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卫国公一行将到一十字路口时，自西面也来了一支官家仪仗队，鸣锣喝道，喧哗而来。两支队伍撞在一起，互不相让。
杨析中不屑地说：“一看那气焰嚣张的派头，肯定是长孙无稽那老小子。”
左右回答：“正是。”
析中说：“老夫今日耽误了一会儿，偏偏就碰到了这小子，给我打一边去！”
杨家骑士亮出刀枪，一齐纵马突进，大喝：“孙子们让开！”
长孙家的随从纷纷后退，自相冲挤，乱做一团，把个御史大夫的一顶华轿抛在了街中央。
轿帘掀起，伸出来一个脑袋阴阳怪气地大叫：“大胡子，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关山越暗自惊讶：“没想到两家之争，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到了宏伟壮观的金銮殿前，关山越随师叔进入朝房，许多大臣已经候在那里了，三五一群地闲聊。房中央有一大群官僚谈论得非常热闹，人越聚越多，形成一个议论中心。居中一位高谈阔论者宛如鹤立鸡群一般，吸引了关山越的注意。
杨析中并不理会这帮人，来到一个角落里，为他引见了一位温文儒雅的老臣：“越儿过来拜见乔参政。”
关山越躬身参拜：“末将关山越参见乔大人。”
乔行简看上去与杨析中性格相反，脸上挂着谦逊温和的微笑：“原来是力斩金国第一勇士威震襄阳的关将军啊！”
杨析中自豪地说：“正是我这师侄儿。”
那个气度不凡的大臣忽然分开人群，径直望关山越这边走来，显然早注意到朝房里多出一位陌生的年轻将军，众臣的眼光也随着他被吸引到这边来。
这人面如冠玉，神清气朗；其坚毅之气可与虞帅相比，其儒雅之风似在乔参政之上。他和杨乔两人相互致意，二人都称他秦相。
关山越不觉心内一动，这人是秦鹰！他将会为我的命运带来什么？
秦鹰打量着关山越，赞许说道：“关将军果然是少年英雄！”然后又关切地询问了中原转战的情况。
关山越简要作答。
众臣也围了过来，对关山越的赞扬之声不绝于耳。
御史大夫长孙无稽这时急匆匆跑了进来，毕恭毕敬地问候秦相，眼睛的余光扫过众臣瞩目的关山越。
关山越感到如鬼火拂面一般，很不舒服，非常憎恨那张瘦骨嶙峋的‘王’字面。
秦鹰呵斥说道：“长孙无忌身为御史大夫，纠察百官言行，自己却衣冠不整，举止失措。”
长孙无稽咬牙道：“这都是拜卫国公所赐。”
杨析中傲然说道：“只能怪你自己不知尊卑，不知进退。”
旁边围过来几位殷勤的老臣，帮长孙无稽整理衣冠，关切地问长问短。
这时执事太监高声宣布：“圣上有旨，诸臣早朝。”
大殿礼乐响起，秦鹰与杨析中并肩率文武大臣左右列队，进入金銮殿。
关山越怔怔地望着秦鹰的背影，心想：“难道这就是我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吗？”
圣上刚刚在金銮殿坐定，就有枢密使杨析中出班奏道：“启奏圣上，今有虞相特遣麾下伏虎将军关山越朝房候宣。”
圣上说道：“虞相国常年征战在外，朕很是挂念。快宣。”
关山越听到执事太监的呼喊声，昂首阔步上了金銮殿，大礼叩拜圣上：“臣关山越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他内心里早为这样的出场亮相不知准备了多少次了，虽然心情紧张，依然做得很好。
圣上思忖说道：“关山越这名字，朕好像听说过。”
杨析中说道：“他就是在襄阳一枪刺杀金国第一勇士胡沙虎，夺下头功的关山越！”
圣上龙颜大悦：“关爱卿平身，你扬我大宋国威，保我江防安全，让朕和国人扬眉吐气！朕看过虞相奏章后，定要好好嘉奖你。”
关山越站起身，呈上虞相奏章。大殿上十分安静，气氛却有些紧张，每位大臣都在揣测虞允文奏章里的山水。
圣上御览完毕，轻轻说道：“虞相所奏，倒是了却了朕和众卿的一桩烦心事啊。”
秦鹰出班奏道：“不知虞相所奏何事？”
圣上说：“众位爱卿为御林军指挥使一职，一直争论不休，至今悬而未决。如今虞相举荐了少年神勇战功卓著的关山越，众卿以为如何呀？”
杨析中奏道：“臣赞同虞相。我朝大臣中，虞相最会用人。”
