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闲聊,忽听有人高声说话:“掌柜的生意可好呀?”人未到,声先闻;不喊不叫,却嗓音明亮,清晰入耳。
店老板忙走出柜台,冲着门口笑脸相迎:“还好,托李夫人的福。”
众人纷纷侧目,一个红袍裹身的美貌少妇在一群红衣侍卫簇拥下出现了,只见她满头金银,一身锦绣,双目威严却带笑,体态丰腴而轻盈。
关山越暗想,难道她就是杨安儿大师兄的妹妹,李全的夫人?只见食客们纷纷站起身,陪着笑脸,恭恭敬敬地问候李夫人。
杨妙真往里走,笑向众人致意:“托诸位的福,还好。”随即话锋一转,问:“你们诸位哪一个想见我们李将军呢?他今儿个有公干,托本夫人前来待客。”
翠缕悄悄在守云耳边说:“瞧人家多高贵,多威风。”
守云撇撇嘴说:“装模作样,骨子里不是什么好鸟!”
妙真说话间,两只眼睛已经将所有在场的人搜了一遍,向守绪守云兄妹意味深长地点头致意,好像他们是老朋友似的;她的目光最后锁定在关山越身上。
关山越应声说:“正是末将。”
妙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含笑问:“敢问这位将军尊姓大名,找我家李将军有何贵干?”
关山越说道:“末将正是关山越,奉虞相之命来见徐都督和李将军。”
红衣侍卫中有一人站出来证实:“没错儿,他就是关山越,和安儿爷一起打过襄阳。”
妙真立时满面春风,快步上前拉着关山越的手,亲热说道:“原来是自家的关兄弟,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待会儿随姐姐回家去。”
关山越对妙真过度的热情有些难为情,可是妙真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暂时舍了关山越,含笑对守绪说:“请贵人借一步说话。”
守绪也含笑应道:“请李夫人赐教。”
店老板很善解人意,引着两人进到一个闲着的阁子间。
关山越想借此机会坐到守云身旁,一时间却找不到话说;妙真很快出来了,重新拉起关山越的手,两人并马赶往节度使官邸。
守云一直面带无所谓的神情,不屑地望着他们两人离去,当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窗外的夜色中,心里忽然感到若有所失。
守绪一边笑着说:“妹妹对人家太冷淡了。”
守云撇着嘴,不服气地说:“他那么傲慢,哥哥怎么不去怪他呢?”
侍卫长胥顶说道:“长江无战事,要看虞相,淮河无战事,要看李全;我料定李全搞定红袄军后,肯定会下帖子,请太子殿下谈判修边停战之事。我们正好借此机会拉拢李全,引导红袄军收复山东,让他们向蒙古人开战。”
“我们为什么不找徐荣或者彭义斌,反找李全呢?”
“宋国人都知道,徐荣早年情场失意,对国事家事天下事心灰意冷,他不会长期打理红袄军,而彭义斌的手段远远不如李全夫妇,淮河两岸不久将是李全夫妇的天下。”
守云好奇地问:“什么样的情场失意,让这位义军统帅害成这样?”
胥顶笑道:“民间关于这位武林盟主的传言很多,弄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反正这位徐帅心灵受到重创确是千真万确的。”
大家不觉都笑了。
妙真一路上详细询问了兄长战死的经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哀哀哭诉:“我们自幼父母双亡,兄妹俩相依为命,风风雨雨一起走过了这么多年;如今哥哥一旦舍我而去,叫我怎么活下去呢?”
关山越也陪着她流了不少眼泪,觉得她不像外面传说那样是一位冷酷的铁娘子。
李全早已得到消息,摆下酒宴,早早候在门口迎接关山越,一见面就热烈拥抱,兄弟长兄弟短叫个不停。关山越见他面皮白净,双耳垂轮,身体魁梧结实,只是看上去似乎比夫人矮了一些。
三人携手入席,李全夫妇不断殷勤劝酒,宾主很快就熟识了,大家无话不谈。
“关兄弟决胜襄阳,一鸣惊人;又转战中原,屡建大功,深得虞相器重,真是少年得志,前程不可估量啊!”
