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龙鳞片不似蛇那么森冷, 入手微凉,被人反复揉捏过后, 隐隐热了起来。


    倘若真是个小魔修,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伸手染指一条冰清玉洁的小龙,栗音心里清楚,他不会拒绝她的。


    她来回把玩了几遍,小白龙不知怎么了,格外颓软,龙爪抵着她的手指,一点力道都没有。


    自从数百年前,外海风气肃清, 一条小白龙持身守正, 守身如玉, 干净得很,并非禁不住她的把玩, 只是在克制某些放纵的龙性。


    可惜少女并不在意他的想法, 捉着他的手不曾停下,漫不经心、时轻时重地把玩着他。


    她按了按他的脖颈, 划过他的胸前和后腰, 又扣住他的腰身摩挲…


    终于,又一阵颤栗, 小龙好似无法容忍她的亵玩,使出了点力气,挣脱了她的手,腾云驾雾,往房间的高处飞。


    他明明可以开口说话, 喝止她的行径,可声音如果不做隐瞒,她能听出来龙族家主的身份。


    龙族的家主,岂会向小魔修献媚呢,恐怕会吓到她,前世变成一种负担,那不是他想要的。


    精巧的小龙嘴巴紧闭,即使在刚刚被反复抚弄时,也不曾发出一点声音,生生忍着。


    手里的小玩具飞走了,少女发出声惊讶,起身去捉,小白龙飞得不高,始终悬在她的指尖上方,差一点就能被她重新抓回手里。


    她面露不解,直接问了出来,好像半点没意识到举止和措辞的不妥:“我揉得你不舒服吗?”


    舒服不舒服,看起来冰清玉洁的小龙没有说话,在她头顶上方来回盘旋,轻缓游弋,灵动飘摇,没有表现出不快的情绪。


    他不出声,栗音嘴角略弯,装作才想起来,道:“对了,差点忘了,我带你去找龙族的长辈吧。”


    他不肯告诉她身份,栗音不明其用意,当下胡乱猜测:“你是不是和那位龙族长一起来的?还是走丢了?偷跑的?你是谁家的小辈吗?”


    她多了几句,小白龙一句话也不接。


    眼看着,她就要开门,出去找龙族的人,尤其是那位龙族长。


    栗音寻思,没准能看见两条白龙,不知道他打算怎么解释这条小白龙的身份。


    小白龙还在高处游弋,轻缓的姿态似乎在考量些什么。


    栗音才走到门边,身后荡开了一阵清透的风息,吹动了她耳边的发丝,伴着一身轻轻的落地的声响,拦住了她的步伐。


    “嗯?”她转头看去,那条悬在高处的小白龙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个身骨单薄清俊的少男,立身在她的房间里。


    他从高处落地,腾云驾雾的法术散去,余下轻盈的水息,微微托扶起他的衣摆和长袖,现出清新飘逸的姿态来,衣摆下,一条龙尾掠过。


    少男没有完全化作人形,留着额角的一对龙角,和身后的尾巴。


    那张脸栗音自然是熟悉的,细看也有如今青年后的影子,再定睛一看,原是存档里的少年面貌。


    面若白玉,唇若点绛,纤长的鸦睫翕动了下,墨蓝瞳孔润泽,抬起望着她。


    人族少女有些吃惊,无他,只因这少年居然是白发。


    发色似雪,皎皎洁丽,栗音的眼神霎时微妙起来。


    白发蓝瞳,虽不比红曈的对比鲜亮,却也格外有意趣,像海上的落雪,仿佛有一股清透沁人的冷意。


    她愣住了,没有动作,小白龙有些不自在,却咬着唇齿,不愿开口说话,微微抿唇,盯着她。


    栗音寻找起眼下的剧本和定位,试图弄清楚他想干什么。


    “原来你是白头发啊。”她缓缓说。


    少男不理她,栗音放轻了步子,一点点接近。


    他穿了身玄色的衣袍,交领严实,上绣龙纹,织物的重色显得肤色格外轻薄,白发也飘渺,恍如谪仙落凡。


    诚然他真身是个大能修士,栗音败给了自己的小心思。


    她虽然没把这年少姿态的美人锁在暗室里取用,却把他关在了她的房间里。


    面对她的靠近,少男一语不发,栗音试探地抬手,掬起一捧雪白的发,抚摸了两下:“你怎么不说话,你是哑巴吗?”


    笨,连发色都能变,难道没什么改换声线的法术吗。


    他好像不愿被她认出真身,可又没有易容,栗音有意无视了五官的相似,当作不知,至少现在,她假装“没发现”。


    面对触碰,少年仍旧没有说话,面颊透出几分红晕,被玩弄过的热意大抵还没有消散。


    任由她触碰起头发,他的衣摆动了动,龙尾在来回摆动。


    “真是哑巴?”栗音语气吃惊,直接捏上了他的脸,牵扯了下他的嘴角,露出一点牙齿的缝隙,没用力。


    衣摆下的尾巴甩了下,应当不喜欢被她这样捏住。


    他打定主意,一句话不说,栗音松开手。


    “小哑巴…”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忽地笑了下,笑眼乌浓。


    她眼睛的弧度似乎让少男很不自在,微微撇开了脸,躲避她的视线,却听见她说。


    “这下好了,小哑巴,到时候关在暗室里,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怎么办?万一被魔修采补坏了都没人知道。”


    少男转头瞪了她一眼,他的愠怒并不吓人,清浅的薄红妆点着他的眼角和面颊,嘴唇紧抿着,嗔怒无疑。


    魔修没再客气,送上门的小白龙,甚至刻意换了雪白的发色,她若不动手采补,都对不起他的主动和贴心。


    她指尖穿过他的白发,有一下没一下赏玩着,而后手指的落点越来越向上,直到触及他的耳畔,往后捋他鬓边的发丝。


    人也靠近了,眼瞳一动,视线从他的头发落到他的面上,好像在笑。


    触及她呼吸的温度,少年往后退了一步,随着她收紧的距离,一直被逼得抵到了身后的桌沿。


    抵触并不强烈,退无可退之后,他干脆不再看她,仿佛不看,正在发生的事情就不存在。


    人族又一次证明了手指的灵活,挑开了他腰间的系带,进而是衣襟。


    可怜“小哑巴”不会说话,除了喉咙里偶尔溢出的细响,被怎么玩也不会出声。


    她有些执念了,仿佛硬要他张开嘴,手上的力气陡然加重了许多。


    很快,少男坐到了桌边的椅子上,他终于张开了嘴。


    在她的轻笑声里,“小哑巴”只能发出些模糊不清的语气声,面颊绯红,用润泽的眼瞳瞪着她。


    倏尔却又阖眸,美人闭上了眼睛,意外乖顺地坐着,随便她怎么玩弄,抿唇间喉头轻缓滑动,咽下多余的声响。


    栗音随意用他的身体擦净被他弄脏的手,不等继续,房门突然被敲响。


    房间里的动静不大,“小哑巴”只发出了些呜咽声,不可能惊动外面的人。


    栗音下意识转头,看向房门,屏住呼吸,侧耳听外面的动静。


    身前昳丽出尘的少男也一样,跟她一起望过去,眸光微动。


    “小友。”门外传来青年的呼唤,声色轻柔,几分造作,又叩了叩她的门。


    昨夜一晚上还不够,狐狸精又来了:“明天就要进合欢宗地界了,小生有点紧张…”


    狐狸精叫门,栗音耳边却突然响起一声好听的轻哼,一听就知道,房里正在发生什么。


    “小哑巴”好像突然不哑巴了,就要开口说话,闹点动静出来,不知是为了获救,还是存了些旁的心思。


    她吓得连忙捂住了少男的嘴,手心紧紧压住他柔软的唇瓣,这可不是医学奇迹的好时候。


    屋外的狐狸精安静了一瞬,好似捕捉到了某些动静。


    栗音装作自己正在认真修炼,修炼入定,不得打扰。


    少男身后的龙尾甩来甩去,溢出了几声闷哼,好像被她压疼了似的,眼尾也晕染出点点晶亮的水渍,眼眸在韫色中闪烁。


    湿热的气息洒在手心,栗音反而更加用力,摁住了他的那些心思。


    她不理会门外叫门的狐狸精,那识趣的家伙很快离开了,“小哑巴”“求救”的指望好似落空,只能继续接受魔修的染指和玷污,顿时闹出了些更大的动静。


    屋外的月色仍旧明媚,龙尾只来得及拍了一下地面,立时就悬在空中,绷紧了,一动不动。


    作为不安分的惩罚,魔修正在给他打上印记,她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手握着他的手腕,浓粉在她的掌心凝结。


    受印记影响,少男的身体骤然绷紧,一点动静也闹不出来了,声音消弭在喉咙里,眼神失去了焦点,恍惚真成了个失声的小哑巴。


    借助印记的便利,她顺利收下了一条小龙。


    小白龙的呼吸屏住了一瞬,直到被她完整地采取,一口气才得呼出来,洒落在她的手心。


    原本白净的手腕上,多出一道轻浮的浓粉色。


    【解锁新炉鼎:龙君兮】


    【成就奖励:定向随机(1)】


    不听话的炉鼎被魔修压在桌边的椅子里,迎着她粗暴的采取,仿佛珍贵的龙族是上好的补药,必须物尽其用。


    那条龙尾蜿蜒而上,环住了她的脚踝,轻轻勾连着,不像绑住了她,而是被她绑住。


    没有青年那等气力和形体,薄雪似的少男被蹂躏得零落,脸色却愈发蒸腾出躁动的气息,绯色深浓。


    从被魔修采取,不多时,他的姿态变成了迎接魔修的采取,主动配合,仿佛要把深厚的灵力全献出去。


    又被采取了一次,少年眼尾灼灼,勾起嘴角,笑了出来,仰靠在椅子里,眼睛始终凝望着采补他的人。


    唇红齿白的面容好似被薄汗和热气洇湿了,龙性如此,那等被压抑了数百年的本性,全要倾泻出来给她。


    栗音本觉得可以了,身前年少的美人却主动凑上来,亲吻起她的脸和嘴唇,连先前还算矜持的龙尾,也缠上、勾着她的脚踝,催促继续。


    他似乎不知疲惫,墨蓝曈靡丽沉沦,似海澜般撩人,栗音猛然清醒了。


    …是龙形态的狐狸精。


    第122章


    栗音初次体会到龙性, 少男姿态放纵,更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恍如食髓知味。


    如果他真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龙,还是当初的小少主,栗音一定逗弄他,兴许由着少男索求,任由他在少年的初次放纵天性。


    不过,他已经是龙族的家主了,不再是当年走丢、对世事知之甚少的小少主。


    栗音没有由着他求索,他实在太过热情,和平素疏冷的模样相比,竟有种失控的感觉。


    她抓住了小白龙的手腕, 那里还有道浓粉的花印, 把少男的手扣到他的头顶。


    突如其来的拒绝和束缚, 他愣怔住了,因为少年姿态的样貌, 被迫抬起的脸显得茫然懵懂似的, 手腕的花印无比鲜艳。


    他的龙尾依然缠在她的脚踝上,沉溺于愉悦和快活。


    圈着她脚踝的龙尾下意识勾了勾, 力道不大, 好像不明白,怎么突然停下了。


    和狐妖极尽的献媚比起来, 龙尾还算矜持,传达出某些渴望继续的信号。


    倘若他真的被魔修捆在暗室里采取,龙族的秉性也会迫使他的身体配合。


    少男没有反抗,栗音单手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拨弄起脚踝上的龙尾。


    她没有解开他的缠绕, 只是有意挑逗那条坦诚的尾巴。


    又像在提醒他来看,看看他自己现在的样子。


    她的动作果然吸引了少男的注意,墨瞳看过去。


    在他瞳孔的倒影里,尾巴尖竟然当着主人的面,缠住她的脚踝还不够,试图绕住她的手指。


    他现在的尾巴尖其实不够细长,如果是蛇那样极其细且长的尾巴,一定能在她的手指上缠几圈。


    他吐出了一口气,仿佛无法接受自己眼下的表现,面颊的红晕和唇隙的热气一阵阵蒸腾。


    尾巴简直像照映着他的镜面,“小哑巴”猛然闭上眼睛,抿着唇,不再看。


    举止表达出逃避的意味,可他反复的呼吸,又像在接受自己,接受现实。


    眼睛闭上了,耳朵还能听见,栗音勾弄他热情的尾巴尖:“你再这样索求无度、不知节制的话,我就要去找龙家主,把控制不住自己的小龙送还给长辈。”


    这番话听起来和魔修自首没区别,可小白龙不会让她找过去。


    仿佛发现自己说错了话,魔修自顾自道:“不对,如果把你交给龙家主,他就知道我采补了一条小龙,那可怎么办,他不会生气吧。”


    她的话倒提醒了龙君兮。


    在她的视角里,现在此时,送上门来,给她把玩的小白龙是谁呢?算什么?


    少男的龙尾巴一甩,他好像有点生气。


    送上门来的如果不是白龙,是黑龙、青龙,只要是龙都可以吗?


