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关山越打马回到客栈时，已是华灯初上，店家笑吟吟迎过来，接过马僵绳说道“将军有客来访，正在房里候着。”
关山越快步回房，眼前一亮，有一女子亭亭立在房中央，仿佛从天而降。那女子闻声回过头来，原来是桂儿。
关山越很是出乎意料：“桂儿姑娘怎么来了。”
桂儿含笑施礼：“叶老爷念念不忘将军恩德，在李夫人面前又不好说话，所以遣奴婢请将军再次过府一叙。”
关山越顾忌李全夫妇有看法，想了想说道：“徐都督明日宴请叶公，末将也奉命列席；如果叶公能当着我师叔的面公开邀请，我就去得。”
桂儿想了想，点头道：“奴婢明白将军的苦心，这就回去禀报大人。”
关山越借着烛光仔细打量她，果然身材修长，凹凸有致；想起妙真对她的品评，不觉有些脸红。正在胡思乱想，她人已经出去了。
关山越忙追出来道：“姑娘喝杯水再走吧。”
桂儿回头嫣然一笑，径直下楼去了。
关山越站在楼梯口，一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惆怅地转回身，却发现守云正站在隔壁门口冷眼旁观。
正巧守绪也出了房门，招呼关山越：“请关将军借一步说话。”
关山越上前见礼，和他们兄妹一齐下楼喝茶叙话。
“红袄军司帅一职可有定论？”
“估计这两天就会定下来。”
关山越发现守云只顾和翠楼聊天说笑，也不正眼看自己，显得比昨天更冷淡了。他忽然很想挑挑她的毛病，就像妙真那样重新用苛刻的眼光审视守云，可是守云脸蛋儿越看越靓丽，身材越看越健美，似乎找不到什么缺憾，他最后勉强在心里说：“她眼睛太大了，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没有女人味。”
关山越明白自己报复心爆发，觉得很没趣，正巧妙真派人送来许多果品食物和一些日常用品，便借故告辞了。
他独自回转，觉得桂儿离开后的房间变得黯淡无光，却忽然发现一切物品都变得井然有序，棉被整整齐齐地叠好，换下的衣物已经洗过，晾在后面的阳台上。
他坐在床边，抚摸棉被，上面似乎仍有余香：“朝阳公主就是没有桂儿那样的女人味。”
第二天关山越一赶到李府，李全就对他说：“师父一大早就派人来交待，兄弟一来就到他老人家那里说话。”他已经下了床，一瘸一拐地来回走动，显得忐忑不安。
妙真道：“你哥哥笨嘴拙舌的，少不了兄弟多为他分辨些。”
李全紧紧握着关山越的手说：“哥哥快没戏了，就指望兄弟了。”
关山越只得点头说：“放心，若有机会一定为哥哥说话。”
徐荣正在书房里到处翻动寻找什么，看上去心烦意乱，一见关山越进来，就急切说道：“我前两天可能是气糊涂了，老找不到虞相的信——虞相对你可有什么言语交待？”
关山越如实说了虞相对彭李二人的评价。
徐荣沉吟了半响，叹息说道：“这红袄军司帅一职到底由谁来继承，义斌还是李全？真让师叔为难哪！越儿作为局外人，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关山越说：“连虞相师叔这样贤明都勉为其难，弟子就更难选择了。”
徐荣笑着说：“越儿只管说实话，师叔不会介意。”
关山越说：“侄儿不能确定谁更适合继承安儿大哥的职位，惟一能确定的是，如果李师兄继任司帅，彭师兄不会背叛红袄军；如果彭师兄继任司帅，李师兄肯定会分裂红袄军。”
徐荣听了这番话，心中重新权衡轻重，半晌不语。关山越可没有想到，他这一番话改变了李全和彭义斌的政治命运。
将近正午，叶雨庄带领五六位名士应邀赴约，徐荣亲自迎接。宾主寒暄了一会儿，便携手入席。宴会隆重盛大，彭义斌、李全夫妇、关山越和一些红袄军主要将领都列席参加。
妙真巧妙地发挥着作用，气氛轻松，宾主也谈得愉快。
叶雨庄看了关山越一眼，对徐荣说：“老夫这次遭难，承蒙关将军仗义相救，老夫非常希望宴请恩公，聊表心意。徐帅身为长辈，需要说一句话，才可以成全哪。”