关山越见他夫妇闭口不提昨日秦淮河命案,便忍不住说道:“我杀死那几个金贼,是不是为你们带来什么不便呢?”
李全摇摇头,满不在乎地说:“兄弟多虑了,金贼当然该杀,不过叶雨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还曾经诬陷过我们司马秀师叔呢。”
“只是有一点,眼下是宋金议和时期,怕这事儿闹到两国朝廷去。正好金太子就在淮安,倒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们这两天找他好好谈谈,最好息事宁人。”妙真巧妙地为自己方才和金太子单独会谈作了注解。
三人推杯换盏之间,免不了继续谈论安儿之死的话题,关山越含泪讲述了安儿乱箭穿身的惨状,妙真放声痛哭,口中绵绵不绝地细数哥哥种种功劳。
李全顿足捶胸,痛骂金贼:“我恨不能杀光这些金贼为大哥报仇!看看你嫂子多可怜!前年刚得到消息那阵子,你嫂子痛不欲生,天天寻死觅活。”
妙真唏嘘说:“我哪里还有多少眼泪可流!哥哥丢下我孤苦伶仃,还要受人欺凌。”
关山越义愤填膺,问:“谁敢欺负姐姐?”
“还能有谁,就是那二狗子彭义斌!他想坐我哥哥的位子,侵吞我们杨家苦心经营的红袄军,恨不能把我们两口子一脚踢开!”
关山越明白其中一些内情,不便作出评价。
李全说道:“杨大哥临死前可留下话没有?”
关山越如实回答:“大师兄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就走了。”
大家沉默下来,关山越渐渐明白了眼前夫妇二人的心思,他们想获得自己的支持。
“整个红袄军可以说都是安儿大哥的家当,何况其中还有妙真的心血;如今大哥不在了,理当由他唯一的亲妹妹来继承,这是天经地义。只是大哥来不及交待后事,便撒手去了。”
“如果苍天开眼,给我哥哥一点时间,他肯定会亲口告诉兄弟,把自己所有的一切留给他唯一的妹妹。”
李全凑近关山越,小声说:“如果关兄弟改改口,杨师兄留下遗言,就堵着二狗子的嘴了。”
关山越脸红了:“我可不会说谎!”
妙真向李全递了个眼色,责备他太心急了。
“你哥哥喝多了,别听他胡说!这次虞相派遣兄弟来淮安,想必有重要的事情吧。”
“虞相本来是遣我还朝奏事,顺便带封信给六师叔。”
“虞相让兄弟带信时,可说了些什么?”
“只是夸李师兄善谋,彭师兄忠义,其他并没有说什么。”
李全夫妇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是在琢磨虞相所谓善谋和忠义的分量。
“师父这几天身体不好,彭义斌一大早就跑过来和老人家说话,到现在还没走,也不知道他和师父嘀咕什么呢。”
“只要我们坐得正,行得直,管他说什么呢。”
李全满满饮了一杯酒,也开始倾泻满腹苦水:“当年我和弟兄们与金贼血战兖州,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啊!我们足足杀了五万多金贼,最后弹尽粮绝;可是朝廷不发一兵一粮,反而作壁上观,我们红袄军最终也未能保住兖州。我李全可以拍着良心说,我不怕与金人开战,也不怕和蒙古人打仗,就怕朝廷刻薄寡恩,拖欠咱弟兄们的粮草军饷。”
妙真顺着夫君话说:“可这朝廷派来的制帅,哪个不克扣?哪个不欺人?就说这叶雨庄吧,只会弄笔杆子,不会耍枪杆子,还自命清高,看不起我们这些响马出身的红袄军。这几年淮河无战事,不都是仰仗我们李将军和红袄军的威名,可是这些文官们安逸了,就开始找我们茬,挑我们毛病了。”