    “小哑巴”又睁开了眼睛,却对上弯弯的笑眼。


    栗音道:“你的手腕上有我的花印。”


    “若不想个办法藏一藏,别人一看就知道,你被采补了。”


    这似乎没什么不好,至少那些狐狸精一看就知道…他也是个爬床的狐狸精。


    少男的龙尾四处拍打,在她面前,像个不知事的小少主,没有刻意藏起心续。


    问题在于,他来时隐瞒了身份。


    他现在是一条小白龙,而不是龙族家主龙君兮。


    他如果想瞒到底,花印得像偷情那般藏起来,不与人看。


    “你这小龙,看你回去怎么和你家里人交代,跑出来一趟,身子丢了个干净…”她话锋一转,语气威胁,“你会向你家长辈告我的状吗?”


    “小哑巴”不回答,微微颔首,看着可恶的魔修。


    她把他采取了个干净,却不打算给他任何公之于众的名分,明明她和他此时是如此的亲密契合。


    他显然不高兴,尾巴重新缠上她的脚踝,被她拍了下。


    栗音眼神微动,假装现在才发现,他的五官面容肖像那位龙族家主。


    “你该不会是那位龙族长的小辈…”她故作迟疑,“而且他有一抹白发…”


    “小哑巴”一句话不说,魔修捏了捏他的尾巴:“我看你刚才配合听话得很,怎么现在使脾气了?以后也乖乖听我的话怎么样,毕竟像你这么放荡的小龙,正适合被采补…”


    她不无轻浮地故意说道,捏在指尖的龙尾一甩,不让她碰了。


    “别生气嘛。”人族少女的语调轻柔,“虽然你看着年纪不大,用起来还是很舒服的,像你这么漂亮的炉鼎,我可爱护了,不会真把你弄坏的。”


    她低下头,靠近说话,碰了碰他的鼻尖。


    龙尾像是生气般甩动,可实际上,越是语言折辱,小白龙的身体越是兴奋,她还没和少男分开,感受很明显。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栗音一口替炉鼎应下。


    “再说了,你家长辈肯定不许你和魔修厮混,你看你这么放荡,没了我,谁还会这样采补你?把我的印记藏好了,哪天我要你,你再送上门来。”


    栗音心想,到时候炉鼎齐聚,能藏一个是一个。


    松开少男的手,他并没有反抗,撇开脸,留给她一个泛红的侧脸,好似愠怒气闷。


    数息,他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应答。


    因为装作哑巴,只能发出些模模糊糊的动静,说不了话。


    声音不大,栗音听见了。


    虽为魔修,少女露出真心实意的开心,最后采取了他一下。


    片刻,少男的颤栗缓缓停下,他简单向她指了指,先前叼给她的那枚鳞片,可以用作传讯。


    他眼睫颤了颤,默认了她的使用方式。


    哪日魔修想要他了,向鳞片注入灵气,他便能感知到讯息和方位,送上门给她采补。


    不知是不是累了,少男化作原形,没有离开,小白龙盘在她身边,休憩。


    栗音摸了摸他,天亮还有一会儿,她拿出传讯镜,有事要做。


    明日抵达合欢宗,想也知道,她若直接跑去和师父会面,定要遭不少人当场抓住。


    想了又想,栗音给师父发了几道灵讯。


    【…会武开场前,我再露面,如果提前到了,估计有人找上我。】


    【对了,师父,我忘记说了…】栗音咬了咬牙,有了个主意,【羽族跑过来找他们的小少主,跟着我一起到合欢宗附近了。】


    【他们好像也想凑凑热闹,我见他们的称谓,竟然是老祖,羽族老祖来道门的地界上,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有龙在侧,她没开口说话,而是灵讯传音。


    小孔雀羽族少主的身份,师父是清楚的,这么一说倒也合理。


    师父片刻回信,平衡道门和妖界的关系,向来是万兽宗包揽的职责。


    第一件事解决了,栗音看了眼身侧的小龙,开始给符长老发消息。


    一回生,二回熟,符长老的灵讯来得快,栗音同他说了鲛人的安排,旋即,又道。


    【符长老,其实不止鲛人长老在这里,和她一起的还有龙族长老和家主,都是从外海来的。】


    作为经验阅历不够充分的小徒弟,她做出担忧的语气:【我有点担心,外海的客人,在陆上行事,没问题吗…】


    如此一说,那位温柔的美人耐心地听完她的担心,轻声安抚。


    【无事,既然是外海的来客,我道门该尽地主之谊,别担心,等会儿我和宗主说一声,派人接待,不会有事。】


    地处合欢宗,他丹鼎宗虽然也可以待客,但僭越总归不好,得先看合欢宗的意思。


    至于鲛人一事…


    合欢宗客舍府邸,庭院里施法布设了莲池,缃色衣着的美人抬眼看去,在莲池边上,那位梵音寺的佛莲垂首静立。


    莲池里除了那尾受伤昏迷的鲛人,莲叶下,锦鲤灵鱼听佛莲的念诵,在他身前游来游去。


    觉察注视,佛莲回首,笑容平和,对着丹鼎宗的符长老合掌,打了个招呼,符长老便也微微颔首,回了他一个微笑。


    身在外,二人看起来相处融洽,不过有心人却能隐隐觉察,这两位大能之间,好像并非真的相谈甚欢。


    不清楚传讯镜另一边的景象,栗音狠狠摸了身边的小白龙一把,被龙尾轻轻拍了下。


    如此一来,这些妖修大能就不会再紧紧跟着她了,自有道门的人去牵制。


    至于符长老会不会发现,需要接待龙族长其实也是小徒弟的炉鼎?


    且不说小白龙是偷情,符长老若真发现了,小徒弟有的是办法让心软的美人师父妥协。


    -


    次日,晴空万里,一行人抵达合欢宗山门。


    和所有宗门的山门一样,合欢宗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时节正好,道边和山上可以望见大片丛丛的合欢花树,绿叶粉花,往来的修士繁多,人声嘈杂,哪里都热闹。


    按照计划和某个小修士的通风报信,山门附近,万兽宗的修士在侧,合欢宗的长老为首,迎上了羽族妖修的灵舟。


    同时,丹鼎宗和合欢宗的人也一并,负责接待来自外海的客人。


    栗音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无论白孔雀还是白龙,身为一族族长,在外行事必有所顾忌。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让师门拦住妖修,龙族则身为客人,由合欢宗和丹鼎宗接待。


    栗音没有立时甩手走人,给羽族老祖留了信。


    【青昳身子还没养好,这里修士太多,依他的性子,不若好好养伤,我先去和师门汇合,得空再来找你们。】


    有长辈看着,小少主闹不起来。


    栗音也没忘龙族和鲛人长老。


    就像答应的那样,龙族家主的长袖遮挡着手腕,没有露出腕上被采补的痕迹。


    昨夜和小白龙玩得够多了,她向黑龙和鲛人长老道:“我离宗太久,得先去师门报道,昨晚联系了那位符长老,前辈直接去这里找他就好。”


    她给了一个住址,顿觉一身轻松。


    点数一番,还剩下个狐狸,野生的狐狸精自行放生就是。


    昨夜,狐狸叫门,发现了点什么,却意外地没有闹,谁让她说了和谐相处呢,只缠了她一会。


    檀离一直四处游历,到了合欢宗,自然也要逛逛,见识一番。


    旁人都有事,就他最自在,看在狐狸精听话省事的份上,栗音应了狐狸精的请求,用她的名号当妻主。


    以退为进,野生狐狸这下变成散养的狐狸,散播妻主的名号去了。


    一只狐狸的声量,总不能昭告天下吧。


    栗音非常满意自己的安排,甩掉了所有人,大步往前走,周围往来的修士繁杂,不乏三两站定的,聚在一起议论情报。


    魔修袭击一事还未过去,这次会武,指不定要向魔域反击,修士议论里时不时冒出魔修的字眼。


    “…说起来,也不知边界怎么样了,大家往合欢宗这边扎堆,万一给魔修钻了空子,像北妄城那边怎么办?”


    “不是有青玄宗的沈长老在吗,怕什么。”


    “可我听说这回会武,沈长老好像是青玄宗的带队长老…”


    几个议论的修士没在意,旁边路过的少女步子一顿,突然停下来看镜子。


    沈长老的狠厉至今让她心有余悸,栗音迅速给季小道君发去灵讯。


    【你师父,那位沈姓长老,会来合欢宗吗?】


    第123章


    栗音翻看了下过往灵讯, 上一次和季小道君说话还是在上一次。


    突如其来的打听太生硬,她又递了一道灵讯过去:【会武在即, 季师兄,你的伤如何了?我在外历练多日,寻到了些不错的伤药。】


    当初从丹鼎宗撤离,内应殿后,医毒谷谷主对他动过手。


    过了数息,没让她久等,青年的回信来了。


    【承蒙小师妹关心,伤还没好,难得师妹还惦念着我,师兄感觉好多了。】他声线朗润, 可落在旁人耳中, 总分不清是正话反话。


    季凌曜递出灵讯, 玉牍在手,灰眸端详着手背上的疤痕, 伤其实已经好了。


    同为道门, 教训小辈,医毒谷谷主没下死手, 现在只剩下一道毒疤, 且因为是毒,疤痕颜色格外深一点, 看起来可怖。


    他盯着伤疤,灰眸微弧,正想着怎么借此踩那慈渊谷主一脚。


    他早就到了合欢宗,此地风俗格外有趣,依坤元属地的说法, 那等心狠手辣的男人,放后宅里要闹得鸡犬不宁,哪怕当个外室也难以安生。


    狭隘的男修要不得,季凌曜微微摇头,灰眸带笑,该让小师妹好好学一学坤元属地的作风。


    他正思忖着,没再开口,灵讯陷入一片安静。


    栗音以为放置太久,季小道君故意不理她呢。


    她想了想,摸摸身上的戒子囊,采买信物时,她多买了些。


    【合欢宗风气和外面有些不同,季师兄抵达多久了,我准备了香囊,可以给你一只。】


    她的灵讯才发出去,回信跟着就来了。


    季凌曜挑了挑眉:【单是给我一个人的,还是旁的人都有?】


    众生平等,栗音心里念诵了句:【…你不要的话,我就扔掉了。】


    【要。】灵讯里传出几声好听的轻笑,这才回答她最关注的问题。


    【我师父和我在一块呢。合欢宗和魔域离得太近,交界处有些魔修过来找不痛快,等问心境开,我们再回去。】


    季凌曜变相地通报了自己师父的动向。


    青年立身在一处枯槁的平原,拿着玉牍,发了好几条灵讯。


    合欢宗本是从荒山发展而来,山多,视野不如平原敞亮,若是魔修有心潜入,很让人头疼。


    以是大能修士出手,交界处的山早被移了个干净,清理出了一条敞亮的狭带,能够瞭望下方和远地魔域的动静。


    临近盛会,魔域不可能没有表示。


    合欢宗组织了修士和队伍巡逻,往远处眺望,也可见魔域驻扎的痕迹。


    魔域调来的兵士和魔修也成小股小股的队伍在游荡,偶尔和道门的修士交手,仿佛盛会的前奏和热身。


    灵讯递出,小师妹的回讯尚且没有动静,一阵风从魔域的方向穿过来,当中一缕被青年熟稔地捕获。


    有魔修的动静。


    季凌曜先收起了玉牍,半步合体,又是得天独厚的风灵根,不必似其他修士结队行动,撤退、支援、防守和进攻,他一人行动足矣。


    疾风掠去,不过数息的功夫,一小队潜行的魔修意识到不好,不知何时,吹来的微风里混入了花叶的痕迹。


    眨眼的功夫,微风骤成狂风,花叶眼花缭乱,一小队魔修无一不惨叫了一声,被猛然袭击的风势抛上高天,又狠狠压到地上,花叶锋锐,鲜血四溅。


    鲜艳的红发带随风飘扬,天青色的衣摆倏尔随风落下,低头望着趴在地上的魔修们。


    他们的修为不高,眼下自知不敌,竟然连反抗的意志都没有,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地装死。


    当真无趣。


    青年一脚踢起个魔修,看起来是小队的队长,将人翻了个面,一脚踩中对方后退的手:“以你们的修为,是过来开玩笑的吗?”


