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青春校园 > 亲爱的阿基米德 > 70-80
    71

    起居室内的落地钟刚好指向零点。一行人检查完房间后,一无所获,全齐齐坐在起居室里。

    窗外的暴风雨愈演愈烈,女仆端来了点心水果热茶和咖啡牛奶。古堡冷清,她又往壁炉里多添了些榉木,顺带拉上了厚厚的窗帘,把风雨和颠簸的海洋关在了外边。

    起居室内暖意浓浓,竟有股海中避风港的温馨。

    或许温暖和疲倦驱散了大家的防备,一路上只泛泛而谈的同路人有一阵没一阵地开始聊天。和以往的玩笑不同,大家聊起了各自的人生经历,时不时加一些感触和体会。

    模特和演员说起入行的艰辛,幼师说起严苛的家长,作家说写作的孤独,律师说难以坚守的良心,主持人说身不由己地迎合。

    言溯漫不经心地听着大家的讲述,一边在想别的事。

    目前的三起命案,他还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人所为,但三个案子有一个明显的共同点——现场有条不紊,死者几乎反抗无能。

    难道凶手用了辅助药物?

    言溯从死者表面没有观察到异样。现在没有法医和设备,暂时也检验不出来。

    医生的案子里,如果他座位旁边的拳击手和幼师说了真话,确实没有察觉到异样,那凶手是怎么在黑暗中杀了身体健康意识清楚的医生,而没有引起周围人警觉的?

    赛车手的死也很古怪,如果女仆小姐说了假话,她是凶手,她怎么不留痕迹地制服赛车手然后把活着的男人绑到涡轮上去?

    如果女仆小姐说了真话,那这些人里必然有一个人知道赛车手在船上。他从餐厅回房后,出门去杀了赛车手。可为什么刻意把蜡像吊在缆绳上,把其他人吸引去发现尸体?

    拳击手的案子就更诡异了。门和窗确实是紧锁的,当时所有的人都在房间外,死者正面受袭击倒下。房子是密室,凶手和凶器怎么凭空消失?

    后来,所有人一起挨个儿地搜房子,却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这三桩命案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心里还有一种会继续死人的不祥预感?

    其实,言溯已大抵看出谁是警察,谁是组织派来的人。可这三起案子似乎不全和他们有关系,还是,他哪里想错了?

    正想着,对面的主持人聊在兴头上,说了句奇怪的话:“哎,你们知道吗?死去的拳击手和医生之前就认识。”

    “认识?”众人齐齐看向他。

    主持人很喜欢受人注视,瞬间找回自己最擅长的表演状态,神乎其神地解释:“拳击手以前小有名气,拳台上表现好,但台下人品不行。没结婚之前,吃喝嫖赌样样都干。”

    幼师回忆了下,帮着补充:“我听说过,当年他喝酒驾车撞死了一个大学女生。”

    “可你一定不知道j□j消息。”主持人喝了一口鸡尾酒,脸颊红得发光,“他不是酒驾,而是他看上了酒吧的一个漂亮女孩。人家是兼职打工的,不是妓,可他非把那个女孩强迫了。女孩要去报警,拳击手一急,就开车撞了她。”

    作家插嘴:“那和医生有什么关系?”

    “那女孩不是被撞死的。”主持人慢悠悠地说着,一副讲鬼故事的姿态,“她在ICU里昏迷了很多天,脊椎骨折,腿都截肢了。女孩的家人准备提起诉讼,要求拳击手赔偿2000万美元。”

    女仆听得入了迷,把演员的奶茶倒得溢了出来,慌忙擦拭;

    演员这次倒没介意,反而兴致很浓地问主持人,“我猜猜,该不会是,拳击手为了少赔钱,让医生把女孩治死了吧?”

    主持人见美人开口,立即殷勤地笑:“还是演员小姐聪明。”

    “这么说,女孩的主治医生就是和我们同行的医生了?”模特好奇地打量主持人,不太相信他的话,“可你是怎么知道的?该不会是人家死了,你乱说吧?”

    主持人似乎不太喜欢模特的质疑,敛了笑容,正经道:“干我这一行的,当然消息灵通。我还知道,他明明是故意撞人,后来却以醉酒驾车的缘由脱罪了。当然,还是赔了些钱的。”说到这儿,主持人叹了口气,

    “从那之后,他改邪归正了。戒了一切恶习,结了婚,成了好丈夫。不过,今天这么一看,医生和拳击手也算是多前年做了亏心事!”

    一说亏心事,大家都端起茶水慢吞吞地喝,缄默不语。

    言溯和甄爱安静地对视了一眼,这个故事是真是假?会和那两人的死有关吗?可赛车手呢?他为什么而死?

    事情仿佛有了亮光,又仿佛变得更加迷雾重重。

    这时,律师轻轻地说:“虽然不知道赛车手做过什么,但,该不会凶手专杀做过亏心事的人吧?”

    大家听言,都各自猜测紧张起来。

    长久一言不发的管家皱了眉,古板而严肃地说:“即使是犯过罪的恶人,也只有上帝能给予判罚。以正义之名的个人处罚,都是私欲,远非正道。况且,只要人真心忏悔,上帝宽容的心会包容和拯救一切罪。”

    言溯和甄爱不信教义,对此不置可否,但管家先生说的有些道理他们也是认同的。这一番正气凛然的话在起居室里回荡,在场其他人的心都微微撼动了。

    演员颇有感触地低下头,过了好久,抬起头来看众人:“我以前也做过亏心事。或许在场的某个凶手知道了,接下来会杀我。可我还是想把同行的你们当做互助小组的组员,帮助我一起忏悔。

    我在竞争一个电影角色的时候,找人用恶毒的谣言中伤了另一个女演员,她事业大受打击,后来……

    听说她默默地自杀了。

    或许也是报应,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红过,也没有让人记得住的作品。”

    周围的人都沉默,却没有惊讶的表情。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幼师,她握住演员的手,宽慰:“只要真心忏悔,你会得到原谅的。”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这下子,表面平静实则饱受心理压力的众人,面对着旅途中偶遇以后再不会见的陌生人,一个个地“敞开”心扉,但真真假假就说不清了。

    模特说她害过走T台的姐妹从台子上摔下去从此离开模特圈;

    作家说他看了朋友的草稿后,盗取他的创意发表,从此和朋友绝交了;

    幼师说她有次实在控制不住情绪,打骂了一个小孩子;

    律师说他曾帮过公司逃税;

    主持人说他曾报导不实消息,导致网友人身攻击人肉搜索当事人。

    言溯垂眸倾听,心里波澜不起。

    这时,幼师看向言溯,问:“逻辑学家先生呢?你有没有做过亏心事?”

    言溯抬眸,平淡道:“没有。”两个字轻轻松松,毫无犹豫。

    大家的脸色变得微妙,分明是不相信。

    演员轻飘飘地问:“哪有人没有可忏悔的事?逻辑学家先生,不用不好意思。做错事,并不会消减你的人格魅力。”

    甄爱之前没怎么认真听话,但关于言溯的她都听到了,她觉得奇怪:“你们为什么不相信呢?我就相信他没有做过亏心的事。”

    这话一出口,大家的目光更加微妙地看向甄爱,仿佛在叹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啊,真是单纯好骗。

    言溯淡淡的,丝毫不介意。他说的是真话,不在乎别人信不信。甄爱信,就够了。

    可演员心里跟猫挠一样,很想知道这个看上去极端正经的男人究竟有没有做过什么亏心的事。她妖娆地轻轻含唇,倚在沙发扶手上,嗓音妩媚,“逻辑学家先生不要担心嘛!不是说,有伤疤的男人更性感吗?其实,犯过错的坏男人更讨女人喜欢。”

    甄爱拧着眉心,更加不明白:“为什么女人要喜欢坏男人?我不喜欢坏男人!”

    言溯垂眸看甄爱一眼,不禁微微笑了,抬眸看演员,神色却冷淡:

    “很遗憾,我活着不是为了讨女人喜欢的。

    另外,我认为,喜欢是一种状态和观念相似的吸引,什么样的人吸引什么样的同类。”

    说话间,不经意地握紧了沙发上甄爱的手。

    甄爱完全认同他的观念,扭头开心地冲他笑,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他喜欢她,她喜欢他;

    他相信她的好,她也相信他的好;

    这样就好,他人的意见,谁在乎呵?

    演员讪讪的,强自笑笑,看向甄爱:“那学生小姐呢,你有没有想要忏悔的事?”

    甄爱耸耸肩,轻轻松松地说:“我也没……”

    话突然说不出口,脑子里奇怪地浮现出妈妈死的那一刻,伯特在她耳边叮咛:“little C恨死妈妈了,little C心底其实想要杀死她!”

    她的思维顿时一片空白,她,真的不需要忏悔吗?

    演员一眼看出蹊跷,意味深长地笑笑,温柔地追问:“学生小姐,你真没有想说的?”

    甄爱早已平复了情感,神色淡淡:“没有。”

    演员摆摆手,半开玩笑似的轻叹:“不忏悔的人是会下地狱的哦!”

    言溯不悦地皱眉,刚要说什么,甄爱却自在地笑了:“下不下地狱,我无所谓。而且,相信我,我就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

    除了言溯,在场没人听懂了她这话,但也都不会继续追着问缘由,毕竟都不熟。

    可演员还不死心地抱着手幽幽看着,倏尔弯起一边唇角:“两位的关系还真让人羡慕,这么说来,你们都没有对对方忏悔和隐瞒的事啰?”

    这话其实问得很不礼貌又越距,但甄爱还是第一时间回答得斩钉截铁:

    “当然没有!”

    说完,她看见演员意味深长的笑容,心蓦地空落了一下,因为言溯没做任何反应。他握着她的手微微松了一点,安安静静地垂下眼帘,遮去了一切情绪。

    虽然甄爱平时看不太懂人的表情,但她对言溯是再熟悉不过的,立刻就意识到他哪里不太对。

    言溯松开她的手,说:“我去下洗手间。”说罢,起身出了起居室。

    甄爱望着他的背影,愣愣的。

    难道自己多想了?可他真的好像有哪里不对。

    #

    言溯立在镜子前,用纸巾擦拭手上的水珠。水早就擦干,他却走神了,手还一遍遍做着重复的动作。

    良久,他瞟一眼镜子,男人穿着料峭的黑色风衣,清瘦又挺拔,只是脸色分外冷僻。

    洗手间镜子的下角也印着这个家族的族徽,荆棘和紫露草,中间是LanCelot,底端小写的C&C。

    其实,他早应该把心中的猜想告诉甄爱,而不是等到现在由外人提问他才蓦然发觉他居然对甄爱有所隐瞒。

    在他看来,这是对爱人的一种背叛。

    他无比憎恶此刻这种背叛甄爱的感觉。憋闷又愤怒,自责又羞愧,他必须马上向甄爱坦白。

    言溯用力狠狠把纸团砸进废纸篓里,动身往外走。洗手间的门开了,女演员婀娜多姿地走进来。

    言溯皱了眉,再度不悦:“我没走错洗手间,所以……你是变性人?”

    演员早就习惯他的不客气,一点儿不恼。

    她笑盈盈地关了门,扭着身子斜靠在门上,看上去j□j的,软得像条蛇,“逻辑学家先生觉得我不够女人吗?不比你的小女朋友更有女人味?”

    她身子一挺,袅袅地走过来:“要是和她睡在一起,骨头都咯得疼吧?”说着,竟抬手要搭他的肩膀。

    言溯眼中闪过一丝隐忍的厌恶,挪开一步,迅速和她拉开距离。

    他眸光清冷地看着她,不掩饰语气中的鄙夷:“原来你不是演员,是妓/女。”

    演员一梗,眼中闪过一丝羞愤,却狠狠忍了下来。这个男人还真是……她咬咬牙,气得反而笑起来:“演员和妓/女有什么区别吗?而且,就算我是妓/女,如果看上你,我也算是一个品位不错的妓/女吧。”

    “嗯,同样,我是一个品位不错的逻辑学家,”言溯已拉开门,冷淡道,“所以你应该清楚,我的欣赏水平没那么低级。”

    他才出门,就见甄爱红着脸从女洗手间里跑出来,随后模特和幼师也出来了,还笑着对甄爱说“没关系”。

    言溯奇怪,过去问甄爱:“怎么了?”

    甄爱搓手指:“里面的隔间门坏了,我不小心推错了门。”他看着她低头的样子,心里软软的,忍不住抬手揉揉她的头。

    甄爱呐呐地抬头,却看见演员从男洗手间里走出来,几个女人全诧异了。

    言溯倒是安之若素的,对她们说:“你们先回去吧。”说罢拉上甄爱往另一边走:“我有话和你说。”

    #

    走廊的窗子外暴雨如注。

    他扶住她的肩膀,弯下腰直视着她黑黑的眼睛,无比虔诚地开口:“AI,刚才他们说的那个问题……”

    “没关系的。”她打断他的话,抬手握住肩膀上他温暖的大手,笑容满满,“我信你。再说,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可隐瞒的事情啊!”

    他的脸色却很凝重,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微笑而舒缓:“Ai,我本来准备等案子结束了再跟你说,但是……”

    她闭了嘴,眼珠乌溜溜的,专注又好奇地看着他。

    “这座城堡很可能,”他咬咬嘴唇,有些艰难,却终于说,“是你的家。”

    她愣住,隔了好几秒,疑惑地看着他,语气不可置信:“怎么可能?那……管家先生讲的那个故事呢?”她仿佛想起什么,止不住轻轻颤了一下,

    “不要告诉我管家先生说的故事是真的;不要说那个化学家是我哥哥;不要说那对年轻的夫妇是我的父母;也不要说那个在二战时候卖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是我的祖……”

    她说得太快太激动,喉咙一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修建这座城堡的人在二战中研发的武器杀死了太多的人,他们惶恐而负疚地躲了起来。什么武器会让他们那么的惊慌,日日活在恐惧之中?

    哈,

    一辈接一辈,一代传一代,这真是一个邪恶的家族,这真是一个活该受诅咒的家族。

    可她不肯相信,执拗地看着他,脸色竭力平静,却掩饰不住凄苦:“你没有证据。阿溯,你不要这么说!这个邪恶的地方,这里的坏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阿溯,你不要这么说!”

    他的心狠狠一疼,更加用力握住她的肩膀:“Ai,兰斯洛特是城堡原主人的家族姓氏。C&C很可能是最初一对故人的名字,或是你祖父母的名字。因此我在想,你的父母给孩子起名时,会不会效仿父辈,用两个C开头。”

    烛光中,她的脸色白了一度。

    “AI,那串凯撒变体密码的明文是NQQDNZHWWTDWLTQWC,密文是KILL ONE OR BE KILLED。它的密钥是一个名字,C开头的女孩名,Cheryl(谢尔),意思‘吾之心爱’,Cheryl是你吧?”

    甄爱颤了一下,目光空洞:“即使这样,或许一切都只是巧合。”

    “是,我一直这么想,一直心存侥幸,所以没有问你。Ai,”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不知为何没了底气,“你哥哥的名字也是以C开头的是吗?你先不要说,听我说。L.J她查到,Alex的家就在这里。”

    她望住他:“所以呢?”

    “Alex说他姓La Courage,我曾经笑他姓氏奇怪有语法错误,直到现在才明白,其实是族徽里的两个大写字母。Ai,L.J还说,Alex在组织里的名字是……Chace。”

    女孩脸色苍白,像瞬间冷冻住的水,再没了一丝波澜。

    她静静看着他,眼睛一如既往的漆黑,没有任何情绪。就像初次见面,她从钢琴背后绕过来,带着冬天的凉意,干净又疏远。

    她一字一句,问:“所以,是你,摁下了白色键,然后Alex,不,我的哥哥Chace就,没了。”

    言溯的心如坠冰窖,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剧痛,却依旧沉稳:“是。”

    走廊温暖的烛光在她脸上辉映,却格外清淡而落寞:“是我哥哥骗了你,他说是黑色键,你才摁的黑色键。”

    “是。”他看出她平静的外表下,伤心了,他的心像是被钝刀割过。

    甄爱很轻地点了一下头,抬起眼眸,一动不动看着他:“你当时,没有看出来他撒谎了。”

    言溯内心巨震,盯住她:“没有。”

    他有一刹那生气她的质疑,可瞬间被潮涌般的慌乱淹没,他伸手去拉她:“Ai,我真的没”

    她猛地退后一步,躲开了他的手。他的手心于是抓到了空气,空落落的,一如他此刻的心。

    甄爱立在昏黄的烛台之下,微微笑了,看着很是惨淡,让人想哭:“阿溯,我信你。”

    言溯的心像是被重锤无声击落,痛彻心扉。

    她还在微笑:“阿溯,我不生气,真的。我只是,太多事情,想一个人走走。不要跟着我,好吗?”她说完,转身跑进深深的走廊,再没了踪影。

    72

    言溯追过去时,甄爱早已消失在错综复杂的走廊迷宫里。

    他望着七弯八绕的走廊,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个画面,他掀开地上的白布,甄爱的蜡像静静地躺在医生的尸体旁。当时分明下定了决心,不让她离开他的视线的。

    心一瞬间又痛又慌,像是万箭穿过。

    言溯停住脚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样盲目地去追,反而更危险。

    甄爱需要一个人静静,他虽然心痛,但愿意给她空间。只要保证剩下的所有人都在起居室里,甄爱就不会出问题。

    他望着前方空空如也的走廊,很不舍,却还是毅然转身回去起居室。经过大厅时,他特意望了一眼,剩余人的蜡像没有任何问题。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推开门,走时还暖意浓浓的起居室只剩了两个人,管家和律师。且管家也起身要往外走的样子。

    言溯的心猛地一沉:“其他人呢?”

    律师道:“主持人说天冷,要去房间里把被子抱过来,其他人也都去了。”说完,奇怪地问,“诶?学生小姐没和你一起?”

    言溯已经说不出话来,心里不知是种怎样悲哀的情绪,只知道转身往外走。

    迎面走来女仆小姐,她抱着毛毯,目光越过他身后,说:“管家先生,快1点了,我去附堡关灯吧。”又道,“对了,刚才不知是谁开了大厅的窗子,把学生小姐的蜡像吹倒了”

    “Damn it!”言溯咬着牙,一时控制不住吐出一句脏话。

    女仆抱着毛毯扭头看他匆忙离去的背影,这群人里最正经的逻辑学家先生也骂人了?她瞪着眼睛觉得很意外。

    #

    甄爱穿过中央花园后,身子全被暴雨打湿了。

    在城堡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不一会儿,周围的景致渐渐开始和记忆中哥哥的游戏重叠。最西端的附堡是第7号,她现在想起来了。

    虽然生平第一次来这座城堡,她还是驾轻就熟地找到了7号堡最西端的房间。

    “吱呀”一声门开,房间里布置简单,宁谧幽静,壁上点着暖暖的灯。她从柔软的地毯上走过,到窗子前。

    古堡像是两个极端,外边极尽喧嚣,里面落针可闻。

    她立在静与闹的边缘,打开销栓,抓住厚厚的木窗棱,用力一扯。

    耳边呼啸,来自北冰洋的海风像洪水一样汹涌地奔腾进来,扑她满面的冰凉。风里夹杂着苦涩而坚硬的雨水,打得她的脸颊生疼生疼。

    她松开窗子退后一步,狂风吹得木窗剧烈摇摆拍打。

    房间的灯光微弱地走进窗外的黑夜,投下一道浅浅的亮,很快又被黑暗吞噬。目光所及之处,礁石嶙峋,细草杂乱,被风雨打得七零八落。

    再远,是一望无际的黑夜里的大海,看不到繁星,看不到城市的灯光,只有黑暗,看不见尽头的黑暗。

    雨丝飘进她黑漆漆的眼睛里,冰凉又刺痛。她却固执地睁着,眼眶渐渐红了,一颗颗透明的水滴像珠子般从她冻得苍白的脸颊上滑落。

    那首诗里说:太阳落下去了四周一片荒芜我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只有一声叹息

    哥哥,你心里,很悲伤吧?

