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灵舟抵达了魔域腹地的城池, 诸宗会武大闹了一通,魔修各凭本事出逃, 其他幸存的魔修自己回了城,没上灵舟汇合。
苏信早到了城中,刚刚稳定伤势,得到灵舟抵达的消息后出来迎接,那艘横亘半座城池的灵舟停在头顶,而后有灵光四散降落。
他正寻找黎护法的身影,耳边却忽然传来破空之声。
苏信本能伸手一抓,长鞭入手,循着方向看去,只见并不陌生的少女冷眼望着他。
岁聿城主他也是认识的, 正站在玉欢宫的少主身边, 帮她擦另一只手。
“是你。”栗音笃定道, 执着鞭子,一眼认出路人扮相。
与此同时, 苏信顿觉手心灼痛, 岁聿城主一双红瞳看了他一眼,无声催动了鞭子上的法术。
他吃痛松手, 玉欢少主手腕一动, 鞭子一拉,立时又冲他甩了下来。
当街被人抽打, 顾不得周遭行人的眼神,苏信接连扭身躲避,心里却觉得自己这一遭颇为受苦。
玉欢宫的少主没死,他之前也的确打算取这位少主的命,在魔域已经算死仇了。
她光甩鞭子其实困不住他, 奈何还有位城主在侧,暗中牵制。
栗音见他左闪右躲,始终逃不出长鞭的范围,便知有人在暗暗斗法,她只管抽人就是。
挨了两鞭子后,路人脸忍不住道:“我也是不得已…”
他抬手挡鞭子,也一并挡一挡周遭观望和打量的视线,在魔域这等地方当街斗殴很寻常,尤其乙巳城的岁聿城主就在这里,愈发让往来的城中民众探头张望。
他们看见城主脸上好像多了道浓粉的印记,妖冶非凡,不敢直视,又去看城主身边的少女。
那少女手里拿着的长鞭漆黑,似乎在城主手里看见过,但人却是个生面孔。
“你不得已就能坏我的好事?”
只听其人冷声道,手里的鞭子横空一甩一圈,生生卷住了一直在闪躲的青年,把人扯到身前。
城中民众旁观热闹,栗音并不打算避嫌。
她把人扯到身前,伸手捏住了青年的下巴,青年身子一颤,没料到她的举措,有些慌乱。
他面容生得着实清秀,只能算得上五官端正,一点比不得那些俊逸出众或绰约绝艳的男人样貌。
落在这位玉欢宫少主手里的男修肯定不少,苏信脑海里突然划过这个想法。
还没来得及揣测他自己的下场,就听玉欢少主道:“这就是你的真容?”
她眼神来回打量,神色莫名:“寡淡得像清粥小菜一样,我那么多的炉鼎现在只能看不能吃,你赔给我吗?”
说着,她松开了他的下巴,没松开长鞭,看不出到底感不感兴趣。
在魔域当街调戏也很常见,甚至,她在这儿当众采补他,城中的民众都能继续当热闹看。
至少玉欢少主没把他当街采补,苏信来不及松口气,陡然又一顿,同时觉察了两道不算友善的视线。
因为凶冥亭培养出的素养,他很少有感情波动,被当街调戏也没露出异色,只有些木然。
他看向两道视线的源头,一是岁聿城主,而另一位,他掠过岁聿城主的蛇尾,看见站在侧后方的黎护法。
黎乘风眼神冰冷地望着他。
早知道就不该接这个任务!一连和另外两宗的少主交恶,苏信左右为难,后悔不已。
栗音突然发现,路人面孔的家伙有些恹恹,她没在意,继续拿这人立威,不给松绑。
一侧,岁聿理清前因后果,他当时接应去得迟,错过了不少事,这下子才确定噩生府和凶冥亭的合谋。
这位凶冥亭的少主虽然其貌不扬,凭其潜行暗杀的本事,在其中肯定出了一份力。
蛇血竖瞳尖锐,杀意暗暗闪烁,一道黑雾凝成小蛇从他指尖袭出,就在即将咬上其人的瞬间,风刃斜刺里杀出来,将蛇雾斩散。
黎乘风出手阻拦:“三宗共九城不可内斗。”
这话说的也不知在提醒谁,栗音手上用力,路人面貌的青年被扯得一个踉跄。
“黎护法现在说这种话,不觉得太晚了吗。”她道,故意做出惊讶的样子。
她才说了一句话,身侧的蛇血嘶鸣了一声,岁聿城主接话古怪:“男人仗着有几分姿色,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做的。”
他缓缓说道,对视间,黎乘风神情说不上好看。
围观的民众听了,顿时眼神微动。
在魔域可不兴香囊和名分的风气,四下的视线掠过了两个男人腰间的香囊,径直瞥见了玉欢宫的花印。
岁聿城主不必说,城中的民众无一不认识,城主脸上多的那枚花印早就有人注意到了,噩生府的护法也颇有名气,不一会儿就有人认出和城主对峙的男人身份,正是噩生府的黎护法。
瞧见其人手背也有一枚花印,围观的民众传出了些忘乎所以的议论声。
声音不出意外惹得事主心烦,霎时间,风刃和黑雾对杀到一处。
两位魔君打起来了,围观的人立刻作鸟兽散。
栗音冷眼旁观,他二人动手的灵力和气流有意避开了她,她借机打量起了魔域的风土人情,方才看见了诸多城中百姓,乍看和道门的城池没区别,甚至有凡人在其间揣手看热闹。
她转首看了一圈,耳边,路人脸小声说话:“我只是按吩咐办事,杀人者非刀也…”
栗音道:“那你说杀人者是谁?”