    青年脚下用力,魔修咬紧了牙关,一点声不吭。


    灰眸居高临下,凝望着他,忽而咧嘴笑了下:“也是,喽喽知道个什么。”


    他竟没有杀掉这些小魔修的意思,迟迟不动手,甚至顺手拿出了传讯的法器,当场和人传音,聊起天来。


    地上的魔修没有妄动,他们只是个小队伍,明显不够看。


    无论作为斥候还是骚扰,这些结成小队的魔修修为太低,造不出多少实质性的损害,仿佛在和道门互相试探,有来有往。


    再一深想就有意思了,赶这么多小魔修出来,总不能是给道门弟子练手用的,魔修最好声东击西的手段。


    可就季凌曜目前得到的消息,北妄城等的其他地方,都没有动静。


    他没管地上的魔修,径直给玉欢宫的少主传音。


    一宗少主的身份,比不堪一击的小魔修有价值多了。


    他虽为内应,好歹也是个道门弟子,要是少主能泄露点情报给他,再好不过。


    【唉,我师父其实不让我和魔修厮混。】


    青年语气为难,【栗小师妹有所不知,这交界处的魔修前仆后继,赶都赶不走,让我师父看见了,得骂我没用了。】


    栗音找了处地方落脚,听见他的话,问:【魔修跑来合欢宗的边界干什么。】


    她随口一说,心里却清楚,可能是玉欢宫主安排来的,往后接应她的人。


    小师妹语气无辜懵懂,好像真的一点不知情。


    【谁说不是呢,魔修往这里跑,我师父也得在这里驻守震慑……】季凌曜勾了勾唇,正准备继续探点什么,四周的风势却陡然间一静。


    异样转瞬,青年收了笑,灰眸显出几分凌厉来,循着风里的气息看过去。


    有大能修士过来了。


    可惜,不是他们道门的大能。


    青玄首席收起了玉牍,结束传音前,又多说了一句。


    【我好像看见原因了,小师妹等会儿再聊。】


    四下的风被大能魔修的威势影响,隐隐不受他的控制,青年却没后退,仍旧定定立身,未动。


    风里传来了窸悉簌簌的动静,仿佛某些动物在地上爬行、摩擦,混杂着嘶嘶的鸣叫。


    不多时,远处的地面涌来漆黑的浪潮,浪头闪烁着猩红的微茫,好像陆上掀起了奇诡的浪花。


    直到近前,那浪潮原是一群漆黑的游蛇。


    受伤在地的魔修们霎时间像看见了靠山,连连向蛇潮呼救。


    蛇潮涌过来,没有对青玄首席动手,几个呼吸间,将那些个魔修全卷了回去。


    季凌曜没看那些逃走的魔修,只望着远处,蛇潮的尽头,站着个黑发红曈的男人。


    说站也不准,因为那人上身是人,下身却是盘踞的蛇尾,漆黑的蛇尾从玄色的衣摆下支起,立身比人族高了许多,仿佛半人半妖的怪物,俯视向青玄宗的弟子。


    青年一点不惊讶,反而挑唇打了个招呼,好像很熟悉对方。


    “前辈怎么得空到这里来。”季凌曜道。


    蛇潮涌到那男人的蛇尾边,其人收了法术,地上的蛇潮顿时如烟倒流,回到了他的指尖,成了道漆黑的蛇形刺青,圈圈绕在他的食指上。


    嘶嘶的蛇鸣安静了下去,因为师父和对方有仇,身为亲传弟子,季凌曜也不得不和对方熟知,名号都清清楚楚——


    魔域九城,乙巳城现任城主,魔君岁聿。


    蛇鸣安静,其人没有束发,长发垂落,仿佛一片附着在身后的漆黑阴影,阴影里的红曈微动,传出了冰冷无波的话音,没有理会小辈的招呼。


    “你师父呢。”他问。


    蛇性冷血森寒,男人的声线也阴冷冷的,竖瞳尖锐,蛇信子在唇齿边一闪而过。


    因着散发和雌雄莫辨,冷意之外,其人眉眼样貌有几分阴柔。


    却听道门的小辈答道:“前辈果然和我师父感情深厚。”


    话音未落,魔君指尖那道蛇形刺青如电而出。


    刺青蛇首张大着骨白的毒牙,咬向小辈的面门。


    修为差距,攻击转瞬到了季凌曜眼前。


    他只来得及后仰,眼看着就要被蛇法咬中,一道翠玉似的枝节横空杀下,将黑蛇拦住。


    顷刻灵气震荡,枝节和黑蛇缠斗到一处,正是他的师父出手了。


    枝节顷刻生出许多枝与叶,当中一条枝叶反手狠狠抽了下自己的徒弟,尤其他那张什么话都敢说的嘴,口无遮拦。


    一袭凝夜紫色的身影踏步而出,沈庭桉神情嫌恶,看了弟子一眼,显然,他也听见了那句挑衅的话。


    一句感情深厚,让两个积怨已久的男人同时出手。


    “少在这儿碍事。”沈长老冷声道。


    青年貌似乖觉,垂手后退、让出战场。


    师父来得真快,季凌曜摸了摸被打的地方,眼下没他的事了,他重新拿出传讯玉牍。


    没管徒弟在干什么,沈庭桉看向对面。


    枝节和黑蛇交手了数下,各自收回,黑发红曈、半人半妖的魔修吐了吐信子。


    “别来无恙,你这徒弟教的是越来越好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哼,沈庭桉道:“怎么?道门盛会,你们魔域也一个两个过来凑热闹。”


    “盛会难得,未尝不可。”蛇尾缓缓移动着,临门对峙,很是轻松。


    那昔日的世家公子却面露轻嘲,扯了扯嘴角:“你现今竟也会说两句人话了。”


    “奴隶出身,背弃主人,如今真是好不风光。”


    蛇尾顿住了。


    “总归比你那世家自由。”


    才说了两句话,枝节和黑蛇再度冲撞,两个大能修士交手,哪里有旁人插手的余地。


    灵气对撞,荡涤高天,附近的人无论道修魔修,纷纷后撤,退到后方遥遥观战。


    师父说了别碍事,季凌曜也退得远远的,不然大能修士挑起的灵力波动,会干扰到灵讯的收发,他都听不清小师妹说话了。


    【这么说来,你师父确实要在会武上露面?】


    栗音苦恼,摸了摸手镯和发簪,易容简单,但在众家齐聚的大会上易容,藏头露尾,说不过去。


    可万一沈长老看见她的脸,她可就又暴露了一个。


    【嗯?】青年发出声疑惑的语气,【是呀。】


    【先前魔修来袭,这次大会还得谈一谈对策,加上我师父追击进魔域,风头正盛,掌门让我师父来压阵。】


    【不过,此次理事的主要是我宗的另一位长老,依我师父的性子,他不大插手俗事。】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会上出现了魔修的痕迹。】


    灵讯里,青年语气带笑,栗音回说:【除非那魔修被你师父发现。】


    青年的声音有点模糊,栗音疑惑,怎么信号不好。


    她没在意,顺势问:【你师父,沈长老,到底和魔修什么仇什么怨。】


    栗音明知故问,一面回忆起存档里的旧事。


    虽说她脚踏两条船了,也不至于恨到今日吧。


    【小师妹,你这可就问对人了,要说仇怨,离不开我那位早早陨落的师娘…】季凌曜咬重了师娘二字。


    依合欢宗的风俗,这等有过家世的男修,都不够清白干净,玉欢宫少主总不能对有过婚事的男修感兴趣吧。


    季凌曜灰眸微弧,反复提及师娘的要点。


    另一边,小师妹屏住了呼吸,认真听他说话。


    -


    围绕魔域的议论纷纷扰扰,凡是走过路过的人,都能听见关于魔修、魔域的话题。


    在旁人的议论声中,一个路人突然停下了步子,拿出一枚玉符,握住收信。


    【乙巳城岁聿城主和青玄沈长老交手了,趁着姓沈的不在合欢宗里守着,你且先进会武…】


    【等下,记得先去找那位噩生府的黎护法接应,然后…】


    无数来往的修士中,握着玉符的年轻男人毫不显眼,完全是令人过目即忘的长相,衣着也平平无奇。


    这再路人不过的年轻男人意念微动,给玉符里的灵讯做上记号,把其中一个名号标注了出来。


    【玉欢宫少主】


    【玉欢宫少主,潜藏道门,既为道门弟子,势必在会武上露面。】


    【届时,她若在道门身死陨落…】


    魔域三宗各凭本事,凶冥亭相较于另外二宗,名号不显,但要论宗门绝学,便是暗杀、潜伏之类的手段层出不穷。


    看清楚目标,路人脸的年轻男人点了点头。


    第124章


    合欢宗的地界, 在外行走的修士女修居多,放眼望去, 街头巷角,女修肆意又自在,大声议论,反倒是男修们,外来的修士迎着女修注视,往往有些不自在或冷脸。


    本地的男修就更好分辨了,除却那些以帷帽遮脸的,举手投足更淑谨、说话轻声细语的便是本地出身。


    瞧见有些修士腰间的香囊,路人脸顿时想起来,自己也取出一枚香囊戴上, 假装已有心上人。


    随后, 他按灵讯, 走进了一家茶肆。


    茶肆里也和街上一样,有女修转过头来上下打量, 年轻男人霎时间有些不自在。


    谁知, 那女修看见他的脸,平平无奇, 顿时没了意思, 连他的香囊都还没看见。


    长着一张路人脸的年轻男修冷静了下来,摸了摸鼻尖。


    虽然此时是易容, 他原貌其实也算不上美人。


    正事要紧,他环顾一眼,几乎立时找到了那位接应的人。


    饱受关注的男人坐在窗沿,指节用力,捏着一只茶杯, 姣好的面容冷若冰霜,对四周女修的凝视视而不见。


    那位黎护法身上并没有佩戴香囊或者信物,生得又出众,有人探看再正常不过。


    路人脸上前,拱手招呼:“黎师兄。”


    他们扮作来参加会武的弟子,暂且称作以师兄弟相称。


    凶冥亭往来低调,比不得噩生府的凶名,虽然路人脸是宗主亲传,勉强也算个少主,但说话的分量不比噩生府府主亲传的养子,因而恭敬喊了对方一声师兄。


    可惜“黎师兄”的心情不大好,眼神阴郁,望向他。


    路人脸道:“师兄样貌不凡,若是觉得麻烦,可以拿帷帽或冪篱遮一遮…”


    黎乘风声线森冷:“我避她们?”


    路人脸咳了一声。


    的确,长得好看又不是男子的错,不过旁人一直盯着他看,只能自己想办法讨个清闲。


    隔绝声音和视线的屏障很快支起,二人谈起正事。


    黎乘风甩出一只锦盒:“给你。”


    锦盒能够阻断神念探察,说明内里的东西极其不一般。


    比起他随意且不耐的态度,路人脸恭恭敬敬地,双手把东西接过。


    【魔尊闭关已有数百年之久,这里面的东西可是用一件、少一件。】黎乘风传音提醒。


    路人脸仔细摩挲了下锦盒,确认无误。


    【多谢黎护法赠宝。】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哼。


    【去谢谢我那了不得的养父吧。】


    他的养父自然是噩生府的府主,路人脸没有附和他话里的冷意,小心收下了这件从魔尊那里请来的至宝。


    其实是至宝的仿品,魔尊手里有一方魔尊印,能够驭使魔道修士,噩生府府主给的不过仿品。


    仿品也够用,路人脸问:【届时,由黎师兄掩护我动手?】


    对坐的男人微微颔首,抛出一道灵光,灵光里贮存着画像。


    路人脸接收,画像明显是从某人的记忆里提取出的。


    因为关于那位玉欢宫的少主,十分神秘,似乎是玉欢宫主独自定下,玉欢宫内的长老和弟子都没见过其人样貌,更没有现成的画像。


    只有在道门活动的黎护法见过。


    灵光接收,画面浮现脑海,那是个黑发黑眸的少女,面容年轻,眼神清亮,观其神态,寿数应该不大。


    画面里,那人一身深绿的法衣,看起来是万兽宗打扮,正仰起脸,望着画面视角的方向,耳边几缕发丝随风曲折蜿蜒,面颊干净。


    修真界美人如云,她不算那等最招摇的样貌,眉眼却是如云随风般的闲适逍遥,比起她的五官,那双透亮的眼睛,更容易在人心里留下道痕迹。


    路人脸只看了一眼,灵光转瞬被收回。


    他晃了下神,看向对坐的黎护法,对方的脸色似乎更冷了。


    “你看见她的脸,可有什么特殊的感觉。”黎乘风语气淡漠,贮存着画面的灵光悬在他指尖。


    “没有。”路人脸下意识道,随即,忆起任务的重要性,他斟酌着实话实说,“此女的样貌,好像难以让人生出敌意。”


    虽然清楚她是此行的目标,可在看见那张脸时,他的确没生出什么明晰的杀意。


    话音落下,微渺的气流流动,丝缕冷风不知从何处吹起。


    男人曈如点漆,望着同伴的眼神竟有些森寒的冷意。


    黎乘风反手收起了灵光,没有让他再看第二眼:“好了,你去吧。”


    想起凶冥亭精通的法门,其门内从宗主到长老,再到亲传弟子,都偏好让人过目即忘的长相,才好方便接近各类暗杀的目标。


    漆黑的眼瞳忽而微动,黎乘风看着对坐五官寡淡的年轻男人,顿时竟稍微放心。


    此人原貌估计也是个寡淡的样子,料想她该看不上。


    转瞬发现自己在想什么,黎乘风脸色骤然阴沉了一度。


    他心情几番变化,凶冥亭的人疑惑不解,不明白,这位噩生府护法看他的眼神是为何。


    周遭冷息流动,气流吹拂,穿过了乐器的空洞,发出了几声尖锐的细响。


    低头看去,原来是黎护法腰间佩了一支长笛,那长笛呈现一种苍白的色调,在海青色的衣摆衬托中,白如枯骨。


    魔域修士自有眼力,路人脸一眼看出,是一支骨笛。


    这骨笛的来历他有所耳闻,来自噩生府里的另一位,那人可比黎乘风好相与得多。


    他的眼神移动,黎乘风也注意到腰间的配饰,看见了路人脸腰间的香囊。


    路人脸介绍说:“…有个香囊会少点事情。”