    为什么要选择死亡?明知道你不在,我在世上就是孤零零一人。你明知道,为什么还要选择死亡?

    她静默无声地泪流满面,望着前方颠簸的黑夜,她胸腔涌动着不可纾解的压抑与苦闷,真想扑上去对着那片深不可测的黑暗狂吼。

    可窗子忽然被人关上。狂风暴雨一下子销声匿迹。世界回归了温暖和安宁。

    泪光闪烁中,她看见一个陌生却笔直的男人背影,和一个丰满又青涩的女孩身影。

    女仆小姐赶紧锁窗子。

    管家先生看见地上的水渍,皱了眉,忍着怒气说:“雨水进来会打湿城堡的地板,这些木头会长蛀虫的!”

    他语气严厉又不满,严肃地回头看甄爱,望见她满脸的泪水,一下子愣住,脸上划过一丝微微的尴尬。

    女仆关好窗,一看甄爱在默默流泪,也吓了一跳:“学生小姐,你怎么了?”

    管家常年独居城堡,不善与人交道,看甄爱哭了,很不自在地往女仆那边挪了一步,意图拉开和甄爱的距离与责任。但他还是有愧的,于是小声对女仆说:“我只说了她一句,结果她一声不吭,就哭成了这样子。”

    女仆无言地看了管家一眼,走上去问:“你是不是和逻辑学家先生吵架了?刚才他在城堡里跑,好像在找你。”

    甄爱一愣,立刻别过头拿袖子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珠,又低下头:“没有。”

    管家和女仆这才发现甄爱的衣服都湿透了,哒哒地贴在身上。

    管家又皱眉,不堪忍受客人们的不听话,说:“下雨就不要乱跑。赶快回去吧。不要从花园走,出门后左拐。在你遇到的任何岔路上都左拐,就可以回主堡了。”

    说完,叹了口气,对女仆说:“快点去关灯,我们也回去吧。真担心他们一个个全在城堡里乱窜。”两人往外走,管家还嘀咕:“管理客人真麻烦,一个个跟老鼠一样爱乱跑。”

    这个严苛又呆板的管家是连续几代人都服务这座城堡的吗?甄爱垂眸想了想,她很想知道这座城堡的故事,更多的更详细的。

    “等一下!”她跟上去,“我和你们一起。”

    甄爱跟着管家和女仆走在长廊里,四处张望。

    和主堡的房间结构一样,7号附堡里的房间没有在同一水平面的。相邻的房间看着像巨大旋转楼梯的一级级台阶,只不过坡度极缓走在上面不易察觉,只有站在尽头回望,才会看出端倪。

    甄爱望着随处可见的族徽,问管家:“这座附堡不住人吗?”

    管家斜睨她:“你怎么知道?”

    “感觉这里的构造不太一样,没有风口,很封闭不透气,但又很冷,取暖设备很少。”

    “你现在觉得冷是因为你衣服湿了。”管家收回目光,须臾间又道,“不过这座堡最冷,也是事实。这是以前的几代主人们做实验的地方。”

    实验?

    甄爱一愣,斟酌了一下语言:“管家先生,我觉得城堡主人的经历就像传奇。我很想多听听他们的故事。上次听你讲了一些,总觉得太宽泛。你还能给我讲讲吗?这些都是真的吗?”

    管家似乎很满意她虔诚的态度,冰封的脸缓和了些,语气中透着一丝骄傲:“兰斯洛特家族的故事,就是我们家的人铭记着,一代传一代,我当然知道一切。”说完,语调又有些落寞,“只不过,家族里的人再也不回来这里了。”

    甄爱看着他稍显失落的脸,一时间唏嘘感慨。她一辈子生活在组织里,哪里知道在世界的最北端,有这么一座孤独的小岛,上面住着那样一个忠诚而固执的管家家族。而她的祖父母父母离开这里的时候,想过有人会在这里清冷地守候吗?

    一年又一年,跨越了时间。

    管家道:“说吧,他们的传奇故事,你想听什么?”

    甄爱回过神来,问:“这个家族的起源是哪里?”

    “最初源在欧洲,但到了后来,可以算是和世界各地都有关系了。兰斯洛特家的分支太多,具体的要去查族谱。就说离我们最近的这一支吧,建造这座城堡的Clark&Chiao Lan Celot夫妇。妻子是二战时期的中国人,一位非常聪慧娴淑的大家闺秀。”

    Chiao?听这个英译,应该是类似于“乔”或“娇”之类的中文。

    甄爱问:“你不是说他们制造的杀伤性武器在战争中杀死了很多人吗?那,是什么类型的武器?”

    管家顿了一下,近乎一声叹气:“比子弹还有效的东西。”他停了下来,看上去不想明说,但还是提了一些别的内容,“兰斯洛特家族历史上出过很多的科学家,建造这座城堡的夫妇是化学和生物方向的天才。”

    不用想就是化学毒气和细菌炸弹了……祖父母竟然是发战争财的……每一分钱上都粘着惨死之人的怨灵……难怪他们要建这座迷宫躲起来……

    甄爱的心缓缓地下沉,只觉得身上被压了千斤的负荷,重得她呼吸困难,透不过气来。心像是沉进了深水,憋得好难受,却找不到空气。

    以前,身体遭受一系列摧残和折磨时,她都没有觉得多累;可此刻,她觉得,活着真的好辛苦,辛苦得想哭!

    又听管家说:

    “起初的那对夫妇生了好几个天才的孩子,可孩子们都觉得这座城堡阴郁,长大了就离开了。只有当时的三小姐回来,带着一个高大英俊的中国籍男子,说是她的丈夫。他们在这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第一个男孩儿就是在城堡里出生的。”

    甄爱低着头,心已经麻木了。她的爸爸是俊朗的中国男人,妈妈是漂亮的亚欧混血,她不能再假装这是巧合。半晌,小声地问:“那个男孩儿后来回来过吗?”

    管家摇摇头:“我不知道,他被父母带走的时候年纪还小,即使他回来过,我也认不出来。”

    甄爱心想,所以Chace五年前回来买下这座岛的时候,管家一定没认出他其实是第三代主人。只是Chace已经死了,现在是谁在冒充他做新的主人?

    她和管家女仆一起,沿着走廊关灯。厚厚的石壁上画着繁复的花纹,老旧,却很古典。一路上墙壁上挂着各种画,有向日葵,有五线谱,有花田,有太阳……

    都是灿烂又温暖的景象,可这样就能改变古堡里阴沉沉的气氛了吗?

    甄爱望着冷清墙壁上绚丽的颜色,觉得恍惚,原来她的家人也喜欢缤纷的色彩,像她一样。

    这算是一种畸形的传承么?

    还是说,因为他们的血液都是孤独而罪恶的,所以才不约而同地格外憧憬光明和绚烂?过了那么多年,那么多代,完完整整地复制在她的父母,她和她哥哥身上?

    这才是这座古堡真正的诅咒吧?

    凡如兰斯洛特之罪恶者,必无幸福。

    呵,人们在做恶事的时候,真的没想过给子子辈辈造成的影响吗?真的没担心害怕过报应轮回,厄运会降落在子孙的头上?

    她悲哀到了极致。

    别过头,悄悄而无声地抹去眼泪,哥哥,你为什么不活着告诉我,这都是为什么?

    她还在想着,突然,走廊上的灯一下子全灭了,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女仆小声地轻呼:“怎么回事?”

    “或许是树枝刮到了电线。”管家沉声说着,语气有些担忧,又叮嘱女仆,“我去检查一下,你和学生小姐一起去房间里找烛台。”

    女仆“嗯”一声,从怀里摸出打火机,哧地一声打开,小小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跃着。她一惊:“咦,学生小姐去哪儿了?”

    管家也立刻四周看,发现甄爱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女仆和管家还来不及开口喊她,她的身影缓缓地转过幽暗的拐角,不见了。

    管家绷着脸:“她怎么招呼都不打就自己走了?”

    女仆赶紧打圆场:“或许她想自己先回去了吧。”

    管家也懒得多管,对女仆道:“走吧,去找蜡烛。”

    甄爱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幽暗而狭长的地方。走廊上黑漆漆的,所有的灯都灭了。刚才想得太出神,加之她本来夜视能力很好,竟都没留意周围的情形。

    而现在,黑暗的无数交错的走廊里,只有她一个人了?

    “管家先生?”她摸着墙壁,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女仆小姐?”漆黑的走廊里,她轻柔的试探声在长廊上回荡了一下,旋即被黑暗吞没,了无痕迹。

    她四处看了看,越往回走,光线越弱,即使是对她,也太黑了。周围渐渐看不清,她摸索着墙壁,碰到了栏杆,心一沉,刚才走过的地方没有栏杆。

    走错路了!

    她转身,却看见身后某个门洞仿佛闪过一片黑影。

    凶手?

    她心里一惊,会有人来杀她吗?她赶紧离开原地,毫无头绪地在黑暗中奔走,现在她不会出声喊人了。她可以敏锐而准确地感觉到,黑暗中,有某个危险的人在靠近她。

    真的会被杀掉吗?

    她在努力地奔跑,心怦怦直跳,像要从胸腔冲出来。怎么办?她要是死了,言溯会难过的啊!

    想法戛然而止。

    黑暗里,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极其有力。她条件反射地要去抓它,面前却骤然出现了一片亮光,太刺眼了,像是打开了灯火通明的门。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用力推了进去。厚厚的门瞬间阖上,身后的人也不见了。

    甄爱在一瞬间摆脱了束缚,望着面前白茫茫的景象,瞠目结舌。

    面前银装素裹,轻雾缭绕,像是童话里玻璃的世界。

    一层层白色的“水晶”下面笼着各种实验器材,瓶瓶罐罐,还有一动不动的兔子,白鼠,青蛙,动物组织……一个个裹在透明的晶状体里,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她蓦地浑身一抖,牙齿打颤,强烈的冷气从湿透的脚心钻了上来,冰刀一般在身体里搅动。旁边的显示器上写着-1°F(即-18.3°C)

    毫无疑问,她被人关进了冰窖。

    #

    灯已经全关了。

    管家和女仆捧着烛台,走在深夜寂静黑暗的走廊里,一小片微醺的烛光随着他们的移动从古堡的石墙上划过,留给身后一片黑暗。

    管家走了几步,忽然脚步一停,转身回望,身后是看不见尽头的走廊,无数紧闭的房门和岔路。

    女仆问:“怎么了?”

    管家若有所思地皱眉:“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好像砰的一下。”

    女仆侧耳倾听,摇摇头:“没有啊,我什么都没听到。”

    管家不说话了,静静立着。但身后再也没有一丝声响,甚至没有穿堂的风。

    “或许是我听错了!”管家自言自语着回身,端着蜡烛继续前行,“去主堡吧!”

    小小的烛光渐渐移向走廊的尽头,一转弯,7号堡的长廊骤入黑暗。

    而此刻的冰窖里,甄爱缩成一小个点蜷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湿漉漉的衣服和头发上渐渐结了冰霜,指甲盖都冻得没了颜色。安静的冰窖里,只有她牙齿咯咯打架的声音,她觉得自己的下巴快要冻掉了。

    寒冷像是细针尖刀,一点点地侵入四肢百骸,刮心挫骨的痛。她冷得神经都像被撕裂,忽的想起不久前她对言溯说:不要跟着我。

    他一定不会来了。

    她曾想过无数种死法,却没想过,会冻死在自家亲人存放未销毁实验材料的冰窖里。

    73

    言溯拿着手电筒,独自跑遍了整座古堡,但还是一无所获,到处都没有甄爱的身影。

    站在高处眺望,附堡的灯都熄灭了。只有主城堡的下半部亮着灯。

    难道他们一路错过,甄爱已经回去了?

    言溯动身往回跑。他记忆力好,一会儿就轻车熟路地回到了起居室。这一次推门进去,他的心再次狠狠一沉。

    所有人都坐在起居室里聊天喝茶,除了甄爱。

    大家聚在一起本来就让杀人行动难上加难,可刚才众人分散的时候,凶手没有继续杀人?还是已经……

    所有人都回来了,难道这意味着,凶手已经成功出击……甄爱或许已经遇害,就在这座大城堡某个黑暗阴冷的角落里。

    他心底骤然冰凉,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到他们面前的,一字一句地问:“有没有谁看见过她?”

    起居室里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大家扭头,奇怪地看他,他此刻苍白而空茫的脸色很吓人。虽然大家都知道他说的“她”是谁,但没人接话。

    演员瞧出了异样,有些幸灾乐祸:“她不是一直都跟着你吗?”

    言溯冷冷看过去,演员莫名吓了一跳,不说话了。

    管家蹙眉:“我们刚才遇到她了。”

    女仆也说:“突然停电,她就先走了。我们一直以为她回来了。到这里见她和你都不在,我们还以为你们两个在一起呢!”

    言溯一听“停电”二字,更觉糟糕了:“马上带我去刚才她消失的地方!”

    管家突然想起什么,立刻站起身:“我就说刚才在那边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我们赶紧去找人!”

    言溯和管家女仆一起赶往西边,管家一面疾走一面努力回想刚才那一声“砰”究竟是什么声音。直到某一刻他惊觉:“糟了,那个声音是冰窖的门,只能从外面开。”

    言溯听言,只觉冷到了骨头里:“冰窖温度多少?”

    “华氏零下一度。”摄氏零下十几度。

    言溯脑中一片空白,声音都不是自己的:“有多久了?”

    管家:“我听见那声音的时候,正往主堡走,一两分钟吧!”

    “我们才一回来,你就来了。”女仆跑得飞快,也心急地插嘴,“应该没多久的。”

    三人很快赶到冰窖门口,管家女仆合力拉开厚厚的大门,白色的冷气扑面而来。

    言溯低头就见,甄爱蜷缩成一团,纹丝不动地坐在门边,埋头抱着自己,全身上下罩着细细的冰霜,像是一尊雪娃娃。

    只是一眼,他的心都要渗出血来,立刻上前把她抱出来,她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毫无自觉。言溯疾声问管家:“哪个房间里有热水?”而女仆早已迅速地推开了旁边的房门。

    她脸色青白地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又像是化不开的冰雕,周身散发着冷气,冰寒彻骨,全扑到言溯心窝里,痛得他的心缩成了点。

    他不敢相信,他居然放她在如此低温的环境下待了那么久。

    女仆迅速打开浴室的水龙头调温度。

    “恒温35度!”言溯把甄爱抱进浴缸,脱下她的外衣和布裙,拿过花洒,从甄爱的头顶往下浇。她的身体青白而冰寒,温热的水一碰到她便骤然冷却,凉丝丝地滑落。

    他望见,她双眼紧闭,睫毛上还覆着冰霜,她哭过

    当时她一个人蹲在冰窖里是怎样绝望而恐惧的心情,他不敢想,心痛如刀割,毫无分寸又手忙脚乱地拉开自己的风衣和里衫,把冰凉透骨的她狠狠摁进他光露的胸怀里。

    温水哗哗地流,怀中的人还是冷得透心。

    其他人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的,见状全惊得目瞪口呆。

    作家见言溯脸都白了,赶紧去拉他:“她现在体温太低,泡在水里就好,你这样抱着会把自己冻伤的……”律师和主持人也来拉言溯。

    “滚开!”言溯怒喊一声,甩开他们,瞬间爆发的怒气惊呆了所有人。

    言溯衣衫凌乱,湿漉又狼狈地跪在浴缸里,怀里搂着昏迷的甄爱,像极了走投无路的受了重伤的困兽。虽然脸色苍白,在看不见的某处伤痕累累,却固执,不可侵犯,带着一触即发的仇恨,就像一只守护同伴的狼。

    绝对,不离不弃。

    他一贯淡然的眼眸竟露出凶光,看着面前的众人,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刚才,你们当中有一个人一定见过她,并伤害了她。”

    他唇角苍白,清俊的脸阴森森的,有种古怪的美感,“为什么要对她下手?以为她发现了你的秘密?呵,因为你对她下手,我反而知道你是谁了!这下你可以安心等待了,我绝对会让你付出代价!”

    嗓音低沉的一番话说得在场的人心里冷飕飕的,却又不知他空洞的眼睛究竟看着何人。

    众人面面相觑,言溯已收回目光,看向女仆:“升温,40度。”

    后者立刻照做。

    管家留下女仆,带着众人去搬被子和热水袋。

    水位缓缓上升,言溯坐在浴缸里,紧紧搂着他的甄爱。

    贴贴她的脸,还是冰冰凉凉的,让他心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身体渐渐软下来,绵绵的凉凉的,趴在他怀里。虽然还是凉丝丝的,但明显有了回暖的迹象。

    “升温,43度。”

    女仆照做。

    彻骨的寒意渐渐消散,可他心头的恐惧一直萦绕,他害怕得牙齿打颤,直到某一刻……

    怀里的她动了动,人还意识不清,却喃喃地唤他:

    “阿溯”

    言溯内心巨震,说不清是怎样一种庆幸的感觉,脑子里紧绷的弦啪地断开,可低头看她,她又蒙蒙地闭上眼睛了。

    他扶住她的头,将她整个泡在满满的热水里,又道:“热开水!”女仆立即递来玻璃杯。

    他轻轻吹散热气,含住一口热水,凑到她嘴边,一点一点送进她嘴里。熨烫的水缓缓流入她的身体,温暖如春风化雪般拂遍全身,渐渐流窜到四肢百骸。

    甄爱再度缓缓地睁开眼睛,虽然意识迷蒙,却知道自己回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她泡在暖暖的水里,还有他的怀抱;侵入体内的严寒也逐渐驱散,慢慢被一种温热的感觉替代。

    面前是他近在咫尺的脸,苍白而英俊。他吻着她,和往常一样,干净的香味,温暖的鼻息。

    而言溯喂她喝完半杯热水时,感觉她的眼睫毛在他脸上闪了一下,又轻又痒。

    他猛地抬眸,就见她眼珠漆黑,像水洗过的黑曜石,纯粹而专注地看着他。嘴唇依旧苍白,却微微笑了:“阿溯,别担心我。”

    他呆呆的,看了她一秒,如获至宝般欣喜若狂,再度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咬着牙半天说不出话来,隔了不知多少秒,说的却是:

    “恒温,47度。”

    怀里的女孩忍不住轻轻笑了声,呼吸很浅很慢,声音断续而柔弱:“我不会有事。”她仰头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笑:你这么着急,我怎么会有事?

    他托着她的后脑,还不忘把她泡在温热的水里,胸腔里隐忍着莫名的情绪,嗓音哽咽:“Ai,再叫我一声,我的名字。”

    她一愣。

    看不到他的脸,却竟然听到了哭音?

    她的心像被谁狠狠扯了一下,很乖地照做,只是声音还有些虚弱:

    “阿溯!”

    “诶。”

    “阿溯!”

    “诶。”

    “阿溯!”

    “诶。”

    她靠在他温暖的怀里,觉得眼睛里的冰像是融化了,酸酸的盈满了眼眶。

    他才不会不来找她;

    他从来不会放弃她;

    有他在,她怎么可能下场凄惨?

