面子上都是恭恭敬敬,礼貌备至。和她对接工作也不再耍滑头晃虚招了。
又有一次,技术部的人给纪星反应说财务部的人总为难他们,经费审核和批复格外慢,总耽误他们工作害他们加班。
纪星也没过去找他们理论,只是听说财务部的同事们抱怨办公网络又卡又慢时,她安排技术部几个搞IT的小伙子过去帮他们优化升级了全新的办公系统。
自此,两个部门间的沟通成本显著降低。
技术部一帮人也对纪星称赞有加。不过技术部的多为理工直男,想法单纯,目标一致。纪星漂亮可爱又懂技术有共同话题,他们原本就很喜欢她。
回来两三周后,纪星才碰见韩廷一次。
她原本是刻意避着他的。楼里的老总们有专属的电梯,纪星从不去坐,天天跟员工一起挤电梯,就怕碰见韩廷。
但那天她路上堵车,迟到了,摁了专属电梯,想着韩廷这人从不迟到,不会碰上。
哪里就跟他那么有缘了呢?
不想电梯从地下停车场上来,门才开出一道缝儿,她心一沉,辨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门缓缓拉开,韩廷抬眸,看见了她。
一瞬竟好似还在美国,又似回去了更远的德国。
两个多月不见,似乎都没变多少。
韩廷让了一步给她腾空间。她走进去,摁了楼层,颔首说:“韩总好。”
韩廷轻点了下头算是招呼。
彼此都不说话,目视前方。
电梯间里安静得诡异。
还是唐宋问了句:“纪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纪星回头,微笑:“有两三周了。”
这一回头,目光越过韩廷面前,和他迎过来的目光轻擦到一起,跟碰碰车撞了一下似的,各自互相移开。
唐宋又问:“工作适应得还好吗?”
“挺好的。”纪星笑容灿烂,“一切顺利。”
唐宋再说:“前几天听江总夸你了。江总很少夸人。”
“是吗?太谢谢了。”她笑得更开心了。
“叮”一声,楼层到了。她抬头望电梯数字,回头看韩廷和唐宋:“再见。”
韩廷微颔首。
她快步走出去了,背影笔挺挺的,颇有点儿走路带风的架势。
电梯门阖上,继续上行。
唐宋说:“纪小姐状态很不错,比在美国的时候好多了,看来工作非常得心应手。”
韩廷说:“你今儿话忒多。”
唐宋点头:“是。”闭了嘴。
那日,纪星开了一整天的会,上午检查3D打印器械制造的年中总结报表,下午抽空考察AI部DOCTOR CLOUD新一阶段的数据收集情况,还跟启慧AI部的几位副部长和工程师开了个交流讨论会。
启慧那边负责双边战略合作的副部长叫秦立,比纪星年长三四岁,是主攻技术的工程师,身上仍带着书生气,并不像长期浸淫商场的人。他为人温和,说话斯文,笑容也和煦。纪星和他打过好几次交道,一来二往就熟悉了。
开会的间隙,秦立问起纪星是哪儿的人,纪星说:“常州。”
秦立道:“我有个同事也是常州的。对了……他好像跟你同校,或许真认识,叫邵一辰。”
纪星笑笑:“认识。”
秦立还挺高兴的,道:“我就说嘛,是校友吧?”
“嗯。”
“咱们这圈子真小啊。”秦立说。
“是挺小的。”
两人聊了会儿闲话,继续会议。
下午六点多,技术会结束,秦立单独留下就几个细节跟纪星讨论了一会儿。等两人出会议室时,其他人都走光了。
纪星送他去电梯间坐电梯,等待时,秦立忽然好奇:“诶?你们这栋写字楼是叫兴嘉大厦吗?”
“是啊,怎么了?”
“哦。我听我朋友说,这附近是不是有个餐厅很有名?里头全是鲜花,跟花园一样。什么明星、网红都来这儿吃饭。”
“对啊。那餐厅叫玫红,就在这栋楼底下。”纪星往下指了指,“负一层。”
“哦。”秦立点点头,看看她,欲言又止。
纪星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了。
秦立试探开口:“要不,一起吃晚饭?”说完赶紧找补,“我是觉得,现在回家也……挺堵车的。”
纪星忍俊不禁,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一声咳嗽,回头看,是韩廷和唐宋,应该是从江淮办公室过来的。
唐宋摸着嗓子,又咳了一下,好似得了什么病很不舒服。
纪星立刻将笑容收至礼貌有度的弧度,颔首:“韩总。”
韩廷面色平淡看着她,微点头。
秦立也笑着打招呼:“韩总好。”
韩廷对他扯出一丝微笑:“你好。”
秦立没再多说话,他不是那种擅长交际喜好奉承的人。
四人无声等着电梯,
韩廷背后——
秦立看向纪星,仍是期待着她的回答;纪星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又比划着指了下手臂,示意等会儿她进去拿包。
秦立脸上笑容放大,一只手偷偷做了个“OK”的手势。
只是两人不知道,这一串你来我往的小动作倒映在电梯门框上,被韩廷看得一清二楚。
唐宋也尽收眼底,侧眸再看韩廷微冷的神色,唐宋不自禁低头扶了下额。
他头疼。
第68章
晚上七点, 餐厅里人不是很多。
一来环境高档, 消费较高;二来位置比较绕, 并不好找,往往来此寻餐的人还没走到,就先被路上其他精致餐厅吸引目光。
纪星也是第一次来, 环境果然清幽——桌上, 架子上,墙上,天花板垂下的吊篮里,到处都是鲜花, 仿佛步入花圃。
服务员过来问想坐哪儿,纪星目光在窗边的秋千椅上流连。秦立见了,说:“我们坐秋千那边。”
纪星坐下后扫视周围环境,心情十分愉悦。
秦立见状, 也很开心,说:“看来你喜欢这个餐厅。”
“是啊。谁会不喜欢花儿呢?”纪星收回目光, 端详桌上一瓶精致的插花, 问,“我想先拍个照,你不介意吧?”
“没事儿。你拍吧。”秦立笑呵呵地说。
纪星拿手机对着那瓶花左拍右拍, 捣鼓了一两分钟,总算拍出一张满意的照片。
秦立问:“要发朋友圈?”
纪星说:“不是。就觉得好看,留个记录。”
“对。你好像很少发朋友圈。”
“也没什么好发的。平时都在忙。根本没时间玩手机。”
“我们干这行的,的确没空。”秦立打开朋友圈看, 说,“你头像挺好看的。”
纪星好笑,问:“真人不好看么?”