    不知怎得,黎护法看着心情更不好了。


    “苏师弟,此行委以重任,可千万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他森冷冷道,擦肩而过。


    被喊作苏师弟的年轻男人有些茫然,而后才应了一声。


    果然还是他哥哥黎扶雪更好相与。


    -


    栗音的心情很好。


    因为季小道君同她说了许多旧事。


    【此事要从数百年前说起,我师父现今近七百余岁…】青年声线暗藏重音,【六百载之前,师父那时该比我还年轻,也没有离开沈家,拜入青玄…】


    【师娘就是他在家族时认识的。】


    季凌曜常年跟在师父身后,即使不想知道,总有人乐得议论陈年旧事,他听也听得会背了。


    虽说他没见过师娘的长相,师父随身带了牌位和灵龛,他只远远瞧见过。


    深红的牌位笼罩在层层帷幔里,连风也不动,一股死寂。


    季凌曜下意识摸了摸脸,师父也不让他看。


    他整天研究那些招魂的法术,除了他自己,不允许旁人打扰逝者的安宁。


    【据说,我师娘也是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心善,教养了个半妖奴隶当侍卫。】


    【那侍卫便是现今魔域乙巳城的城主,岁聿,蛇血半妖。】


    灵讯里传来小师妹紧张的呼吸声,季凌曜勾了勾嘴角,有些想笑。


    他忍住了,继续说:【小师妹有所不知,青玄宗往南,世家盘踞,那些世家会豢养死侍和门客,既然能入道,想来那侍卫也是其中之一,兴许师娘对其有知遇栽培之恩…】


    【只是可惜——】青年话锋一转。


    小师妹追问:【可惜什么?】


    季凌曜灰眸一弯:【可惜,那侍卫虽得重用,却在有一天刺杀了某位世家的族老,而后厮杀突围,遁逃魔域,不日就传回堕魔、效忠魔尊的消息。】


    玉牍里,小师妹声音震惊。


    【还有这种事?】


    也没人通知她啊!


    存档里,她只收到了私奔、退婚、堕魔的提醒,哪有刺杀的事件。


    没想到自己出产的瓜竟也如此多汁,栗音按下混乱的思绪,继续听。


    听见她的反应,青年禁不住,轻轻笑了两声,附和她:【是了,竟然还有这种事,其实这还不止。】


    【听闻彼时,那侍卫挑中了宴会的时机动手,宴会溅血之后,他竟嘲笑起世家小姐荒唐的举止——】


    【那位世家小姐,居然向他一介侍卫、半妖血脉提出了私奔。】


    季凌曜有意停了下,等小师妹的反应。


    良久,才听得少女一声。


    【…哇。】


    【怪不得。】


    怪不得,游戏系统判定她脚踏两条船名声扫地,原来有人帮她把名声扫了。


    她莫名道了一句感慨,季凌曜当她理解了沈长老和那魔域城主的仇怨。


    【那侍卫说他有意勾引了那位世家小姐,骗取了那位世家小姐和家主的信任,就是为了寻机手刃仇人…】


    栗音好奇提问:【那…侍卫,竟然和世家的族老有仇?】


    【是,不过具体什么仇怨,我也不知,按照世家的作风,应该是什么丑事,才会紧紧捂着。】


    【被这么一闹,我师父他老人家和那位世家小姐的婚事便不得不解除了,退婚的消息和丑闻一起传出来,那位世家小姐气急攻心、羞愤自尽了。】


    听到这里,栗音判断,这瓜多汁归多汁,但水分很大,因为她并非羞愤自尽,气急攻心倒是真。


    玩家判定失败,气急攻心,气死了。


    谁知,季小道君忽然道:【要我说,也不一定是羞愤自尽。】


    栗音当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呢,吓了一跳,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就听青年把话说完。


    【依世家的做派,女子名节有时能比性命还重,勒令有辱门楣的家族女子“自尽”的事情现在还常有。】


    世界衍生而出的一切都无比合理,自然而然,说得通。


    小师妹好像被吓到了。


    【让我理一理。】栗音道。


    她梳理起新鲜出炉的修真界资讯,那边,青年放下玉牍,看向远处,高天的灵气震荡归于平静。


    打完了。


    风递来一阵阵血腥气,那两位似乎都负伤了。


    师父受伤,徒弟还能笑得出来。


    【…我师父可能不会去观礼了。】


    【是吗。】小师妹很快回信。


    【真是太遗憾了。】


    两个人近乎同时说道。


    第125章


    【你遗憾什么?】


    【小师妹遗憾什么, 我就遗憾什么。】青年语气含笑。


    栗音想了想,问:【你知道藏剑山弟子安排在哪里吗?】


    青年语气里的笑意好像消失了:【小师妹问这个做什么。】


    栗音笑了笑:【我好久没见过应师兄了, 趁着会武,想找过去看看。】


    除此之外,自然是为了向其打探云谏剑尊的情况。


    栗音分工明确,季小道君就专门负责对沈长老的通风报信,应小道君则用来打探云谏剑尊的近况。


    灵讯里,青年很快给了她位置。


    季凌曜平时会和藏剑山弟子切磋,对藏剑山首席的位置再清楚不过。


    【小师妹先去吧。】季凌曜直白道,笑意回归他的话音,【你去看看他,我去看看你。】


    变相地递出了见面的邀请, 幸好, 小师妹没有拒绝, 她想了想,同他约好了时间。


    合欢宗边界, 众弟子中, 青玄首席站在最前,心情一看就很不错, 抛了两下手里的玉符, 反手收了起来。


    做徒弟的这么轻松,远处的战局又正巧结束, 旁人当他的师父该大胜而归。


    谁知,那位沈长老须臾飞身回来,神情冰冷,指尖甩下几滴猩红的血。


    比旁人的惊讶,季凌曜早习以为常。


    他师父和那位魔域城主修为相当, 手段也相当,那位早逝的师娘在天之灵,他们谁也无法杀死谁。


    凝夜紫色的衣角沾了血,格外嫣红,分不清是谁的,滴滴往下坠,溅起一朵朵血花。


    沈庭桉敛尽指尖的血,很是嫌恶,径直回宗,徒弟收了神色,自觉跟上。


    季凌曜垂眼看着师父衣摆的血珠,还算乖觉:“师父,我等会儿去找应濯尘切磋。”


    沈庭桉看也不看:“休要在外面给我惹事。”


    这就是允了,季凌曜咧嘴笑笑。


    合欢宗安排的居所宽敞,虽不敌在青玄宗的宅邸,但前后进出、清修也够用。


    回到居所门口,一只小白猫跳出来迎,冲回来的两个人竖起尾巴。


    等转瞬走近了,嗅见沈长老身上的血腥气,小白猫不进反退,尾巴压低,表示嫌弃和警惕,连连后退。


    小猫鬼保留了猫的天性,并不喜欢他带回来的血气。


    沈庭桉看见它的作态,冷笑了声:“你可知这是谁的血?”


    他抬脚从小白猫身边走过,衣角几滴血倏尔往小猫的白毛上溅过去,吓得小猫乱跳。


    好在它现在是一只没有实体的小鬼,血穿过半透的猫身,滴落在地面上。


    小白猫雪团赫然炸毛。


    那血里有一股浓重的腥气,像是某种危险的存在,传递出一种骇人的威慑感。


    大妖的威势如此,可听见沈长老的问话,雪团又顿时觉得,那股腥气莫名有些熟悉。


    记忆里,似乎有人是这个气味。


    小猫疑惑,低头嗅了嗅。


    凡猫化鬼,它记不清活着时候的事情,除了主人和现在照顾它的人,它的小脑袋瓜里没剩下多少东西。


    沈庭桉冷眼看着,小白猫不喜那股气味,打了个喷嚏。


    他扯唇发出一声冷笑,想当初,那个贱种还没堕魔,顶着她侍卫的身份,还不忘用些谄媚的手段讨好她养的猫。


    那时候,这只傻猫非但不亲近他,反而去亲近那个贱种。


    雪团摇摇尾巴,小猫脑袋瓜一晃就走神,很快不再纠结那点熟悉,冲着现在的主人喵喵叫。


    “我想出去玩!”小猫大声道。


    它很少外出,也没来过合欢宗,通常主人在哪,它就在哪。


    而它的主人一般在外面到处跑,不是在杀魔修,就是在杀魔修的路上,难得有停下来的日子。


    沈庭桉扔出个物件给它,冷声:“天黑前滚回来。”


    铃铛模样的法宝圈到了小猫脖颈上,注入的灵气充足,能遮挡赤阳,也能防御护体,兼具定位。


    小白猫顿时忘了不高兴,戴上法宝,竖着尾巴往外跑。


    季凌曜瞧见,喊了句:“别跑远,机灵点,小心给人逮去了!”


    猫冲他甩了甩尾巴,三两下跳走了。


    师父去静修疗伤,季凌曜去收拾了点送给小师妹的东西,正准备去赴约,迎面却撞上了另一位长老来访。


    此次青玄宗带队长老除了他师父,还有另一位方长老,既然碰上,二人说了几句话。


    由方长老带过来的信息,万兽宗和丹鼎宗各自接待了妖族和龙族贵客,不知他们青玄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这等事务,我师父应当不在意。”季凌曜道,灰眸微动。


    他师父不在意,但他有些在意。


    -


    羽族由万兽宗携合欢宗一起招待了,带队在外,万兽宗也不止一位长老。可那位羽族老祖却点名,指明要向万兽宗摇光长老亲自道谢,上门拜访。


    在外人看来,无非是小辈得了对方的关照,长辈表一表态度,没什么古怪的地方。


    桌上,茶盏热气氤氲,灵气四溢,用来招待前来的贵客。


    鸿影浅曈微移,打量着对面气度温润的道门长老,她的师父…恐怕也是她的一位情夫。


    他没有拒绝道门的招待,不过是想来看看此人的样貌。


    身后,侍从向其人递出谢礼,鸿影启唇道:“听我小辈所言,承蒙长老出手相助,这是羽族的谢礼。”


    小孔雀站在老祖身侧,闻言,脸上露出不满的神情。


    谢礼呈给情敌,小少主不高兴。


    长辈发话,没有小辈插嘴的道理,大乘修士在前,摇光珩也态度恭敬。


    “阁下客气了,万兽宗和妖族历来交好,不过举手之劳。”


    没有理会他的推辞,谢礼径直放在了桌子上,鸿影侧目,看了小辈一眼。


    青昳不情不愿:“多谢摇光长老。”


    摇光珩温和地笑了笑,还了他一礼。


    对坐,那位羽族老祖再次开口:“不知摇光长老的徒弟何时回来。”


    摇光珩墨瞳无声,扫过这位羽族老祖绰约绝艳的面容,白发红曈,比那位小少主多了些清贵沉稳的气度。


    他浅浅一笑:“她生性自由,暂时未归,给她的谢礼我可以代为转交。”


    鸿影没有立时开口,淡红曈注视着这位谦逊温润的道门长老。


    瞳色薄糜,盯着人看时,总有种审视似的疏冷和敌意。


    “是,你是做师父的,的确该事事为徒弟出面。”靡丽的话音不急不缓,旋即,却话锋一转,“却也不能事事都代劳。”


    摇光珩面露不解:“阁下的意思是?”


    面对他的疑问,羽族老祖轻描淡写地道:“我当她该知会你这师父一句。”


    鸿影有意顿了下:“救命之恩在前,我这小辈和她相处了许久,如今正在考虑未来的去处和婚事,她没有告诉你吗?”


    闻言,墨玉似的眼眸流转,摇光珩心思细腻,当下确认了对方那股隐晦的敌意。


    他轻轻笑了声,衣襟间茶香淡雅:“阁下说笑了,若是已经定下的事情,她肯定会告诉我的。”


    既然没和他说,那就是还没个影的事情。


    “素来听闻妖修讲究血脉,鲜少和人族修士结合,阁下竟然亲自上门…提亲?”


    摇光珩微微一顿,才把话说全:“帮小辈提亲。”


    他气度温润说完,冲对方露出微笑:“没想到,阁下竟然如此开放。”


    这找上门来的一老一小,想来都是。


    脾性骄纵的小少主没忍住,当他在嘲讽种族不同。


    青昳急急反驳:“怎么不行?”