    管家和众人带着被子热水袋来了,幼师还很细心地替他们拿来了干衣服。

    言溯却不太领情,绷着脸接过各种东西,一句话不说把大家关在了浴室外。

    甄爱虽然醒了,但体温很低,四肢也使不上力气,言溯给她脱衣服擦身体的时候,起初还不觉得,只认为这是一种正当的救人方式。

    因为教科书上说,缓解冻伤接下来的步骤是脱了衣服把身体擦干,再睡进温暖的被窝。

    可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一点一点褪去衣衫,光溜溜地呈现在他面前,言溯给她脱衣服的手不自禁地抖了,脸也渐渐红起来。目光到处飘,仿佛偌大的浴室找不到安置之处。

    甄爱坐在水里,尴尬又愣愣地瞪着眼睛看墙壁。现在这里还很危险,她必须尽快恢复体温,尽快钻进放满了热水袋的被子里。

    可穿着湿衣服是显然不能的。

    上衣和丝袜都脱了,她现在就像坐在浴缸里的内衣女郎。她的心跳得一团糟,无奈体温还低,脸都红不起来,真是厚脸皮……

    两个人都困窘地不说话,言溯极短暂地瞥了她一眼,女孩纤细又性感的身子还是深深地刻在脑子里挥之不去里。

    他不自在地咳了咳:“要不,你自己脱剩下的这两小件……”这个措辞好像有点儿奇怪,他望天,飞速摸摸鼻子,“剩下的小湿衣服。”

    甄爱低着头点啊点:“好啊。”

    她酸痛地抬起手臂,前扣式的胸衣不难脱下来,手一松,小衣服掉在了浴缸外。言溯低头,看着脚边白色的圆圆的胸衣,当时的心情真的是……难以名状。

    可脱内.裤的时候,甄爱遇到了麻烦,她根本坐不起来,也没有力气腾空,双手笨拙地搓了半天,也没有把小小的内裤揪下去。

    他侧身立着,也是感觉到了她的困窘,突然弯下腰,单手伸到她的臀部托她起来,一手拎着她身上最后的一小块布料,轻轻一拉,白色内裤就退到了膝盖处。

    她条件反射地在水里并拢了双腿,慌忙拿手去遮,另一只手赶紧拦在胸前。可即使是短暂的一秒,他已经把她看遍了……

    胸前和两腿之间的风光,都存了档……

    他扯了一条浴巾扑在地毯上,又把她从水里抱出来放在干燥的浴巾上面。

    出了水,她蓦地浑身一抖,他知道她是冷了,迅速用大毛巾裹住她,搓搓她的头发,又开始擦拭她的身子,像擦一只湿漉漉的小狗。

    可她和小狗不一样,手臂拘谨地揽着前胸的两团莹白,腰肢纤细,肌肤滑腻,两条腿修长得叫人挪不开目光。

    她低着头,长发柔顺地垂在前胸,像一只赤条条的小白鱼。白皙,柔软,虚弱,滑腻。言溯身体里的血直往脑子上窜,刚才抱着她全身冰凉,此刻却浑身发热。尤其是腹部,像是被毛毛虫刺了,又痒又辣。

    他极其地克制,擦干她的上身,拿毛巾裹住,又擦拭她的腰际,臀部和那里。他的手掌隔着毛巾,很轻很小心地从她两腿之间的私密之处和股沟划过。

    甄爱惊得浑身轻颤,埋头在他胸口,都不敢抬头了。

    他默念了无数遍克制,用毛巾盖住她的腰,又用另一条大毛巾缓缓擦干她的双腿。

    他低头给她擦脚时,她的肌肤还是凉丝丝的,像从冬日的溪水里捡起的玉,可他的手心烫得像夏日正午阳光下暴晒的柏油路。

    他潜意识里贪恋她肌肤之上沁心的冰凉,而她渴望他手心似火的热度,两人的心跳都在不动声色间加快。

    他大手握着她的脚,连脚丫里的水滴都悉心地擦拭。

    她觉得痒,微微一缩,小脚像鱼儿一般从他手心挣脱了。

    言溯缓缓收回手,拿毛巾裹着甄爱,小心翼翼抱起了送到垫着热水袋的被子里。她从毛巾里溜出去,缩在被子中,乖乖地不动了。

    他再摸摸她苍白的脸颊,觉得还是有些凉,便换了条干毛巾,给她搓头发。

    甄爱安逸地闭上眼睛,有种极其舒服而惬意的痒。她真喜欢被他爱抚着摩挲的感觉。

    直到把她的头发擦得半干,他才起身给自己换衣服。

    四周好热乎,甄爱朦胧想睡时,脑袋上温柔的抚弄停止了。

    他走了?

    她挣扎着清醒,有些困难地抬起头仰望他,却见他脱光了衣服正用毛巾擦拭身上的水珠。

    从她的角度,他立在朦胧的灯光下,身形俊美,像文艺复兴时期的裸.体雕像,宽肩窄腰,线条流畅,臀部非常性感。

    他侧背对她,歪着头,只是简单地擦头发的动作,却牵动全身的肌肉线条,精实而不突兀,仿佛蕴含着某种蓄势待发的力量。

    甄爱的心烫烫的,深感这件令人骄傲的艺术品是自己的,于是满意又赧然地收回目光。没想他不经意地略微侧过了身子,她的目光刚好从他腰间掠过,一眼看见了某件粗粗的肉色,前端带着极淡的类粉色,桀骜而嚣张地立着,像某种蛰伏等待捕猎的兽。

    她的心像突然被捶了一下的鼓,差点儿从嘴里跳出来,她赶紧缩回去闭上眼睛。

    虽然平时和他亲密接吻时会蹭到,但亲眼见到是头一次,她真想戳自己。

    慢慢的,脸上开始有热度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换了干衣服,坐过来她身边,静静守着;而她也平复了做贼似的心绪,见他只穿着薄衣,有些心疼,说:“你来和我一起吧,被子里面很温暖呢。”

    言溯听了,第一反应居然是有点儿懊恼,他怎么那么快把衣服穿上了?

    但他还是知道给自己争取最大的福利,所以很快钻进去搂住他心爱女朋友的身体。

    甄爱看他脸色不对,问:“你怎么了?”

    言溯不懂隐瞒,实话实说:“为什么我们总是不同时一起裸睡?”那语气还有点儿怨懑。

    甄爱:

    她移开目光去,小声说:“外面还有人呐,这里不合适。”

    言溯皱了眉,不理解:“我说的是纯粹意义上的裸着身体睡在一起,不是和你发生性关系。你认为我会那么没品味,让我们的第一次发生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古堡的浴室里?”

    甄爱眨巴眨巴眼睛瞪着他,谁说要和你啥啥啥了,你不要自作多情好吗?

    她刚要说什么,他紧紧盯着她的脸颊,看了半秒,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非常开心和欣慰地说:“Ai,你终于脸红了。”

    其实他的意思是她终于恢复了血色。

    但甄爱已经窘得无地自容。言溯这笨蛋,她脸红真的只是因为恢复了血色么?

    甄爱歪在他身边,轻声说:“虽然外面很温暖,但我总觉得身体里还凉凉的,好难受。”

    彼时,他把她拢在怀里,温热的手指正在她背上腰间来回地轻抚,像是贪恋她身体的触感。听了她的话,他脑子里闪过一种奇怪的想法,好像经历了失而复得的绝望和狂喜后,他失去了判断力,只想按照心里的情绪来做一些不合时宜又疯狂的事。他突然极其渴望抚摸她,她的身体,他说:“或许,我有办法。”

    “嗯?”她疑惑地看他。

    他不说话了,拉紧被子,只露出彼此的头。手掌却探到她胸前,握住一团柔软,拇指粗糙地从尖端摩挲而过。甄爱抖了一下,仿佛他手心的温度直抵心脏。脑袋一瞬间发热,几乎分不清状况。

    他极轻地揉捏了一阵,终于松开,手指又游移到她的腰际,弹钢琴似地滑进了她的臀瓣。甄爱身体一紧,还来不及反抗,他修长的手指就从股沟划进去,停在到洞.口,蜻蜓点水般触碰了一下。

    甄爱赶紧咬唇才没发出声音,眼神慌乱而抗拒,可又带着一点点期待。

    言溯搂住她想要躲避的身子,低低地说:“别动,我就摸一下。”

    她真不动了,红着脸窘迫又懵懂地看着他。

    他的手心全是柔软,拇指轻缓地抚摸着前端的小珍珠,食指却朝小小的口探过去,才进去小半个指尖,便觉甄爱的身体猛地一动,小手紧紧揪住了他的胳膊,虽然咬着唇,贝齿间还是溢出了一丝极细的呜咽。

    他的气息也急促不稳起来,原来只是想碰她一下就好,可指尖娇嫩柔弱的触感让他脱不开身,竟忍不住慢慢挤进去,小心地来回抚摸起来。

    甄爱一紧,惊讶地盯着他,漆黑的眼珠湿漉漉的,像惊慌的小鹿。而他脸颊虽然红了,眼眸却极为安静澄澈,专注地看进她心里。

    紧密的被子里热气蒸腾,她热得出汗了。

    她难耐地在他指尖扭来扭去,心里痒得要死,都快忍不住轻呼出声。好几次心痒难耐,想把他的手扯出来,可他纹丝不动。

    直到某一刻,体内奇异的快乐感觉登峰造极,热到了极致,身子下面溢出了湿润的液体,他才罢手。

    甄爱愣了半晌,羞得立刻往被子里钻。

    言溯把她揪出来,问:“啊?还冷啊,要不要再来一次。”

    甄爱:……

    她真想一口咬死他!

    她哼哧一声表达不满,刚要扭过身去,又被他拧回来紧紧抱住:“乖,不要乱动,热气都要跑掉了。”

    他声音很低,像在哄小孩儿;

    甄爱一下子心软,乖乖偎在他怀里,安静地闭上眼睛。

    74

    经过刚才那么一闹,甄爱身体里热乎得要冒烟了,而那种被抛进云端的奇异感觉更叫她惊叹。

    她周身发软,懒洋洋地动了动,低下头抵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心想自从和他在一起后,安全感总是满满的。

    而刚才的亲密……她贴近他,嗡嗡地问:“阿溯”

    “嗯?”

    “你为什么,”她欲言又止,脸颊发烫,这种问题,该怎么问?

    还在为难时,言溯低头凑近她的耳边,嗓子略显干哑,却很骄傲:“你是想夸我很厉害?”

    甄爱听出他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得意情绪,有些后悔问他了,但还是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

    言溯唇角绽开一抹大大的笑容,半晌,认真地解释:“哦,可能是因为我对女性的身体构造比较了解。”

    甄爱猛地抬起头,诧异地盯住他。

    言溯愣了愣,不明白她为什么脸色变了,斟酌半晌,奇怪地问:“生物书上不是有女性.生.殖.器官的平面图吗?正面、侧面、整体、细节都有。”

    这能比么?

    他还真是个天才

    甄爱一句话说不出来,她就知道不该问。

    言溯见她眼睛里的情绪变得相当精彩,还自告奋勇地凑到她耳边,嗓音性感地低喃:

    “刚才是实地考察。嗯,我对你的身体已经有了基本而全面的了解。”说着,手指居然又探下去摸了一把,“你和她都不要紧张。告诉她,我很喜欢她。当然,你也不要吃醋,我最喜欢你。”

    渐渐,声音里带了不动声色的豪情壮志:

    “你放心,鉴于我出众的学习能力和领悟能力,等到我们的肉体真正结合的时候,我一定会有更好的表现。到时一定会让你心服口服不能自已地夸我‘好厉害!’‘太棒了!’所以”

    一番广告完毕,加上低调又简练的宣传词,“敬请期待。”

    这么科学又认真地讲述如此情.色的话题,真的没问题?

    关键是他真没有半点害羞或是开玩笑的意思,人家很认真呢,首先做了实地调查和初步试验,然后进行心灵安抚,其次介绍自己的功能进行推销,最后得出预想目标。

    他已经开始计划怎么吃掉她了么

    什么心服口服不能自已,夸他‘好厉害!’‘太棒了!’

    还敬请期待

    甄爱张了张口,心情复杂地低下头,她对他,真的已经心服口服了。

    她默默闭上眼睛,睡死算了。

    她静静窝在他怀里,迷蒙地睡着,身体渐渐回暖。过了不知多久,她无意识地抬起光溜溜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亲昵地摸他的发。

    他的头发是湿的,摸上去一点儿不扎手,很柔软,就像和她在一起任何时候的他。

    她忽的惊醒,陡然想起不久前,她还扎了他一下。

    她一下子就难过起来,靠近他:“阿溯。”

    “嗯?”

    “其实,Chace死了,你也很难过,是不是?”

    身边的男人蓦地僵了一下,声音变得有些清冷:“嗯。他的死,是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他搂她更紧,下颌抵在她的肩,“对不起,Ai,我根本没想到他会自杀。他是那么乐观自信的一个人”

    他越说越语无伦次,又开始讲他最熟悉的学科:“你知道吗?科学研究表明,智商越高的人越不会选择自杀,所以他怎么可”

    “我知道。”她不忍心在听他慌乱的语言,轻声打断他,眼中起了泪雾,“就连我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更可况是你。”

    他不说话,却已明白了她的心意。只能本能地抱她更紧,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去。

    甄爱想起,妈妈就是死在她手里,可她真不是故意的,而伯特一直强调相反的论点,让这件事成了她心底好不了的伤;

    而言溯呢,虽然哥哥死在他手里,但这其实不是他的错。他已经满心的包袱,还是哥哥强加给他的,她再不忍心往上面添砖加瓦。

    她想起大学爆炸案的那个晚上,他们两个坐在黑夜里交谈,她给他讲述妈妈的事,他给她讲述Alex的事,那时他的伤痛还历历在目。

    她微笑:“你和他是好朋友?以后给我讲他上学时候的事好不好?我,好想知道他在外面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过得好。”

    他说不出多的话来,深深地点头。

    ###

    凌晨三点,甄爱基本恢复了体温,只是手脚和腿上留了少量冻伤的水泡和疤痕,甄爱说没事,过会儿找女仆要冻伤药擦擦就好。

    而言溯担心浴室外的人再待下去又要闹分散,所以帮甄爱穿了衣服,开门出去。

    外面的人有的在打瞌睡,有的细声细语在聊天。见他俩出来,幼师立刻走过来问甄爱:“你没事吧?”

    甄爱摇摇头。

    女仆忙递上准备好的冻伤药膏,其他人也寥寥地说了几句问候的话。

    言溯看了一眼他怀疑的凶手,那人正和身边的人聊天,没任何异样。

    虽然他基本确定了凶手是谁,但却不能直接揭发。这串案子还有好几个疑点,现场也还有组织派来的杀手。

    据言溯的推测,组织原本想自己杀人顺带玩个游戏,没想这群人有内部的恩怨纠葛,自己内斗起来,结果组织的杀手来到岛上后,安之若素地看游戏。

    杀医生用的手术刀,杀拳击手用的重锤,除此之外,言溯不知道凶手身上是否还携带了别的武器。如果他贸然指出,凶手很可能会挟持在场的人;即使真把他制服,那也是更大的危险。

    剩余的人以为凶手被抓到,就会放松警惕;而这时,组织的杀手见凶手被抓了,就会亲自动手继续杀人。

    现在这种大家相互怀疑的气氛,反而是最好的。

    但目前更让他担心的还是另外一个问题:“主持人呢?”

    律师答:“刚才我们去起居室抱毛毯,他说要回房间,叫我们别等他。不过……”律师看看手表,“好像快一个小时了。”

    经他一提醒,大家都察觉出了异样。

    甄爱奇怪:“他消失这么久,你们刚才都没人去找他?”

    演员早换了暖和的衣服,不那么暴露了。她看着甄爱,不知是嫉妒还是什么,浓妆的脸色不好,看着像鬼,语气更不好:“所有人都在这里,就他一个人在外边,能出什么事?”

    模特也搭腔,她素颜不化妆,黑眼圈很重,或许人体质不好怕冷,捂得严严实实:“就是,万一谁去找他,发现他被凶手杀了,去找他的人脱得了干系吗?”

    甄爱一愣,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凶手该不会利用了大家这种不敢管闲事的心理吧?

    作家站起来,说:“既然学生小姐没事了,我们赶紧回去看看主持人先生吧。”

    一行人于是都起身要往回走。

    临行前,甄爱对言溯小声嘀咕:“万一半路又停电呢。”说着,特意拿了盏烛台抱在怀里。

    “真乖!”他走在最后面,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又轻声问,“我看你是想取暖吧。”

    听到“取暖”,甄爱莫名地脸红了,轻轻瞪了他一眼。

    可就在这时,言溯看见门口的地板上悬着一根细细的东西,银光闪闪,而走在最前面的女仆的脚已经绊了上去。

    那条线连着电源!

    言溯瞬间变了脸色,立刻扭头看甄爱:“把蜡烛扔掉!”

    几乎是同一时间,房间骤然坠入一片黑暗,甄爱手中的烛台“啪”地砸到地上,带着一丝火光,闪一下,消失殆尽了。

    言溯刚要松口气,蓦然惊觉甄爱衣服的胸口处,竟然涂了荧光材料。刚才看不出,此刻却在黑暗中发出荧荧的绿光。

    一片漆黑中,只有这一点光,像靶子上的中心红点。

    甄爱察觉了,还来不及反应,身边的言溯却突然转身,把她飞速地扯到了身后。甄爱听见有什么东西乘风破浪般“嗖”地飞过来,没了踪迹,也没伤到她。

    言溯紧紧箍着她的手腕,把她揽进怀里,低声在她耳边:“嘘,别做声。我没事。”

    黑暗中甄爱一动不动地靠在他胸口,她听着耳边他深深的呼吸声,心中惊讶,究竟是谁三番五次地想要杀她?

    管家和女仆反应极快地点燃了烛台,周围重新恢复光明。地上落着一把弩弓和几只箭,正是城堡里的仿制装饰品。众人看了,全面面相觑,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诧异样子。

    言溯冷着脸,满面罩霜,阴沉沉地盯着面前这群集体装傻的人,刚要说什么,甄爱却扯住了他的手。他低头,就见她深深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的心蓦然一软,还有些痛。

    他才知道,她其实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现在把凶手揪出来,组织的人便会杀了这个凶手,并开始亲自动手杀剩下的人(包括凶手);而甄爱她认为现在时机不对;

    可他慌了,要是还不揪出来,甄爱就会继续处在危险里。

    明知道是谁却不能有所行动的感觉,太憋闷了!

    更让他觉得讽刺的是,甄爱很可能根本不知道凶手是谁,却本能地想着大局,想着其他人的安全;而那个凶手呢,仅凭猜测,以为甄爱看出了他的真面目,为求自保,就一而再再而三地下杀手。

    言溯心疼地把甄爱揽进怀里,下颌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好,听你的。”

    这次,所有人都拿了三架的烛台,一路不多话地往回走。

    言溯拉上甄爱走在最后,他摁着她的手腕,让她落后自己半个身位,仿佛时刻准备着,前边如果出了什么事,他立刻会挡在她身前。

    甄爱拗不过他的力气,只能顺着他。

    不知为什么,从刚才到现在,他异常的安静,不像前几次有人死亡时他会隐忍着怒气,也不像听大家聊天时不动声色地思量判断。此刻的他静得像潭深水,波澜不起。唯独掌心的力量大得惊人,像要把她的手腕掐断似的。

    这种静让甄爱觉得陌生,她不知道他怎么了。

    他一路不再说话,也没和她有任何交流。

    走到主堡大厅时,惊悚的一幕再度出现。

    大厅巨大的吊灯上,悬挂着一个人,僵硬的身子随着灯影摇来摇去。众人心中一惊,细细一看,却是主持人的蜡像。

    可根据之前的规律,主持人或许已经遭遇不测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样貌逼真的蜡像吊在大厅中央实在是渗人。律师和作家一起把它拿了下来,又叫上大家一起去找主持人

    只是这下,大家心里都有了阴霾,就像此刻城堡外边暴风骤雨的天气。

    言溯依旧一言不发,经过时却特意侧过头去,认真看了一眼律师的蜡像。那张白色的脸上,少了一只眼睛。头部也有些变形。就像有人拿某种坚硬细长的东西从蜡像的眼睛里刺进去,又拔走了假的凶器。

    因为少了凶器,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律师的蜡像,也出问题了。

    这会暗示着什么?