乔行简出班奏道：“虞相可谓知人善任。御林军殿帅一职关系皇族威仪和国家形象，我朝历来选拔殿帅兼顾品貌声望和武略功勋。今有传奇小将关山越援助襄阳，力斩胡沙虎，被誉为天下第一枪；至于转战中原，收复邓、合诸州，迫使金国人订立城下之盟，这也是破天荒头一回。关将军让我国君臣百姓无不扬眉吐气，在各方面都是当今年轻将领中的佼佼者，堪称我大宋的荣耀，臣民的楷模。臣以为关山越正是新一任御林军殿帅的最佳人选。”
圣上显然对关山越印象很好，点头道：“乔爱卿所言，甚合朕意。”
礼部尚书陈宜中附和道：“关将军将为万国观礼增光添彩！”
长孙无稽首先站出来含沙射影，攻击政敌：“乔参政口无遮拦滔滔不绝，很容易让人想起乔参政和虞相国两家不一般的关系。”
析中反唇相讥：“长孙无稽你也忘了吧，你这当老子的也推荐过自己的儿子。”
乔行简忙为自己辩解：“古人尚且有云：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更何况臣和关山越素昧平生无需避讳。”
长孙无稽冷笑着说：“古人这话只能应在老夫身上。只怕你们是亲连亲，友结友，内外呼应，盘根错节。”
关山越旁观双方唇枪舌战，暗藏玄机，怪不得人言政斗如战场。
圣上说道：“长孙无稽要就事论事，不要搞人身攻击。韩爱卿今日正好也在，就谈谈你对自己继任者有何看法。”
韩纯中出班，未曾开言先咳嗽了两声，又流下两行浊泪：“启奏圣上，老臣怕是无从谈起。疾病耗尽了老臣的精力和智慧，只想早日乞还骸骨。”
圣上深深叹了口气：“韩爱卿先回去休息吧。”
长孙无稽带着嘲讽的笑意目送韩纯中步履艰难地离开金銮殿，忽然清了清嗓子，大臣们都提心吊胆地望着他，知道他要长篇大论地开始口诛笔伐了。
“臣有三本。第一，御林军殿帅掌握着皇室安危和朝廷存亡，关山越虽然有过人之处，也毕竟是少年英雄，年不及二十，如何堪当此重任？”
析中站了出来，可是长孙无稽却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第二，臣怀疑虞允文杨析中乔行简已有结党谋逆的征兆。我国兵马十有八九都握在他们手中，如今又企图安插亲信，掌握御林军。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析中气得胡须颤动，喝道：“长孙无稽！你血口喷人！”
乔行简忍不住开口论战：“启奏圣上。。。”
长孙无稽指着乔行简厉声大喝：“这第三本奏的就是你乔行简！”
乔行简禁不住身子一哆嗦，颤声说道：“你奏我什么？”
长孙无稽说：“你身为堂堂副相，竟然两只脚穿两只不同的鞋，真是史无前例，闻所未闻。”
殿上四名侍御史一齐响应：“乔参政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百官都弯腰低头，仔细观瞧。但见乔参政蟒袍下半隐半现两只官靴，果然一只黑色，一只深紫；不瞪大眼睛是看不出来的。
全场一阵哄笑，笑声颇有迎合长孙的意思。
关山越冷眼旁观，感到自己从被关注的中心，掉到了被遗忘的角落。这一切似乎中了长孙无稽精心设计的圈套。
乔行简低下头，满面通红，口中含糊不清地辩解：“臣不过是节俭惯了，两双官靴穿得太久了，这两天先后穿坏了，未及修好，临时凑合一天。”
长孙无稽厉声喝道：“难道你身为一品大员，国家没有给你俸禄吗？圣上的颜面，朝廷的尊严都让你丢尽了！”
关山越对长孙无稽可憎的嘴脸和刺耳的声音感到难以忍受，暗想：“这长孙无稽言语刻薄恶毒，许多大臣都怕他，真是可气可恨！恨不得冲上去揍他一顿。”
没想到真有人怒不可遏地冲了上去！他大吃一惊。只见杨析中一个箭步跨到对面，扭住长孙无稽，劈头盖脸一阵乱拳。
长孙无稽立马变了熊样，抱头倒在地上，打起滚儿来，大呼圣上救命。
武将们赶紧过来拉住杨枢密，文官们上前劝解长孙大夫。场面一时混乱，关山越注意到秦鹰自始至终冷眼旁观，不发一言。
年迈的圣上这才回过神来，大声喝止杨析中。
长孙无稽忽然甩开众臣，以头抢地，高声哀号：“圣上！卫国公在朝堂之上，圣目之下，百官面前，凌辱殴打微臣，圣上一定要为臣作主啊！微臣有何面目存活世上！”他站起身撞向一根大铜柱，自然被官员们拦住，于是改为寻死觅活，大哭大闹。
圣上起身喝道：“杨析中，你可知罪！”
杨析中跪倒金殿上，余怒未息：“臣惊扰圣驾有罪，打长孙小儿无罪！”