    他没听出来意指,言下之意,一老一小共侍一妻,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鸿影脸色冰冷,传音叫住了小辈,语气照旧平稳疏冷:“两个孩子情投意合,说不准会有那么一天,你是她的师父,只消给徒弟送上祝福就是。”


    即使她哪一日和谁结成姻缘,也绝不是他们。


    毕竟师父也好,长辈也好,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来回交锋了两句,羽族老祖和道门长老的面色都冷下来,只有一只小孔雀在气呼呼。


    鸿影很快出声安排,让小少主下去休息。


    看起来是担心他动怒失态,其实是怕小辈听出什么。


    等小辈离开,浅曈满是淡漠,矜贵之余,隐隐流露出大能修士的傲慢:“妖也好,人也罢,鲜少有本尊不能成之事。”


    大乘修士的威压荡涤而出,虽然只有一瞬,却足够威慑。


    “阁下说的是。”摇光珩没有和他碰硬,修为差距如此,他只道,“但我那徒弟心性尚且年幼,小辈们的情意纠葛,交给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届时,我自会爱护、祝福我那小徒弟的。”


    “难为你当个好师父了。”鸿影冷声道。


    摇光珩笑意温和:“惭愧,不如阁下对小辈爱护有加。”


    甚至愿意和小辈共侍一妻。


    氛围凝滞,他没有再开口,低头喝了口茶。


    余光瞥见点点紫芒,摇光珩侧目看过去,一只紫蝴蝶在不远处徘徊。


    刚刚大乘修士的威压掠过,惊动了另一个存在,也不知对方听去了多少。


    此次的居所安排很有意思,藏剑山剑尊和医毒谷谷主就住在附近。


    合欢宗安排的居所通常各宗间隔开来,除非有人提出要求。


    近些日子,那些紫蝴蝶常在附近飘荡,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又是为了什么。


    摇光珩放下茶盏,茶香萦绕,开口冲那只紫蝴蝶打招呼。


    “慈渊谷主,无意惊扰静修,不过我那徒弟还未回来。”他笑容和煦,转而介绍道,“这是我万兽宗的客人…也是她在外认识的朋友。”


    摇光珩指向对坐,容貌出众的妖修大能。


    霎时间,那只紫蝴蝶周围灵气席卷,无数紫蝴蝶聚拢过来。


    气流涌动,摇光珩垂眸,嘴角笑意不显:“他代小辈过来提亲。”


    话音落下,紫蝴蝶化人,人形刚刚凝聚,就听得一声冷哼传出。


    “看来你那徒弟,又在外面认识了不少好心前辈。”


    庭中倏尔归于平静,灵气荡涤,落叶扫尽,疏冷淡漠的浅红曈对上一对阴郁妖冶的紫瞳。


    二人一素洁,一深紫,同是大乘期。


    这才对。


    摇光珩低头,避其二人的锋芒,静静喝了一口茶,唇齿留香。


    第126章


    此间亦有不驻颜的修士, 任由寿数显出老态,但庭院中的三位无一不驻颜有术, 且风格各异。


    道门长老蓝衣水润,唇角几分有礼的浅笑,眉眼不变,望着两位大乘期修士。


    对坐的妖修白发红曈,沉敛清贵,繁复的宫装流光烁烁,静坐未动。


    他冷眼看着后来的人,面上没什么表情,白发斜簪,濯雪凝冰, 身后, 层层叠叠的孔雀尾羽静覆在衣摆下, 昭示着他的身份。


    现身庭中的慈渊谷主则和他二人都不同,深深重紫, 身佩银器, 凛凛冷光,响动空灵又危险。


    人族的姿色很少有近妖的诡艳, 这位慈渊谷主却恰好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容貌不输于妖类。


    瞧见来人,鸿影的手微抬, 举止轻缓,抚摸起怀里的东西。


    他的动作让人轻易注意到那枚蛋,虽然是枚死蛋。


    摇光珩自然也发现了,对于妖族内部的事情,他不甚了解, 当下心里存着些探寻之意。


    尤其,玉欢宫内应兼道门长老的身份,他对玉欢宫少主往来诸多大能修士之间,感到些许困惑。


    摇光珩总觉得,这些往他门前跑、来找他小徒弟的男人们,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早在丹鼎宗,见到那位符长老的反应时,他心里就有了疑虑。


    也许,让眼前这两人对上,他们口中能吐露出些信息。


    心思深沉,摇光珩面上不显,尽待客之道,行事规矩,端坐在原位。


    也就一会儿的功夫,慈渊谷主也看清了万兽宗的贵客。


    妖修大多容貌出众,一下就成了他的眼中钉。


    紫眸一凝,方才,气流吹拂过时,那只白孔雀后颈的发丝缕拂动,似有浓粉的颜色一闪而过。


    “这位是我们道门医毒谷,慈渊谷主。”无声对峙间,摇光珩打破沉默,出声介绍。


    要说这附近其实还暂住着另一位,但那位藏剑山的剑尊因为会武当前,去指教他出关的亲传弟子了。


    在世行走的大乘期修士皆有名号,不难记住,白发红曈的美人轻轻抚着怀里的蛋,声线绮靡:“略有耳闻。”


    他启声还算客气,可那位慈渊谷主却发挥了一贯的刻薄。


    其人冷笑了一声,没看他怀里的蛋,森冷的视线盯着他的脸,明知故问:“代小辈来提亲?”


    慈渊心头恨意,单看这只孔雀精后颈的痕迹,没看错的话,恐怕早就被那个好色之徒拿下了。


    他冷眼望着白孔雀的做派,直言道:“怕不是过来给自己提亲?拿小辈做筏子,老祖做到你这份上,你家小辈该去祭祖了。”


    这等刻薄,若非他是大乘期修为,在外行走恐怕早被人打死了。


    鸿影没有动怒,羽族的规矩,他很有教养,面上冷意清晰:“还望谷主慎言,我家小辈同她自有缘分造化,此番上门只是顺水推舟,望玉成好事。”


    说着,贵公子般清矜的人物忽地抬手,捋了下后颈的白发,好像方才被风吹乱了似的。


    随着他的动作,一抹浓粉的颜色在素白间一晃而过,无比显眼。


    鸿影才道:“虽说造化缘分,谁人没有。”


    他唇角笑意极浅,神色淡淡,在二人的冷眼中放下手:“但小辈的姻缘福分,正如摇光长老所言,我等长辈,就不掺和了。”


    慈渊谷主面色不大好,紫瞳稍显阴冷,扫过他的后颈,倏尔又转眸,看向摇光珩。


    “摇光长老当真不争不抢,性子平稳到你这儿份上,是想和玄武争一争寿数?”慈渊语气止不住薄怒。


    此人瞒着她的去向,这下好了,又弄了个男人找上门,他启唇骂了一句:“徒弟在外这么久,你真是放心。”


    摇光珩心态平和:“谢慈渊谷主吉言。”


    他没生气,只提醒:“但那位羽族的小少主,可是早早就和我那徒弟结缘了。”


    时间上算起来,他慈渊谷主才是后来者。


    摇光珩抿唇笑了笑:“谷主可还记得我那照水峰上的竹舍?就是安排给那位小少主下榻的。”


    “我那小徒弟心善,从魔修手里救下了他们羽族的小少主,一起疗伤、修炼、历练…他们小辈总有些共同的话题。”


    他三两句话说清楚“缘分”,当日竹舍里没有人,是因为那小孔雀和她一起私奔游历去了。


    摇光珩当这位慈渊谷主会继续动怒,将矛头指向那一老一小的孔雀。


    让他稍感意外的是,紫衣谷主却扯了扯嘴角,语气轻嘲,说起其他。


    “我看也不见得。”慈渊冷笑道,“我谷中恰有位貌美温良的医师长老,她上我那儿游玩时,可是对其人言行举止投机得很。”


    “可惜此次会武,那人公务在身,才无能来看她,等他日挑个日子,再让她和他好好聊聊。”


    霎时间,四下一静。


    他说的话是何用意,在场的另外两人心里有数。


    摇光珩笑容淡了,放下茶盏:“外人常对慈渊谷主的脾性颇有微词,如今一看,竟是我误会了,谷主原来也是性情中人。”


    一个两个,竟然都另外备了人勾引她。


    貌美温良的医师长老,还有一只懵懂骄纵的青蓝孔雀。


    蓝衣美人维系着面上的微笑,手指安静地摩挲起杯盏,不知在想什么。


    短暂的沉默过后,羽族老祖突然出声问道:“我听闻,医毒谷有一类特殊的蛊虫,名转世溯回蛊?”


    “转世蛊?”慈渊眯起眼睛,看向他,那双淡红曈无波无动,看不出用意。


    “我宗的转世蛊,可不是谁都能用的,怎么?你见到了转世之人。”


    慈渊声线泛冷,紫瞳微移,这才在意起孔雀精怀里的死蛋,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鸿影并不在意旁人视线,将蛋护在小腹,垂眸,一遍遍抚过灰败的蛋壳,举止轻柔。


    “其实我妖族也有涅槃果,和转世蛊的作用类似,能让转世之人忆及前世…”


    他缓缓说道:“我的确见到了转世之人,但要不要让她想起旧事,我尚且没拿定主意。”


    白发红曈的美人没有抬头,顿了下,话音幽幽死寂:“…只是可怜我们的孩子。”


    羽族的子嗣繁衍不同于人族,他口中的孩子,便是他怀里的那枚死蛋。


    点到为止,话一出,隐隐意识到背后的含义,摇光珩收了笑,神情惊愕,定定凝望着其人怀里的死蛋。


    他头一回听见小徒弟是转世的事情,正意外时,慈渊心间顷刻掠过诸多思绪。


    又一个转世?


    紫衣谷主眼神沉郁,死死盯着他怀里的东西,忽而,他不知想到什么。


    “我对转世颇有研究。”他好像突然改了性子,变得善解人意起来。


    “转世之人出现眼前,有时候空口无凭,手里有一二佐证的信物,才最好不过。”


    慈渊勾唇冷笑:“毕竟我那位夫人,正巧也转世回来了。”


    话音落下,他手里已经多出一样东西,赫然是件婚书,保管得当,至今也字字清晰,明明白白写着成婚的两个人名。


    一个是他,至于另一个…


    他就这么轻松地抖落出非同小可的信物,庭中陡然陷入死寂。


    就像白孔雀的那枚死蛋一样,他虽有婚书,其实婚事早就被那人草草了断。


    前世和离,徒留一份不会说话的白字黑字。


    但那又如何,眼下有没有才是最重要的。


    清脆的碰撞声响起,桌上的杯盏被碰倒,茶水淅淅沥沥洒出,摇光珩失态——


    再清楚不过地看清楚那份婚书上的名字。


    和他明显的失态相比,鸿影用力护住了怀里的蛋,没有猛然间的动作。


    淡红曈生冷,紧紧凝着那份白纸黑字的婚书,刺眼一般,瞳仁骤缩。


    二人的反应落入眼底,慈渊冷眼轻嘲,转眸看向身侧:“看来你这当师父的,什么都不知道。”


    几息之间,摇光珩已经呼吸平复。


    他施法收拾起桌面的狼藉,也一并迅速收整好了心绪,闻言,露出个浅笑。


    “纵然白纸黑字,可物件又不会说话。”


    摇光珩把杯盏重新摆正:“此事非同小可,还请慈渊谷主在外收敛声色,我且得等她回来,才能有定论。”


    墨瞳温润,言辞间,他却没有认下那份婚书。


    是真是假,情意与否,得她说了才算,一份不能说话、不知真假的婚书算得了什么。


    接他的话,鸿影也缓缓出言:“这枚蛋虽是她前世留下的血脉,还望二位勿要对外声张。”


    “毕竟,若这件事给旁人知道了,我还得去妖族带一枚涅槃果来。”


    三人对立,气氛冷凝。


    想法总是相似的,无论死蛋还是婚书,都是死物,开不了口,说不了话,谁知事实真相如何。


    不过…


    同一个人,当真能有这么多转世吗?


    -


    合欢宗门内的地界宽阔广袤,按照少女交代的地址,鲛人长老正打算上门拜访,准备接回自家的小辈。


    虽然,根据从人族少女口中得来的信息,那位符长老心地善良,但黑龙不放心她一个人,从旁跟随协助。


    另外,小鲛人和那位符长老的事情,她也一并汇报给了家主。


    家主体恤,竟也跟了过来。


    第127章


    揣测她和那尾小鲛人、以及那位符长老之间的关系并不难。


    听人族少女单方面的说辞, 是那位符长老好心,照顾受伤的小鲛人, 有心人却难免多想…


    诚然处事持身守正,龙君兮不曾单纯到那个地步。


    黑龙和鲛人长老飞身在前,他则落后两步,接回小鲛人的事情,让他家长辈去出面即可,他此行只是想“看看”那位符长老。


    沿路留心四周,此地属水,山间水泽湖泊澹澹,岸边合欢倒影成片,湖面养着许多水上的植物花草。


    越靠近那处约好的亭台, 视野里, 水面上的莲花渐渐多了起来, 随着修士飞掠而过,激起一阵阵气流和香风。


    莲叶摇曳之际, 龙族感官敏锐, 龙君兮猝然抬眼,远处岸边, 立着道素洁的身影。


    其人身上的气息做不了假, 修为相近,也是大乘期, 站在那里看他们。


    墨蓝瞳孔扫过一眼,龙君兮便看清了那人的打扮。


    白纱覆面,素纱从头顶倾泻到身前,看不出长相。


    隔着距离,气度娴静清雅, 一身白衣遥遥微顿,随即,缓缓向这边行了一礼。


    合掌垂首的礼节特殊,龙君兮顿知,估计是佛修,他也还了一礼。


    很快行至亭中,那道穿着白衣的人影不见了,亭中则坐着一位缃色衣着的男人。


    他也是大乘修为,不知等待了多久,见客人来了,起身相迎,面容和善,性情温和。


    龙君兮视线划过,符长老善名在外,应该正是此人。


    至于刚才那位白衣的大乘修士,也许是路过。


    他把目光放到了眼前之人身上,其人姿容柔而不腻,眉眼清柔,鬓边簪着一朵黄牡丹,赫然美人姿容。


    这种人哪怕只是坐着不动,也像是会讨女修欢心的那一类。


    黑龙未觉,家主的神色稍冷。


    符颂今虽没见过龙族家主的样子,也清楚靠修为辨别身份。


    他注意到留步亭外的青年,微微颔首,浅笑着打了个招呼。


    那位龙族家主好像并非热络的性子,当下颔首示意,客气疏离,站在亭外望着他。


    依小徒弟所言,这些外海的客人是来接鲛人的,符颂今没有多想。


    他很快收回视线,看向出面交涉的两位:“二位请先坐吧,鲛人身份特殊,不知哪位是他的长辈?”