    言溯垂下眸,其实他现在自身难保,还有甄爱这份牵挂,其他的人,他已经无暇顾及。

    才接近13个卧室的走廊,扑面而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清冷而狭窄的走廊上,让人心惊胆战。

    谁都以为主持人是被吊死的,可他其实坐在地上,背靠着走廊边的装饰案几,脖子上绕了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关在案几的抽屉里。

    他因此而被固定,两腿蹬直,两手垂着,浑身是血,一动不动,像个破布娃娃。

    真的很像。他还歪着头,睁着恐惧的眼睛,眼珠子渗着血像要从眼眶中迸裂出来。头骨被砸的七歪八扭,全是血洞。

    死相相当之惨烈。

    女仆小姐捂住嘴,几欲呕吐。

    甄爱皱了眉,问:“刚才你们都是一起去起居室里抱毛毯,有谁回来过卧室这边?”

    好几个人都说是主持人自己要回房间拿东西。他们都没有过来这边。

    “那你们拿了毛毯之后,是谁最后一个去附堡,就是我昏迷的地方?”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演员。

    演员抱着手,冷哼一声:“我有那个力气把他打成这样?要是我杀人,我也会让他光溜溜地死在我的床上。”

    众人:

    言溯心无旁骛地扫了一眼现场,几个疑点立刻在他眼前浮现。

    1.和以往不一样,现场非常凌乱,地毯上全是搏斗的痕迹,主持人被杀时有剧烈的挣扎和反抗;可凶手之前神一样地制服另外几个死者,大家都毫无反抗,为什么到主持人这里没有效果了?这和主持人说的那个故事有什么关系?

    2.凶手杀主持人的时候,一下子用绳子,一下子用利器,手法变来变去很混乱。临时起意?准备不充分?

    3.律师蜡像的空眼睛是怎么回事?凶手原本准备先杀律师,可中途临时换了人?为什么?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可他此刻什么话也不想说。

    甄爱忽然发觉言溯一直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地上的主持人,不知她的错觉还是灯光,他的脸色似乎有些发白。

    可她的阿溯怎么可能露出虚弱的表情?

    果然,下一秒,他安然自若地抬起头,看着众人,神色坚定,说出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惊讶:

    “我们在此分道扬镳吧!还有三个小时天亮,看样子暴风雨也会停。因为有人在上岛之前通知了警察,所以明早七点左右,会有警方的人过来。在剩下的4个小时里,我建议你们寸步不离地待在一起。如果你们想把自己关进房里,请确保不要对任何人开门,凶手的真面目会出乎你们所有人的意料。”

    说完,抓住甄爱的手腕:“我们回房吧。”

    这一抓力度之大,让甄爱惊讶。也就是这一抓,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匆忙和慌乱,仿佛要逃离什么。

    外表看上去依旧镇定,却又莫名悲哀的情绪从他的掌心蔓延。

    甄爱的心一下子慌了,不知所措。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

    作家追上去,问:“逻辑学家先生,你不和我们一起了?”

    他急速的脚步突然顿住,害甄爱差点儿撞到他身上。

    他背对着众人,嗓音平淡:“我想保护每个人,但显然,那是不可能的。”分明平平静静的,可听上去怎么那么伤感,叫人心酸,“与其一个都保护不了,不如保护最重要的。”

    他往前迈了一步,又停住:“对不起,大家。但如果你们听从我刚才的忠告,暂时就不会有生命危险。还有4个小时请大家坚持下去,不要相信身边的凶手,但也不要惊慌失措去主动害人。”

    说完,拉着甄爱走了。

    才一进门,甄爱就忍不住问:“阿溯,你怎么突然之间变得那么奇怪?”

    他却没有回答,背身对着她,稳稳地锁上房门,又极其缓慢地回身,像个虚弱的老人,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房里没开灯,他颓然地靠在高高的柜子旁,淡淡笑着看她。

    甄爱这才发现,天光微弱,他的脸色惨白得吓人。

    她立刻打开灯,一看究竟,却见他倚在柜子上,侧脸白皙而柔弱,右手颤了颤,手指松开,一只剩了大半截的木箭从他黑色的风衣袖子里掉落到地毯上。

    前端被折断了,裂口的木上还粘着血。

    甄爱仿佛明白了,疯了般扑过去拉开他的风衣,顿时惊得灰飞魄散。他的左胸口骇然大片鲜红的血渍,锈渍斑斑的箭头几乎整个隐没进去了。

    这就是刚才黑暗中他给她挡下的?他强作若无其事地走了那么久?一路上他牵着她走在人群最后面时,心里是多么悲伤害怕?

    难怪那时他的手那么用力,隐忍着颤抖,是不是在怕如果再来一次攻击,他守不住她?

    她惊愕地抬头看他,悲恸:“阿溯……”

    “嘘!别做声。”他食指笔在她唇边,一会儿的功夫他脸色白得像纸,却还淡淡地笑着,“我没事。”

    甄爱眼泪都出来了:“我去找管家先生和女仆小姐。”

    “别……”他拉住她,仿佛多说一个字都费力,声音虚弱,却还带着满满的不舍与疼惜,“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受了伤,不然,我可就真的护不住你了。”

    他苍白地笑着,垂眸看她,心痛难当。外面那些人里,除了凶手,还有组织的杀手;除了组织的杀手,还有……

    他之前一直没想过,亚瑟竟然也亲自来了。

    他的甄爱,他该怎么护住她?

    75

    到了现在,他还在考虑她的安全。

    甄爱听了他的话,眼泪愈发大颗地往下砸;他微弱地笑笑,长指拂去她的眼泪,又从兜里摸出一把薄薄的刀,塞到她手里。

    甄爱抹着眼泪,低头:“这不是杀死医生的手术刀吗?”

    “嗯,刚才去找你的时候,担心凶手身上有别的武器,就把医生的刀拔下来了。”言溯握紧她的手,“Ai,帮我把箭头取出来。”

    甄爱一怔,立刻摇头:“风雨已经小了,我们坐船离开吧,现在就走。”

    言溯握住她的脖子,声音很低:“他们不会放我们走的。”说话间,他低头抵住她的额头,眸光依旧清澈,看进她心底,

    “Ai,你认真听我说,我很清楚自己的状况。箭头没有碰到动脉,没有伤到骨头,也没有伤到心脏,只是刺到肌肉里去了。流不了多少血的。”

    说完,自嘲似地一笑:“他收了力,或许没想在这里杀我吧。”

    甄爱只以为言溯口中的“他”是凶手,并未留意。

    她扶他坐下,小心翼翼替他脱掉衣服查看伤口。

    目测箭头大约两厘米宽,深度相当。和言溯说的一样,伤口在心脏位置下方,两根肋骨之间,扎在胸肌里。

    鲜血缓慢而不停滞地往外渗。

    初始的心痛和惊惶过后,甄爱已经冷静下来。

    言溯说的完全正确。必须尽快把箭头取出来,虽然留在里面会放缓流血的速度,但会大大增加感染并发的风险,等四五个小时,根本熬不过去。

    甄爱初步观察了伤口,心里大致有谱,对言溯点头:“好!”

    她垫好被子,扶他躺下,从柜子里拿出应急箱和急救箱,又把房间收刮看一遍。凹面镜,手电,棉花酒精,绷带止血带,蜡烛打火机都有了。

    她用烛台架好凹面镜和手电,确保照在言溯胸口的灯光足够明亮,点了酒火给手术刀消毒。

    一切准备就绪将要动刀时,甄爱蓦地察觉到,没有麻醉剂!

    认真一想,7号堡是做实验的地方,乙醚,盐酸普鲁卡因,苯巴比妥钠,氨基甲酸乙酯实验室里一定能找到哪怕一种。

    可还没起身,脚腕就被他握住。

    胸口聚集的强光一对比,他的眼睛黑漆漆的:“不要出去,我不需要麻醉药。”

    心思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她声音都颤了:“不用麻醉?你知道有多疼吗!”

    “我知道。”

    他淡淡拦下她的话,断续地说,“那,你知道,我在城堡里找不到你时,那种绝望的心情吗?知道我听说你被关在冰窖里时,那种痛苦得想死的心情吗?”

    甄爱一下子梗住,泪水再次弥漫上来。

    “可是阿溯,真的会很疼。我这次小心,保证不会出事,好不好?你让我去拿麻醉剂吧。”她带着哭腔要挣脱他缠在她脚腕上的手,可他死死箍着,没有丝毫的松动。

    “比起躺在这里,担心你找药的路上会不会遇到危险,会不会回不来;比起这种度日如年的煎熬和折磨,我觉得,挨几下刀子算不了什么。”他唇色惨白,却竭力笑得轻松,

    “不相信我们打个赌,我一定不会喊疼,或许我们还能边动刀子边讨论谁是凶手呢!”

    他这么若无其事地作轻松,她却笑不出来。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尖锐的吵闹声。

    甄爱一下子警惕,全身的精力都放到了耳朵上。言溯也一愣,竟条件反射地要坐起来把她拦在身后。甄爱见状,立刻扑上去摁住他的肩膀,将他紧紧压在被子上。

    房间隔音效果很好,但仍然可以清晰地听见外边的声音,可以想象外面的人吵得有多厉害了。

    隔着一堵墙的走廊上,一群人相对而立,唯独少了模特。

    一贯最容易惊恐慌张的作家,这次换做了铺天盖地的愤怒,冲管家与女仆大吼:“大家都在房里,只有你们两个在外面!为什么模特小姐的蜡像会碎成粉末!你们不知道吗!!”

    女仆小姐仿佛经历了什么无法承受的恐吓,浑身发抖,低着头呜呜直哭,说不出话来;

    管家绷着脸,冷声斥责作家:“我和她一直在一起,女仆小姐绝对没有毁坏模特的蜡像,也没有伤害她。”

    “那就是你们两个合谋的!”作家少见的暴躁又狂乱。

    “我看是律师先生还差不多。”演员抱着胸,尖声反驳,冷勾勾盯着律师,

    “刚才女仆小姐提议说,让大家都回起居室等警察来。可律师你非说自己待在屋子里最安全。模特小姐也支持你。这下好了,她死得连渣儿都不剩。我们都在各自的房间没错,但说不定就是你跑出去毁了模特的蜡像,又杀了她。”

    律师也失去了平时的稳重,怒斥:“我根本没出过房门!明明就是女仆推开这边冰窖的门,砸碎了里面的模特小姐。”

    “我不知道模特小姐在冷藏室里,”女仆凄惨地大哭,“是你们说要我到处找,我想学生小姐之前也被关在冰窖,就去看了一眼。我不知道是谁把冰窖的温度调成了华氏-148。门撞上去,她人就碎了。”

    女仆捂着脸,蹲在地上大哭,拼命地摇头,显然无法接受刚才看见的景象:“不是我,我不知道她在里面。我真的不知道。”

    幼师脸色苍白:“都不要吵了。从现在开始,我们所有人都去起居室,到警察来之前,谁也不能离开半步!”

    众人于是都沉默了,呆呆地盯着虚空,眼中都是彻骨的恐惧。

    他们的一生,不论是亲眼所见还是听说,抑或是从艺术作品里得知,不论如何,他们都没有见过如此恐怖的杀人方法。

    活生生的人,被扔进冰窖,温度骤然下调几百度,瞬间变成又脆又硬的冰雕。撞一下,支离破碎,成了粉末,连血都没流一滴。

    房间内的甄爱听到他们的话,脸色蓦地白了。几小时前7号堡冰窖里刺骨的寒冷还历历在目,而现在,模特竟然被关进零下一百多度的冰窖里?

    那不是瞬间冻成脆冰?

    甄爱听着骨头都疼了,什么人那么丧心病狂?

    她伏在他的肩膀,扭头看他。他的侧脸落魄而虚弱,垂着眸,神色不明,没有一丝情绪,却让甄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她想起刚才他在走廊上的那句话:“我想保护在场的每一个人,但显然那是不可能的。”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贴在他耳边,轻声说:“阿溯,不要难过。我听你的话,不出去了。好不好?”

    他的目光缓缓挪过来,落在她脸上,清淡一笑,极尽苍白。

    甄爱坐起身,将所有心思专注在他的左胸上。箭头生了锈,还掺杂着破碎的衣服布料。

    她从酒精碗里拿了棉花球,替他清洗伤口,才碰上,他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起来,胸肌一瞬间鼓得老高,鲜血打湿整块棉花。

    她不去看他的脸,低头拿酒精棉用力擦拭伤口深处,他再度一颤。她抬眼,见他拳头抓着被子,指关节森白,青筋都蹦起来了。

    甄爱的心在打颤,手却很稳,微微眯眼,动刀极快,一下就剜下他胸口一小块受伤的肌肉组织。手下他的身体绷得像拉满了弓的弦,随时都会断掉。

    甄爱实在忍不住看他一眼,他疼得唇色惨白,嘴唇都快咬破了,紧蹙的眉心全是汗。再这么一刀刀下去,他迟早会活活痛晕。

    甄爱看看他的伤口,拿手指比了一下,心里有数了。

    言溯在剧痛过后,见她停了,垂眸看过来,声音断续,却强制着平静:“我,没事。”

    甄爱没回答,忽然俯身下去,用嘴堵住他苍白汗湿的唇,舌尖捣了进去,和他的舌头搅成一团。手术刀却随着她的手腕笔画了一个转圈的姿势。

    她睁着眼睛,盯着他的眼眸,嘴压在他的唇上,亲吻大力而猛烈,像要把他的灵魂吸出来。

    言溯起初是懵的,还沉浸在爆炸般的疼痛里。渐渐,脑中像是心神回窍,眼神也有了焦距,就看见她近在咫尺的眼睛,漆黑得像夜,异常宁静。

    他有一瞬间忘了疼痛,甚至动了动干燥的嘴唇,本能地想去迎合她。

    而她感应到后,黑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一狠心,薄薄的刀片刺进他的胸膛,2厘米,手法稳健地绕着箭头周围的血肉画了个圈,干净利落。

    刀口一挑,箭头布料混着模糊的血肉被掀了出来。

    言溯瞳孔一黑,只觉所有的神经都在那一刻断裂,条件反射地狠狠吸住她的嘴唇,甄爱痛得差点儿扑倒。

    他却在一秒后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迅速松开她。

    他整个人狼狈虚脱到了极致,仍旧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只是倒吸了好几口冷气,心跳很快,呼吸却极缓,在一点一滴地隐忍着剧痛。

    这一番折腾,甄爱也大汗淋漓,却不敢松懈。她立刻坐起身,看他的伤基本挖干净了,便迅速给他上药,绑好止血带。

    一切完毕,她累得像脱水的狗。而他至始至终一声不吭,安静而虚弱地看着她。

    甄爱俯身凑近他,他的目光跟着她静静地抬起来,清亮又湿漉。

    她看着他的眼睛,拂了拂他汗湿的发,嘴唇贴着他的脸,轻声哄:“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他嘴唇干裂,嗓音微哑:“不想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甄爱再度一梗,她早该知道,他天性如此固执。

    她不劝他了,从洗手间打来温水,给他擦脸擦身子,又把自己清理一遍。

    她担心他疼痛难忍,便坐在他身旁和他说话分心:“怎么样?有一个会动刀的女朋友,是不是出门在外都不用愁?”

    他没有力气说话,但唇角微扬,盯着她,眼中闪过星点的笑意。

    她继续得意地抬抬下巴:“现在知道我的好处了吧?”

    他还是看着她笑。

    甄爱见他嘴唇干裂,蓦然想起他喂她喝水的情景,心里一动,也拿了一小杯温水来,嘴对嘴地送进他口里。

    或许是因为太虚弱,他少见的温顺而柔软,很乖很听话,任由她摆布。

    她一点一点将水送进他嘴里,还不舍得离开,轻摇着头在他唇间摩挲,低声道:“不给你喝太多,只润润嗓子。”

    他回答:“好。”

    她低着头,莫名很喜欢他此刻的柔弱,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嘴唇。”说着,含水湿润的舌尖勾勾地在他唇间细细舔了一圈。

    言溯凝了半秒,忽而笑了:“你的止痛方式很有效,我很欣赏。”

    甄爱贴住他的脸,眨眨眼睛:“只对你哦。”

    “那当然。”他挑了眉,苍白的脸有种另类的美,“别人配不上。”

    她乐了,咬着唇轻声直笑,在他脸上蹭蹭了好几下,又深深吸了口气,喃喃地说:“阿溯,我真喜欢你的味道。”仿佛不够,再重复一遍,“你身上的味道,我很喜欢。”

    言溯沉默了几秒,决定自己不能欺骗和隐瞒甄爱,于是认真而诚挚地说:“Ai,其实人身上有味道是因为人的毛孔会出汗。”

    “所以……”甄爱脸灰灰地看他。不破坏气氛会死吗!会死吗!

    某人赶紧解释:“但你别误会,其实人的汗液是无味的。但皮肤上的细菌改变了汗液的化学结构,这才有了味道。”(还不如误会)他坦诚地看着她,很肯定地说,“所以,你其实是喜欢我身上的细菌。不是我。”

    ……

    甄爱愣了一秒,大彻大悟地点点头:“这样啊。”摸摸言溯的身体,“那你哪天给我提取了去研究一下。我就种几万株细菌出来,放在家里。”

    ……

    言溯:“可我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我喜欢你的。”

    甄爱:“那把我的也种一点儿出来。”

    “好。”言溯点头,“可是,要浇汗水呢。”

    ……

    说完,他又略微皱着眉自言自语:“我是尊重你的兴趣,但其实,我本人非常讨厌细菌。不干净,很不干净。”他凝眉沉默了半晌,补充,“大肠杆菌除外。”

    甄爱趴在旁边,歪头:“还有乳酸菌呐。”

    “哦,那个我也喜欢。……要不然就没有酸奶了。”

    甄爱撑着下巴,抬头望天,“我还喜欢金黄色葡萄球菌,颜色好漂亮。”

    “它是坏的细菌。”

    ……

    两人细细碎碎地聊天,一个小时后基本达成了一致。

    他们共同喜欢的细菌有379种,甄爱单独喜欢的7137种,言溯单独喜欢的0种。甄爱把她喜欢的列举了一遍之后,口干舌燥地喝了好大一杯水,然后发现言溯竟然没睡着,还听得津津有味。

    她瞬间觉得,他们真的是彼此找到了真爱。

    讲完细菌,话题回到他们共同感兴趣的另一个问题上,案子。

    甄爱趴在他身边,问:“这几个杀人案,凶手是不是不止一个?”

    言溯侧眸看她,不答反问:“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甄爱思索:“我不知道模特的死亡现场是怎样,但主持人的被杀太奇怪了,和之前几个人的死完全不一样。医生的案子里,停电十几秒,凶手又快又准又狠;拳击手的案子里,密室杀人,现场干净,拳击手毫无反抗;凶手他很厉害很强大啊。

    可主持人的案子呢,现场乱七八糟的,又是绳子勒,又是把主持人的头砸向案几的边角,太乱了。我怀疑不是一个人。”

    言溯微笑听着,淡淡看着她脸上的光彩,似乎很喜欢这样和她探讨的气氛,待到听她说完,他才微微一笑:“主持人的死亡方式,决定了能杀他的只有一个人。”

    死亡方式?

    甄爱一愣,她怎么没想到?

    有人拿绳子勒主持人,而他个子非常高,在190cm以上。女人里最高的模特也不足180cm,至于男人,言溯188cm,按他的标准目测,管家188,作家180左右,律师……和主持人一样高。

    “律师为什么要杀主持人?”