苏信嘴唇蠕动,一再瞥了几眼和岁聿城主交手的黎护法,不敢指名道姓。
凶冥亭和噩生府合作,说来说去,都是噩生府牵头,他也只能听噩生府的命令。
“莫要为难我了,我也只是听命办事。”他声色平稳无奈,细听却像委屈。
求饶好似管用,捆着他的鞭子松开了,而后又甩起来,抽了他好几下。
苏信心里清楚,玉欢宫少主刚回到魔域,这是拿他立威呢。
五官清纯的青年自觉理亏,规矩地站着挨打,不敢还手,让她出气。
栗音打了他好一通,青年嘴唇微抿,手捂着被抽痛的肩,嘴唇动了动,又忍不住小声提醒。
“要说立威,其实那位噩生府的黎护法比我更合适……”
他来去一张平凡面貌从不引人注意,别人估计都认不出他是凶冥亭的少主。
栗音抬起鞭子,佯装又要打他,路人面貌的青年畏缩了一瞬,捂着肩不再说话。
也就这一会儿功夫,不远处交手的动静赫然一停,一阵骇然的威压凌空而至,生生压制住了动手的两位魔君。
渺渺铃音洒下,铃声里清晰地传出女人的笑声,那笑声栗音很熟悉。
栗音抬头看去,见飞鸟开路,灵光洒遍,衣着黑白二色的弟子护持在仪仗两侧,其间纱帘摇曳,依稀坐着个人影。
纱帘后的那人说道:“这是在做什么?莫不是当街争风吃醋?”
她话音含笑,仿佛亲和,可她降下的威压分明把当街动手的两个男人重压得气息不稳。
岁聿收手停下,拱手致礼:“玉欢宫主,有失远迎。”
他受到的威压减弱了下去,纱帘后的人看了他面上的花印一眼,旋即转眼去看另一人。
黎乘风冷哼不语,蓄力警觉,那威压不减反增,四周的风仿佛凝固,由上而下的威势压得他骨骼作响,嘴角溢出了一抹血色,这威势一直波及到了少女身边的路人脸。
苏信一个踉跄,直接跪在了地上。
栗音吓了一跳,她当然感受不到那股威压,只是见黎乘风和这路人脸的表现,想来不太好受。
她听见岁聿的话,更加确认仪仗和纱帘后的女人就是她在魔域的师父。
对方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话音含笑:“来,乖徒儿,告诉为师,玩得开心吗?”
她的语气有些温柔,但栗音听着,总觉得暗含杀意,仿佛她说一句不开心,在场的某些人就要被杀上一道。
她看了眼被镇压住的两个男人,收了鞭子,答道:“还算开心吧。”
纱帘后的女人对她道:“进来,让我好好看看。”
顶着护持仪仗的玉欢弟子好奇的视线,栗音稍作犹豫,很快似有清风推了她一下,她迈步走向仪仗,钻进了纱帘。
纱帘后,身份卡分配给她的魔域师父盘腿坐着,看见进来的孩子弯了弯眼睛。
年轻女人束着长发,斜簪一支簪子,面容明媚,衣着黑白二色以黑色居多,干练利落、不施粉黛,乍看仿佛清静道修。
栗音突然想起曾在游戏论坛里看见过,玉欢宫虽为合欢道魔修,门内弟子打扮乍看像正道人士,非常具有迷惑性。
她怔了一下,回神对上一双褐色的眼瞳,栗音莫名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
她迟疑道:“师父…”
靡姝宫主笑了笑,冲她招手,栗音走上前,被她牵着坐下,又被女人摸了摸脸,摸了摸手,像在检查她的情况。
“没伤到哪里就好,居然都突破出窍了。”靡姝宫主望着她,好似感慨。
她话音落下的刹那,纱帘外接连两声闷哼,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栗音转头去看,纱帘上附着某种法术,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里面倒能清楚看见外面。
黎乘风和路人脸的青年都跪在地上,似乎吐了一口血,伤上加伤。
仪仗调转方向,女人对外面的动静视若无睹,牵着她的手:“好了,我们先回宫,让他们自己闹腾去吧,你才入我门下,就一直在外历练,只怕都认不得去玉欢宫的路,我命人修筑了少主行宫,就是不知地方够不够大…”
面对她的热情,栗音莫名感到一股压力,一动不敢动。
她开局就在北妄城了,这位魔域的师父是身份卡里的背景,游戏里系统会补全角色认知,不知现实里如何。
她正襟危坐,听师父的话,师父一口气说了许多,末了微微笑道:“怎么不说话?”