徐荣客气说道：“叶公客气了，您是秦淮名士，又是朝廷重臣，越儿今后还得仰仗您的提携，哪有不去的道理。”
关山越拱手说：“末将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叶雨庄叫好，和关山越干了一杯，然后接上徐荣的话：“江淮名士的称号，老夫还勉强能承载，朝廷重臣可就不敢担当了。”
徐荣说：“当朝秦相可是很敬重叶公啊。”
叶雨庄有了几分醉意，开始吐露心曲：“话说当年秦相参加科考，老夫主考，看到他文章出类拔萃就点了头名状元，我和他就这样结下了师生名分；世人却因此把老夫归到秦鹰长孙一派。其实老夫想来守的是中庸之道，抱的是一团和气，最厌倦拉帮结派卷入朋党，只恨老夫没有闪电子诸葛空那样的武功，做个闲云野鹤的隐士；也没有雷氏兄弟那样的能耐，做个游商自足的富家翁。”
徐荣沉吟了一下，意味深长说道：“在我三师兄护国公案之前，人人都认为叶公守的是中庸之道。”
叶雨庄绷紧满脸的皱纹，深深叹了口气道：“护国公案坏了老夫一世清名啊！”
关山越心中暗想：“这叶雨庄在我父冤案中，到底扮的是什么角色呢？”
饮宴将近尾声，徐荣当众宣布：“本都督奉圣上旨意来淮安，考察委任红袄军监使一职，今日有了结果。”
众人都放下手中酒杯，侧耳倾听；彭义斌和李全相互望了对方一眼，彼此都紧张不安。
徐荣语气颇为踌躇，道：“李全出任红袄军军监使，彭义斌出任副军监使；李全治淮安军，彭义斌治鱼台军；本帅将按照惯例，表奏李全兼任淮南节度使。”
诸将纷纷向李全表示热烈祝贺，李全夫妇登时满面春风；叶雨庄和众名士面面相觑，还得强颜欢笑，加入到庆贺的人群。
彭义斌怒不可遏，跳起来大喊大叫：“俺二狗子不服！红袄军将士谁不知道俺二狗子是安儿大师兄的影子！大师兄打仗，就让俺作先锋；不打仗，就让俺作总管，李全都靠边站！想当初大师兄还将妙真许配给俺二狗子呢。”
他情急失态，口不择言，招来一片哄笑，连妙真和李全也不胜尴尬。
徐荣颤声喝道：“你大师兄在，也不敢顶撞为师！”
妙真插嘴说：“二狗子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彭义斌顿足道：“俺二狗子今儿个认栽了！”他恶狠狠地瞪了一遍李全夫妇和关山越，好像认定自己是受到了这些人合伙算计；然后拂袖而去，直接打马回鱼台。
关山越暗想：“看来彭师兄对我抱有很深的成见，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难道自己掉进了妙真的温柔陷阱里，被她利用了？”
叶雨庄等人挺知趣，起身告辞，关山越随徐荣送出大门。
叶雨庄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临走时郑重地看了关山越一眼，似乎在提醒他别忘了刚才的承诺。
彭义斌失位，关山越觉得心里多少有些惭愧，闷闷不乐地打马回客栈，迎面碰到守云从楼梯上一蹦一跳地跑下来，手中拿着一个大青草编的蚂蚱，两人照常擦肩而过。
守云忽然回过头来问道：“哎！红袄军的头头到底是姓彭还是姓李？”
关山越没好气地说道：“凡是会动脑筋的人都知道，肯定是姓李的。”说完就后悔了，不等守云还嘴，就赶紧溜之大吉。
他跑进房间关门时，还听见翠缕在楼下一个劲儿地笑，忽然意识到，这好像是淮安偶遇后守云第一次向他打招呼。
“她这次主动跟我说话，意味着向我示好，抛来的绣球我应该赶紧接着才对。瞧我干这蠢事儿！恐怕我和她今后再也没有缓和的机会了。”
他心情沮丧到了极点，索性蒙头大睡。
徐荣事后找到了虞相的亲笔信，打开一看，信中主要谈的果然是红袄军的领导权问题：“彭义斌忠诚爱国，能征善战，一直是杨安儿生前最得力助手，建议徐帅将红袄军司帅一职授给彭义斌。”