    “有两个可能,一是主持人讲的那个故事,说拳击手曾经勾结医生害死了一个大学女生。他不是提到,有人帮拳击手打官司免去了牢狱之灾和巨额赔偿吗?可能律师先生就是当年帮拳击手打官司的。他以为主持人是凶手,所以,与其被杀,不如先杀了他。”

    言溯说到此处,微微敛瞳,

    “第二种可能就是,律师相信了我们一开始在盘子上看到的凯撒密码,‘不杀人,就被杀’。看到周围的人接二连三地死去,他害怕了,所以随机挑选人下手。”

    甄爱听到他的第二种解释,觉得悲哀,轻轻叹道:“所以现在,其他的人全都慌了,争着杀人去了吗?现在模特也被杀了,还死得那么惨。大家肯定更乱,那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言溯不语,眸光清深地望向屋顶。剩下的人不会慌乱了,可能会死的人,也只剩一个了。

    76

    甄爱受了言溯的启发,自顾自地给刚才的案子作总结:

    “主持人长得太高,只有身高和他相当或高出一点的人,才会想到从背后用绳子勒他。这么一看,所有人里,唯独更高个儿的律师满足这个条件。

    作案的过程就是现场表现出来的,他把主持人勒住,主持人拼命地挣扎,但最后还是咽气了。律师担心他死不了,所以抓住他的头往案几边角上狠狠地撞。但律师身上没溅到血,估计是用了主持人的毛毯拦着。”

    言溯唇角微扬:“真巧,我们想的一样。”

    说什么真巧,让她莫名砰然心跳。

    甄爱瘪嘴,瞪他一下,收回目光又细细思索一遍,立刻心有疑问:

    “可是阿溯,虽然主持人的杀人现场和前几个不一样,但也存在这种可能:同一个凶手会在一连串案子里表现出不一样的特征和信息。”

    言溯静静听着,眼中闪过一丝微笑:“所以?”

    她掰着手指解释:

    “a:律师是杀死主持人的凶手,

    B:主持人的死亡现场和前几个没有相同点,

    由此推断出结论c:律师不是杀死前几个人的凶手。

    这个推理过程是错误的。”

    “哦?”他挑挑眉,脸色虽然苍白,却染了几分欢愉的光彩。听心爱的女人自发自地用他心爱的学科论证问题,世上没有更让他觉得享受的事了,明知故问,“为什么错误?”

    他纯粹只是爱听她的嘴里讲出他心里想的事。就像偶遇,就像碰巧,一次又一次,总给他意外的惊喜,百试不爽。

    “通常,人们看见杀人现场有相似的地方,就会先入为主,认为是连环杀人;反之则认为不是一个凶手;但其实这是错误的。因为杀人现场有没有相同点,和是否为连环杀人,这两者之间不存在绝对相关的联系。”

    她托着腮,眼睛黑漆漆,满是认真,“你看,如果我是凶手,我有预谋,于是我干净利落地杀了几个人。但这不能保证我忽然临时起意去杀主持人的时候,还这么稳妥啊。”

    言溯听她说完,唇角的笑容更大,看上去很满意,又补充了一句:“这在逻辑学上,是犯了无关推论和跳跃论证的错误。”

    他侧着头看她:“这也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把这四起案子当连环杀人,而是一个个地单独分析。前几个案子确实不能排除律师的嫌疑。”

    甄爱趴在他身边,听了这话,突然开心。她真喜欢他严谨而专业的性格。在她眼里,只有这样的男人,才称得上性感。

    演员小姐说的什么“坏男人更讨女人喜欢”,那是多么没有逻辑的话!

    她不自觉往他身边靠了靠,很轻,怕撞上伤口,偎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才继续之前的话题:“那我们一起,一个个单独分析吧。

    先从医生开始,十几秒的黑暗,凶手就杀了医生,把他拖到餐桌底下,旁边的拳击手和幼师毫无知觉,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犯罪啊!”

    言溯听言微微一笑,撑着坐起身,甄爱立刻扶他:“怎么了?”

    “配合你!”他坐去沙发上,有些虚弱地靠进垫子里,眼神奕奕的,“我就是医生,你想想,要怎样才能在十几秒内,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我。”

    用凶手的方法思考?

    甄爱兴致更高了。但在正式扮演凶手前,她下意识地担心言溯会冷,特意给他盖上了毛毯。言溯微愣地看了她一秒,心底蓦地笑了。

    只是,前一秒她还小心地用毯子下摆盖住他的腿,还温柔地用毛毯拢住他的脖子,掖了掖;后一秒,她就立刻换了冷静的脸,瞬间进入状态:

    “我要杀你的话,方法很简单。用餐巾包住手术刀刺进心脏就好了。可是,”

    她微微眯眼,眼前浮现出餐厅当时的情景。医生坐在幼师和拳击手中间,重重的木椅后面是蜡像,

    “可是你死了就会倒下去,会砸到椅子和蜡像,发出巨大的声响,或许还会砸到旁边的人。那,我是怎么静悄悄地杀了你,又把你拖到桌底去的呢?”

    甄爱拧着眉,百思不得其解。她看向言溯,忽然一下子搂住他的肩膀:“难道杀你之后,我很快抱住了你,像抱公主那样?”

    言溯唇角弯了弯,忍住了笑。

    甄爱眼睛瞪了他一眼,嗔怪他不认真,脑子里却继续认真分析,她挨着他的头,喃喃自语:“黑暗中我看不到你心脏的位置,当然要先要用手去丈量一下。”

    说话间,细细的手指很轻很轻地往言溯的左胸处爬过去,因为顾及他的伤口,只是点到为止地触碰。可言溯看着她白白的指尖在他胸口蜻蜓点水般地弹钢琴,蓦然觉得心口火辣辣的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种撩拨得无可奈何的痒。

    她真是最好的止痛药!

    他分心一秒,思绪又被她的声音拉了回去:“丈量你的胸口,这么奇怪的举动,你为什么不斥责我?而且,我杀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喊救命?为什么不痛呼……”

    话没说完,甄爱脑中闪过一道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

    “因为你的嘴被堵住了。”

    眼前陡然浮现出不久前她给言溯剜箭头的那一刻,他痛得浑身紧绷,但她堵着他的嘴,即使他喉中沉闷地哼了一下,却被她的深吻用力吸收了。

    甄爱一下子愣住,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杀他的是个女人!”

    只有女人才能吻住他的嘴,让他发不出声音;只有女人才能亲密地去摸他的胸口,而不会引起他的排斥。

    言溯淡笑看她,毫不吝啬地夸赞:“嗯,不错。”

    甄爱很惊喜自己的发现,但想到接下来的问题,又不理解了:“可是,男人都很难在那么狭窄的空间里,在不碰到旁人蜡像和椅子的情况下,把医生的尸体抱到桌子底下去;女人的话,就更难做到这一点了!”

    言溯见她遇上了死角,遂摸摸她的头:“Ai,你刚才还说,不要先入为主。”

    不要先入为主?

    甄爱愣愣看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她一经点拨,瞬间豁然开朗。

    因为凶手是女人,所以这场杀人案才变得格外简单了。

    她抿着唇笑:“我知道了。这下,我们还原现场吧。”

    说完,她松开他,从沙发上跳下来,蹲到他的腿边,仰着头认真又兴奋地看着他。

    他陡然察觉不妙,想要阻止,她已经开始说话:“杀了你再把你拖下来,多麻烦啊。不如,你来桌子底下找我啊。”

    她歪着头,语调慵懒又娇憨,带着点嗔怪的意思。她很入戏,而他也是。这样低头看着脚边的她,坐在他的两腿之间,他真有一种想听她的话从沙发上溜下去吻她的冲动。

    与此同时,她软若无骨的小手从他的裤管伸进去,沿着他的腿,轻轻地,过电一般,一路向上摸。

    言溯浑身一麻,吃惊地盯着她。

    可她眼睛黑乌乌的,像葡萄,白皙的脸纯真无暇,美得让人挪不开目光。手上分明做着勾引人的动作,脸上却不带丝毫狎昵或是引诱的意味,反而很认真地在探索。

    这样的两种对比呈现在她脸上,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诱惑。

    她还不自知,像摸上瘾了似的,细细的手臂整个伸进了他的裤子里,和他的腿交缠在一起,绕过了膝盖窝,还要往上探。

    言溯脸红了,直觉小腹突然像是着了火,热辣辣的,身体某处像被唤醒的弓,焦灼难耐,即将要绷起来。

    可是,天,他真喜欢这种亲昵的抚摸;空间有限的裤筒里,只有她的手柔柔地摩挲着他的腿,隐私又亲密,让他迷恋。

    他犹豫着要不要阻止她继续往深处探索时,她的手停了下来。

    甄爱原先也只准备象征性地摸一下,展示女性凶手把死者引诱到桌子底下的过程,可小手伸进去,便触碰到了他柔软的毛发和手感极好的皮肤,还有饱满而流畅的腿肌。

    他的裤子里暖暖的,她细细的手臂贴住他的腿,好亲密!

    她像是上瘾了,鬼使神差地想要往更深了摸,真想把自己整只手臂伸进去和他抱在一起才好。可他坐在沙发上,屈着腿,活动范围有限,她不能再进一步了。

    甄爱心里发烫,定了定神,望住他,继续还原现场:“我在下面,给你暗示。所以你也主动地钻到桌子底下来了。”

    言溯盯着她,心跳如鼓地沉默着。

    她缓缓从裤管里抽出手来,起身跪到沙发上,手伸到他的脖子后边抓住他的后脑,凑近他的唇:

    “你到桌子底下和我幽会。我们疯狂而热烈地亲吻,我的手爬到了你的胸口,你当然不会介意,因为这是亲密的爱抚。”她顾忌他的伤,手只是伏在他的肩膀上,

    “但是,就在你最放松的时候,我手中的刀刺进了你的心脏,而你发不出任何声音,就这么骤然死了。”

    言溯莫名觉得口干舌燥,抿抿唇,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

    甄爱讲完了,立刻松开他,自己坐好,一脸兴奋和期待地望着,像等待表扬的孩子:“怎么样?怎么样?我想的还对吗?”

    言溯愣愣的,半晌尴尬地咳了咳,嗓音微干:“嗯,很对。”他飞快收拾好了心绪,继续和她探讨道,“凶手是个女人,但有的女人可以排除。”

    虽然知道凶手是女人,但现场除了她,有4个女人啊。怎么排除呢?

    甄爱抱着腿坐在沙发上,一点一滴,再度认真回忆了一遍当时的情形,每个人的位置,尸体的情况……

    细想了一边后,她终于整理清楚了:

    “医生的尸体没有任何奇怪的引人注目的地方,如果是演员,她脸上的浓妆和嘴上的口红一定会在医生的嘴上留下痕迹,那我们当时一眼就会看出异样。”

    说道此处,她抬眸看了一眼言溯,他目光中带着鼓励,示意她继续,

    “然后是女仆小姐,她坐在桌子的最尾端,她要是从桌子底下爬到医生身边,这个方法太不安全。爬过去的途中很有可能会撞到其他人的腿。所以,也不是她。”

    “而医生主动钻到桌子底下去,是因为他也知道那个人是谁,两人之间有亲密的默契。如果是幼师小姐,她坐在他身旁,想要亲他的话,完全没必要钻到桌下去。用这种方法会让医生觉得突兀又奇怪,估计他的诧异和反应速度都要消耗个好几秒的。”

    原来不可能解决的案子,在这一瞬间变得简单,

    “只有坐在他斜对面,没有化妆的模特小姐。”

    77

    甄爱原本觉得这些案子是一团麻,可刚才在言溯的引导和点拨下,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轻轻松松解决了医生的死亡案。照这么下去,很快就能解开剩下的了。

    她对拳击手的密室杀人案很好奇,于是问:“医生的死弄清楚了,那拳击手呢?”

    言溯刚要开口,甄爱赶紧拦住:“你先别说,我自己推理。”

    她抱着自己,坐在沙发上冥想。

    拳击手脚朝门,头朝窗,没有还手也没有防备,立在门附近,被人用某种利器从正面一下子砸碎了脑袋。

    如果还原现场,应该是凶手敲了门,走进去和拳击手面对面说了什么,然后突然袭击。拳击手惨叫一声,死了。

    那凶手是怎么瞬间消失的?

    言溯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把她往自己身边揽,温言提醒:“你先别考虑密室,也不要考虑凶手去哪儿了,先分析凶手是怎么杀掉拳击手的,把这个弄清楚,就好了。”

    甄爱听了他的话,先把密室问题抛一边。有了前边医生的死亡案作参考,甄爱的第一步推理顺畅了很多:

    “这次,我同样认为,女人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

    “为什么?”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无意识地一圈圈去缠她的发,细软而又弹性,在他手心跳来跳去。

    她浑然不知他的小动作,推理得津津有味:

    “那时候是大半夜,已经死了两个人。每个人表面不说,心里都有防备。而且,还有组织的杀人密码在那儿呢。要是一个男人去敲拳击手的门,他会没有警惕?

    他是练拳击的,警惕性和速度都没话说,男性杀手在他这儿,占不到一点儿便宜。即使杀他,也必然会留下搏击和反抗的痕迹。

    反倒是女人,估计他根本没想到这里的女人会杀人。”

    “嗯,”他捧着她的发丝玩,看似有些分心,“这一点我赞同,这是凶手接近死者的方式;但,在杀死死者的问题上,是不是有矛盾?”

    他说的,也是甄爱疑惑的。她胡乱抓抓耳边的碎发,拧眉:“我也觉得矛盾,不管凶器多么坚硬,一个女人一击就把耐打压的拳击手打死,那得多大的力气!”望天,“难道她是练健美的?”

    言溯忍不住笑:“你说说,这几个女人,哪个看上去像练健美的?”

    甄爱悻悻地低头:“一个也没有。”又嘀咕,“这个案子还不能细想,你说,凶手从哪里瞬间变出坚硬有力的凶器?藏在身上?她拿的时候,拳击手也会立刻警惕起来啊。为什么他没反抗,也没警惕呢?太诡异了。”

    言溯轻轻揉揉她的头发,温柔地鼓励:“在凶器的问题上,你想的很对。不管是凶手提在手里,还是从衣服里掏出来,都会引起拳击手的防备。这也是这个案子里最有意思的一点。”

    甄爱歪头看他,有意思?

    她不禁咬唇:“围绕凶器有关的一切,都很诡异。拿出来的方式诡异,消失的方式也诡异。我们把每人的房间都搜了个遍。凶器去哪儿了?”她灵光一闪,“被扔出窗外?”

    “没有。”言溯敛了眼瞳,很肯定,“检查每人的房间时,我留意过,窗户都是锁着。我还特意检查过窗边的地毯,没有雨点打进来的痕迹。窗户都是东南向,那时刮的正是东南狂风。如果开过窗子,暴雨一定会进来。”

    甄爱梗住,再度暗叹他惊人的观察力和缜密思维。当时,估计没人会想到这点吧。

    可这样一来,问题又绕回去了:“凶器怎么凭空消失了?”

    “从来就不存在凭空消失这种事,”言溯说着,唇角扬起一抹奇怪的笑,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凶器没扔出去,房间里也没有,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藏在凶手身上。”

    甄爱摇摇头:“根据拳击手头上的凹痕看,击打他的东西直径在15cm以上。估计是个大锤子。可除了你,大家在屋里都脱了外套,衣服虽然不紧身,但也藏不下那么大的东西。”

    言溯道:“我们之所以没注意,是因为凶手把它藏在了最显而易见的地方。”

    甄爱抱着腿歪头看他,哀哀的:“阿溯,我真的看不出来。作案工具不可能藏在身上嘛!别卖关子了,到底在哪?”

    言溯见她着急,反而更加不紧不慢:“如果直接告诉你,推理就变得没趣味了。”

    甄爱灰着脸,要不是他伤着,她真想一脚踹他。

    言溯说:“先不想这个,说说你对这几个女人的看法。”

    “诶?”甄爱愣了愣,不太明白,但他问的话必然有原因,只是要说她对另外几个女人的看法,她有些惭愧,“我都没怎么注意……”

    言溯:“就知道你迟钝。”

    她竭尽全力地思考:“我的感觉啊,她们每个人都很奇怪。

    女仆小姐非常羞涩小心,却又很仔细体贴;模特小姐这个职业应该很前卫,可她很低调很保守,不化妆也不穿演员那样露骨的衣服;演员和她完全相反,非常开放,两人一开始不太融洽,后来关系似乎好了点;幼师小姐总是一惊一乍的,可有时候又安静得像背景。”

    分明之前对她们没什么印象,怎么到了此刻,却明晰了:“这么一说,每个人都怪怪的。”

    其实你也怪怪的。

    言溯问:“你有没有注意到其他人对她们的态度?”

    “也没太注意。”甄爱不好意思地揉揉头,又努力挽回,“主持人先生似乎很喜欢女人,尤其演员和女仆那样身材丰满的,幼师和我这种,不太喜欢。女仆小姐身材特征非常的……明显,他对她最殷勤,其次是演员。”

    “嗯。”言溯点点头,手不自觉地摸上她的腰,安慰道,“别难过,我喜欢你这样的。”

    甄爱:……

    他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突然的不正经,真是让她措手不及。

    她在他手背上轻轻拧了一下,却没有打开,反而往他身边挪一挪,继续说:

    “但很奇怪,模特小姐前.凸后.翘的幅度比演员还强,几乎和女仆一样,但主持人似乎对她很冷淡。每次演员说话,主持人都立刻笑嘻嘻帮腔;模特却受不到这种待遇。”

    言溯淡淡一笑,若有所思:“或许,模特小姐没有女人味。”

    甄爱一听,不动声色地抬眉,言溯竟然会说这个词?她兴致不错地凑到他脸颊边:“女人味?你也知道?那你说说,哪种女人才是有女人味?”

    言溯愣了愣,摸摸鼻子,含糊不清道:“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但根据我个人的经验来看,应该是女人身上散发的一种吸引男性想要和她亲吻爱抚并发生性行为的魅力。”

    甄爱醍醐灌顶般地点点头,觉得言溯的解释特别正确,眼珠一转,嘻嘻地问:“那你觉得岛上的这些女人里,哪个比较有女人味啊?”

    言溯皱眉,觉得她变笨了:“根据我对女人味的定义,你还用问吗?”

    甄爱抿着唇,偷偷地笑。

    但言溯看她一秒,很严谨地提醒她:“你也不要太骄傲。鉴于我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要和你发生性行为,所以,你身上的女人味,应该是: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

    甄爱一点儿不觉得他的话欠扁,反而认为这句话已足够奉承,她心里开心,一时忍不住:“那你说说,你最近一次觉得我很有女人味,是什么时候啊?”

    言溯把这个问题当成了课题,所以毫不避讳,特诚实,一板一眼地说:

    “在浴室,我摸你那里的时候。有一瞬间,你的身体收缩了,你抓着我往我怀里钻,还在我耳边轻轻地哼了一声。”他微红着脸,摸摸鼻子,

    “你发出那个声音的时候,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很有女人味。”说完,他脸色尴尬地正直着,“那一刻,我极度想要和你发生性关系。”

    甄爱听他脸色正经地说完这一串话,足足愣了三秒才回过神来,面红耳赤地辩解:“你胡说,我根本没有发出声音!”

    言溯很认真地看着她,没以为她是害羞,所以还要纠正她的错误:“Ai,你当时真的轻轻哼了一下。而且,”

    他垂了垂眸,脸色略微赧然,“我认为,你的那一声很好听,我很喜欢。”

    一下子,甄爱其它要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这种羞涩得脸要起火又莫名被夸赞得心里冒泡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猛地扯过言溯身上的毯子,把自己捂了进去,浑身热得像进了蒸笼。

    言溯不明所以地坐了半晌,戳戳她的腰:“这个毛毯,不是给我盖的吗?”