栗音踌躇:“我采补的人确实很多…师父会不会嫌我惹麻烦。”
少女眼眸微抬,似担心做错了事那般看着师父。
靡姝宫主笑了笑:“哪里的话,炉鼎自然多多益善,况且你是魔修,他们是道修,用完了直接扔在道门了事,他们不会找过来要名分的,哪里麻烦了。”
栗音似懂非懂地点头,直觉这位师父很是熟练。
“魔尊不久前醒了,听说了我玉欢宫定下少主的事情,近来可能会召见你…”她突然道。
听见魔尊,栗音顿时紧张起来。
女人褐色的眼眸深邃又不过分凌厉,仿佛温柔,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问:“你想见他吗。”
栗音迟疑地摇了摇头,就见她露出个笑容:“魔尊向我确认过后又睡了过去,你想见也见不到。”
全然逗小孩玩一般,栗音看见她的眼睛,总有点微弱的熟悉感,一时又想不起来,但切实感受到她言辞中对魔尊的不喜。
靡姝抚了抚她的头发:“战事必起,三宗少主都得阵前表态,调令估计有段时间才会发下来,在那之前,这几日你可以休息休息。”
“我看那位城主的脸上是你的印记?”
栗音点头:“我采补了他。”
“能用则用,趁着还没上前线,你有时间再提一提修为。”
说着,靡姝宫主放低了声音:“噩生府和凶冥亭计划失利,不妨碍他们装亲和样子,估计会上门拜访,表面功夫如此,你若不嫌弃,赔礼只管收下,要他们献身作为赔礼也使得。”
栗音摇头:“凶冥亭的人还是算了。”
容貌太过清淡,靡姝一听,轻笑一声:“意思是那对双子还不错?你还没见过其中的哥哥吧。”
少女露出一副单纯的面貌,侧耳听师父的教导。
“黎乘风性子得有他那个哥哥压着,且看吧,若是上门赔礼道歉,定是双子一起登门。”她须臾收了笑,“噩生府断不可能长久,若有机会,为师帮你留意双子,齐人之福才算完美。”
“断不可能长久?”栗音竟没在意双子。
徒弟有疑惑,自然师父解答。
靡姝轻声道:“还记得我问过你,魔修是怎么来的。”
栗音往前挪了挪,和她聊了一会儿,可能那股微弱的熟悉感使然,她已然没了压力。
“此间生灵,无论道魔妖,都有着一个共同的愿景,那就是生活,于凡人而言,休养生息,于修士而言,静心修炼。当战火和多数人的愿景背道而驰,只是小部分人的欲望和撺掇,渴望安宁的多数人会怎么做呢。”
靡姝笑了笑,没把话说全,望着少女若有所思的样子,忽地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上一次三界混战,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还没有玉欢宫,师父我也只是个小修士…”她似有些怀念,褐色的眼瞳稍显出神,“从划分三界、魔尊登临开始,道魔之间那些不死不休的仇怨其实早就淡去了…”
“师父…”栗音没忍住轻轻喊了一声,依然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肯定是哪个存档里的角色,她想到,莫非又是前世的某个人。
仪仗外的景色变化,栗音到底没问出来,师父带着她认了认地盘。
玉欢宫占地广阔,山川湖海,和道修宗门没太大区别,不过往来行走的不是道修而是魔修子弟,宗门属地内的山间也能看见田地、村落、城池和坊市。
“魔域地界里也有不少凡人,修士子嗣也可能没有灵根,他们凡人之间互相通婚,相比于修士子嗣艰难,凡人人丁兴旺,他日修炼即入我魔道,才好使魔域生生不息。”
靡姝宫主俯瞰说道,“修士无论道魔,终归都从凡人中诞生。”
说着说着,她冷笑了一声:“也就噩生府做得出圈养人族、以供血食的事情来,还好掳掠其他属地里的人口。”
难怪师父说过,她不与噩生府之流为伍也可以,栗音这下彻底了然。
片刻,她视野里出现了一座湖心岛,湖心岛上宫殿重叠,靡姝宫主介绍起为她准备的行宫,其内还有玉欢宫人和护法,另有仆从侍从,全看她喜好。