秦立一愣,脸微红,笑:“真人……也好看。更好看。”
纪星大方笑出了声:“谢谢。”
秦立问:“你这头像照片是在国外拍的吧?还看得见教堂,是在意大利吗?”
“在德国。慕尼黑。”纪星浅浅一笑。手指拨弄屏幕,一不小心点开了韩廷的对话框。他的头像依然没换,还是她给他拍的那张——近乎黑白的巷子里,挺拔而清冷的背影。
她匆匆放下,抬眸时恢复了笑容,问:“你是毕业后就一直在启慧做事啊?”
“没。前几年跳槽过去的,我之前在广厦。”
“我也待过。”纪星惊讶,“去年才出来创业。”
“这么巧?我是三年前走的。”
“哦,那时我还在读书呢。难怪不认识。”
“广厦现在跟同科合作了,曾总做了几项改革,发展也挺快的。”秦立说。
某个名字仍是叫人不太痛快。纪星条件反射地一挑眉,说:“那也比不过我们瀚海星辰。”
秦立笑:“那是当然了。你很自信。”
纪星噗嗤一声,玩笑道:“你是想说我狂妄吧?”
“没没没。”秦立分不清她的语气,赶紧摆手澄清,“我是觉得你有这种气魄挺好的,真的。”
他这么当真,纪星反而不知该怎么接话了,只是笑。
秦立又说:“难怪你能把星辰带出来。去年咱们这行最有名的创业新公司就数你的星辰了。当时你是不是做了个演讲,我们潘部长去了,回来还提起过你,各种夸。现在见到真人……”
纪星忍不住笑,说:“希望没让你失望。”
秦立:“没啊……挺好的。挺好的。”
45层。
韩廷走进办公室坐进办公椅里,微抬起下巴,不自觉松了下领带。他下颌绷着,盯着空气出神,半天也不讲话。
唐宋立在一旁,想提醒他该吃晚餐了。今晚还要跟德国那边开视频会议。但他琢磨着吧,现在张嘴发声无疑是撞枪口;且就算他不提醒,韩廷也绝不会误了正事儿。
长久的死寂被敲门声打断,秘书来报:“韩总,谭语妮小姐想邀请您共进晚餐,说她就在楼下的玫红餐厅。”
韩廷抬眸,一时间没说话,似在思考。
而唐宋一听谭语妮这名字就脑壳疼。
谭语妮是现在最当红的一线女明星,粉丝无数,新剧正在热播,风光无限。
只不过,她的公众人设虽是可御姐可萌妹,性格大气,保守礼貌;但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她行为放浪,拍一部戏睡一个男主角。跟京城公子圈走得也近,一心想嫁豪门。
自某次在私人饭局上碰见韩廷,之后就隔三差五的邀约。
韩廷这边每每婉拒,是真没那功夫也没那心思跟她闲扯,不想今天竟直接到楼下了。
玫红餐厅。
唐宋隐隐感到危险,要刚在楼下没听错,纪星跟启慧的那个什么秦副部长就在玫红用餐。他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觉得老板要不理智了。果然,
他还想着,韩廷已起身,走了出去。
地下一层。
服务员过来上菜,精致的菜品与鲜花一起盛放碟中,叫人食欲大增。
纪星不免眼睛放光,说:“我先开动啦。”
“吃吧。”秦立说,拿刀叉盛起一颗温泉蛋可乐饼放在她盘子里。
纪星笑道:“谢谢。”
两人边吃边聊,半路一个女生匆匆跑过,落座在隔壁桌上,兴奋:“我看见谭语妮了!”
纪星好奇地抬头,就见角落最靠里边的位置,花影重重,那对着手中梳妆镜巧笑倩兮的美女可不正是谭语妮。她皮肤雪白,在鲜花的衬托下仿佛更美了。
纪星不太喜欢她,上次跟韩廷去参加慈善晚宴,谭语妮就过来跟韩廷搭讪。那天她本就穿着深V的晚礼服,还有意无意地前倾,胸前一片雪白晃人眼。
今天,她穿了件宽松的T恤,领口很大。她对着镜子拨弄一下头发,抿抿红唇,又稍显心机地拉松了本就很大的领口。等着过会儿在看似无意间让衣服自动下滑。
如此费心机,绝对是在等男人了。
纪星想到这儿,心头忽的一个咯噔,该不会是韩廷吧。
她脸色微变。
再否认也无济于事。
如果过会儿真是韩廷出现在谭语妮对面,她恐怕难以维持。
她不禁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
秦立也回头看见了,赞叹:“那是谭语妮吧,比电视上好看诶。”
纪星默默说:“是呢。”
谭语妮胸大腰细,肤白腿长。媒体号称她为直男杀手,果不其然。
“叮”的一声。
韩廷从思索中抬眸,电梯到了负一层。
门开,他走出来,扫一眼墙上的商铺平面图,准确找去玫红餐厅的位置。
一路上,经过的女生们投来欣赏的目光。
他目不斜视,那地方有点儿绕,但他方向感空间感极好,很快就找到了。他尚未走近,隔着老远就看见了纪星。
她坐在落地玻璃窗旁的秋千上,轻轻荡着秋千,秋千上缠满了鲜花。她估计心里头以为坐在花丛里就是小仙女,自得自乐挺开心的。
她一边荡秋千,一边美滋滋吃着晚餐,切着可乐饼放进嘴里,一脸满足,眼睛又盯向桌上其他的食物。
韩廷不经意间就放缓了脚步,耳旁响起唐宋说的话:“纪小姐最近状态很不错。”
他忽就停下了,隔着一段距离,远远看着她。
她吃到一半,目光又往谭语妮那头瞟了一眼,脸上笑容微收,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戒备。
韩廷仍是看着她,大概想象得到他进去之后,她会是什么表情,什么眼神。
他想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会闪过的懵怔和痛苦、强装的淡定,他忽然就转头离开。大步走去电梯间,头也没回。
电梯回到45层。
韩廷在桌边站了十几秒,拿起座机给谭语妮打了个电话:“谭小姐,实在抱歉。我这儿晚上有个跟德国那头的视频会议,不方便赴约了。”
谭语妮嗔怪:“德国人晚上不休息的呀?”
韩廷:“有时差。”
谭雨妮:“哎呀我都忘了。对了,你是在公司吧?”
韩廷:“嗯。”
“那你总得吃饭呀,我打包了给你带上去?顺带参观一下大名鼎鼎的东扬医疗,可以么?”