    鲛人长老自证身份:“是我。”


    黑龙跟着直接道:“这些日子麻烦符长老关照,那尾小鲛人现下如何了?若是担心身份有假,让那孩子出来认一认就是。”


    话音落下,善名在外的符长老却面露难色。


    符颂今轻轻叹了口气:“实不相瞒,他身上沾染的恶咒棘手…”


    这话听着不是个好兆头,黑龙止不住揣测。


    只听符长老接着道:“说来惭愧,我虽尽力施药,勉强除了咒,那孩子现在还昏迷着。”


    眉眼温良和善的男人露出了愧疚的神色,抿着唇,一脸毫不作假的歉意。


    黑龙直觉,这位符长老的愧疚,应该是真的。


    龙族敏锐的感官没有出错,符颂今的愧疚和歉意,的确发自内心。


    他已经和那位转世佛莲达成一致,虽不会伤及鲛人性命,却也容不得他继续留在陆上。


    不妨使其昏迷,让他家长辈把人带回去,修养温养,至少有段时间不得出来碍事。


    黑龙收起了怀疑,这位符长老似乎真的是个好人,她问起小鲛人现在在哪里。


    亭边的莲池突然簌簌而动,众人循声看去,莲池正中,花叶捧出了个被灵气包裹的身影。


    正是一尾昏迷不醒的少年鲛人。


    很快,亭亭的花叶向两边打开,露出一条水上的小径,原在这花叶间竟还有道人影。


    其人涉水,将小鲛人送出来,从莲池莲花叶间缓缓走出。


    此时距离近了,龙君兮微微蹙眉,正是先前在岸边看见的那人。


    身着白衣、披素纱的佛修竟没有剃度,垂落的素纱覆着黑发,隔着薄纱,隐隐可见眉心一点红色。


    佛修没有看亭外皱眉的青年,而是径直施法调度,风灵托举着昏迷的少年鲛人,将其送还至长辈身前。


    忽而,风倾斜了一下,少年鲛人本呈蜷缩的状态,尾巴曲起,蜷在身前,却因为突然的风动,鱼尾滑落,摊开。


    那条璨璨漂亮的鱼尾上,靠近人身的地方,赫然附着一枚浓粉的花印。


    鳞片间的花印无比清晰,龙君兮一眼看见,眼眸一凝。


    他面色微变,陡然上前了一步。


    龙族家主的失态并不显眼,佛修没有开口说话,好似无人发现。


    唯有素纱遮挡下,慕宴清嘴角的笑意平和。


    原来如此。


    他把鲛人带了出来,符颂今没说什么,只温声嘱咐:“这些日子都是用莲池安养着,恶咒已除,回去好好闭关温养,不会留下病根。”


    一侧,白衣佛修抬手,拨弄着手中的佛珠,默认了他的话。


    鲛人长老点了点头,从佛修手里接过小辈。


    似乎成了一件好事,那佛修素纱后的面容好像含笑,把鲛人递交出后,他双手合十,合掌慈悲。


    他的举止再正常不过,只是,抬手之际,其人手心也有一抹浓粉一闪而过,艳色藏进了圈圈佛珠里。


    看似隐藏,其实没有,以大乘修士的手段,若有心藏起点痕迹,很难被人发现。


    当下,那位龙族家主一直注意着他,果然没有错过他手心的痕迹。


    龙君兮的面色再度变化,白衣佛修恍若未觉,他压根就没想藏。


    符颂今的注意没在那里,没发现龙族家主的异样。


    他又嘱托了几句,要借机把小鲛人送走,转世佛莲却忽地出声:“这位道友,料想也是外海来的贵客。”


    佛莲微微侧过身,向龙族家主合掌。


    “凑个热闹而已。”龙君兮冷声,看向接到小鲛人的黑龙和鲛人长老,“你们先带这孩子下去看看。”


    家主发话,黑龙不明所以,但还是果断领着鲛人长老和小鲛人离开。


    场面干净了,符颂今这才察觉异样。


    他看向那位面容年轻的龙族家主,青年生得一副俊逸端方的面貌,墨蓝瞳,鬓边的黑发里嵌着一抹白发,天姿清耀,姿容不俗。


    便听其人话音泛冷:“外海佛修少见,原来佛修还要在手上刺青?”


    佛莲轻笑了一声:“非也。”


    他摊开手心,这下看得更清楚:“是我喜欢的施主送给我的礼物。”


    “哦?”龙族家主竟也抬起手,袖口滑落,露出一截手腕,摸了摸,“这是礼物?”


    他的手腕上,分明也有一枚花印。


    关系袒露而出,符长老陡然站起身来。


    他的花印在后腰上,无法示人。


    只是他不相信,小徒弟竟没把这件事告诉他,龙族家主也被她采补了。


    比起隐瞒,符颂今更在意的是,小徒弟有没有全心全意相信他、依赖他。


    心魔调理了好一阵子,近来很少动静,现在却又再次溢出了些声量。


    缃色美人有些恍然地捂住了心口,姚黄牡丹惴惴。


    慕宴清瞧见他的样子,想起这外海来的男人是她安排过来的,她把自己的情夫安排了过来,交给了丹鼎宗接待。


    若不是他在这里,符长老估计都不会发现异样。


    素纱下,慕宴清道:“原是丹鼎宗招待不周了,竟连贵客的身份也没问个明白。”


    符颂今没理会他,心魔在呓语。


    【这不知哪来的野男人勾引她!还妄想登门入室,真真不要脸!】


    【龙性本淫,万一把她带坏了怎么办?不可,不可…】


    好歹也相处了多日,慕宴清对符长老的心魔已经有了了解。


    见他似乎陷入了心魔的妄语,慕宴清既没有打扰,也没有出手帮助的意思。


    等他自己调理好了,说不定会吐出些刻薄话来。


    慕宴清转眸看向另一个男人,语气平和:“好了,小辈也接到了,想来你们可以回外海了。”


    哪有他说回就回的道理,龙君兮扯了扯嘴角,似是对他的逐客令感到奇怪,毕竟他们同为大乘期。


    “不巧,我此行还有点私事。”龙君兮想起什么,“二位一是丹鼎宗长老,一是佛门长老,应该通晓些前世和转世的手段吧?”


    龙族也有转世的法门,他微微笑着,仿佛前来交流论道。


    可触及某些词汇,氛围霎时间一静。


    古怪的静默中,佛莲打破沉默,轻笑了一下:“前世和转世?”


    他拨弄了下佛珠:“…兴许是不该急着回去。”


    龙君兮眉头微蹙,见此人态度,一种违和感隐隐浮现,就连那位气息不稳的符长老也转瞬清醒。


    “你…说什么?”符颂今攥住衣襟,神情有些混乱,“什么意思…怎会如此?”


    大能修士的明悟,由他的话,一个猜测赫然浮现。


    不…不可能,她是他的小徒弟!


    “口说无凭,你凭什么——”说着,符颂今的话音却陡然卡在喉咙里。


    他只有前世的师徒名分,哪里有拿得出手的凭证信物。


    在场,龙君兮似乎意识到了某些共同点,绝不是被她打上了印记这么简单,高天响起了一声雷鸣。


    和他们的错愕相比,佛莲看着很冷静,眉目不动,垂眼拨弄手里的佛珠。


    同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前世-


    有种不好的预感,易了容的少女环顾四周。


    没发现异样,她很快转过头,脚步轻快,往演武场去,沿路顺便看看合欢宗的景色,山峦起伏,山势平仄,错落有致,合欢花灼灼。


    演武场也有不同的区分,拨给大能修士用的场地,总比弟子习武的地方偏僻又坚固。


    剑气横过,黑衣剑修受师父指导,一连走了好几招。


    看见他的表现,云谏点了点头,暂时收了手:“问心境于你是不可多得的机遇,倘若此次运气好,说不准,你能补足天残的心窍,才好成道。“


    应濯尘认真听着师父的话,突然微微怔了一下,看向远处:“殷师妹。”


    他动了动嘴唇,语气并无起伏欣喜,像句短促的念白。


    顺着视线,云谏转头,也看见了那个远处的身影。


    他一看过去,那人影仿佛害怕似的,已经躲到了一颗树后,只露出了一截衣角。


    黑衣剑尊顿了下,忆起当初认错人的事情,那小辈估计受了惊,不敢见他。


    他已经找到了小师姐,对认错人的事情,心生惭愧和愧疚。


    以是云谏不一会儿收起剑,看向无情道的徒弟,微笑说:“行了,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


    “缘分难得,休要错过了。”


    他轻声念了句,便想着小师姐的去向,也不知她回来了没有。


    在师父的示意下,应濯尘也收了剑,去找“殷师妹”。


    第128章


    曜金流光灿灿而去, 栗音才敢探出头来。


    不远处,演武场上, 小师弟已经离开了,只剩下他的亲传弟子在那里。


    一身黑衣的藏剑山首席送走师父,正将佩剑入鞘,剑身雪亮。


    许久未见了,他看起来并不怎么想念,有条不紊地收拾好,才向演武场外迈步,走向“殷师妹”的方向。


    栗音冲他招招手,二人一起往山间的石桌边坐下。


    青年束起的黑发和往常一样,随着落步微微摇曳, 竟也不问什么, 眼神安宁澄澈, 很快和她一起在石凳子上坐好。


    无情道的小道君性格如此,栗音没有在意。


    她左右看看, 确认此地没有闲杂人等, 拿出了一脸仿佛瞻仰的表情,却不是对他, 而是对他的师父。


    “许久未见, 你师父真是风采依旧,云谏剑尊最近怎么样?会武在即, 应该很忙吧?”栗音打探起来。


    应濯尘注视着她,黑眸平静,如实答道:“师父他最近…很好。”


    很好是有多好?


    栗音又问:“那他心情怎么样呢?”


    应濯尘又答:“很好。”


    黑瞳清明,说明他并非敷衍,而在认真回答。


    难为他想到了剑道之外的答案, 可“很好”并不是栗音想要的。


    少女巴巴看着他,无声催促他说点别的内容出来。


    迎着她的目光,应濯尘微微蹙起眉头,他在思考,认真地整理起师父近来的活动。


    栗音没有打扰,可望着他组织语言的模样,意外觉得乖觉,不自禁有点想笑。


    “我师父他最近…偶尔会去帮合欢宗布防,大多时间…在练剑,我出关后,师父也来考教我的剑术。”应濯尘重新说道,“师父的心情应该很好。”


    他这次严谨地使用了应该,毕竟身为无情道,自己冷心寡情,看旁人也总是雾里看花。


    栗音心想,这个“应该”应该仅作参考。


    小师弟都和慈渊谷主碰一块了,知道她有其他炉鼎的事情,料想心情不会太美好。


    她又问了些话,全是围绕云谏剑尊的问题。


    她问什么,应濯尘便答什么,师父最近都做了哪些事,在哪里练剑、在哪里静修,暂住在合欢宗哪一处…


    如此问得多了,青年剑修竟也答得逐渐流畅。


    他声色清亮平稳,似山泉流淌过月色,在回答之余,隐约生出了个奇怪的想法。


    “殷师妹”,栗师妹,为什么一直在问他的师父?


    这样的想法似乎从未有过,以至于青年并不清楚答案。


    栗音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点了点头,没有发现,青年的目光微微滑落,无声倒映出了她的嘴唇。


    黝黑的瞳仁里,那张说了许多话的唇瓣抿了抿,很快再次张开了,吐出话音来…


    依然问了他的师父。


    “云谏剑尊最近都和哪些人来往了?”栗音问。


    她看过去,歪了下脑袋,因为她发现青年似乎走神了。


    那本垂敛了几许的长睫一动,这才移到她面上,鸦青覆着墨黑的瞳色,无波无动,刚刚的走神好像是她的错觉。


    应濯尘答道:“我师父他有时会和慈渊谷主说上几句话,因为住得近…”


    他想起来了,“似乎还有一位万兽宗的长老。”


    栗音当即了然地点了点头。


    黝黑清亮的瞳仁里,少女的嘴唇再一次闭合,这次许久没有张开,也没有问新的问题。


    可应濯尘心里的疑惑却没有寻得解答。


    为什么,她一直在问他的师父?为什么,他会在意这种奇怪的问题?为什么…


    如果,她不问他的师父,她应该问些什么问题呢。


    山间有风吹过,草木簌簌作响,应濯尘并没有找到答案。


    微风缕缕,拂动了青年额角的碎发,黑发勾勒出气流的线条,使得他玉似的面容轻盈空放起来,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少女再次出声,他的那些疑惑便随山风远去了,从无情道的剑心上吹走。


    青年剑修总有点呆呆的模样,或者说,是不够灵动,让栗音轻易生出逗弄的心思。


    “问心境之后还要比武吧?”少女忽而弯着眼睛看他,“万一师兄在场上对上我,师兄会对我动手吗?”