栗音初来乍到,在行宫里探索了数日,发现此地风俗和合欢宗坤元属地很像,偏向以女为尊,门内宫人多见女子。
玉欢宫人见了少主也好奇,宫主某天突然说收了个亲传弟子,还是个她们谁也没见过的人物,倒让栗音稍微了解身份卡自行补充了哪些内容。
靡姝宫主在外游历时偶遇了她,并把她收为亲传弟子,传功后直接送去了道门。
游戏面板安排好了她的来历,栗音放下心来。
因为迫于战事,她看了看在魔域的炉鼎,现在可用的其实就岁聿一人,但城主身有事务,暂时没法上门供给修为,她只能放下修炼的事情,休息了一阵子,顺带打听打听道门的事情。
没让她清闲太久,和靡姝宫主预料的一样,有人上门拜访。
会客厅里人影绰约,两道身影,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栗音拂起纱帘,先看见了坐着的那人。
五官的熟悉让她心里下意识道黎乘风,而后才发觉,这人眼角并无泪痣,微微含笑的唇边有一粒秀气的小痣。
她的目光又一定,其人神情和黎乘风差别很大,温润清柔,美貌之余,面白得好似病容,愈发显得神色温和了起来。
这差别也太大了些,她一时盯着哥哥出神。
见她眼都不眨,站在后方的黎乘风顿时黑了脸。
赶在弟弟说话前,黎扶雪轻咳了一声:“少主?”
说话的语气也温柔,栗音仍旧望着他,缓缓想到。
她眼神微动,顺着他放下去的手,突然发现他原来没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一张轮椅上,垂落的衣摆下似乎空空荡荡。
不等她看清楚,便见病弱似的美人用玉白的指尖捂着心口,轻声说道:“舍弟顽劣,此前多有得罪…”
一言一颦,低眉垂眼,恍如弱柳扶风之姿,任谁也不忍怪罪于他。
栗音惊奇地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弟弟。
后者在她明显的比较中脸色冰冷,和弟弟的冷脸比起来,哥哥真是温柔可亲极了。
第182章
兄弟二人几乎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 哥哥外披了一件大氅,同样的海青色在长身玉立的弟弟身上有些戾气, 穿在哥哥身上反而显得肤白,身骨单薄。
“他的性子,我这个做哥哥的其实也无能管束,我代他向你道歉。”黎扶雪柔声道,说着,把此行备好的赔礼推给面前的玉欢少主。
“这些是赔礼,若有不满意的地方,你只管提出来,我一定尽力满足。”
栗音没有客气,照单全收, 听见他的话眼睛一亮:“什么要求都能满足?”
她望着眼前的病美人, 诚然眼眸清澈, 但不妨碍黎乘风听懂龌龊的弦外之音。
站在哥哥身后的男人神色阴沉地盯着她,暗含警告, 栗音恍若未觉, 满脸单纯。
病美人顿了下,唇角的小痣让他的微笑愈发可亲, 迫于对弟弟脾气太过清楚, 他道:“当然,同为魔域中人, 往后还有需要合作的地方,烦请多多担待。”
黎扶雪没在意那么多,只发现弟弟和这玉欢少主的暗中交流。
他听说了这位少主当街教训人的事情,会面前,还以为是个狠厉的性子, 没想到见了才知道,这位少主貌似年轻,目光清明,让人讨厌不起来。
她的目光在双子间流转,最后看向了哥哥,并无刁难,话音清亮:“道歉不是他亲口说出来的,有何诚意,我要他亲口说。”
这就是她的要求了,黎扶雪心里忽地松了一口气,可这并不是他的心情。
心神松懈的刹那后紧接着不高兴的情绪,大抵算怨怼和气闷,这也不是他的心情,共感如此,弟弟此时的心绪传到了他的心头。
黎扶雪哪里不明白双生弟弟的想法,他并不是不愿意亲口道歉,更像闹脾气使别扭性子。
大抵这两个人之间还有其他问题需要解决,也可能是他的弟弟单方面需要解决的问题,不难猜到,玉欢宫弟子少见从一而终,玉欢宫的少主收用的炉鼎肯定只多不少。
凭借对弟弟的了解,黎扶雪轻易猜出了其中缘由。
他没开口强压着弟弟道歉,僵持中,黎乘风拂袖而去。