“事已至此，没法改变了。”徐荣不得不为自己的选择找理由：“所幸虞相只是建议，何况李全在红袄军已经成了气候，彭义斌恐怕镇不住全军将士。”
他一天也不愿在淮安呆下去了，便将李全夫妇和关山越叫来，说道：“虞相信中邀为师到健康商议国事，为师即刻动身，不能参加徒儿的庆功宴了。”
李全夫妇见师父表情严肃且语气坚决，不敢挽留：“既然师父去意已决，我们这就给师父准备一下。”
妙真暗中拉了一下李全的衣角，两人退了下去。
徐荣望着李全夫妇的背影，失望地摇摇头，语重心长地对关山越说道：“虞相夸你遇事沉着谨慎，宠辱不惊，可以担当重任。安儿这一去，我们的希望都在越儿身上，越儿可不要再让我们失望啊！”
关山越觉得师叔言语中掩不住心酸，很为他难过，不觉眼中泪光闪烁：“昔日离开师父，今日又别师叔，心中实在不舍！”
徐荣亲切地望着关山越，微笑说：“越儿别难过，我们还会在临安见面的。”
关山越点点头，心中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和依恋，止不住泪水流了下来：“他虽不是善谋善断的将帅，却是一个待人真诚的长者啊！”
徐荣轻车简从，悄悄地离开了淮安。
三
送走徐荣后，关山越向李全夫妇辞行：“我打算今天到叶雨庄那里应付一下，明天就离开淮安。”
李全挽留道：“兄弟最起码参加完哥哥的庆功宴后再走。”
妙真也拉着关山越的手说：“师父他老人家走了，姐姐这心里正难受呢，关兄弟怎能忍心现在就丢下姐姐离开呢。”
李全笑着说：“关兄弟还是过两天再走吧，你姐姐心里也会好受些。哥哥邀请了许多贵客名流，到时候介绍给兄弟认识。”
关山越只得答应留下来参加李全的庆功宴，不过要先赴叶公府在小秦淮安排的宴会。
他赶回客栈，想精心装扮一下，以最好的形象面对叶府的姑娘们；他打算换下军装，将妙真为他购置的几身衣服都拉了出来，却有些拿不定主意。
正巧桂儿来了：“我家老爷怕贵人多忘事，让奴婢来请。”
关山越指着眼前一堆衣服，笑着说：“正好姑娘来看看，我穿哪一件合适。”
桂儿来到床前仔细翻找了一遍：“奴婢看这翠纱帽和白襕衫挺好看的，可以试一下。”她帮着关山越穿戴起来，赞叹道：“真不错啊！看上去风流儒雅。”
关山越自己也觉得很满意，连连点头：“只是第一次穿白色衣服，有些不习惯。”
桂儿说：“现在可是流行白衣少年郎。”
两人出了客栈，关山越要为桂儿叫一辆马车，桂儿坚决不肯：“路又不远，不值得破费。”
关山越说：“那么我也不骑马了。”
两人并肩同行，在明亮的阳光下穿越熙熙攘攘的闹市，引得许多人纷纷侧目；关山越有些羞涩，桂儿却落落大方。
他们走到一排柳树的绿荫里，桂儿试探地问：“怎不见将军携带家眷？”
关山越据实相告：“父母自幼双亡，师父近年远游，何来家眷呢？”
桂儿无限怜惜地说：“真是天命无常，将军还没成家吗？”
关山越笑着说：“谁知道这茫茫人海里，哪个女子在等着我呢？”
桂儿也笑了：“将军的年龄可能比奴婢还小呢，再等十年也不急。”
关山越说：“我可不信，姑娘多大了？”
桂儿低了头，避而不答：“反正比将军大些。”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又走过了一座桥，小秦淮在望，关山越觉得和桂儿在一起很随性很自在，很想更多地了解她。
“听姑娘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奴婢本是临安府包家山那边的。”
“我过两天正巧要往那边去，说不定要成为临安人了。”
两人远远看见叶公带领红红绿绿的姑娘们候在岸边。
桂儿忽然停下脚步，说：“奴婢多年不见父母了，非常挂牵；正思量着请示叶大人回家探亲；奴婢想随同将军一起回去，又怕将军嫌奴婢累赘。”
关山越笑着说：“怎么会呢。”《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