韩廷淡笑:“你是大明星,公司人多眼杂。虽说本没什么,但拍到了被人乱写,对谭小姐声誉不好。当然,对我有好处,借谭小姐名气给东扬打广告了不是?”
谭雨妮咯咯笑起来,被拒绝得很有面儿,也不提上楼的事儿了,自己打个圆场:“行吧,那咱们下次约。刚好我一朋友在附近,我去找他。不打扰你工作了。”
“再见。”韩廷放下电话,收了笑。
偌大的办公室里,安安静静,无声无息。
他回头望一眼落地窗外,夜幕降临,万家灯火。
……
纪星吃饭到一半,察觉谭语妮那头有了动静。
谭语妮喝完一杯水,也没点餐就起身走了。经过这边时,拿着手机发微信,笑容暧昧,嗲声嗲气地说:“你等我一下嘛,我马上就过来啦。”
纪星不知道那头的人是不是韩廷。
不过以韩廷的秉性,即使和谭语妮有约,也不可能让她这个话题制造者进入公司。所以,他们这是要去哪儿呢?
正值夏天,夜色燥热啊。
纪星忽然很想开手机,瞄一眼韩廷的定位。
但她猜想,可能看不到了。
分手这么久,他那边应该关掉账号,让她不可见了。
毕竟,作为东扬的总裁,他的行踪在某种程度上本身就是公司机密。
还想着,秦立手机响了一下。
“哦不好意思,工作群。”秦立划开查看,并不是工作信息,他看了几秒,关上手机,说,“群里分享消息呢,去年朱氏药械的那个案子近期要开审了。”
纪星问了句:“朱厚宇现在还被关着?”
“取保候审吧。也没什么自由日子了。”秦立道,“据说罪名判下来,应该会坐牢。经济案子,坐不坐牢都是其次,可惜朱氏企业,是彻彻底底地完了。”他说到此处,不免感叹,“别说创业难,就是成业了,也跟走钢丝一样。管理者一不小心踩着什么雷,多大的基业也是说倒就倒。不过朱氏肯定是得罪什么人,被整了。下手的不知是谁,真够狠的。”
秦立叹息,颇为感慨的样子。
纪星听他这么说,徒劳地挽回了一下:“就算背后有人下手,但也怪朱厚宇自己先做了违法的事情留下了把柄呀。他要是行得正,还怕别人使绊子。”
秦立道:“市面上做起来的大集团大企业,哪个没背景,没走过灰色关系?”
纪星不吭声,咬了一口羊排。
秦立看了眼手机,道:“你看,群里有人说,‘要我是朱厚宇,估计会拉着害我的人同归于尽。’”
纪星道:“那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不过,哎,朱氏十多年的奋斗呢。”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没再过多讨论这个问题。
纪星本就不喜欢朱厚宇,虽觉朱氏倒闭有些可怜,但不至于为他悲春怀秋。
比起这个,她膈应的是另一件事。
她瞟了眼角落,谭语妮那个位置早已是空空如也。
等到吃完饭,秦立去洗手间。
纪星坐在原地没事儿干,想一想,实在没忍住打开手机,一口气戳开定位,地图页面跳出来,她瞬间愣了一道。
韩廷那边并没关掉账号。
他的定位“韩廷”仍清晰地显示在她的手机屏幕上。
此刻,代表他的手机图标“韩廷”仍在东扬医疗写字楼里,和她的圆点“纪星”重叠在一起。
两个小图标轻轻依偎着。
他应该在加班。
她静静看着,心蓦地就平和了下去。
自己都没意识到,在不经意间,心安稳了。
第69章
纪星走出大楼, 仰头望了一眼。夜幕中, 写字楼灯火通明, 像一个巨大而透明的水晶盒子。从外头看,是分不清45层在哪个位置的,大约是在顶端。
纪星家离得不远, 秦立打车回家顺带把她捎到小区门口。
下车后正好碰见下班回家的栗俪。
栗俪停好车, 跟她一起往单元楼走,问:“刚那人是谁啊?”
纪星随口答:“启慧的同事。开会到饭点,就一起吃了顿晚饭。”
栗俪嗅觉却比她敏锐得多,说:“车都走开了, 人在车里还回头望你呢。”
“你想多了。”纪星说,“他跟我没见过几面。”
栗俪拉开门走进楼道,问:“那你呢?你没想过新的恋情?这都六月底了,你分手也快半年了吧。……不过你那起点也太高了, 再重新看上也难。”
纪星:“我一个人过不行啊?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偶尔来点儿露水情缘, 不也好好的?”
“我是我, 你是你。我俩能一样么?”栗俪看她,“我能一辈子不结婚,照样开心;但你是憧憬伴侣和长久爱情的吧?”
纪星不吱声了。
栗俪道:“我这些话放到外头去, 能被女权人士批斗死。但再不情愿,婚恋市场的事实就是绝大多数男人眼里女人的最佳年龄在25岁前。你要不在意,自然无所谓,男人又算得了什么呢?可你要在意, 就好好恋爱,好好经营。不要轻易挥霍一段感情;也不要轻易浪费一次机会。哪怕是给人生添点儿滋味也不亏啊。”
纪星默然半刻,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吧,现在只想随自己的心意来。至于以后会不会后悔,留给将来去说吧。”
栗俪听言,也就不多说了。
纪星回到家给妈妈视频。妈妈说过段时间想和爸爸一起来北京玩儿,问她有没有时间。
她清楚,爸妈说是来玩儿,其实是一直担心她的状况,想来陪她。她也想好好表现,让父母看到自己一个人过得很好,让他们放心。
次日,纪星去跟江淮请假,也就请一天,周五,连着周六日。
江淮说:“你是副总,请假这事儿不用我批准,自己安排。”
纪星玩笑:“你也不怕我消极怠工。”
江淮看她两眼,淡笑一声,从抽屉里抽出一个信封递给她,说:“过段时间的深圳AI医疗大会,主办方那边寄邀请函过来了。这是你的。”
“我被邀请了?”