栗音毫不意外,只见留下的美人哥哥满脸歉意,抚着心口:“抱歉。”
她摇了摇头,没有去管的意思:“无事。”
栗音道:“我认识些医道上的大能…”
她没有刻意回避,坦坦荡荡地看了看他的腿,把他的打扮看得更清楚了,衣摆下方确实悬空,海青色的布料自膝盖位置垂落。
面对她的打量和好意,黎扶雪捂唇笑了笑,笑容使他本苍白的面容浮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哦?那我就先谢谢你了,不过,我这腿并不是治不好…”他说着,敛眸蹙眉,露出了些许愁绪和愁态,那一抹极淡的红晕再次被病容覆盖,像被薄雪压去了春色似的。
黎扶雪没直说双腿的事情:“乘风现在的脾性也和过去的一些旧事有关。”
闻言,少女眼神好奇,黎扶雪看得分明,她心性好像有些单纯,一点没有隐瞒的意思。
墨玉似的眼瞳浸润在微笑里,他说起旧事:“我兄弟二人生来资质不错,有幸得噩生府府主收养教导,府主见我二人双生,索性令我二人共感,互相激励督促,只是过去年纪尚小,我们受不了养父管束,总想往外跑…”
他在看她,栗音也在看他,病美人说着说着,方才温温柔柔注视着她的眼睛忽然一动,低敛起了几分神色,不知想起了什么。
“我先天不足,生来体虚,乘风比我的身体强健些,他跑了出去,此举却触怒了养父。”
美人垂眸,唇边微笑不变,小痣昳丽,栗音视线从他唇边的那点秀气的小痣上划过,看见他轻轻抚摸着腰间的骨笛。
他披着件大氅,栗音一直没在意他腰间的配饰,见了骨白的长笛,顿觉眼熟,想起黎乘风腰间似乎也有一支。
美人一边抚摸骨笛,一边说道:“所以养父将我的腿斩下,以施惩戒。”
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栗音立时一顿:“这骨笛是…”
正好两支,答案分明。
美人浅笑抬眸,面色似乎又苍白了几许,说回到了弟弟的脾气上:“乘风性子如此,望少主海涵。”
黎扶雪言尽于此,没法说得太清楚。
他此举其实有卖弄身世的嫌疑,只希望弟弟喜欢的人能看在他们兄弟过往坎坷的份上,稍微给他那脾气不好的弟弟一点怜惜。
哥哥有些操心,没忘记正事:“对了,此行还有一件事。”
黎扶雪递出一份文书:“他们道门已经放出了讨伐的檄文。”
话题突然跳跃,正好淡去了骨笛的悚然,栗音怔怔接过檄文,后知后觉看见了几个熟悉的名号。
过往的旧事一点也没影响到那位病美人现在的心情,他几乎习惯性地微微笑着,很快意识到笑容有些失礼,转而露出担忧的神色。
“我听乘风说,这些好像是你认识的人?梵音寺、藏剑山、丹鼎宗…”
黎扶雪轻声说,凝眸观察玉欢少主的反应,还没看出点什么,一道突兀的心绪先涌到了他的心口。
那是一股微妙的情绪,他不动声色地按了按心口,辨认出是来自弟弟的妒意。
乘风估计没有离开太远,兴许就守在外面,旁听着他和她的对话。
他看向檄文中提到的名号,这些人应该都是这位玉欢少主的情夫了。
对玉欢宫人的作风,黎扶雪无可指摘,只按下了弟弟的心绪道:“无论噩生府还是玉欢宫,我等都得上阵前迎战,不知你打算何时动身,若不嫌弃,我们可以一道前往。”
栗音面上不显,实际一看见都有哪些人就止不住犯愁。
这阵前的热闹可以预见了,身份在这里,她又不能不去。
“我得先和师父知会一声。”
“这是自然,宫主应该也知道开战的事情。”黎扶雪点点头,旋即微微一顿,“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乘风也可以从旁协助玉欢功法修炼。”
他尾音有些无奈,协助是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合修和采补。
战事在即其实是个好机会,就看他的弟弟知不知道把握了。
公事才说两句又谈到私事,却见那少女忽地浅浅一笑,眉眼弯弯有致,冲着他突然说道。
“他和我修炼,你怎么办?”