    她的问题里,终于出现了他的身影。


    应濯尘像之前一样认真答道:“问心境后会有比武,每个修为互为对手,你是元婴,我是化神,我不会打你。”


    话音落下,便见师妹勾唇,笑意盈盈。


    应濯尘确认了一下,他并没有说错,会武的流程如此,每个修为有每个修为的赛场。


    师妹是元婴期,不会和他在比武场上对上,自然,他也就不会打她。


    青年露出了茫然和不解的神情,栗音很快收了笑,煞有其事地点头附和:“应师兄说得对。”


    得到肯定,确认没有说错,应濯尘也跟着点了点头。


    “对了,既然师兄得空,能陪我练剑吗?我也有本命剑了。”少女又道。


    应濯尘答:“可以。”


    栗音却突然想到什么,又改了主意:“刀剑无眼,还是算了,在会武前受伤总归不好。”


    差点忘了,她的本命剑和云谏剑尊是一对,徒弟肯定认识师父往日随身的剑,拿出来没法解释。


    她把邀请推翻了,应濯尘也没有意见:“好。”


    栗音好奇:“我见你师父身上好像少了一把白色的剑,那柄剑去哪里了?”


    其实方才金虹远去,她根本没看清楚,好奇也不是好奇剑的去处,而是好奇青年剑修的反应,顺道也问问,小师弟有没有和徒弟说过她的事情。


    提到剑,应濯尘的回答很利落:“师父说,尘清物归原主了。”


    “物归原主?我听说那柄剑是剑尊师姐的遗物,其人既然陨落,哪有原主可归?”栗音点破。


    青年好似现在才注意到不对,微微皱起了眉,从未在意过的认知被点出来,他眉眼间甚至有些迷惘。


    小师妹就坐在一侧,托腮看他。


    栗音下了个结论。


    又是个呆子。


    “师兄无愧为云谏剑尊的亲传弟子。”小师妹突然说。


    这样的话常听见旁人说,应濯尘意外地回过神,套用平常惯用的回复:“师妹谬赞了。”


    栗音笑出了声。


    少女的轻笑声中,又一阵山风吹过来,这阵山风毫不客气,直接吹乱了青年剑修的头发。


    他抬手去理,不远处,天青雅色缓缓落地。


    比起被吹乱了头发的呆子剑修,来人御风,一只手背在身后,无论发丝还是衣角,都齐整潇洒得很,脑后的红发带鲜艳又亮眼。


    风灵撤去,季凌曜走过来,在少女看破的眼神中,他冲她弯了弯眼睛,语气惊讶:“殷师妹竟然也在。”


    和无情道剑修的了无波澜相比,青玄首席简直明眸善睐。


    他反手取了几层食盒出来,风灵把东西放到了石桌上:“正好,合欢宗里有些外面看不见的特产,我尝了尝,味道还不错。”


    说着,风灵卷起了两枚点心,竟然没有厚此薄彼,一枚飞到了黑衣剑修身前,一枚飞到了栗音面前。


    【少主,张嘴,我喂你。】季小道君灰眸含笑。


    应濯尘道谢,接下点心。


    小师妹动作一顿,跟着接下,盯着笑眯眯的家伙,咬了一口以作警告。


    季凌曜转眸看向懵懂的朋友,人才吃完点心,他直接邀请道:“应道友,好久不见,你闭关太久,我切磋都找不到人选,怎么,去切磋切磋?”


    应濯尘咽下他带来的特产,显然,没有发现他的别有用心,一手按住剑柄,点头应下了邀请:“可。”


    季凌曜难得温声,语气和善:“应道友,还麻烦你去和理事说一声,借这处场地一用。”


    此处场地偏僻,演武场空置着,可以直接入场比试,但既然在其他宗门的地界上,得遵守规矩,知会管事一声。


    应濯尘微微点头,起身去借场地,就这样被支走了。


    栗音望着呆子走远,微微摇了摇头。


    【少主,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呀。】季凌曜也摇摇头。


    黑衣剑修走了,石桌边的位置空出,他没有顶上,而是坐到了另一侧的空位上。


    “小师妹不是说有上好的伤药送我?”


    栗音转向他:“伤药自然是有的。”


    符长老可给了她许多,都是上好的,她随便捡出一个,扔给他。


    青年抬手接下,认出了品类,指尖摩挲了两下:“没有祛疤的药?”


    栗音貌似不解,当初在丹鼎宗采用他时,他身上明明留着许多新旧的疤痕。


    她只是微微一顿,青年便得寸进尺般,凑到她近前,勾了勾嘴角,没说话,而是传音。


    【疤痕多难看,顶着伤疤我还怎么伺候少主。】


    他一只手摸了摸手背,栗音才发现,他的手背上多了一道伤痕,时日过去甚久,那些伤痕竟然还显出紫色。


    她才忆起那伤疤的来历,青年的话音已经放轻了下来,似在同她诉苦,又像在同她告状。


    “小师妹有所不知,那慈渊谷主心狠手辣,我不过说了一句话,他就因不喜而动手打我,现在还留有余毒未清。”


    灰眸微弧,季凌曜笑着说:“依合欢宗的风俗,这等睚眦必报、心胸狭隘的家伙,定是不能抬进自家后宅的,不然只怕鸡犬不宁,今天毒伤这个,明天鸩杀那个,妻主还怎么安心修炼…”


    他话题猛然跳跃,可语气轻松,仿佛在合欢宗听多了某些轶事,便顺口说到了后宅家事上去。


    起承转合太过自然,栗音差点点头附和起他来。


    幸好,她及时控制住了神色,青年衣襟间清冽的风息飘到她面前,灰眸似山间雾霭,含着些融融的笑意,却盯住她,咬字清晰地问。


    “小师妹,你说,我说的对吗?”


    第129章


    青年欺身上前, 栗音没有后退,做思考的神色, 轻轻点了点头:“有几分道理。”


    意见似乎被采纳,季凌曜才勾了勾唇角,却见她又微微蹙眉,话锋一转,露出些愁绪:“可是睚眦必报、心胸狭隘的家伙,说不定不止毒杀后宅,还会给妻主下毒呢,可怕得很…”


    少女轻轻叹了口气,一脸为难又感慨的可怜样子,仿佛她就是话中的那个可怜妻主。


    至于那等睚眦必报、心胸狭隘的家伙, 修为又高, 本事又大, 抬不抬进后宅都不妨碍其人的本事。


    一个不好,她也要上受害者名单。


    季凌曜立时咬了咬牙根, 自然听懂了她的话音。


    左右都是被迫的, 被逼无奈,别让“妻主”为难。


    栗音瞧着他的神情, 见他应该听懂了, 才翻过这一话题,拿出了些祛疤的膏药来。


    敲打过后, 看在他还有用的份上,她亲自帮他上药。


    “伸手。”她径直命令道。


    那等恣睢难驯的不服气只得压了下去,季凌曜伸出手。


    如果手上的伤没好,他一准喊两声疼、“嘶”上几声给自己造势。


    青年的指节修长,有些莹润, 却比不得那些保养得处处得当的长老,而是覆着一层薄茧,但法修出身,和剑修的手相比,不如常年执剑粗粝。


    栗音下意识摩挲起他的指腹,不过碰了两下,便听见几声朗润的轻笑,抬眼看去。


    季凌曜正看着她动作,嘴角微翘,此时的姿态放松下来,青年负疤的那只手臂平直地撑在石桌面上,侧坐的身体也稍微倾斜,脑袋便自然地随着歪了点,灰眸望着她,像棵山石间新生的青松,没有老松的枯陈,气息新鲜凛冽。


    栗音手指一顿,貌似没有欣赏的意思,再次吩咐:“把你的护腕解开。”


    黑犀护腕绷着他的手腕,妨碍她上药了。


    “好。”青年看似乖觉地点头,解开了护腕,不用她在吩咐,主动卷起了袖子。


    那泛紫的疤痕好不客气,盘踞在他的手背上,一直蔓延到手腕和小臂。


    修士肤白如玉,疤痕附着其上,像烧制了一层失败的釉面,有些狰狞。


    栗音视线扫过,拨开碍事的织物,这才取了些膏药,给他上药。


    冰凉的膏体混杂着她指尖的温度,一点点涂抹到青年的手背、手腕、小臂上,在疤痕之间,隐约能看见经络鼓起,他的手臂绷得很紧。


    单看她上药,有点无聊,季凌曜没安静太久。


    【好少主,这些日子都去哪里快活了。】他突然传音说,【此间广大,少主定是去见识了不少新鲜事物吧,有没有去外海、去妖族转上一转,听说那等妖修族类,化形最是美艳…】


    栗音瞥了他一眼,青年笑意盈盈。


    【这药干脆抹你嘴巴上算了。】她用力按了按他的伤疤。


    季小道君没被吓到:【莫不是想把我毒哑,少主好狠的心。】


    转而,他没忘攀扯某些人:【少主可以请慈渊谷主过来,若那人看见我们现在在做的事,料想该给我下毒,再给你下毒。】


    他振振有词,栗音并不认:【我们现在在做什么?我从善如流,好心帮忙,怎么到你口中就变了个味道。】


    最后一点伤疤也擦好膏药,疤痕肉眼可见地淡化下去,栗音站起身,好收拾桌上的瓶瓶罐罐。


    她没拿净毒蛊出来,不然季小道君的话恐怕更多,余毒用丹药清除了。


    上药结束,季凌曜缓缓收回手,又不急不缓地重新绑好护腕。


    【应道友还没回来。】他忽地道。


    这句话其实不用传音,说出来也不成问题,可在偷偷传音之下,氛围就微微变了。


    迎着玉欢宫少主的视线,灰眸漾开了浅浅的笑意,像一阵蠢蠢欲动的风。


    【是呀,应道友还没回来,你想做点什么。】少主明知故问,话音清亮,眸光清澈,似乎对他的心思了无察觉。


    【不如说…少主要不要对我做点什么。】他一面说,一面放松了身体,有意叹气,【等回去了,我还得时刻盯着我那师父的动向,会武的事务也繁杂,估计没时间上你跟前偷闲。】


    话说得煞有其事,与其说偷闲,其实是偷情才对。


    山风簌簌烈烈,少女立身未动,俯视了他一会儿,才缓缓动作。


    炉鼎故作失落,主人没有让他失望,也可能是想让他安分点,到时候好通风报信。


    她抬起了脚,脚尖踩到了他膝上,没用多少力气,那原本自然微微打开的膝盖,霎时明悟了主人的用意,被她一踩,就向两边张开了。


    她索性直接在那处踩实,闷哼随之响起,隔着衣物,碾压下来的感觉堪称强硬,微微一动,碾起一阵吸气的声音。


    膝头几次颤了下,凭借克制力,硬是没有收拢,配合她的践踏,终于,四周烈烈的风势隐隐消停,青年的手托着主人的脚踝,狭长的眼尾难得浮现出一抹暖色,灰眸也格外明亮起来,满是她的倒影。


    那阵收紧的呼吸声缓缓放松,喉头滑动了下,就要舒出一口畅快的气息。


    栗音却没再用力,而是伸手,掌心贴上青年的胸口,再一抚过,原是想探进他的衣物里,去催动他肩头的花印。


    季凌曜顿时攥住她的手腕:【少主…】


    下一句却没传音,而是直接说出了口,惯常清朗的声线此时稍显低沉喑哑:“等会儿灵气全泄了我还怎么和他切磋。”


    栗音没强求,又踩了他一脚,听得一声闷哼才收回:【记得把你师父看好。】


    【他不去观礼、也不去掺和会武最好。】


    【我师父刚在合欢宗边界和人动手,受了点伤,静修疗伤去了。】季凌曜交代了。


    青年岔开腿坐着,不知何时,身子往后靠上了桌沿,淡淡的气味散溢,被他使风灵吹走,又捏了道法诀,把自己清理干净。


    他挑唇笑了笑,韫色难得,出现在他那张平素玩味的面容上,没多少媚态,倒流露出淡淡的放松散漫。


    【若是东窗事发,我一定掩护少主撤退。】青年低低笑道,聊表衷心。


    【我现今就快进阶合体,不打算进问心境,届时沾我师父的光,能和那些个长老坐在一起,好好瞻仰少主在问心境里的风采。如果有个万一,我也能及时反应。】


    此话不假,他的修为隐隐快要突破,只差临门一脚,进了问心境稍一感悟,很容易进阶。


    弟子升成长老,没法参加会武,青玄此次还指望自家的首席弟子夺个头筹,不能让他进问心境。


    至于他口中的东窗事发,到底指偷情被人发现还是其他,二人心里有数。


    栗音想起长老席位上可能坐着哪些人,再加一个季小道君,顿觉头疼,只道:【你可别在长老席上生事…】


    季凌曜眸光微动,似发觉什么,栗音找补说:【听说问心境里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奇怪,你到时候的反应可别太显眼。】