    甄爱又钻出来,红着脸用毯子把他受伤的身体裹好,岔开话题:“好了好了,不说这个。明明在说模特的女人味,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言溯悄悄地皱眉,为什么甄爱这会儿变得又没有逻辑了?这个话题不是她引导过来的?

    甄爱脸上还带着余温,继续:

    “模特小姐不怎么有女人味,是不是因为她太保守?她穿衣服,不像演员暴露,也不像幼师活力,更不像女仆可爱。她比男人还保守,手脚捂得严严实实,衣领都高高地竖着遮着脖子,有那么怕冷么?”

    “我一开始没有觉得她有什么不对,后来想想,她一直把衣领竖得那么高,无非是因为,脖子上有遮不住的印记。”言溯说完,轻咳一下,咽了咽嗓子。

    甄爱盯着,就见他的脖子里有一块圆圆的球形物,滚了一圈,安静了。

    她直直盯着,忍不住拿手覆上去,捂住他的喉结,轻声说:“为什么它叫adam’s apple,亚当的苹果,好可爱。你再动一下。”

    言溯灰着脸,我在提醒你关键讯息,不要打岔好不好?

    可见她那么好奇的样子,他还是顺从她的意愿,再度吞了吞嗓子。

    甄爱顿觉他硬硬的圆溜溜的喉结隔着熨烫的皮肤,在她手心里来回滚了一圈,像只可爱的小鼹鼠。

    她恋恋不舍地收回手,以后摸它的机会还多着呢,

    “你的意思是模特小姐有喉结?不会吧,女人怎么可能长……”甄爱说到一半,惊住,脸上瞬间没了刚才玩闹的表情,“你的意思是模特小姐是男的?”

    言溯默默看她:“Ai,你的反应速度好快。”

    甄爱:……

    “因为她没有女人味,因为她服装保守,你就怀疑她是男的?”

    言溯摇摇头:“你把顺序弄反了。我是在怀疑她是男人后,才意识到,她穿成那样是为了掩盖男性特征。”他补充,“那天在船上发现赛车手尸体时,演员说,女仆那样身材太劲爆的,不务正业。当时,我感觉,她在说模特。

    我不看娱乐类的节目,所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我后来问了其他人才知道,T台模特的身材往往恰到好处,不会像这里的模特小姐,胸部和臀部的比例太,超过了。”

    甄爱愣愣听他说完,觉得这种细节都能被他发现,简直是匪夷所思。

    可现在她脑子里的想法更加匪夷所思:

    “你的意思是,凶手把凶器藏在身上,其他人没有察觉,认为很自然,因为……模特小姐没有两个巨大的胸部,而是藏着两个巨大的铁球???”

    言溯淡淡一笑:“这不是很好地解释了拳击手头上的洞吗?”

    甄爱震惊得回不过神来,她扶着额头,缓缓地摇,又是赞叹又是不可置信:“阿溯,我真的,服了你了。你居然能想到这个?你是怎么做到的?”

    言溯挑挑眉,倨傲而不以为意:“不是很简单?

    A:把拳击手的脑袋敲出一个圆凹形洞口的,是一个很重且体积不小的东西;

    B:没人开窗,洗手间是老式抽水马桶,抽不出去;

    C:哪里都找不到凶器,但我们没有搜身;

    结论:凶器藏在人身上。要么凶手还想继续作案,要么凶手扔掉凶器反而引人注目;她不能突然少了半边胸吧?

    在拳击手的死里,凶手轻而易举地接近他,这是女人的特征;力拔千钧地把他的脑袋砸破,这是男人的特征。所以……

    我只是通过已知的东西推出未知的而已。”

    甄爱张了张口,心服口服。听他一分析,案子简单得小菜一碟,可没了他的观察和思维,又有几个人想得到。

    甄爱补充:“难怪。之前还说凶手拿凶器时,拳击手一定会引起警惕。但现在,如果模特小姐当着拳击手的面去摸自己的胸,拳击手估计愣傻了,或许还扭头回避目光。这就给了模特最好的杀人时机,让她从胸部拿出铁球。”

    “可模特是怎么瞬间从杀人的房间里消失的?”

    言溯淡淡一笑:“Ai,密室杀人的多种类型里,有一种叫心理密室,指的是凶手让其他人以为这是密室杀人。你认真想想,为什么当时大家都认为这是密室杀人?”

    “因为拳击手死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在门外,我们也看见了,没有人开过房门。”

    “你凭借什么来判断拳击手死亡的那个时刻?”

    甄爱不解:“拳击手惨叫了一声啊。”

    言溯似笑非笑:“这就是密室的关键了。”

    甄爱一愣,瞬间惊住:“当时发出惨叫的,不是拳击手???”

    “事实上,我们没听过拳击手的惨叫声。但人的思维有惯性,会根据周围的环境,自动地把那个声音往拳击手身上套。弧形走廊上,紧挨着拳击手房间的是模特幼师,然后律师,大家根本不会认为,这两个小姐的房里会发出男人的惨叫。”

    甄爱没想到这个所谓的密室,居然这么简单:“模特杀了人,锁上门,跑回自己房间,用男人的声音惨叫?”

    整个案子在这一瞬间,抽丝剥茧,被拆卸得干干净净。

    甄爱捂着脸,不禁感叹:“模特太厉害了。准备充分,一步步计划,天衣无缝。一开始就在伪装,把杀人利器藏在身上那么多天,谁都不会发觉,谁都看不出破绽。他用女人的外表做掩护杀了医生,又从意料不到的胸口掏出凶器,砸向猝不及防的拳击手。还能用男人的声音造一个密室。他太厉害了。”

    要不是遇到言溯,估计没人会怀疑到她头上。呵,更厉害的是言溯啊,也只有他这么敏锐的人才能看出来。

    言溯低头看住甄爱:“模特的确费尽了心思。我一开始也想,他居然易装,真是诡异。而因为他对你下手,我更加肯定了。”

    “为什么?”

    言溯微微敛起眼瞳,说起这件事,他还是心有余悸不开心:“你在洗手间里撞了模特和幼师的门,他或许以为,你看到了什么,发现他不是女人。”

    甄爱懵懵的:“那他误会了,其实我什么都没看到。”

    心里却感慨,

    主持人的区别对待,演员讥讽的话语,洗手间意外的道歉,看上去那么自然而然,那么平常的事情,到他眼里,全是蛛丝马迹,一个个串联了起来。

    他真的好厉害。

    甄爱往言溯身边靠了靠:“那模特,杀他们的原因是?”

    言溯淡淡回答:“主持人讲的那个故事,模特或许是被拳击手侮辱的女孩的恋人。”说完,又补充一句,“刚才听见外面那些人说话,律师先生非要自己锁在屋里,想必他是内心有鬼。很有可能他是当年帮拳击手脱罪的律师,也是模特的下一个目标。”

    甄爱蓦地又明白。言溯提醒了大家如果待在房里就不要出门。模特敢出来,无非因为自己是凶手。只不过,

    “他一定是准备去杀律师先生,可半路被杀了。”话到这儿,甄爱忍不住又抖了一下,“他死得那么惨?是谁杀的他?”

    言溯静静看她半秒,不言。

    如果说之前,他心里90%在怀疑亚瑟来了;那模特的死法填补了剩下的10%,他完全确定,亚瑟就在这座城堡里。

    但模特惨死的原因不需要告诉甄爱,他漫不经心地说:“或许律师反攻杀了他,又或许组织的杀手杀了他。”

    甄爱看上去没有怀疑言溯的说法,只是有些唏嘘:“模特也是为了感情而复仇,却落得冻成碎片的下场,真是个伤悲的人。”

    “我不认为,”

    言溯的脸瞬间阴冷,语气硬邦邦的,

    “既然是复仇,他为什么要伤害你?打着为恋人复仇的旗号,随意夺取他人的性命,又害怕自己的罪行曝光,只是出于怀疑,就把你推进冰窖。这样的人,不值得怜悯。杀人就是杀人,他不配用什么为了爱情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甄爱一怔,不想他这么大的气。

    她知道他不是气她,而是真的被不久前她受伤的事触怒了,便轻轻拢住他的肩膀,小声道:“好啦好啦,我不说了。我知道,他杀人,是完完全全不对的。”

    她心一软,“而且,死去的拳击手先生不是还有恩爱的妻子吗?模特也毁掉了那个女人的爱情。从受害者变成施暴者,他把自己变成了曾经他最憎恨的人,可悲。”

    言溯脸色松缓了些,覆住肩上她柔软的小手,刚要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一声类似枪击的响声。

    屋内的两人异常的平静,甚至都没有对视,而是不约而同地看一眼室内的木头挂钟,不知不觉,早上六点了。

    拉着厚窗帘,但外面的风雨应该停了吧?

    这个时候,威灵岛上的警方应该出发过来了,如果是快艇,行程可以缩短到一个小时。

    言溯不知不觉轻轻抚弄着肩上她的小手,眸光阴暗:还有一个小时,要怎样才能把甄爱送到警方手里?

    而甄爱搂着他的肩,歪头靠在他的肩头,垂着眼眸:只剩一个小时,要怎样才能不让言溯的前途毁在这座岛上?

    78

    枪声很远,在西方的某座附堡。

    很清脆的一声,仿佛在宣告,小打小闹的游戏结束,现在开始真枪实弹的杀戮。

    言溯和甄爱各自在心里猜想,却很长时间内都静静的,没有说话。

    甄爱感觉她怀抱里的男人冷了下来,她知道,他想出去了。

    自身的伤痛和她的安全,压抑了他那么久,可他还是不能坐在这里等着外面的人一个个死去。她知道迟早拦不住他,下意识揽紧他宽阔的肩膀,竭力轻松地岔开话题:“你说,死的人会是谁?”

    “律师。”言溯摁着她的手,声音略低。

    甄爱试图舒缓他的抑郁,明知故问:“难道他是组织打算清扫掉的叛徒?”

    他模糊地“嗯”一声,没有别的反应,她便知徒劳。

    对这个一根筋的男人来说,谋杀本身即是恶,并不会因为受害者是坏人而减轻半分。生命本就不可掠夺,并不会因为他是坏人而变得正当。

    她沉默半晌,又问:“那你知道谁是警察吗?”

    言溯抬起眼眸,似乎想到了什么,半晌才缓缓回答:“作家,幼师。”

    心里早起了别的心思,他去找亚瑟,作家去拖住组织派来的杀手,留下时间让幼师带着甄爱等其他幸存者离开。至少,先让女人们离开这座岛。

    甄爱不知他心里的盘算,歪头问他:“你怎么看出来的?”

    言溯这次微微笑了,侧头看住她:“记得第一次见面,我是怎么看出他是作家的吗?”

    甄爱当然记得:“你说他颈椎腰椎不好,随手带笔记本,不善交际,衣服还邋遢。”

    “你记得倒清楚。”言溯唇角一弯,无疑很喜欢。

    他解释:“人都是有骄傲和自尊心的,年轻的男人尤其如此。所以,从社会心理和人际交往的角度来看,他的颈椎腰椎不好,这是身体的弱势。在社交场合,他应该会极力掩饰,表现出健康的姿态,而非频繁地揉捏,告诉全世界:你看啊,我颈椎不好。”

    他道,“相信我,年轻男子的骄傲绝不会让他在外人面前展露出弱势的一面。”

    为什么这句话像在说此刻的言溯?

    甄爱心疼,脸上却是恍然大悟的配合:“这么说,他是推测出了作家这个职业的显著特征,然后按照这些入戏,却忘了考虑心理因素。”

    她看他,“阿溯,你好厉害。”

    言溯挑眉:“你今天说了很多遍了。”

    甄爱不忘认真调侃:“不是啊,我的意思是,你这次居然会从人际交往的角度看问题。好稀有!”

    言溯:

    “不过,即使是这样,你怎么就确定他是警察?”

    言溯答:

    “他的上衣没有胸口口袋,可他好几次做完记录都习惯性地把记录本往胸口放,这是警察的惯性动作。另外,在游轮上,他表现得不善交际;可在城堡里,他总是最先表现出找人、怜悯、劝架的姿态,这是他做警察的天性和良心。在这一点上,幼师和他相同。”

    甄爱心服口服,还要继续问。

    言溯忽然打住,仿佛这次,他很赶时间,没有心思再满足她无休止的好奇心了。

    他岔开话题:“Ai,我估计作家上岛之前就报警了。警察马上会来,可组织的人,看样子是要在那之前杀了这里的人。我们坐船离开吧。”

    “好啊。”她立刻起身,又弯腰扶他。

    言溯摁住她的手:“等一下,我们带上其他人一起走。”

    甄爱掩饰住心里的咯噔:“嗯,我们去找大家。”

    “我去找,你留下。”言溯缓缓起身站直,脸色依旧苍白,俯视着她。

    房间里一片沉寂,两人在好几秒内都没有说话。

    他看住她清丽的脸,心头一动,抬手去抚,低声道:“等我,我很快回来。”

    甄爱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心里钝钝的痛,却没有揭穿,也没有反驳,小声问:“在这儿等你?”

    他拉她的手:“去我的房间。别人不会以为你在那儿。”

    甄爱不语,他还真会利用人的惯性思维。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别人也不会想到,她待在一开始他就没有住进去的空房间里。那她至少可以等到四五十分钟后警方上岸搜索城堡。

    任何时候,他都为她做好了打算。

    她不想阻止他去做他想做的事,也不想任性地坚持同去,给他造成心理负担。

    在他内心煎熬左右为难的时候,她才不要委屈又担心地:不要去,让我和你一起去,不管怎样,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她不想说这些话。

    所以,她没有拒绝,仰头微笑:“好。”

    言溯这才再次笑了,拇指在她柔柔的脸颊上摩挲。

    他就知道,他们的想法是最契合的。他真喜欢她这样的个性。情浓时,温柔依赖;遇事时,干净利落。爱得没有任何负担。

    言溯拿起风衣,心有所思;甄爱就已过来,从他手中接过,帮他穿衣。剪裁合身的风衣一溜地窜上身,她替他理好领口,又拂了拂肩上的褶皱,弄得衬直笔挺的。

    他的目光始终笼在她安然的脸上,静静看着,末了,重重握住她的手,有些艰难:“Ai,对不起,我”

    “我知道。”她仰头,笑望着他,“阿溯,我们都很清楚,你不是那种为了个人情感就置他人生命于不顾的人。你也不是能对杀戮视而不见置之不理的人。看着清高骄傲,其实真爱多管闲事。”她瘪瘪嘴,又忍不住笑,“可正是这样的你,我觉得很好。”

    要不是他的多管闲事,江心死的那天,他就不会亲自和欧文一起赶去她的学校。那后来的他们俩,或许就不会有交集。哪会像现在,发展出那么多的故事?

    甄爱定定看住他:“阿溯,我不认为男女之情是生活的全部,也不希望因为我们在一起,反而牵绊你,让你割舍心中其他重要的思想和情感。所以,你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说完,她在他手心抠了抠,“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的。”

    言溯低下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鼻翼碰着她的鼻尖,缓缓地蹭蹭,来回摩挲。她的眼睛乌漆漆的,很干净,一眼看到内心。

    他不知道,在她的眼里,他的眼神是否像他此刻的心灵那么纯粹而虔诚:“Ai,我这一生只吻过一个女孩,我想带她回家,然后,剩下的一辈子,都在一起。”

    这是一句质朴的承诺。

    甄爱眼睛泛酸,却固执地睁着,眨了眨,咧嘴笑:“我批准啦!”

    他也笑了,牵住她。

    出门去,走廊上空落落的,房门紧闭,一个人影都没有。

    言溯握着甄爱的手,很紧,一路脚步沉稳,把她送到他的房间。锁上门,进屋看了一圈,没有任何异样。

    他这才退到门口,扶住她的肩膀,眼中千言万语,仿佛生离死别,最终只有一句:“勇敢的好姑娘,替我保护你自己。”

    甄爱心一酸,笑容却依旧灿烂,轻松地反问:“我哪会有事?”

    言溯不置可否地弯弯唇角,深深看她,终于转身离开。他没有告诉她,那声枪响是有人在召唤。面前是一场阴谋,他却不得不去。

    他还在伤痛中,转头的侧脸那样的惨白。甄爱心里再次咯噔。

    “阿溯。”她扶着门,轻声唤他。

    他回眸,俊颜如画。

    她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我等你哦!”

    他微微一愣,继而笑了,抬手对她招了招,再度离去。

    甄爱含着笑一直看他消失在转角,才收敛了表情,关上门。半秒之后,开门出来,走去自己的房间,翻出之前换下的衣服,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针剂。

    这是没被关进冰窖前,她从7号堡的实验室里拿出来的。

    她面色平静地敲开小玻璃瓶,拿注射器吸满,扎进右手手腕。细细的活塞一点一点地往下推,她面色平静如水。

    言溯的想法,她很清楚。说什么要带大家一起走,其实是大家一起走,他留下。

    言溯一定是先找作家和幼师了,让作家去对付杀手,幼师带着其他人离开。可甄爱莫名担心,作家真的对付得了杀手吗?

    既然是组织的人,她不想坐在这里等。

    做好一切,甄爱出去找人。可才走没几步,听见某个房间里传来极轻的一声“啾”,她听力好,这是消音枪的声音。

    刚才一声明枪,这次一声消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甄爱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想立刻去追言溯,却又忍不住大着胆子走到那扇门前,轻轻敲了敲。她想验证心中的猜测是否正确。

    半晌后,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律师立在门口,露出半张脸,眼神惊悚地盯着她,幽灵一般。

    甄爱的心一凉,律师在这里,那刚才一声枪响,死的人不是律师!

    她想马上去追言溯,可发觉面前律师的眼睛涣散得吓人,露出的半张脸是青白的石灰色。

    她抬手,轻轻推了一下门。

    这下子,律师的另外半张脸显露出来,另一边的眼洞已经空了,鲜血从空荡荡的眼窝里流下来,布满整张脸。

    开门的动作撞到了律师的身体,他呆直着半只眼神,笔挺挺地倒下去。

    他死了,就在刚才。

    这么说,屋子里

    甄爱指尖稍一用力,门缓缓推开,一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的眼睛。

    枪口后边,演员的脸浓妆艳抹,笑盈盈地看着她。

    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甄爱看了她半秒,迎着枪口走进去,淡定自若地背身关上门。

    演员脸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你不怕我?”

    甄爱从律师的尸体上跨过去,走向窗边:“我为什么要怕你?”

    “我有枪!”

    “可惜你不敢杀我。”

    演员憋着气,说不出话来。她对甄爱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话很少,只会跟在逻辑学家身边,毫无存在感的柔弱小女孩身上。

    她举着枪,甄爱却毫不在意地拿背对她,走过去拉窗帘,白色的天光开闸般倾泻进来。暴风雨已经停了,早上六点多,天青色的空中覆着厚厚的云层,像她此刻不定的情绪。

    演员眯了眼,从后面打量甄爱。

    她换了一身白色的呢子外套水洗牛仔裤,有一种奇异的清新。海风从外边吹进来,外套贴着身子,在腰间上留下纤细的线条。这样的女人看上去真是柔弱。

    或许这就是男人们喜欢的?

    因为这样的女人容易唤起男人蹂躏的欲望,所以A先生才对她呵护有加恋恋不忘?

    还是,她只是表面清纯淡雅,在A先生的床上却行为风浪?

    演员心中鄙夷,手枪一转,收了回来:“你看出我是组织里的了?”

    “嗯。”甄爱回身靠着窗户,“那天在餐厅你抱言溯的蜡像,我不准,你当时准备回嘴,却突然定住。我猜,那时你认出我了。”

    演员脸上划过一丝惊讶,被她说中了,心里却不服气自己演技不行。

    甄爱没有等她回答的意思,瞟一眼地上的律师,问:“刚才那声枪响,谁死了?”