长孙无稽歇斯底里大叫：“卫国公当朝打骂微臣，与打骂圣上有何区别！当以大不敬之罪处斩刑。”众御史一起请斩杨析中。
乔行简扑倒在地，泣道：“圣上明鉴，卫国公一时愤起，皆因臣一身引起。请圣上治微臣之罪，宽恕卫国公吧！”
圣上叹了口气，转问秦鹰：“秦相身为百官之首，说句话吧。”
秦鹰严肃说道：“乔参政清廉俭朴，值得肯定，不应苛责；长孙大夫做得太过分了！在圣上和百官面前大哭大闹，跟乡野村妇有何区别！杨枢密做得更过分，竟然在朝堂上大打出手，跟市井无赖有何不同！两人均应依法治罪！”
长孙无稽一骨碌爬了起来，说道：“臣愿受罚。”
秦鹰接着说道：“杨枢密之罪过，可大可小。念其忠君爱国功勋卓著自当从宽处置，本相建议杨枢密当着圣上和百官向长孙大夫赔礼道歉。”
圣上松了口气说道：“秦相说得好，还是和为贵啊。圣人说，克己复礼。卫国公就照办吧。”
长孙无稽转向杨析中说道：“既然圣上和秦相都说了，只要你杨析中现在给我长孙无稽磕三个响头，负荆请罪，我就请圣上饶了你。”
析中傲然说：“我杨析中上跪圣上，下跪父母，你长孙无稽算什么东西！”
圣上苦口婆心地说道：“卫国公只需诚心诚意地鞠个躬道个歉，就算数。”
乔行简也上前劝解，杨析中不为所动：“我杨析中宁死不在狗贼面前低头。”
长孙无稽一脸无辜的样子，说道：“圣上和诸位大臣都看到了，卫国公一再辱骂微臣。”
秦鹰奏道：“杨枢密一再忤逆圣上辱骂大臣，罪不可赦！”
圣上龙颜大怒：“来人！先将卫国公羁押天牢！”殿前侍卫上前拿住了杨析中，除去顶戴，押下了金銮殿。
乔行简长跪不起，连连叫道：“圣上使不得呀！”
关山越见满朝文武无人响应，暗暗为师叔捏了把汗。他虽然觉得自己在这里还没有说话的资格，或许会招来祸端，还是挺身而出为师叔求情。
“圣上，臣听说，物不平则鸣，士有怨而发。臣生在中原时，就听金国人传说美髯公性如烈火胆似雄狮；臣归国从军后，更是听到我宋民称颂卫国公忠贞不二义薄云天。由此可见，卫国公当年的戎马事迹在我大宋内外广为流传，连普通金人和宋民也能理解卫国公的秉性，难道我国满朝精英就不能体谅卫国公吗？同朝为官，何必同室操戈？！一旦卫国公因言官之祸受到极刑，肯定会灭我军士气长敌国威风。我皇圣明，不可使天下忠良寒心啊！”
满朝君臣都怀好奇之心听关山越感慨陈词，不觉对这位初来乍到的小将军刮目相看。这番话语惊四座，长孙无稽也一时无言。
圣上感叹说：“关爱卿虽然年少，却语义深远，如果众卿都有这种宽阔胸襟，就不会有今天的闹剧。众卿先散了，好好想想，午朝接着再议。”
百官默默退朝，各自到御膳堂大厅进食稍息。
关山越敏锐地观察到，长孙无稽流露出难以觉察的笑意，想是他达到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这出闹剧足以使自己出任御林军指挥使的希望化为泡影。
秦鹰走过来招呼关山越：“杨枢密脾气暴躁，难成大事，关将军不必为他鸣不平。本相想请关将军明日到敝府做客。”
关山越冷冷地拱手称谢：“他日一定登门拜访。”他感觉长孙无稽诡异阴冷的眼光从旁边上上下下翻看自己。
杨析中家将急急忙忙赶回杨府报信。
杨家二公子杨清宇大怒，叫来小弟清枫，号召家兵家将百余人拿起刀枪，声称要劫持法场，斩杀长孙无稽。
杨府老管家杨红害怕事情闹大，忙去后院找来三姑娘。
杨家三姑娘名缇萦，正是昨日关山越偶遇之幽谷倩女，当下急急来到前院，阻止清宇：“二哥这样做不仅于事无补，还会害了老爹！”
清宇不服气地说道：“姑娘家不要管男人们的事。”
杨红一旁提醒清宇：“老爷可是交待过，他不在时，由三姑娘主事。”
杨家少公子清枫也附和说：“老爹是这么说的。”
清宇只好说道：“三妹你说说怎么办。”
缇萦冷静地说：“先让这些人分头行动，跑遍整个临安城的酒楼茶肆和瓦子市场，把老爹被长孙无稽陷害的事传播开来，要赶在一两个时辰内让全城百姓都知道这事儿。然后你们引导人群聚到金安殿前。”
杨红应诺，安排家将家兵分头出发。
缇萦又对清宇、清枫说：“二哥去找徐大哥，召集各行各业的朋友声援老爹；清枫去一趟国子监，请太学生们声援。我现在就去找完璧公主，你们办完事就在宫城南门等我消息。”
清宇兄弟也分头去了。《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