纪星惊喜地拆开信封,邀请函第一行写着:“尊敬的纪星女士,”
她一时感慨不已:上届大会已过去整整一年。当初她央着求着韩廷走后门把她捎过去,今年已是名正言顺被邀。
不知再过多年,她是否能有实力被邀上台做演讲。想想都很憧憬。
周四晚上,纪星把工作上的事情整理完毕,开着租好的车去高铁站接父母。一见到爸妈,她笑颜绽开,跑上去拉行李。爸爸不让,她非是抢了过来,说:“你腰不好,别跟我争了。”
她把父母安置在小区附近一家四星级酒店,住宿环境很不错,房间又大又宽敞,风景也好。一家三口吃了顿丰盛的晚餐。餐桌上,纪星滔滔不绝给爸妈讲自己最近的工作状况,解决了什么问题,做出了哪些成就。爸爸听着,赞许点头,交代她戒骄戒躁,继续努力。妈妈则比较关心她工作之余有没有好好吃饭和休息。
晚饭后,纪星想陪爸妈在酒店房间里聊会儿天,可妈妈说什么也要去她租住的房子里看看。纪星拗不过,只好带他们去了。
纪星父母在常州住的是大公寓,这回走进老旧小区,不免到处看。
爸爸问:“这个小区没有门禁的?”
妈妈嘀咕:“大门都没有一扇。什么人都能进。”
爸爸说:“好像也没有摄像头,你看那路灯都是坏的。”
纪星笑:“哎呀这是北京呢,治安好得很。我有段时间天天凌晨回家也没事儿啊。”
走进狭窄幽暗的楼梯间,爸爸又皱眉了:“怎么连楼道的门禁都是坏的?也不跟物业反映一下,你们这儿物业电话多少,我来打。”
纪星没好意思说没物业,搪塞道:“刚坏的,上周打了,说过几天就修。”
妈妈则忧心忡忡地抬头望:“你们这儿感应灯是亮的吧?别夜里上下楼摔跤了。”
纪星忙说:“是好的呢。”又解释,“北京老房子多,年轻人都这么住的,没那么矫情。再说,我明年也打算搬家了。”
父母就没说什么了。
进了屋,客厅狭小简陋,还没老家厨房大。纪星见两人面色不好,赶紧带他们进卧室。
主卧里头宽敞干净,收拾得十分温馨舒适,妈妈这才面容缓和了些,随手把纪星在阳台上晾晒的衣服收下来叠好,爸爸也顺便给几盆花草浇了水。
纪星笑:“下次你们再来,我就搬去公寓里啦。很有可能明后年自己买房了也说不定呢。”
爸妈又去浴室检查一圈,对她的居住环境还算放心,也没待上多久就起身回酒店。纪星要送他们回去,被阻拦,
“天黑了,你过会儿又要一个人跑回来。我和你妈没事,你在家待着吧。”
纪星目送父母下楼,正要关门,听见妈妈对爸爸说:“你看,我就说这层的感应灯有问题吧。”
第二天一大早,纪星去酒店接上父母,带他们去参观天安门和故宫。
七月上旬,正值暑假,景点里人头攒动。
纪星买票买水买零食拎袋子给父母照相,忙前忙后,什么都不让父母粘手,连塑料袋子都不让他们提。仿佛她是妈妈,他俩是小孩似的。
早上不到十点就烈日炎炎,走上一会儿汗流浃背。她又是买帽子又是帮忙打伞,一会儿操心妈妈血糖低要吃巧克力,一会儿怕爸爸太热给他扇扇子,一会儿又计划午饭去哪儿吃才能吃到特色美味。
如此操心忙碌,她半分不觉得累,只要爸妈开心就好。第一天去了故宫和颐和园,第二天去了长城和十三陵。
到了周六晚上,好不容易回来得早,打算晚饭后好好休息,临时又接到电话,部门采购的一批原材料出了问题,出货方不认。双方就此事闹得不可开交。
纪星顾不上吃晚饭,随手抓了餐桌上几个点心,交代爸妈吃完饭后早点回房休息就赶去处理问题。
过去了解才知是本公司的质量技术员工作出了疏忽,没注意检查,意外采购了一批次等的原材料。而出货方已经出货,概不负责。
纪星协调一晚上总算把事情解决,材料退回去,重新发货;出错的技术员也给了教育批评。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一点,她随便洗个澡,倒头就睡了。
次日早上八点,纪星被闹钟叫醒,顶着个黑眼圈赶去酒店,打算带爸妈去看天坛地坛鸟巢水立方。
妈妈却说:“我跟你爸玩累了,景点就不看了。想去胡同里坐坐,找个咖啡馆吹吹空调喝杯咖啡什么的,过一过你们大城市的小资生活。”
纪星说:“好呀。”找了家网上评分很高的胡同猫咪咖啡馆。一家人躺在四合院里头喝奶茶撸猫,吹吹凉风看看蓝天。纪星歪在沙发上眯眼犯困,时而清醒时而瞌睡,一天就这么惬意度过。
周一上午,纪星原想送父母去高铁站,父母不肯,自己拦了出租,又交代她赶紧去上班。
“那你们路上小心,到了给我打电话哦。”纪星巴望着说。
“知道啦。”妈妈塞给她一个信封,上了车。
纪星站在路边冲他们招手,有些不舍和难过。看着车开远,她却也欣慰地松了口气:这趟导游之旅,她表现得很不错,是个成熟的大人了,爸妈总算可以放心。
她重新拦了车去公司,上车拆开信封,竟是两千块钱,外加一封信。
纪星哭笑不得地把钱收好,展开信笺,是酒店的信纸,妈妈的铅笔笔迹写了满满一页:
“星星啊,这次我跟你爸爸过来,只是想来看看你。你从小没吃过苦,一直有人照顾,比较娇气,这一年却连番经历事业和感情的打击,我和你爸爸很担心你的状况。好在你重新走上正轨,又变成妈妈心里活泼可爱的小星星。这次来京,你把我们照顾得很好,我们玩得很开心。北京真大,真好,你喜欢,就留下吧。妈妈和爸爸先回家了。有些事想交代你:工作可以拼,但要好好休息,也要开始考虑伴侣和结婚的事了。你们这一代孩子追求自由独立,往往忽视陪伴与包容。妈妈希望你找到真爱的伴侣,这不是站在你的对立面,催婚把你嫁出去。而是希望你也能感受人生的另一种滋味,感受琐碎与磨合,感受爱与陪伴。以后爸爸妈妈老了,不能再陪你。你会想出去玩,看风景,总有一天我不能陪你。这次出来,什么都是你负责,如果有个伴,他就会帮你订车票查路线拎东西。而不是瘦瘦的你,一个人搬行李。高铁酒店交通吃穿住行玩,全要你一个人操心,什么都要你管,我看着很心疼。以后我们老了,走了,谁来陪你,谁又来帮你?你又瘦,一个人上路旅行,上下车那么重的行李谁帮你搬?所以别误解妈妈的心意,遇到好的男生,不要排斥抵触,好吗?你那么好,一定会有人爱你,像我这么爱你一样去爱你。”
纪星抹着早已泪湿的脸,轻哭:“干嘛呀这是……”
世上怎么会有人像你爱我一样来爱我呢?谁都比不过你的啊。
她一路抽泣,到了公司楼下才匆匆擦去眼泪。她红着眼圈,避开任何目光接触快步走进电梯间,摁下电梯键。丝毫没注意她摁的是专属电梯。
短短几秒,电梯门就开了。
纪星失神地抬头,门缝渐开,她正正撞上韩廷的目光。
她一愣,赶紧别过头去,垂着脑袋走进电梯,面孔朝着墙壁,也不看他。
但一秒的对视,韩廷已看得清清楚楚——她睫毛湿漉,眼圈红透,连脸也是红的,眼神可怜巴巴,伤心又无助,看得出哭了有一段时间。
电梯门合上,有几秒的沉默。
韩廷开口:“出什么事了?”