黎扶雪并不愚钝,相反,因为共感,围绕着他和弟弟的艳辞与唐突不在少数,只是当下对上她清澈的眼眸,她就像出于单纯的好奇才说出了这种话。
美人怔了一下,只听少女又道:“他以身赔罪也不是不可以,得看他的态度,他态度好的话,你就只能一个人回去了,你来去方便吗。”
仿佛是在担心他,黎扶雪后知后觉:“自然。”
他默默抚了抚心口,恍然间竟然有些羞赧的错觉。
她是单纯无意,显得他的心思过于龌龊了些。
他扯了扯肩上披着的氅衣:“届时动身同行,直接从这里去前线即可,不过要打扰少主,容我留宿几日。”
美人垂首行礼,师父打过招呼了,栗音应下他的留宿:“不打扰,你体弱,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只管来和我说。”
少女好像热情体贴,眉眼含笑,说是体弱,他其实也是个渡劫修士,但黎扶雪没拒绝她的好意。
他轻轻笑了笑:“那就麻烦少主了。”
栗音回了一礼,传音吩咐宫人,引导客人下去休息。
她明显很适应少主的身份,哥哥走了,黎乘风没走,男人现身冷哼。
他没被她的表象欺骗,不如说认定她就是个好色之徒,语气不善:“你希望我哥哥和你说什么有需要的地方。”
栗音并不答,也不认对双子的好奇和觊觎之心,毕竟感情不能强求。
她看向他腰间的骨笛:“你就这样带着这支笛子到处跑?”
“不然呢?起座坟供着?”
这态度,栗音托腮看着他:“你哥哥说话真温柔,怎么你就是这种脾气?”
“他不都告诉你原因了吗。”黎乘风冷笑,“不过多了许多可笑的修饰罢了。”
他抚摸着腰间的骨笛,撕开了哥哥话中的修饰:“怪我出逃,触怒了我们的那位养父,他先砍下了他的一条腿警告我,我则因为断腿之痛出逃失败,被追兵抓了回来,他便当着我的面,砍下了我哥哥的另一条腿。”
“谁让我们双子共感,何止苦痛,生死也相通,拿捏了一个就能拿捏住另一个。”
看在那位温柔病美人的份上,栗音没有对他的态度做出评议,听完了,径直站起身。
黎乘风皱眉:“你去干什么。”
栗音答:“修炼去。”
话音落下,她察觉有股风灵若即若离地跟上了她,直到跟了好一段距离,其人才不情不愿地道。
“你那些情夫可都在道门准备除魔了,让你找那么多道修,现在没炉鼎可用。”
栗音不理,就要回自己的静室,其人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一小道风刃溅开在她脚边:“我暂时充当你的炉鼎也可以,你别想打我哥哥的主意。”
门边的少女忽地一顿,转头看他,微微歪了歪头:“这就是你上门赔礼道歉的态度。”
她看看地上风刃留下的痕迹:“你这样,我就只能去找你哥哥促膝长谈了。”
“再者,听你们的说法,你们那位养父似乎很严厉?要是让你那养父知道,你给我通风报信,害得谋算失利,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呢?”
她眉眼弯弯,等着他的答复。
黎乘风收了风刃,面色泛冷,抿了抿唇。
以身作为赔礼,就得有以身赔礼的态度。
…
另一边,弟弟的心绪突然间好生纷乱,黎扶雪还没理出头绪,不多时,忽地受了某种刺激一般,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苍白的病容转瞬浮现不自然的红晕。
幸好客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捂住了心口,一手扶住了一侧的桌案,微蹙眉头,阖眸忍耐,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一点。
唇边的小痣点缀在韫色里,美人一再抿唇,有些艰难地扯了扯肩上的氅衣,挡住了身体的变化。
这种共感…倒是第一次。
第183章
说是以身赔礼, 但黎乘风显然不是会伺候人的性子,态度冷硬, 一动不动,冷眼旁观。
栗音同他僵持了一会儿,抽出鞭子,给了他一下,这下终于有了反应。
黎乘风一眼认出鞭子的来历,蛇蜕炼制,不是那条蛇还能是谁,他扯了扯唇:“你用他的鞭子抽我?”