    演员不太喜欢她这样淡定问话的态度,但也不敢拿她怎么样,想了想,眼珠一转,“幼师,我杀了她。”

    甄爱一眼看穿:“你不会,亚瑟一定交待过你,不许杀警察。”

    演员脸色一凝:“你怎么知道?”而且第一次听到有人直接叫A先生的名字,她真不习惯。

    “这里是我的家,他不会希望警察过来封掉这里。”甄爱平平静静说着,却并不觉得荣幸。

    可演员天生的攀比心理作祟,把她这话当做了炫耀,阴阳怪气地哼一声:“C小姐,你还真是了解他。”

    多年没有听到这个称呼,甄爱反应不过来,隔了几秒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Thera席拉。”

    甄爱:“这是你的代号?”

    组织里等级森严,除了数不清的数字代号,还有各种地理植物天文等专有名词代号,当然最高的是希腊字母代号和英文字母代号。

    甄爱听到她的名字,理所当然地想成圣托里尼岛的古名Thera岛,以为她是用地点做代号的成员。

    席拉明显不悦,冷冷道:“我的代号是T。”

    甄爱抬眸看她,她还在组织的时候,代号T是个叫Tanya的泰国女人,估计是死了被替换了。

    席拉许是看出了甄爱的想法,道:“我是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的。”

    甄爱淡淡的:“加油。”

    席拉脸色一僵,可对面的甄爱似乎漫不经心,倚着窗子,背着光。脸颊粉白粉白,看上去散着透明的荧光,像某种稀世的玉;眼睛黑漆漆的,很深很静,能勾魂似的。

    席拉心里不悦,却忽而一笑:“我当然不像C小姐,是组织里所有女人的羡慕。”

    甄爱微微敛瞳,不理解她说的话。

    席拉笑着,眼睛却很冷:“说实话,除了漂亮一点,柔弱一点,真看不出你有什么本事。在我看来,你其实挺没用的。哼,我们出生入死地挤位置,却永远到不了你的高度。没办法,不如你命好,有A先生的喜欢,就能高高在上。”

    甄爱漠漠的,无法接话。她意兴阑珊,望向窗外,半晌才问:“他,来了吗?”

    席拉:“没有。”

    甄爱回眸看她,质疑:“为什么模特死得那么惨?”言溯心疼她,所以不说,但她猜得到,模特的惨死和她脱不了关系。

    席拉再度皱了眉,她真讨厌面前这个女孩突如其来的自信,看上去像霸着男人的宠爱为所欲为的刁蛮公主。凭什么她就认为模特的惨死是A先生为她出气?

    席拉转转眼珠,笑:“我来这儿之前,A先生命令过,谁要是伤害你,就用同样的方式回报过去。”

    的确是令人信服的理由。

    但甄爱并不信,模特死时她就察觉了异样,而言溯的反应更让她确定,组织里的杀手不止一个,另一个很可能是亚瑟自己。

    她蹙了眉,低低地自言自语:“不用撒谎了,我知道亚瑟在这里。我感觉到了,他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盯着我。”

    席拉哼出一声笑:“你以为你对他有感应?”

    甄爱没理会她的反讽,而是轻轻动了动手指,刚刚打进去的针开始起作用了,她已没必要再和她闲聊。她直奔主题:“刚才那一枪其实没有杀死人吧?”

    席拉扬起半边眉毛:“C小姐真聪明。”停了半晌,又起了刻毒的心思,她真想看甄爱那平静淡漠的脸上露出哪怕一丝慌张的情绪,遂挑拨道,“枪声是我的同伴故意引他出去的,为了杀掉他。”

    甄爱静默看她,逆着光,没有表情。

    席拉以为惹怒了她,嘻笑:“C小姐,想去救喜欢你的那个男人吗?”她手指一转,枪在飞旋,“但我的任务是绑你离开,你想走,还要先过我这一关。”

    甄爱还是没说话。

    席拉歪头,咬着浓妆的红唇,笑得很妩媚:“不过真是可惜呢,那么好的男人,我看着都心动。”说完脸色变了,涂着睫毛膏的眼睛不快地闪了闪,扫视甄爱一圈,“真不知道逻辑学家先生喜欢你什么?或许,你在浴室里,很诱人?我却看不出来。”

    甄爱不想再听她无厘头的疯言疯语,打断:“你又撒谎了。他不会有生命危险。如果要杀他,你们不会等到现在。”很肯定地补充一句,“亚瑟的计划,不是要杀他。”

    席拉眯了眯眼,觉得自己对甄爱的认识有待改变,她确实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很静,太静了。

    她索性把话说开:“哦,你认为A先生的计划是什么?”

    甄爱先是低眸,复而看住她,学着言溯教她的,观察席拉的表情:

    “计划应该是,你假扮的演员角色确有其人,就在这座城堡里,被关在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你会杀了真正的演员,把她的尸体搬出来,让警察以为你也死了。然后绑架我,离开这座岛。原本只是清场,现在,为了不留证人和多余的嫌疑人,你们连无辜的女仆小姐和管家先生也要杀掉。”

    席拉面无表情,吞了一下嗓子。

    甄爱知道自己说对了,顿时心都凉了半截,“到时候,除了作家和幼师两位警察,剩余的所有人都死了,演员,女仆,管家,律师,拳击手,医生,赛车手,主持人都死了。我消失了,活着的人除了警察,只剩下言溯。”

    “所以,凶手是言溯。”

    席拉听她说完,勾唇笑笑,拍了两下手给她鼓掌:“真佩服。”她慢吞吞在房间里踱步,语调散漫又性感:

    “我们想想看,办案专家S.A.先生曾经最好的朋友Alex,是S.P.A.组织里的高层组员Chace。其实S.A.早就知道了,他和Chace一起,两位天才合谋从中央银行盗取了10亿的数字存款和现金,火速转移赃款。

    正因为S.A.在警方内部获取了大量的信息,给Chace通风报信,后者才得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脱。只可惜,Chace不相信S.A.,反而求助别人把钱藏了起来。S.A.于是用炸弹炸死了Chace。但Chace死前诅咒他说,有人知道他肮脏的过去。所以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搜索10亿财富和那群人的下落。

    终于,他找到了当年帮助Chace藏钱的人,和他们一起来到这座岛上。但他没有找到钱,而这些人都认出了他是和Chace一起偷钱的人。

    S.A.害怕罪行暴露,就杀掉了所有的人。”

    席拉走得远了,一不小心踩到律师的尸体,随意踢了一脚,道,“这里的人都是他杀的,包括律师,包括真正的演员,也就是别人眼中的我。”

    她回头看向甄爱,吃吃地笑:“C小姐,A先生为逻辑学家准备的结局,你还满意吗?

    对了,A先生还让我问你,有没有觉得他为你做的事,很浪漫?”

    79

    甄爱背着窗,沉默地立着,看不出任何表情。

    言溯知道这个阴谋吗?应该吧。

    听到那声枪响时,他应该猜到,这样明目张胆的宣告是为了引他出去,让作家看见他在房间外行走,而其他人都死了,只有他是凶手。

    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义无返顾。

    甄爱知道,他不愿任何人成为亚瑟设计陷害他过程中的牺牲品。

    这个男人,她现在想起,真是又想笑,又想哭。

    可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如果她能解决席拉,那整个计划就能改变。

    甄爱看似漫不经心地拉上厚厚的隔光窗帘,房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和烛台,她走过去,说着试探的话:“你现在准备干什么?先制服我,先杀掉真正的演员?”

    席拉无所谓地笑:“你都送上门了,当然先安顿你了。”

    甄爱心里有数了,很好,真正的演员还没有死。也是,如果杀得太早,容易看出破绽,就不好推到言溯头上。

    甄爱瞥她一眼,讥讽一哼,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T,我认为你没本事安顿我。”

    “不许走!”席拉见状,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冷硬道,“C小姐,得罪了。”

    甄爱等的就是现在。

    她背对着她,唇角一弯,话不多说,双手越过肩膀缠住席拉的手臂,膝盖一屈带动重心往前倾,抓住她的人就往前摔过去。

    席拉不是吃素的,当即反应过来,顺着自己的手绕了一圈,敏捷地避开。

    甄爱料到她防备性高,早做好被躲开的准备,松手拉力变推力,将席拉推开,转而抓住她的枪,前后推错几下,枪支噼里啪啦卸成铁块,散落地上。

    席拉连身退步,刚想弯腰拔脚上的枪,又顿住,在她弯腰时,对手会先踢她的肚子。

    她止了动作,挑眉看着甄爱,颇有刮目相看的表情。又歪歪头拉筋动骨,笑:“C小姐,刚才怪我小看了你。差点儿忘了,从小在组织长大,格斗是必修课呢!”

    甄爱冷眼看她,没有回答。

    她13岁时学过一小段,来不及学成就作废。教格斗的教练在一次练习中没控制好力度,一脚将甄爱踢翻。她从垫子上摔下,后脑撞地,当场晕过去。

    醒来后,教练不见了。同学们各自干正事都不学了。亚瑟也禁止了她一切的剧烈运动,包括钓鱼,理由居然是怕鱼钩勾住暗流里的石头把她拖下水。她不开心,他找人在她家附近挖了条安全的河,运了全世界的鱼给她钓。

    为此,伯特跟在她身边笑话了她整整一年。

    离开组织后,甄爱为了防身,间断地学习过格斗,可惜右手无力,学艺总不精。她也不知今天能发挥到哪种程度,但好歹也要拼一下。

    甄爱下意识握了握右手拳头,在激素封闭的作用下,力量回来了。

    对面的席拉把拳头捏得咯咯响,大有挑战欲:“C小姐,很期待和你明明白白地较量。”如果能把她打倒,那将是莫大的骄傲。

    她不作犹豫,气势如山拔起一脚,看向甄爱的脖子。甄爱堪堪躲过,刷拉拉的腿风在她耳边呼啸,吹乱了额前的碎发。

    她速度极快,一脚没踢到,下一脚立刻来袭。甄爱起初只能连连躲避,待到琢磨透了席拉出脚的频率,她看准机会,一脚踢向她收势的膝盖。

    后者躲避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踢,膝盖像扎了针,密密麻麻的疼。席拉略微吃惊,暗想她还真聪明。

    远踢不到,还让对手打了游击战,席拉索性近身袭击,一勾拳打向甄爱的脸颊,速度太快,她躲避不及,下巴挨了狠狠一拳,半边脸都红了。

    甄爱退后几步,拿手背擦了一下唇角的血。席拉的力量比她想象中大很多。

    席拉再度冲来,手砍她的脖子,甄爱弯身绕过,抓住她的手一拧,两人近身搏击,打了好几个回合,互有伤害,难解难分。

    但甄爱知道,席拉起初顾忌她的身份,有所保留。可打久了,争斗的本能就上来了,席拉不再收势,愈打愈勇。在甄爱的膝盖踢到她的腹部后,她彻底恼怒,拿出了百分之百的力量,一脚踢回到甄爱的肚子。

    “啊!”甄爱惨叫一声,被她踢飞撞到沙发,痛得抽筋切骨。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可眼前一片红光,内脏都在翻搅,嘴角全是血腥味。她竭力撑着,却一下子塌在地上,不动了。

    席拉刚才昏了头,几秒后冷静下来,就见甄爱长发散开,脸色惨白地缩在地上,心里猛地发凉。她这幅身子骨看着就不耐打,万一真受了伤,她就是找死。

    席拉跑去扶她,没想甄爱突然抓住茶几上的烛台举到她的面前,另一只手从茶几底摸出一小罐男士发胶,对着火焰全喷了出去。

    发胶穿透烛光变成大火,浪潮般扑向席拉的脸,将她完全淹没。

    席拉戴着演员面具,头发和脸皮都着了,捂住脸尖声惨叫。

    甄爱看准机会,抽下茶几上的桌布,扑上去裹住她的头,双手揪住她脖子一个过肩摔,扔麻布袋一样砸到桌上。席拉痛得骨头都要断开,头被包住看不清,很快胸腔和腹部受到拳打脚踢。

    她倒在地上毫无招架之力,可很快灭了头上的火,双手撕开桌布,露出狰狞的脸来。

    甄爱给她还了内伤,但她曾是中了三颗子弹都能活活打死男人的代号T。忍耐力极强,并不会因伤势严重失去战斗力。

    她脱掉外套,一握拳,臂上鼓了肌肉,恶狠狠看着甄爱,眼睛里火光闪闪:“你居然给我玩暗的?”

    甄爱冷笑:“谁答应了陪你玩明的?”

    席拉气得发疯,像只疯狂的母狮朝她扑过来;甄爱却拿起发胶罐子朝席拉身后砸去,乒乓一声脆响,灯泡碎了。

    室内骤然陷入漆黑。

    房门和窗帘隔光性好,屋内光线极淡。席拉什么也看不清,陡然停下来:“你以为你能躲多久?”她从裤脚摸出了枪,朝着窗户的方向,摸索着磕磕绊绊去拉窗帘。

    这种程度的黑暗对甄爱来说,完全不成问题。她双手用力,搬起重重的厚木茶几,潜到席拉身后,猛地迎头砸上去。

    茶几碎得四分五裂,席拉扑倒在地,还挣扎着去捡掉落在地的枪。

    甄爱立刻压到她身上,从她脚腕处掏出组员必备的匕首,毫不手软地扎进了她的背部,却避开了心肺位置。

    匕首穿透她的右背时,甄爱愣了一秒。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狠狠咬牙,怕她还有行动能力,又在她的腿上捅了几刀。抽刀之时,鲜血喷溅到了她的脸上身上。

    席拉惨叫连连,甄爱再度犹豫。就是这一秒,席拉陡然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掀,把甄爱从她身上踢下来。

    甄爱以为还要再打,她却踉跄地跑到窗边,拉开窗帘窗户,一翻身下去人就不见了。

    甄爱跑过去看,只见席拉坠海的浪花。

    海风吹进来,冷飕飕的。

    甄爱低头一看,身上全是血,浑身都在痛。她不作停留,立刻回去言溯的房间。

    她冲进洗手间,就见镜子里的自己,发丝散乱,浑身是血,眼睛里冒着凶光。她不看镜子了,脱下外套飞速清洗身上的血迹。

    突然,右手腕一阵钻心的疼痛。激素封闭的副作用是,激素麻醉时感觉不到痛,可以正常行使身体机能,但受创部位的损伤会加剧堆积。

    一旦药效失去,叫人痛不欲生。

    甄爱猛地抓住右手腕,疼得冷汗直流,仿佛无数只尖尖的镊子钻进手里,一寸一寸地撕裂她的血肉。比刚才和席拉打架的痛还要剧烈千倍。她一下子蹲在地上,脸色惨白,面容扭曲,疼得几乎死去活来。

    外面却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言溯回来了。

    甄爱一惊,立刻起身,忍着头晕目眩的剧痛,拿浴巾擦去脸上和身上的冷汗。

    他走进来,她背对着他,穿着单薄的小T恤和细细的牛仔裤,贴在身上,身材窈窕,手中的白色浴巾一绕,飞下来遮住上半身。

    甄爱拿浴巾裹好自己,右手还在抽筋般地发抖,却咬着牙关死死拿左手摁着。

    该死的不要再疼了!她不想言溯难过。

    他走上去,从后面抱住她,双手环上她的腰,一低头,下颌挨住她的鬓角,来回蹭了蹭,很轻,很缓,很迷恋。

    甄爱痛得眼前一片模糊,却习惯性地侧头贴了贴他,以示回应。可她似乎感应到他的悲伤和庆幸,猜想他遇到了什么麻烦的事,于是她松开自己的手,落到腰间,握住他的手。

    刚要说什么,心底陡然一凉,这双手,一样的修长,一样的骨节分明,却不是言溯。

    她的手定住。

    他凑近她的耳边,舌尖舔过她莹白的耳垂,梦呓般地喃喃:“Cheryl, Ma Cherie!”我的谢尔,我的心爱。

    低醇性感的法语,世上只有一个人这么叫她。

    甄爱的心一下子冻住。

    她浑身冰凉,惊愕地盯着前方,从头到脚都僵硬了,做不出任何反应。

    下一秒,身后的男人更深地低下头去,狠狠地嗅了一口她脖颈间的香气。这一嗅唤醒了甄爱,她用力推开,他早料到她的反应,一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拧过来,猛地带进自己怀里。

    就像大势的老鹰抓一只孱弱的小鸡,不可阻挡,不可违抗。

    时隔5年,甄爱再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亚瑟的正脸,眉目分明,眼眸漆黑;白皙俊脸,轻薄红唇。褪去了5年前的青涩和沉默,变得阴冷却霸气十足。

    许是看见甄爱惊怔的眼神,他稍稍垂眸,脸色微变,收敛了周身散发的戾气,嘴角动了动,低声问:“1925天没见,想我吗?”

    甄爱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好几秒,吐出来的字眼却是:“放开我!”

    亚瑟的眼眸黑了一度,却没有发怒,他低头贴近她的脸,轻声问:“还在生我的气?赌气跑了那么久,是不是也该回家了?”

    甄爱惨白着脸,咬牙:“A,那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早被你毁了!”

    他听言,却开心地笑了:“你还是叫我的昵称,从小到大,没有变。”说着,忍不住去摸她的脸颊。

    “不要碰我!”甄爱打开他的手。

    这一打引来了强烈的反弹,他突然发力搂住她的腰,单手将她提了起来,另一只手紧紧摁住她的脖后颈,低头便堵住了她的嘴。

    他像一只饥饿数年的野兽,咬住她就再不松口,暴力而狂妄地啃咬着她的嘴唇,双臂下意识地束紧了她的身体,力气大得像是落水的人抱着救生的木。

    甄爱挣扎着想推开他,可身子被他箍着悬了空,手脚也使不上力气,踢打对他来说毫无杀伤力。

    她被他箍得太紧,胸腔里的空气都被他野蛮地吸走了,耳边是他急促的呼吸,面前是他狂野的味道,她愤怒得恨不能咬断他的舌头。

    可他始终只是在她唇前逡巡,不越雷池半步。等到他真的有所行动,她准备咬他时,她蓦然惊觉,身体里居然一丝力气都没了。除了没有力气,手腕处的痛觉也消失了。

    他的嘴上涂了什么东西!他都计划好了!

    甄爱的手脚都静了下来,没有力气,也说不出话,只能无力地软在他的怀里,任他掠夺索取。

    直到他终于尝够了,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仿佛陶醉一般,深深地吸了口气:“天,你还是那么美好,”他低头,鼻尖抵着她的脖子,缓缓闻上去,停在她耳边,“还是那么让人心驰神往。”

    只是侧过头来,就见她嘴唇红肿,一双漆黑的眸子悲愤而怨恨地瞪着他。

    他不气不恼,继续搂着,贴过去来回蹭着她的脸颊。似乎他很喜欢这样的亲密,又似乎他像某种动物,只会用最原始的亲舔和最直接的摩挲方式来表达喜爱。

    “Cheryl,好久不见,你长大了。变得越来越美丽,越来越可爱,越来越让我,着迷。”他低头贴在她的锁骨上,舌尖轻轻地舔着,她头皮发麻,心里极度排斥,却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

    他顺着她的脖子舔上来,轻叹,“可是,你长大了,就不乖了。”

    “我不喜欢你长大。越长大,你就越不听话,只想往外跑。”他说道此处,悲伤地蹙了眉,侧头含住她雪白的耳朵,

    “外面有什么好的呢,让你那么不想家,不想我?和我回去,好不好?”