“没事。”她匆匆看他一眼,又怕他多想,还是解释了一下,“我爸妈周末来北京玩,刚送他们走。说不想耽误我上班,都不让我送他们去高铁站。”她说到此处,嗓音微哽,眼睛又湿了一下。
韩廷垂眸看着她:“这么大人了,还为这种事哭鼻子?”话这么说,语气却透着一丝少见的柔和。
“我都半年没见到他们了。”纪星缩缩鼻子,嗡嗡说道,又觉跟他讨论这个话题不太好,揉了揉湿漉的睫毛了,转问,“韩总,这次的深圳大会你还去么?”
“去。”韩廷说,“你呢?”
“我收到邀请函了。”她湿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
“应该的。”韩廷说。
她抿唇浅浅一笑,又问:“今年还做演讲么?”
“嗯。没推掉。”他轻叹,“下次要再让我演讲,就不去了。”
她没忍住笑起来,说:“你这是能者多劳……”说完一愣,立马改口,“您。您!”改完又觉脑子有坑,不改还没这么明显。
韩廷看着她,眼神微妙,没说话。
她也有些局促,抿抿唇不做声了,正要抬头看数字以缓解这一丝不安。
韩廷已早她一步,抬眸看了眼电梯数字,慢慢地说:“哦,糟了。”
电梯已经到了43层。
韩廷一脸歉然,说:“忘了给你摁楼层。不好意思。”
纪星忙摆手:“没,是我自己忘了。”
说话间,45层到。“叮”的一声。
韩廷看她,眸光略深,告别:“走了。”
“嗯。”她赶紧点头,“韩总再见。”
电梯门缓缓拉开,他走了出去。
纪星靠边站,摁下31层,又不自觉望住他挺拔的背影,不知是否有妈妈的那封信作祟,她深深望着他,忽想,他心中的那种爱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电梯门缓缓合上,她还望着。而就在这时,数米远外的韩廷回了下头,眼神清黑明亮,看着她,平静中,忽而浅笑了一下。
纪星一怔,心像被击中。下一秒,门缝合上,他清淡的笑颜却是看不见了。
电梯下行,她原地发懵,回过神来,搓搓发烫的脸颊,又赶紧调整好不稳的呼吸。
韩廷走进办公室,靠坐在椅子里,想了会儿刚才回头时纪星的眼神,他低下头摸了摸鼻子,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抵达眼角,被敲门声打断。
他稍稍坐直身子:“进来。”
“韩先生。”唐宋走进来,递交了份文件给他,“这是大会的演讲稿,还有深圳的行程安排。”
韩廷看了眼被严格控制的行程,说:“需要这样?”
“需要。”唐宋说,“不过您放心,保镖会跟在附近,不会太明显。”又道,“朱厚宇在取保候审阶段跟警方断了联系,找不着人了。他现在就是个通缉犯,不是打算跑路,就是打算寻仇。他入这行之前是地痞起家,我们怎么谨慎都不过分。”
“嗯。”
韩廷仍是淡定,唐宋则心情沉重:希望是他太过紧张,不要出任何事才好。韩家这一代就韩廷一个儿子,要真出了什么事,他以死谢罪的心都有。
周五,纪星跟江淮等人一道飞去了深圳。
七月中旬,深圳天气炎热。纪星一到酒店就冲了个澡,外头太阳大,她也不想出去,趴房间里吹空调。
工作群响了一下,秦立叫她下去开个短会,说刚巧启慧和瀚星战略合作双方的几个负责人都在,到酒店2楼的小会议室集合。
纪星随便收拾一下,下楼找到小会议室,推开门,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邵一辰回过头来,看向她。
纪星一愣。
邵一辰微笑说:“秦立还没到。”
“哦。”纪星笑,“我不知道你来了。”
邵一辰:“我们那边几个副部长都受邀了。先坐吧。”他拉了下身边的椅子,纪星正准备坐,一旁,门被推开。
来人竟是韩廷。
纪星莫名惊慌,感觉心都被扯了一下。
韩廷进来,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两人脸上扫过。
纪星终于想起来打招呼:“韩总。”
韩廷颔了下首,却看向邵一辰,淡笑:“邵副部长。”
邵一辰微笑:“韩总。”
两人越过纪星,礼貌地互相伸手。
男人的手握了一下,简短,用力。
纪星旁观着,霎时觉得空气不够呼吸,脸色都变了变。也不知自己在心虚什么,他们俩应该互相不知道对方是她前男友……吧。
韩廷脸上风波不动,噙一抹礼貌的淡笑,叫人看不透半点心思。
而邵一辰敏感地察觉,自韩廷进来,纪星整个人都不对劲,仿佛她身边一团空气都凝固了。
怕领导?不至于。
他看向纪星,正好撞见纪星抬眸看韩廷,她那目光匆匆一瞥便慌乱躲开。而韩廷看她时的眼神怎么看都有些微妙。
忽然之间,他就明白过来,纪星口中那个谈了三个月就分开的男友是……
门突然再次被推开,秦立走了进来。
“韩总,一辰。”他带着笑容,跟众人打招呼,“纪星。”秦立笑看着她,朝她伸手,掌心有两三颗彩色的糖果,“刚经过电梯间,在糖果盒里给你抓了把糖,喏,给你。”
韩廷:“……”
邵一辰:“……”
纪星:“……”
这个会议室太小了,纪星站在三个男人面前,感觉自己被压成了一个平面。
她……想出去。
第70章
会议室不大, 一张会议桌占据主要空间, 将四人挤在一方狭小的空隙里。
纪星看看秦立手里的几颗糖, 只拿了其中一颗,说:“谢谢。”
秦立说:“都拿去呗。”
纪星勉强一笑:“不用。尝一颗就够了。”
“都坐吧。”韩廷淡淡开口,拉了把椅子坐下, 又看了眼纪星。
纪星无声地跟着坐到他旁边, 邵一辰和秦立坐去对面。
秦立对三人间的气氛毫无察觉,笑着说:“韩总,东扬跟启慧的合作本身就是有点儿缘分的。”
韩廷:“怎么说?”