栗音捋了捋手里的长鞭:“我也可以用你的鞭子抽你,如果你提供鞭子的话。”
她说得认真,黎乘风面色阴沉沉:“你这样对我, 我哥哥也会疼。”
闻言, 压在他身上的少女微微颔首, 理直气壮道:“那你哥哥就会知道,你犯错被我教训了, 然后他就会带你来向我道歉。”
说罢, 她头也不抬,手里的鞭子当作捆灵索用, 把不听话的家伙捆住了一道。
黎乘风冷哼了一声, 并不配合,也没反抗, 栗音动作一顿,感受到某些抵碾。
“原来我误会你了,你这么配合,我还没催动采补印呢。”她眨了眨眼角,按住他的手背, 催动印记。
立时听得一声闷哼,她弯着眼睛笑了笑,兴致莫名很高,绑完了人,催动完了采补印,并没有放置他,反倒出手玩弄起来。
在外恣睢难驯的魔头阖眸不看她的动作和凌辱,面上一片浮红,拧着眉,可再怎么做不善的神态,也吓不退她。
栗音凑近他的脸颊,望着他眼角的那一粒小痣,泪痣浸染在昳丽的红晕里。
“我不会打扰到你哥哥休息吧。”她轻声问,指尖却用力,碾压摩挲。
一再刺激作弄下,黎乘风倏地出手扣住了她的腰身,只非但没把人扯离,反而抓着靠得更近,生生抵到她面前,黑眸和她对视,齿间挤出不忿的话音:“亏你还记得现在的人是我。”
鞭子捆得不牢,几下动作就散开了,她没再拿鞭子教训他,手上一用力,便听貌似发难的男人闷哼了一声,整个身子都一颤。
栗音笑盈盈提醒:“你听话一点,你哥哥也能好受些。”
共感这种事,很难不让人好奇在意,再者,她都修合欢道、玉欢宫了,未尝不是借着作弄他的名号在玩弄他的双生哥哥。
客房里再度溢出了一声轻/吟,靠在椅背上的美人好似病痛突发,不得已微微蜷缩起身体。
黎扶雪唇瓣紧抿,克制着那股被波及的冲动,又微微阖眸,默念起了静心咒。
咒语和心经好像并不管用,他面色一阵红过一阵,蹙眉轻颤之际,黎扶雪突然回想起很久之前,似乎有过类似的感受。
兴许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他遥遥忆起当初,弟弟去挑拨妖修和道门的关系…
黎扶雪抿了抿唇,现在才了然,当时可能是弟弟第一次被采补。
眼下的热燥远胜当时,他似乎想要叹气,谁知唇瓣微张,先溢出了一声轻哼,美人猛然捂住了嘴唇,面容薄红。
弟弟正在经历的刺激接连传递到了他的身上,饶是他极力无视,被捆住的束缚感和被人抚摸的感受都无比真实,尤其是…
美人须臾并紧了腿,全然是下意识的举措,他自觉不好,可又没法违背共感,只能咬紧了牙关,扭身趴在了一侧的桌案上,把酡红的面容埋进了自己的臂弯。
羞红的脸褪去了病气,蒸腾出了昳丽的血色,唇边的小痣则埋在雪色和韫色当中,如云似霞,
持续的时间不长也不短,那双手时而用力,时而松懈,或攥住或把玩,故意作弄,惹得美人的身子一阵阵轻颤,直到浑身一颤,似一汪泄落的春水,颓然倾覆在桌案上。
良久,肩头披着的氅衣不知何时滑落在了地上,室内并无旁人,一直是他自己,那被抚弄的感受也是另一人传递给他的,可却惹得他也有了相同的反应。
纤长的眼睫颤了颤,失神的眼眸重新寻到落点,察觉自己濡湿了一小块衣物,黎扶雪闭了闭眼睛,指尖则飞快地施法清理干净,好似回避,更像逃避。
热燥似乎还没有结束,他攥着才清理干净的衣摆,又陡然一僵,有些坐立难安。
他的腰好像被人环住了,一只手落在他的后腰,顺着陷落的背沟缓缓走势,当然,比起后腰的感受,还是身前的感受更为明显…
除非共感解除,否则迟早有这么一天,他早知道的。
黎扶雪一度下意识摸了摸腰际,似乎想让那人不要摸了,旋即才反应过来,抚住了心口,脸颊边红晕未消,几分愁绪。
他总不能不让弟弟和喜欢的人亲热。
身为哥哥,当然得照顾弟弟,这些事情,他也只能忍着了。
热燥又来,他抿了抿唇,努力忍耐着。
客房偶尔响起几声低吟,伏案的美人颤颤得像遭了摧残的花枝,兀自承受,不敢声张。
…直到房间外传来突破的灵力波动,黎扶雪才恍然震惊于那位玉欢少主的突破速度,回过神他才发觉,原来已经过去许多天了,乘风也和那位玉欢少主修炼了许多天。
迫于共感,他待在客房不敢出去,这下子,真成以身赔罪了,只是他这个哥哥变相地和弟弟一起赔罪。
耐心地等待了许久,房间外的灵力波动消散,黎扶雪坐着没有动,又片刻,身无异样,才确定弟弟那边应该结束了。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施法一点点整理起自己的衣襟,收拾妥当,徐徐催动法术,出门透透气。
他不似弟弟,黎乘风在外行走居多,黎扶雪大多时候都被拘束在噩生府内,少有外出的机会。