“他们竟然说我什么宋金蒙三家通吃,弄得师父三天两头骂我。”
“有时候同敌人作战,不得已用些谋略,可以暂时脱离险境保全实力,自古兵不厌诈嘛。”
关山越见他们夫妇一唱一和,说得有板有眼,觉得不能不站在他们立场上说两句:“这些败战之计也是大勇大智,古有南霁云回避死战将以有为的大勇,又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蛰伏待起的大智,还是姐姐说得好,只要坐得正行得直,不怕他飞短流长。”
他心里却想,这些传言未必是空穴来风。
妙真眉开眼笑,拍着关山越肩膀说:“兄弟这话说得真贴心呢。”
李全十分叹服,挑起大拇指说:“关兄弟见识不凡,果然是文武全才。”
妙真说:“你要是有关兄弟满肚子的墨水,师父也喜欢了。”
李全连连点头:“夫人教训的是,我今后一定向关兄弟学习,来!满饮此杯。”
关山越说:“我还是少喝些,待会还要见师叔呢。”
妙真说:“二狗子再长的话也该到头了,我们直接去吧。”
李全、妙真和关山越三人穿过军营,来到军监司官邸,关山越毕恭毕敬地参拜了六师叔。
徐荣神情严肃,看上去年近五旬,面如冠玉,仪表堂堂,只是双目忧郁,有些神不守舍。关山越曾听师父说六师叔年轻时候被称为天下第一美男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徐荣见关山越也是一表人才,面露喜色,说道:“你师父清贫,想必没给你多少资费,年轻人花钱的地方很多呀。”说着命管家包二百两银子作为见面礼。
李全忙说:“这见面礼,师父交给徒儿办理好了。”
徐荣喝道:“混账!纵然你有财富百万,与我何干!”
李全当众丢尽颜面,默立一旁,暗自思量:“师父何至于发这么大火呢?想那二狗子没少说我坏话。”
这么一来,关山越就不敢推辞了:“谢师叔关爱。”
妙真皱起眉头,看着彭义斌,暗暗猜测师叔发怒的深层原因。
彭义斌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向关山越打招呼:“关师弟久违了。”
关山越同样问候了他,感到他语气冷淡,似乎把自己划到了李全的阵营,也许自己和李全夫妇同来误导了他。
徐荣只顾和关山越说话:“真羡慕你师父,无论什么事都拿得起放得下,闲云野鹤一般,不为世事牵绊;我一直不知道他收了关门弟子,去年接他来信,才知道他已将毕生所学传授给了你。”
妙真赞叹说道:“关兄弟一枪击杀金国第一勇士胡沙虎,名扬天下,民间都称他是天下第一枪哪。”
徐荣舒展容颜,微笑着说:“这胡沙虎是青龙寨武学宗师武仙的大弟子,以神力闻名,也是你们这一代中的佼佼者,师侄将他一枪击杀,师叔起初也不太相信呢。”
关山越如实回答:“应该说是胡沙虎自己杀死了自己。当时他连战连胜自以为宋军无人,并未将弟子放在眼里;弟子看清了他套路,以巧劲化解猛力,出其不意将他挑落马下。”
他精细地描画了当时那个惊心动魄的瞬间,这可能是他毕生最精彩的一回合速决战。
徐荣兴致勃勃说道:“虽然胡沙虎犯了轻敌的错误,越儿也不简单,这一枪之中居然含了顺、粘、崩三种劲道,可以称得上天下第一枪!大师兄最擅长对武功劲道的研究,看来越儿确实深得他的真传。他日闲了,师叔要和越儿过过招。”
妙真见师叔高兴,有意引他高谈阔论:“弟子只听说过咱们八字军和乌家堡、海天门、墨家、雷家庄这江南五大武林义军门派,对青龙会知之甚少,关兄弟会不会和他们结怨呢?”