秦立道:“你们瀚星的纪副总跟我们AI分部的邵副部长都是常州人,还是校友, 本科加研究生同班了七年,这不是就是缘分?”
韩廷微笑,说:“是吗?我不知道有这事儿。”扭头看一眼纪星。
纪星摸着额边的碎发,小声:“嗯。是认识很久了。”
秦立好奇:“你们不会在高中就是同学吧?”
纪星澄清:“同校, 不同班。那时候不认识,上大学才……认识。”
邵一辰看了她一眼, 没说话。
纪星也不经意看向他, 可余光察觉韩廷在看自己,又立即把目光收回来,却也不好跟他对视, 眼神摆来摆去无处可放,干脆盯着桌面。
她内心生无可恋,正苦恼这话题如何转移呢,门再次被推开。启慧老板苏云德, AI部潘部长葛副部长;外加江淮、陈宁阳等人都进来了。
韩廷收了神色,起身与苏云德等人握手;纪星也立刻跟着起身,总算松了口气。
众人简短寒暄,就座。
人一到齐,话题回归工作。
苏云德是韩廷父亲的战友,私下里韩廷得叫他一声叔,韩廷出于礼貌,自然将发言权交给他。
“我刚跟韩总聊天,发现双方的合作还可以再深入一些。韩总接手东扬医疗后一直在网罗AI人才,还有想法培育建立AI人才库。的确啊,我们国内的专业人才数量相比发达国家,是少之又少。”他看向潘部长,交代,“人才库这事儿,不论前期投资有多大,启慧一定要参与。人才是根本。在这一点上,需要跟东扬加深合作,甚至是共同协作。”
潘部长点头:“是。”
双方都对“人才库”这个想法吃惊却又不太意外。
纪星扭头看了眼韩廷,他的这个考虑恐怕已超越企业自身的范畴。
接下来的讨论围绕着如何构建人才库而进行,商讨怎样的模式和制度能够尽可能地降低沟通成本,提高效率。中途,双方提了一嘴DOCTOR CLOUD机器人医生下一阶段的数据库开发。又有人提及同科和广厦的合作——如今,广厦也在复制东扬医疗的改革方案,通过高薪聘用大量吸引专业人才。同科为广厦提供了相当的资本。
韩廷说:“做好自己的事。至于其他家的问题,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想办法解决。”
短会不到半小时开完,众人这次来深圳,各自都有忙碌行程,也就没约饭,当场散会。苏云德跟韩廷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邵一辰隔着桌子看向纪星,她还在匆匆记笔记。
韩廷回身见了,垂眸看纪星,唤她:“纪星。”
“诶?”她抬头,眼珠黑溜溜望着他。
“你过来一下。”韩廷说完,出去了。
“哦。”纪星立马收好笔和本子,尾随着他小跑出去。
邵一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收回目光。
纪星跟着韩廷到了走廊尽头,仍有些小心翼翼,问:“韩总,你找我有事啊?”
韩廷公事公办的语气,问:“跟启慧AI部的合作一直由你负责,工作过程中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原来是问工作。纪星一五一十地回答:“都挺好的呀,他们那边的人都很和善,也很专业,交流起来很顺畅。”
韩廷说:“我看也是,都是办实事儿的人。再说那邵副部长是你同学,相处起来应该更容易。”
纪星一愣,赶忙说:“跟我对接的是秦副部长,不是他。他不管这个。”
“哦。这样。”韩廷了解了,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3D打印那块你原本就管得很好,也擅长,我不操心。我看了上半年的报告,心血管跟骨骼两套体系都建立起来了。进度维持得很不错。”
纪星听出夸奖的意味,抿唇笑了下。
他说:“至于DOCTOR CLOUD机器人医生这边,投入多,回报慢,你耐心点儿。选择了干这个,一时半会儿是见不到短期效益的,所以格外考验人的耐力跟气性。你要稳住了。”
纪星听到这话,莫名觉得肩头责任更重,用力点头:“我不会松懈的。韩总你就放心吧。”
韩廷淡淡一笑,说:“好样儿的。”
纪星心突了突,赧然地跟着笑笑。
韩廷又适时地问:“广厦那边你有关注吗?”
“有啊。一直在关注。”纪星说,“广厦的Dr.小白之前主要是在研发比较基础简单的疾病诊断,感觉比较急于推出可见的成果面世,画概念的痕迹比较明显,基础打得不牢。可现在他们好像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开始构建基础数据库了,这半年进展挺快。但跟东扬比的话,根基还是太浅。如果DOCTOR CLOUD是10岁小孩儿,Dr.小白就是个还在爬的婴儿。不过……”她揪了揪眉毛。
韩廷看着她:“不过什么?”
“东扬的DOCTOR CLOUD做了几十年才有今年的成果。部分原因是前几十年受制于人才、实力、技术、环境限制。但现在国内、全世界环境都变了。人才涌出,市场倾斜,政策改变,这一行高速发展。曾经二十年走过的路,现在可能十年、五年就能走完。放在AI发展几十年的长跑路上,这差距在未来可能没那么难赶超。”纪星迟疑半刻,轻声说,“我觉得,如果东扬想要遏制什么竞争对手,得在起跑线上……”
她欲言又止,韩廷却听得明明白白,他极淡地一笑,问:“你这是在替我操心?”
纪星一愣:“我……是在替瀚星操心。”
韩廷又笑了一下,似乎心情不错,调侃:“你倒是可以给我当参谋了。”
“……”纪星说,“我就随便说说……”
“别担心。”韩廷说,“我自有计划。”
她没担心啊……这话说得跟有什么暧昧似的。
她点头:“嗯,也是。你从来都把什么事计划得很好。”
韩廷只是看着她,一时没接话。
纪星也有些局促,目光看看四周。见唐宋从远处走过来了。
她又抬头:“韩总这两天应该很忙吧?”