    准确的说,是她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风彻底平息,季师兄实在热情,他带来的食盒和特产大多塞给了小师妹,没剩下多少,小师妹则挑了只香囊给他,任由他系在腰际。


    黑衣剑修借完场地回来,山间石桌边,朋友百无聊赖地坐着,用风灵卷起桌上寥寥的几块点心,随手解闷。


    应濯尘视线顿了下,继而又环顾了一眼,少女的确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季小道君还在这里。


    他按在剑柄上的手一动,莫名摸了摸腰间的芥子囊。


    这一去去了许久,他不止和理事知会,借到了场地,还请合欢宗理事指教,拿了些口味不错的食物过来。


    他是天生剑心,却没有正常人的心窍,少了对嬉笑怒骂种种感情的知觉,就连带上些食物这种事情,也不过看见季小道君那样做,他便做出一些模仿罢了。


    但她已经离开了。


    他没能赶上,带过来的东西没能送到她眼前,似乎顿时失掉了意义。


    应濯尘有些迷茫。


    察觉有人回来,季凌曜转眸看见他:“应道友,你可算回来了。”


    青年含笑,随口说到,话音简短,没有向他解释小师妹去处的意思。


    他站起身,伸展了下手脚,直奔主题:“好了,我们来切磋切磋。”


    应濯尘望着他,慢慢点了点头。


    片刻,演武场里,纷飞绚烂的花叶在风中流泻,纵横的剑气穿行其间,迸溅出道道流光和震荡。


    无情剑修并未在意细枝末节的变动,对手的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香囊,受灵气冲撞和白羽一起摇晃。


    忽地,一道剑气势如破竹,破开一枚花叶后,径直向青衣法修的位置袭去。


    季凌曜反手施法格挡,谁知,他竟然没有挡住,剑气划过他的手背,溅起几点血花,留下了一道血痕。


    受伤见血,比试暂时停下,应濯尘无意伤他,提着剑,走上前察看。


    却见青年拂去了手背的血珠,粲然笑道:“无事,没想到,小师妹才帮我上药祛过疤,居然这么不凑巧,又留了一道伤。”


    握剑的手一顿,微微用力了些,应濯尘有些困惑:“上药?”


    “是啊。”季凌曜眯起眼睛,看着他,面上带笑,冲他扬了扬手背,“你去借场地时,小师妹见我手上有疤,便帮我上药去除了。”


    他又念说,似在安慰朋友:“这点小伤,不用在意,等下次见到小师妹,她再帮我抹点药就行。”


    黑衣剑修看着他的伤口,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切磋很快继续,剑势无意,却莫名狠了几许。


    第130章


    同季小道君告别, 栗音开始四处转悠。


    准确地说是故地重游,合欢宗存档里, 她作为一宗长老,不受拘束,对门内的设施样样清楚,可惜几百年过去,宗门内的变化不少。


    她陨落之后,她的那处洞府就成了无主之地,想来会拨给旁人,也不知变成了什么样子。


    栗音没急着飞身过去,放慢了步子,观光起来, 百年光阴, 山河湖泊各有变动, 和存档里的方位对照,她向当时的洞府靠近。


    路上一面看风景, 一面整理起自己的手段, 她望着鎏金的游戏面板,默默清点技能和法宝。


    法宝另说, 技能除了契约御兽得来的能力, 还有通过触碰唤醒的旧技能。


    旧技能诚然好用,可一旦出手用了, 定逃不过攻略对象们的眼睛,进而怀疑上她的记忆和身份。


    栗音琢磨到,假使在会武拿出本命剑,再使出藏剑九式,明眼人一看, 她的本命剑竟和云谏剑尊是一对…


    想法猛然打住,栗音摇头否决。


    其实也并非没有办法,她也可以借其由头,就说被云谏剑尊指点了剑法传承…


    栗音又摇了摇头,想来想去,转世的秘密似乎都瞒不住。


    公之于众好像成了必然的结局,栗音转头查看起其他法宝和技能,小游仙蛊、流云步、敛息藏意……


    清点完,她认真地点了点头,身份暴露后,这些逃跑能用上。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只小猫,一只小老鼠,和一盆花。


    猫崽和鼠崽先前吃多了灵材,一直在沉睡消化,最近刚有转醒的迹象,至于七星剑花,也凝结出了一道新的剑气。


    山道上,深绿衣着的人影放慢了步子,少女忽而叹了口气,有些郁闷似的,仰头看了看天际。


    道门的天气明媚,不知魔域的光景如何。


    栗音想得很明白,会武齐聚,前世太多,明摆着不对劲。


    若是所有炉鼎能够彼此容忍,容忍旁人的存在,容忍一个魔修同时玩弄了他们所有人,是去是留,只看他们的反应。


    如果要揭发她,那她就回魔域发展,如果能维系平衡,那她就留在道门继续玩。


    心里拍板,一块路标似的石头出现在不远处,上刻字样,栗音飞身过去,辨认出字迹,有些惊讶。


    石头上标记着不远处山峰的名字,幽客峰,栗音直觉熟悉。


    存档里,她的洞府也叫这个名字,好像没改名。


    她飞得高了点,向旧时的洞府眺望,起伏的山峦间花色摇香,隐着些楼阁的屋檐,檐角悬着的风铃在阳光和微风中闪烁、轻响,乍看竟和存档里的布置相差无几。


    风吹过来,一并送来些淡香,栗音不自禁往前掠去,想靠近了仔细瞧瞧。


    她很快就被叫住了,负责巡逻的合欢弟子飞过来:“宗门腹地,还请止步。”


    会武在即,宗门内往来的各家弟子众多,合欢宗加强了巡逻的人手和阵法,虽有意展示坤元属地与外界不同的风气,却也不能由着客人乱跑。


    栗音及时停下步子,差点冲撞了规矩,少女对前来巡查的女修露出了个歉意的笑。


    女修没有追究,反倒给她指了路:“前面是内门地界,道友如果想观览我宗风景,可以在外门活动,记事殿近来也对外宗弟子开放,道友不妨去瞧瞧。”


    栗音看了眼她指的方向,记下了记事殿的位置,出声谢过,女修点了点头,准备去其他地方巡视。


    却见少女突然问道:“那处山峰是哪位长老的地界?布置得好漂亮。”


    她直白表达了称赞,也顺道解释了刚才的行为,只是被美景吸引。


    合欢弟子驻足,看了看那处幽客峰,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处地方的长老我也不大熟悉。”


    单看地名,她没想起来,若是报上长老的名号,兴许有些印象。


    一宗之内的长老不是小数目,有些弟子从入门到陨落,也不一定能把人认全,毕竟修士闭关动辄百年,长老们尤其,清修喜静,洞府也不容人轻易上门打扰。


    幽客峰的长老可能常年闭关修炼,或很少在门内活动。


    栗音点点头,没有强行追问,又谢过她的指路,转身往记事殿去了。


    记事殿对外开放,一眼扫过去,各宗弟子都有,万兽宗弟子也挤在其中,栗音混入人群,随人流进殿。


    殿内的穹顶光影重重,她抬头看了眼,原是合欢宗正在演绎当初开宗的故事。


    虽然狐狸精的表演在前,栗音又看了一遍,看完了,才转头打量起其他。


    殿内有各类饰物,饰物也一样起到讲述的作用,合欢宗的宗旨高悬其上,“天下女子,无所不能”,另有“百般兵艺”的溯影,不全是合欢道。


    倏尔,栗音视线定了下,看见了一方布告。


    她走近了,布告里奖惩分明,当中一条灵讯让她想起了存档里的事情。


    “…成功解救十余人,送还其家,我宗所行之道,非邪道,亦非魔道,不可强迫男子沦作炉鼎供养……”


    合欢宗风俗和外界有异,差别之下,滋生了许多逐利之人,有些修士并非坤元属地出身,却往来坤元和外界,专门拐骗些修为低微、皮相尚可、阅历不丰的男修,试图卖进坤元牟利。


    这等行为和邪修也没什么不同,合欢宗早年不和外界往来,随着发展和立身才渐渐放开,心怀不轨的修士却始终存在。


    栗音忆起,存档里,她的那个徒弟也是这么来的,不过她并不是无耻的拐骗之徒。


    彼时少年修为不高,阅历也平平,听信了邪修的话,躲在邪修的手段下,跟着来到合欢宗属地避祸,谁知自己竟成了待价而沽的货品。


    在他被卖掉前,玩家把他买了下来,然后…


    然后玩家反手把邪修抓进了宗门的地牢,狠狠赚了一笔宗门贡献!


    她可是头一回抽到长老的身份卡,不好好体验怎么行,无论宗门事务还是打击犯罪,都是长老的职责。


    收徒也一样,身为长老才有权收徒,攻略对象遭逢厄难,本就是逃进合欢宗避祸,无处可去,她索性收其为弟子。


    捡到徒弟了!


    只是可惜…逆徒并不想跟她回家。


    人群里,少女微微摇头,莫名遗憾。


    没人在意她,也没多少人在意布告里的灵讯,毕竟当下修士们最关注的就是问心境。


    人声议论。


    “…也不知今年是哪些长老主持问心境。”


    “形式应该和以前一样吧,进不去也能看个热闹…”


    “唉,真叫人羡慕,问心境不必见血,听说感觉就和梦蝶一样,做一场梦就能突破了,白送的机缘…”


    话题的语气本来正常,可提到机缘好处,风向慢慢变了味。


    “反正都是她们合欢宗的人,什么好处和机缘,不都由着自家弟子…”


    “…可不是,合欢宗长老坐镇,进了秘境,还不是随她们安排吗,听闻秘境里的身份千奇百怪,要是安排个好身份…”


    话音没有点明,几个修士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仿佛合欢宗暗箱操作,把好身份和机缘拨给自家弟子。


    他们自认是在合理质疑,有些合欢宗弟子听见了,皱眉看向他们,斜刺里传来一声清晰的话音,猛地打住了他们的“眉来眼去”。


    “哦?这几位师弟也是要进问心境的弟子?”黄衣女修踏出人群,径直站到几个修士面前,“没想到几位师弟火眼金睛、眼力非凡,既然看见了不平事,跟我走一趟如何?我受累带你们去找找长老,还你们一个公平公正。”


    栗音只听人群一阵悉簌,合欢弟子喊了两声“大师姐”。


    面对合欢宗首席,那几个修士却又闭上了嘴,只讷讷道:“无心之言罢了…”


    “随便说说,这位师姐何必当真…”


    合欢宗的大师姐冷哼了一声,随即却又笑,拍了拍为首之人的肩,拍得那人抖了两下,很快让开了道路,任由黄衣女修直接从他们中间穿行而过。


    栗音觉得她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忽而,少女露出恍然,可算想了起来,她在藏剑山开山时见过她。


    当时,这位合欢宗的大师姐也穿着黄衣,正给一众师妹师弟们算账,由一位粉衣服的长老带队。


    不过一面之缘,真说起来,还是那位粉衣服的长老给栗音的印象更深刻。


    其人幂蓠遮面,长袖盈香,穿着粉衣的身段极佳…


    栗音打住不着调的思绪,她没忘记,夏师姐和她说过,那位长老是守节之人。


    合欢宗大师姐教训完不怀好意的人,径直走了,些许个合欢弟子跟在她身后。


    小弟子问说:“师姐,这次秘境是哪些长老坐镇…”


    “箫长老他们,应该已经进秘境了…前头自有长老顶着,你们只管去把排查的工作做好,别让魔修混进来,也注意先护好自己的安危…”


    她们越走越远,可惜栗音没有听见她们的对话,她注意到,记事殿角落还有个功绩榜,正凑上前仔细查看着。


    功绩榜都是些贡献突出的弟子和长老,一般是理事,没看见自己的名字,也没看见熟悉的名字,栗音松一口气。


    她转身往外走,出了大殿,远处的天色有些阴沉,好像要下雨了,风里掺杂着湿重的水气,仿佛在酝酿一场风暴。


    说不定,敏锐点的家伙已经察觉不对了。


    栗音仰头看天,似乎有小雨点落下来,她擦了擦鼻尖,恍惚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季凌曜比试完,玉牍里忽而收到了新的灵讯,并不是小师妹发来的,而是共事的另一位内应。


    【他日若少主的身份曝光,你我往来定会惹人生疑,记得避嫌…】一句提醒后跟着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询。


    【你说,一个人可以有多少转世?】


    【问这做什么?】


    摇光珩叹了口气,把疑虑逐一说了,依他的猜测,少主的转世岂止二、三之数。


    听完,季凌曜明白他的意思。


    世间偶有转世,可转世皆为同一人,便有几分刻意的痕迹,仿佛是魔修筹划的阴谋。


    灰眸锋锐,青年却挑唇笑了笑。


    【既然有那么多转世,那些长老和大能莫非都是傻子不成,一个发现不了?】


    摇光珩不难想到:【等他们齐聚,就能发现问题了。】


    灵讯陷入一片安静,二人谁都没有开口,回避了其中最重要的问题。


    如果魔域当真藏着什么偌大的盘算,身为内应,他们不得不在道门和玉欢宫选其一。《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