徐荣果然滔滔不绝:“战场对决,各为其主,武林中人不会以此结仇。就像我们八字军以八义著称,青龙会以九侠闻名,是河北第一武林门派。沧海公武仙为九公之首,他的大弟子胥顶功夫也很厉害,这两位都有大师风范。青龙会可能与乌家堡有些渊源,据说是同气连枝一个祖先,两家的武功也很相似。”
妙真赞叹说:“师父真是见多识广。想当年您老人家走遍东西南北,以武会友,打遍天下无敌手,像这武仙、胥顶,包括乌重阳、乌重光、无级子、葛天雷、雷震子这些宗师们,都是您的手下败将。”
彭义斌显然对这些溜须拍马之词嗤之以鼻,但他的师父却很受用。
徐荣面露罕见的笑容,说道:“为师跟越儿这般大时,同大师兄、七师妹仗剑走江湖,出太行先斗武仙,过黄河又会胥顶,登贺兰山战沙中金,最后渡江南下健康,参加第一届江南擂台赛。”
关山越说:“我好像听安儿师兄提到过护国寺擂台赛,不知道江南擂台赛是怎么回事。”
徐荣说:“江南擂台赛是护国寺大赛前身,靖康之变后朝廷南渡,深感国家文风过剩而武力不足,就设下擂台赛,以招揽天下英雄豪杰。”
妙真为师父满上茶,自豪地说:“师父可是第一个冠军呢!所以才赐封冠军侯。”
徐荣呷了口茶,接着说:“我和大师兄在那次大赛中打遍江南无敌手,最终击败葛天雷、海无极、雷震子和乌重阳、乌重光兄弟,会师总决赛。大师兄弃权,把冠军让给了我。不过乌、海两家都不服气,乌家小妹重月出头,约我三年后临安再战。”
妙真意味深长地看了师父一眼,笑着说:“乌重月当年与云中子师叔齐名,都是有名的巾帼佳人,她现在可是贵为大理女皇啊。”
徐荣皱了皱眉头,端起茶杯,好像没有听见妙真的话。
关山越好奇地问:“师叔后来可曾和他们再度交手。”
徐荣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是年少气盛,念念不忘这三年之约,先行入海寻访海天门,后又逆江而上挑战乌家堡;乌、海两家输得口服心服,会同其他武林义军门派在乌家堡推举我为盟主,朝廷也册封我为义军大都督。那时侯,为师我可真是意气风发豪情万丈啊!”
妙真根本不在乎彭义斌的反应,赞叹道:“师父当年和大师伯、七师叔笑傲江湖,一时家喻户晓传为佳话呢。”
关山越满怀兴趣地问:“师叔觉得跟谁比武最激烈最精彩?”
徐荣回忆往事,忧郁的容颜焕发出光彩。
“要说最激烈的打斗是发生在乌家堡,我打败乌重阳后,他小妹乌重月就纠合五兄妹一起上,结果把我们三人打得鼻青脸肿;三师兄司马秀听说此事气不过,集我们八人之力前去寻仇,又将乌家五兄妹打了个鼻青脸肿,乌家小妹重月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我们才放了他们兄妹,呵呵,都是年少气盛啊!”
大家不觉都随他笑了。
徐荣不胜感慨:“常言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虽然乌家堡海天门当年都曾输给我们,但他们后来都发奋努力,精益求精,成为一代武学宗师。师父却是不进则退,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所幸江山代有人才出,八字军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徐荣轻轻叹了口气,凝神沉思,心绪不知飞向何方,妙真示意众人不要说话,关山越感到师叔此时显得有些老态龙钟。
徐荣怔了一会儿,回过神来,露出苦涩的笑:“人生如梦啊,咱们出去走走。”
关山越想到虞相亲笔信,自怀中取出呈给徐荣。
妙真接过来,笑着说:“难怪师父今天这么高兴,我先给师父放到书房里,等大家散步回来再好好读信。”
徐荣特意让关山越和妙真陪在两边,一行人谈笑风生,信步出门,随意察看各处军营。
作者 南浦飞云 说:痴人说梦:关山越骨子里还是那个情痴宝玉,虽然本领被强化了。史湘云到乱世依然是这般乐观、活跃且风流潇洒《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