“嗯。”韩廷说,“你也多留心学点儿东西。”
“知道。”她说,“那我先走啦。”
“去吧。”
纪星跟唐宋打了个招呼。
走出一段距离了,她回头看一眼,走廊尽头已空无人影。
第二天,大会正式召开。
韩廷的演讲内容是国内企业家如何在AI风潮中抓住先机,纪星坐在台下,手里捏着支录音笔,认真又从容地听着。
她望着讲台上气宇轩昂的男人,某一刻忽然想到去年她给他提问时,他特地问了句她是谁,而她朗声回答:“纪星。星辰科技的纪星。”
那时的场景仿佛还在昨日,而今天的她已不需要他介绍,四周已有不少与会者是她工作中的熟识。
她无意回头望了一眼,意外看见了斜后方的曾荻。
曾荻也看见了她,冲她淡淡一笑。
她虚浮地笑笑,收回目光,将心里那丝不痛快用力咽了下去。
之后,纪星忙于听演讲,参加讨论会,再没见过韩廷。他比她更忙。
直到大会结束后,主办方办了个盛大的午宴。
宴会厅里杯光酒影,人头攒动。
纪星换了身长裙,下来得有点儿迟。她没找到自己公司的人,挑了盘精致的食物坐去落地窗边,打算独自欣赏窗外海景。
坐下没一会儿,秦立端着碟子过来,问:“我能坐这儿吗?”
“坐吧。”
秦立坐下,看了眼纪星的盘子,说:“你吃得挺多的。”
纪星爽朗笑道:“看着都很好吃啊,就没忍住。”
两人聊了会儿吃食,又聊到这两日所见所闻,所学所得,感触都挺深。
纪星谈到几位企业家演讲者,他们关注的内容早已超出企业本身,聚焦社会责任,不禁说:“人还是要多出来见见世面。以前觉得工作只是挣钱,最多实现个人价值。见到更好的人,才知道真正的大格局是什么。”
秦立:“人走得更高,自然就看得更远。我们还在往上爬,所幸也是个视野不断开阔的过程。”
“嗯。”纪星赞同,笑说,“只是觉得这样的人很有魅力,感慨一下。”
秦立想了想,小心地夸道:“你也很有魅力的。”
纪星噗嗤笑:“谢谢啊。”
“真的。追求你的人应该很多。”
真不多。
她一直是邵一辰的女友,校园里就没人追她。进入星辰后她是老板,没人敢追。到了瀚海,下属不会追,同级和上级都知道韩廷和她的关系,更不追。
秦立说完,又试探:“还是你有男朋友?”
这下,纪星终于察觉,她有必要在他没陷进来的试探阶段把事情说清楚了。
她笑笑,说:“有很喜欢的人。”
秦立愣了一下,点头:“哦。哦。”他好一会儿没说话,但很快调整好了又祝福道:“希望你能早点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
纪星心里涌起感动:“谢谢。”
她心尖柔软处有丝触动,余光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韩廷坐在离她不远的餐桌上,对面坐着曾荻,一袭抹胸红裙,胸口肌肤雪白。
纪星太阳穴抽疼了一下,顿觉刚才和秦立说话时的自己像个白痴。她克制地收回目光,往嘴巴里塞了勺玉米,深吸一口气,但整个人都不好了。
装淡定从容也要看人,她对曾荻的厌恶无以复加。
她放下勺子,扶了下额头。
秦立问:“怎么了?”
“没事儿。”纪星起身,“我去拿点儿水果。”她扭头走开,彻底将那两人甩在视线外。
韩廷看了眼面前坐下的人,说:“这位置有人。”
“我就讲几句话,人来了我就走。”曾荻红唇弯起,瞟了眼不远处的纪星,说,“前女友都有新恋情了,我们韩总不能输吧,我帮你撑撑场子也好。”
韩廷淡笑:“这场子你怕是撑不起。”
曾荻面容微僵,他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
她不够格儿,可纪星又哪里配得上做他女友被他带着大大方方见朋友搞得圈内高层人尽皆知呢。当初她咽不下,去纪星面前说了通真的假的。后来韩廷拿广厦的控股换星辰,她又喜又恨。以为伎俩失败,纪星会为了星辰留下。结果还是分手,如了她意。可韩廷别说没重新找她,竟也没再换个新的女人。她便知道,这回是真的了。
心有千般恨,多余的话亦不必再说。
曾荻恢复笑颜:“我过来就想说声感谢你。断开那会儿,明面上的股票就送了我;后来,暗里的控股也交出来,给了同科。如今广厦发展得很好,多谢韩总了。”
韩廷微笑:“不客气。”
“……”曾荻咬牙,被他这云淡风轻的态度刺激了,讽刺道,“我倒好奇,看着广厦一点点壮大,韩总会不会后悔?”
韩廷礼貌有加,滴水不漏:“我的事儿就不劳您费心了。”
曾荻无话可说。原想刺激他从他嘴里探点儿口风,看看他对广厦的态度。毕竟他这人做事狠辣,不留后患,恐怕早在放出广厦的那一日就将其视为眼中钉。可她探不出来。
她说:“那祝东扬一帆风顺。”
韩廷:“彼此彼此。”
曾荻一走,韩廷微冷了眼色,看向纪星的方向,又扫了眼留守在桌边的秦立。
她这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戏码还玩上瘾了?
他抓起餐巾轻扔在桌上,起身朝她走过去。
纪星揪着眉毛鼓着脸颊往盘子里夹西瓜,心里正无声咒骂。有人靠近,她表情瞬间恢复平静,见是韩廷,愣一愣,淡定地继续夹西瓜。
韩廷走到她身边并排站立,拿了个盘子,也不说话,跟着夹西瓜。
纪星皱眉,把夹子放下,不料夹子上的西瓜汁不小心甩出去,甩在他衬衫袖口上,顿时染红一块。
韩廷垂眸看了袖子一眼,又抬眸看她。
纪星:“……”
她不是故意的,但造成这种局面,她竟觉痛快,说了句:“对不起哦。”转身就走。
韩廷放下盘子,抽出张纸擦了下袖子,轻拉住她手臂将她一带。
纪星扭身回来,赶紧挣开,低声:“你干嘛?”。
韩廷问:“闹脾气?”
“没有。”
“为什么闹脾气?”他对自己的判断异常坚定。
她否认:“我们什么关系啊闹脾气?”