    “Cheryl,我的心爱。这个世界都是你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甄爱静静地睁着眼睛,望着白白的墙壁。她什么都不想,她只要自由。

    “你喜欢外面的什么,我都给你带回去。”

    亚瑟的手掐在她纤细的腰上,情动之下忍不住掀开她的衣服钻进去,女孩的腰肢细细的,肌肤软腻得不像话。

    他突然把她横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圆形的大浴池里,撩起她的上衣,露出腰间细白的肌肤和娇嫩的小肚脐。

    他俯身下去,握住她纤瘦的腰,舌头在她腰间反复地舔舐,牙齿轻缓地来回轻磨,时不时钻进她的肚脐里。可那让他心醉的触感似乎怎么都体验不够。

    他真想立刻带她回他们的城堡,把自己和她关在一起,七天七夜,尽情地品尝她身上的每一寸的肌肤,包括,那里。

    他真的喜欢她啊,喜欢得恨不能时时刻刻把她含在嘴里。

    他情迷意乱,她后腰处他修长的指尖也不安分地探进她的裤子,碰到背后柔滑的肌肤,这样的亲密让他喉咙里不可自抑地溢出一声快意的叹息。

    可一抬头,却见她蹙着眉,满目悲哀。

    他俊逸的脸一点一点地冷却:“你不喜欢?”

    他发泄似的拧了一下她的腰,猛地单手把她捧起来,送到自己唇边,他漆黑的眸子盯着她同样漆黑的眼睛,看不出是否生气,却有种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压抑。

    亚瑟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声音很轻:“Cheryl,乖女孩,告诉我,在7号附堡的浴室里,他对你,做了什么,嗯?”

    甄爱睡在他手心,全身无力,这不妨碍她清晰地感受到他平静语调下,阴森森的嫉妒和愤怒。

    那么多年,她太熟悉了。

    这种嗜血的平静,只有他会,只有她懂。

    就像那个突然消失的格斗教练,那个不小心把开水泼到她手上的女佣,那个笑她不会骑单车的毒品专家,那个夸她漂亮帮她系晚礼服蝴蝶结的数学家

    她强迫自己不露出任何表情。

    “哦,忘了,你现在说不出话来。”亚瑟俊眉一挑,掩住眼中的凌厉,

    “可,你的身体,他喜欢吗?”他奇怪地笑,“不要紧,我过会儿亲自去问他。”

    甄爱的心一沉,却不敢表现出任何情绪。

    亚瑟凑近她的耳边,喃喃地说:“Cheryl,你知道的。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就算你喜欢逃跑,我也心甘情愿去追。可是,C,这个世上,你只许喜欢我,不许喜欢任何人,不然我就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她发不出声,惊愕地看着。

    他又不舍得吓她了,又疼又恨,复而将她箍进怀里,压在浴池底,轻声哄:“C,你乖乖的,听话一点儿好不好?你只是迷路了,像喜欢玩具一样。你乖,好不好?那样的话,我不介意让你喜欢的玩具多留一段时间。”

    “让我带你回家吧!C,我为你做的一切,你喜欢吗?”他低头再度深深吻住她的唇,大手伸进衣服里,紧紧握住她滑溜溜的背脊。

    甄爱脑中一片空白。

    他为你做的一切,你喜欢吗?

    甄爱1岁,亚瑟4岁。

    他趴在摇篮边,望着篮子里粉嘟嘟的小女婴发呆。她眼睛黑溜溜的,睫毛又长又卷,脸蛋粉嫩得能滴水。软绵绵的小身子在篮子里爬来滚去,咿咿呀呀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亚瑟越过摇篮去亲她的嘴巴,才碰上,重心歪掉。伯特一推,摇篮翻了个个儿,哐当把小女婴盖在下面。

    甄爱2岁,亚瑟5岁。

    他把漂亮的蝴蝶结系在她头发上,伯特把她的蝴蝶结缠在树枝上,她原地转圈圈,挣不脱,越缠越紧,后来被剪掉一截小辫子,他剃了光头陪她。

    她3岁,他6岁。

    他拎着一只刚出生的小狗崽送她,小狗崽舔了一口她怀里的小兔子。兔仔吓跑了,甄爱哇哇哭,亚瑟扔掉小狗,一溜烟地去追兔子;

    其实他给小狗崽起名love,期望别人看见甄爱抱着小狗,就会说“puppy love”。

    她5岁,他8岁。

    他用冬青树枝和槲寄生编了圣诞花环送她,她穿着雪白的毛绒绒小衫,抱着大大的花环不知所措。他把花环套在她脖子上,像一条胖嘟嘟的绿围脖。

    可他忘了圣诞节的传统习俗,站在槲寄生下面的女孩,大家都要亲吻她。伯特领着周围顽皮的男孩子们挨个把甄爱粉粉的小脸蛋啃了一遍。

    他把他们狠狠揍了,除了伯特。然后被罚在雪地里站了一天。

    她10岁,他13岁。

    他送她一件漂亮的红裙子,她趁妈妈不在,偷偷地穿上对着镜子转圈。但后来被妈妈发现,剪碎了裙子,关了黑屋。

    她13岁,他16岁。

    她求他带她去基地外边玩,可怜兮兮地竖着手指,声音又软又糯:“A,求你了,就去1次!”他和伯特载着野营装备陪她去山里,在溪里抓鱼看萤火虫,疯玩了一天一夜。

    回来后被提前回家的甄爱妈妈发现,关进黑屋子跪了一个星期的墙角。

    她15岁,他18岁。

    甄爱妈妈又要关她,那时候他长得比大人还高了,把甄爱护在身后,冲她妈妈咬牙切齿:“等我接管了组织,第一个杀了你!”

    因为这句话,他被他爸处罚,受了一个月的鞭刑。

    她16岁,他19岁。

    他已是新上任的头号boss。

    她醒来,见他坐在床边,带着日夜兼程的风露和倦意,抚摸着她的长发,说:“等你长大一点了,我们就结婚吧,然后一辈子在一起。”

    她揉着眼睛,不懂:“可大家不是都在一起吗?”

    他说:“不是大家,只有我们两个。”

    反正和现在没什么不一样啊,她歪进枕头,继续迷迷糊糊地睡:“好啊。”咕哝着,翻了个身。

    等到她17岁,他20岁。

    她起了离开和抗拒的心思。他和伯特想尽一切办法,顺从她,诱哄她,强迫她,骚扰她,虐待她,折磨她……

    可还是没有,留住她

    80

    言溯离开房间,走到大厅后,特地留意了一下剩余的蜡像。这些和他最后一次看见的时候没有任何不同。

    正巧女仆打开隔壁起居室的门,一看见言溯,惊讶地迎过来:“逻辑学家先生,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她以为言溯会一直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直到警察来。现在见了他,她以女仆的身份习惯性地认为他需要什么帮助。可问了话不等回答,又忍不住转到别的话题上:

    “逻辑学家先生,你在屋子里的时候,出了好多事。模特小姐死了,大家吵成一团。天,她死得真惨,在冰窖里冻成了碎冰,”

    女仆回忆起来,吓得再度呜呜直哭,拿手帕不停地擦眼泪:“律师先生说是我杀的,我只是打工的,怎么会杀人?”

    她说的话虽然混乱,却和不久前言溯在屋内听到的一样,可怜的女仆真的吓坏了。

    起居室里又走出来两个人,正是作家和幼师。

    言溯瞟了他们一眼,问女仆:“其他人呢?”

    女仆抹着眼泪,回答:

    “模特小姐死后,幼师小姐提议让大家聚在起居室等警察来,谁都不准离开。可中途律师先生去上厕所,然后就不见了。演员小姐坚持要去找他,再也没有回来。剩下我们四个在起居室里坐了好久。可刚才附堡那边一声枪响,管家先生也过去查看,就只剩我们三个了。”

    言溯不自觉地敛起眼瞳。他很清楚演员是组织派来的杀手。叛徒只剩下律师,演员离开是为了去杀他。但杀人的不是刚才那一声枪响。

    那一声,目的不在杀人,而是引他出来。演员杀了所有人,再杀掉真正的演员替代,就可以把这里的人命都栽到他头上。

    他并不关心所谓的名誉和诬陷,可他绝不希望因为亚瑟陷害自己的计划,而让组织的叛徒清场扩大到伤害平民。不管是谁,只要能少死一个,他都会竭尽全力。

    还好他很确定,模特死后,城堡里的人无非是警察,平民,和杀手。这些人都不会对甄爱的生命构成威胁,这也是他能够放心留甄爱一人的原因。

    现在听了女仆的描述,他不确定剩下的人还活了几个,但至少无辜的女仆小姐活着。

    言溯低头看着抽抽搭搭的女仆,皱了眉安慰:“别哭了。”话说出来却很冷,像是命令。胆怯的女仆吓了一跳,真不哭了。

    作家走了过来,目光质疑地打量他:“逻辑学家先生不是交代大家说,如果待在屋子里,就别乱跑的吗?怎么出来了?”

    和亚瑟计划的一样,他怀疑言溯了。

    言溯不理会他的探寻,反而淡淡道:“你是警察吧?请你带着这两位女士立刻离开。”

    面前三人同时惊住,面面相觑。作家愣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言溯灰着脸,毫无兴趣回答他的提问:“这不是重点。现在这危急的关头,你们想搬个凳子端着茶水看推理秀吗?”

    作家的内心摇摆不定,言溯看上去知道很多内部,或许他就是警察要找的(组织里的)人。可再想想,言溯看上去脸色白得可怕,强撑着,却很虚弱。这点作家猜得出来,在7号附堡,他看见散落在地上的木箭,推测可能是刺到他了。

    那他究竟是受害者,还是凶手的同犯?

    作家想了想,问:“为什么?”

    言溯回答得异常简短:“有人要杀她们。”

    女仆和幼师惊住,作家再问:“你什么意思?”

    言溯脸上闪过一丝不耐,蹙眉:“我说的是古英语,还是你SAT考试只得了100分?”

    作家被他讽刺的调调弄得愣了好几秒才缓过劲儿来:“我的意思是,谁要杀她?而且,为什么你知道有人会杀她们?”

    最后一句话,怀疑意味十足。

    “因为凶手会杀了这里的所有人,除了我。”言溯停了半秒,又说,“你可以怀疑我是凶手,但请你先考虑这两位女士的安全,把她们转移到别的地方去。我暂时不会离开这座城堡,你不用担心到时抓不到我。”

    作家思索着,言溯转头看女仆:“你有这座城堡的电路图吗?”

    “有的。这几天总停电,我把它翻出来了。”女仆跑去起居室抱来厚厚一摞纸给言溯。后者一张一张翻得飞快,在女仆瞠呆的目光下,十几秒看完,交还给她,转身就走。

    作家喊:“你去哪儿?”

    “找人。”还是那么短,仿佛多说一个字会要他的命。

    作家跟上:“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言溯陡然停住脚步,如果作家一起去,亚瑟或许会杀了他。毕竟,亚瑟不需要一个证明言溯不是凶手的警察。

    作家不知道言溯的想法,见他如此固执,脾气也变了,说:“我不相信你,可能你是凶手,你现在要去杀人。”

    言溯淡淡道:“我不需要你相信,但是,作家先生,请你想想两件事,

    律师为什么三番四次地要独处?因为他看出了杀手是谁,知道有人要杀他。他也知道想杀他的人不是关在房间里的我,而是和你们在一起的人。

    演员为什么去找律师?她平时有那么关心他人吗?不,因为警察快来了,她再不去杀律师,就没有时间了。”

    作家平静地看着他,没有丝毫惊讶。

    言溯观察他半秒:“看来你早就看出来了。不过,你不确定凶手有几个,而且还有两位女士在这儿,你怕保护不了她们,对吧。”

    作家被他看穿了心思,脸色露出些许无奈。

    言溯道:“请记住你刚才的心情,身为警察,抓凶手和保护平民的生命,哪个更重要,你心里清楚。如果我是你,我会带着两位女士立刻离开城堡,开船到海里,随时做好逃离的准备。另外,”他声音忽然放缓了,“作家先生,能拜托你”

    言溯顿住,能拜托作家去带走另一位小姐吗?他的学生小姐。

    言溯没有说出口,因为不能。

    甄爱很安全,可如果作家去带她走,那作家的生命就危险了。连带着剩下两位女士的安全也失去了保障。

    他没有资格要求他这么做。带甄爱走的责任不在作家身上,而在他身上。只要他抓到亚瑟,甄爱就不会被带走。

    可如果失败,甄爱不见了这个想法让言溯的心陡然像被什么扯了一下。

    如果她不见,他会翻遍全世界把她找回来,哪怕用一生的时间。

    他静静地垂着眼眸,一秒后,又抬起,面不改色道:“作家先生,拜托你保护好这两位女士。另外,我和女朋友吵架了,我是去找她的。你们可以离岸等我们。”

    后面这句话安抚了作家的疑心。

    他很诚恳地说:“等我找到她,我们就去岸边找你们。我不希望因为我们耽误别人逃生。”

    作家考虑了一下,决定先安顿女仆和幼师。

    言溯又说:“等一下,我需要借你一样东西。”

    作家听了他说的那样东西,迟疑了:“这个不能随便借人。”

    言溯摸摸鼻子:“你结婚了吧,应该知道女孩子耍起性子来不容易制服。”

    “特事特办,”作家叹气,把东西递给他,“你找到学生小姐后,马上下来,我们在船上等你们。”

    言溯看着大家出了大门,转身朝7号堡走去。

    清晨,堡里格外的安静,空气里有股陈旧的味道,还有湿润的海风。因为身上有伤,他的步子缓了很多。

    刚才那一声枪响,听上去有些怪异,应该是那边实验室里的某种响声,或许是定时的实验装置。模拟枪响,可以给某些人做不在场证明。

    走了没多久,迎面遇上了管家。

    他看见言溯,表情还是和平常一样刻板,但教养很好地微微颔首:“逻辑学家先生需要帮忙吗?不过,你不是说要一直待在房间里等警察来的吗?”

    几乎和女仆一样的说话顺序。

    言溯简洁地说:“那个女演员是假扮的,她是杀手,我现在要去找真正的演员。我推测女杀手应该在附近某个地方,马上会来杀真正的演员了。不过,”

    管家绷着脸,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言溯略微停顿,继续,“在那之前,我有一个问题。管家先生,听见枪声,作家他们怎么会让你一个人过来查看?不怕你出危险?”

    管家眸光凝了凝,解释:“我当时就听出来了,那个声音不是枪声,是实验室里的气体小爆炸。你们这些客人又捣乱了,我过来收拾了好半天。”

    言溯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若有所思地笑笑:“我想也是这样。”

    管家听出他的话里有别的意思,稍微顿了顿,又问:“你准备去哪里找你口中说的真正的演员?”

    言溯慢慢往前走:“我刚刚找女仆拿了城堡的电路图,加固过很多次,缆线都在地下室。最近城堡里总是停电,并不是因为线路不好,而是有人被困在地下室里,有意或无意地碰到了临近的电路。”

    管家肃着脸,不同意的样子,人却跟着他从半明半暗的走廊里穿过:“如果你说的那个杀手把真正的演员绑在地下室,她是怎么溜进来的?你们来的那天,只有一艘船过来。”

    言溯道:“他们当然不是和我们一起来的,而是很多天前就被绑了。”

    管家冷冰冰的,不说话了。

    言溯很快走到了目的地,面前是一道高高的楼梯间,

    他望着虚空,沉思半秒。

    找甄爱的时候,他跑遍了整个古堡,现在城堡的立体三维图就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女仆刚才给他的近百份电路图,在他的脑海中由平面变立体,和城堡的三维结构,一个结点一个结点地重叠串联起来。

    眼前所有的电路都亮起了红光,一条条错综复杂地交错。

    他不禁轻声道:“第一次,全部停电,女仆在主堡内推开备用电路,城堡亮了一半;”脑海中的电路图熄掉一半。

    “第二次,甄爱出事,只有7号堡停电;”又有无数根电路熄灭。

    “后来,管家和女仆关掉了所有的灯,只有主堡的下半截独立地亮着;”再度熄灭无数;

    “第三次,回来找甄爱,管家和女仆推开了7号堡的备用电。”……

    幻想的城堡在旋转,无数条线路交叠,串联并联的电路,无关的电线全部熄灭,红光流淌聚集到了一点

    他望着地下室,非常肯定:“数次出电路事故的地方,就在这里。”

    可面前只有往上的楼梯,他过去走了一圈,地板很牢,又沿着墙壁敲打一阵,某处传来空空的回声。

    管家也听出来了,他走上去,说:“你在找地下室?这里确实有。”他摁下旁边的摁钮,厚厚的墙壁打开,出现一道短楼梯。

    下面确实有地下室,可干干净净,空空如也。

    管家淡淡道:“先生,这里什么也没有。”

    “曾经有。”言溯很肯定,他扫一眼空空的地下室,似有似无地弯了弯唇角,“一个空置的地下室,居然打扫得这么干净,灰尘蛛丝都没有?”

    管家微愣,看向空荡荡却格外干净的地下室。

    言溯蹲下来,胸口的疼痛陡然放大,他下意识地握拳忍下,朝上面望一眼,和他想的一样,破败的天花板上露出很多条电线。他直起身子,摁下墙上隐藏的摁钮,地下室的门缓缓阖上。

    言溯转身走去走廊上,望着窗子外无际的大海,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呼吸,道:“唯一的解释是,有人想掩盖这里关过人的痕迹,所以清扫掉了。”

    管家走上去站在他旁边,望着外面淡蓝的天空:“你是说,人原本关在这里?”

    言溯抿了抿唇,垂眸看着窗台上的细草,又抬眸,眸光深深看着前方:“这种问题,你还要问我吗,亚瑟先生?”

    管家依旧望着窗外,眉梢抬了抬,一秒后,一贯古板严苛的脸松动了一下,长期紧抿的唇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S.A.先生,不得不说,你是个很有意思的对手。”

    他们分别立在两扇紧挨的小窗子前,晨光从窗外打进来,在身后的走廊和墙壁上折叠出两个同样冷静而瘦长的影子。

    窗外,岩石嶙峋,凄草摇摆。

    言溯浅笑:“还是慢了一步。不过,人被挪走了,说明你没来得及杀死真正的演员小姐和管家先生。”说完,侧眸看他。

    “亚瑟先生,你的计划出什么问题了?”

    亚瑟亦看向他,很失望似的撇撇嘴:“杀手被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扔进海里去了。”那语气分明骄傲。

    言溯愣了一下,明白了。他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望向远处的白云,唇角不经意地弯弯,笑了。

    他走的时候对她说:“勇敢的好姑娘,替我保护好你自己。”看来,那丫头是要保护他了呢!

    言溯问:“为什么没有杀掉真正的演员和管家?……因为你真心实意地扮演管家这个角色,身上没有带武器?”

    “你说的也对,”亚瑟低头揉了一下太阳穴,“但,我很久前,戒杀人了承诺过。”

    言溯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所以,不‘亲自’杀人。”

    而是安排别人杀戮。

    亚瑟微微顿了一下,才道:“可以这么说。”

    他盯着古老的窗台上雕刻着的繁复的族徽,略微失神。

    他曾经带着Cheryl去走线路,不巧遇到袭击,他搂着瑟瑟发抖的她,杀了很多人,血染了她一身。回去后她天天做噩梦尖叫,一看见他就躲。他哄了好几个月才把她哄回来。

    这次,他杀了她的家人,他不知道要哄多久,她才会回来。

    言溯轻轻吸了一口气,胸口的疼痛比他想象的厉害。这次的伤处恰好在上次银行爆炸案里他断掉的两根肋骨之间,不得不说,他那一箭真是有创意。

    他直奔主题,问:“真正的演员和管家在哪里?”

    亚瑟回神,笑笑:“在警察搜完整座城堡也找不到的地方,而且,”他慢悠悠地看他,“他们的失踪并不妨碍你成为最大的嫌疑人。”

    言溯淡然自若地笑了:“既然我是最大的嫌疑人,不如,我们两个做共犯吧!”

    “咔擦”一声清脆,亚瑟的右手腕上环了一圈冰凉,最新式样的双重锁板铐,一边一个,牢牢箍住了他和言溯的手腕。《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