韩廷也不废话,拿过她手里的盘子放上桌,握住她手腕就往外走。
纪星惊诧,想摆脱,可周围人多,怕引人注意,只得闷不吭声被他拽出去。
有人看过来,纪星扎着脑袋,脸颊红透。好不容易出了大厅,到了人少的角落,她甩开他的手,羞恼地瞪他。
韩廷却分外冷静,问:“看到我跟曾荻在一起,你不高兴了?”
纪星面红耳赤:“没有!”
“为什么不高兴?”他还是那句话。
她终于道:“不为什么,我讨厌她。”
韩廷看她半刻,冷不丁问:“那换做其他女人呢?你能接受吗?”
纪星心头一刺,盯着他,揣测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有别的打算?
“你生气什么?”韩廷问,“只是因为曾荻,还是因为我身边出现了别的女人?你提分手时想不到今天的局面?想不到我或许能两个月,三个月记挂着你,但两年,三年呢?想不到我身边迟早有一天会出现别的女人。你真正清楚‘分手’这两个字的意思吗?”
纪星心口刺痛,这话无疑戳死了她的心窝。
当初她和邵一辰不就是这样?分手时以为彼此是人生中最刻骨铭心不可分割的,会一直都在。她巴巴地以为等她准备好了解决问题了就能去和好。但等她准备好,等她去复合,就再也没机会了。她以为世界跟她一样,封存停留在原地。可不是的,他们都走了,只有她在原地啊。
她怔然,一时心痛难挡,逞强道:“是感情不真。”
韩廷被她这话气得冷笑:“合着你觉着我得为你守活寡,才能证明感情是真的?纪星,拿分手之后的事情否定曾经,就没意思了。”
纪星不吭声,看清了自己的矛盾纠结和懦弱,更惶然害怕,不知他说这番话究竟要暗示什么,暗示他要走了?
她眼圈都红了,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呀?我猜不出来,你能不能别绕弯子,直接说明白?”
韩廷沉默半刻,说:“我在问你,都过了半年,你还想不想和好了?”
纪星始料未及,怔怔盯着他看,看看看着,眼眶里浮起清澈的水雾:“我……有个问题……”
“你说。”
“你喜欢我什么?”她问,鼻尖儿跟着红了,“年轻幼稚?单纯莽撞?我以后会成熟,不年轻冲动了,那时怎么办?”
韩廷微吸一口气,低声:“我的确,喜欢你曾经年轻不懂事的样子,却也喜欢你现在伤痕累累浑身是刺的样子,我想,我也还是会喜欢你以后成熟安静的样子。具体什么样不知道,淡定?活泼?还是别的,可只要是你……”他后头的话没说了。
一大颗泪珠从纪星脸上滑落,她别过头去抹眼泪,轻轻抽着鼻子,不吭声了。像有千万句话要讲,却又似乎什么都不用再说。
韩廷等着她平复情绪,他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是唐宋。他缓和下心情,接起来简单说了几句,回头看纪星。
纪星红着眼说:“你去忙吧。等有空了再说。”
韩廷问:“你什么时候的飞机?”
“下午五点多。”
“我下午有两个会,得明天回。”他说,“明天我去找你,我们谈谈。”
她点点头:“好。”
他又看了看她,也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可时间紧迫,只能等明天。
韩廷走后,纪星没心思吃东西了,和秦立打了招呼就上楼收拾行李,早早去了机场。
飞机延误了半小时,到北京时是晚上十点半。打开手机,并没有韩廷的消息和未接来电。
她知道他忙,并不失落,自己打了车回家。
一路上,她望着窗外的夜景发呆,想着韩廷的那番表白,不免脸上燥热。
她猜测着明天他会跟她谈什么,又思考跟他和好后能走多远,会不会又吵架。胡思乱想了半天,想不出个结果。唯一确定的是,虽然忐忑紧张,却也安心,还有丝隐约的憧憬与怀念。
她拎着小箱子下了出租车,往小区里头走。
夜里十一点多,小区里树荫茂密,阴影重重。
昏暗的路灯被夏季的树梢遮挡,光线浑浊。
这条路纪星走了无数遍,可每每在深夜里走还是心慌,并不像跟父母讲的那么坦然。
许是箱子拖在身后滚动,总给她身后有人的错觉。她加快脚步,边回头望,什么也没有,只有深邃幽暗的树丛。
她心脏砰砰跳,再回头,猛地一惊。
……
韩廷下午开完会后,没留下聚餐,让秘书重新买了当晚的机票,连夜赶回北京。
落地后打开手机,有两通未接来电,是陌生号码。他当做骚扰电话,并未在意。他给纪星打了个电话,想直接去她家找她。
耐心等了会儿,只有嘟嘟声——纪星没接。
彼时已过零点。
他猜她可能静音睡着了,还是明天再去,放下手机又不免暗笑自己。
他也有些累了,靠在座椅靠背上闭目养神,车进小区,手机响了。
极少有人在凌晨打扰他。
依然是那个陌生号码,韩廷蹙了下眉,接起来:“你好?”
车厢里很安静,许久无声。
唐宋奇怪地回头,就见韩廷手机拿在耳边,眼睛盯着黑夜,不发一言。
过了将近一分钟,他说了一个字:“好。”
唐宋察觉不妙。
韩廷放下手机,盯着虚空看了半晌,转眸看向唐宋,平静地说:“纪星在朱厚宇手里。他要两百万美金。”
唐宋怔愣,张了张口。脑子里第一反应是:看紧韩廷,不能让他涉险。
韩廷却很冷静,吩咐:“你马上报警。她应该是在小区被困的,里头没监控。但外边都是大马路,遍布摄像头,查得到痕迹。联系下我姑父还有蒋部长,请他们帮忙。务必,”他停了半刻,说,“保她安全。”
“是。”唐宋答,心头稍松了口气。
韩廷和往常一样冷定,仿佛处理一个棘手的商业案子。
车停在门口,他下车进了家门。
唐宋守在门口按他交代地办完一切,进屋给他汇报:“韩先生……”
一楼所有灯都亮着,异常璀璨,却空无一人。
唐宋心中划过一丝诡异的不安,冲上楼,书房里空空如也。
“韩先生!”
唐宋推开卧室门,一室死寂。他几乎是惊惶地冲进衣帽间最里间,哗地拉开一扇柜门,就见里头原本整整齐齐摞满的现金此刻已空掉大半。
唐宋心狠狠一沉,完了。《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