轮毂轧过走廊,玉欢宫少主的行宫他第一次来,湖心岛宫殿和湖面的景色也是第一次见,坐在轮椅间的美人目光流转,缓缓欣赏起水下游动的鱼群,又顺着倒影抬眼去看飞鸟。
湖面吹来水气微凉的冷风,热燥褪去后,美人面色恢复了病态的白皙,他一手扯着肩上的衣物,露出一点玉白的指尖,将衣着拢得严实了点。
静静看了会儿景色,耳边突然有人声传来。
“住得还习惯吗?”轻快的声色问道。
黎扶雪微怔了一下,指尖动了动,按捺住不自在的感受,循声看过去,果然是那位玉欢宫的少主。
栗音笑盈盈地看着他,便见美人神色如常,浅笑温润。
“还好,这里很清静。”黎扶雪答道,氅衣下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动。
幸而有披风遮挡,他看见她时下意识并了下腿,应该没被她发现。
他很难不想起不久前的共感,弟弟的灵力好像被榨取了干净,这会儿估计休息去了。
黎扶雪维系着面上的微笑,两手规矩地交叠在身前,实际有些别扭,心里想着用什么理由结束对话。
他还没找到机会离开,面前的玉欢少主似乎半点没发现他的窘迫,也全然不知兄弟共感的尴尬。
她没离他太近,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两手撑到了栏杆上,远眺起周遭的风景:“其实我也是第一次住进这里,之前一直待在道门。”
黎扶雪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位少主没靠他太近,让他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
他浅浅笑道:“乘风和我说过。”
说罢,他再度看向外面的风景,须臾又一阵风吹过来,并不是从湖面上来的,而是从她的方向来的。
一小碟瓜果递风送到了他身边,黎扶雪微微讶异了一下。
他转眸去看,少女已经拿了一枚果子,啃了一口,声音清脆,果香也顺着微风飘到了他鼻尖。
数息的安静后,黎扶雪道:“多谢。”
他指尖捻起一枚果实,不急着吃,仔细打量起果实的品类,有些惊讶:“是妖族特产的兰芯果?”
这下轮到栗音吃惊,她芥子囊里的东西五花八门,除了道门产出,还有妖族和外海的物产,随手拿了些出来,没想到他能叫出名字。
看着她的惊讶,美人捂唇笑了笑,咬了一口果子,唇边的小痣仿佛也漾着一股果实的清甜。
“味道很好。”黎扶雪说道。
双子眉眼相似极了,可他的眼眸和弟弟的森冷阴郁不同,像浸了水的玉,融润温良,眸光流转垂敛之际,似有些感概。
“你喜欢吗,我这里还有。”栗音眨了眨眼,反手取出了更多。
淡淡的甜香弥漫开来,见他好像对果实感兴趣,栗音努力回忆起相关见闻:“我听妖修的说法,这些果子恰如其名,生在花蕊中,就像凝露凝蜜结成的果实。”
美人没拒绝她的好意,又捻了一枚果实,在指尖端详:“嗯,我从书里看见过,据说花朵有深浅二色,只有浅色的花才会结果。”
察觉他的喜好,栗音索性放开了,说起妖修存档里的见闻,小山雉跟在羽族少主身后,多少见过市面,和红狐狸的玩耍也积攒了许多山野的见识。
她分享起见闻,美人侧耳听着,时不时抿唇轻笑,眉眼微弧有致,不久前的僵硬别扭全然淡忘。
大抵因为情绪起伏,他脸颊边浮现出了淡淡的血色,病容消退,焕发出了些薄糜的绯韫,唇角的小痣浸在一片柔婉温良中,难以想象他是个魔修。
栗音望着他的模样,一时间目不转睛,只不过目光清明,并不让人讨厌,一边还拿了其他的妖族特产出来。
良久,湖面微风拂过,她停下了分享,黎扶雪轻笑一声:“你知道的真多。”
他手里多了一朵灵花,白皙的指尖抚摸过柔软的花瓣,沾了一点芬芳,指尖递到鼻尖下轻嗅,有清心的效用。
“在妖族常做室内的插花,护持主人修炼,你也可以把这朵花放在你的床头。”少女提议道。
她的话流泻进了风声里,湖面又有风吹过,风里漾开了男人轻轻浅浅的笑声。
“那我就收下了?”黎扶雪轻声细语。
他鲜少外出,更没去过妖族那么远的地方,对远方的了解大多来自于书籍经文,一朵来自妖族的花足以让他开心很久,哪怕这花在妖族随处可见,也是他不曾见过的。
栗音点了点头,把花送他,却见美人的笑容突然一顿。
黎扶雪忽地感受到一阵不开心的情绪,这感情明显不是他的。
似有所感,他抬眼看去,视线越过她的肩头,一直看见回廊转角,弟弟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怎么了?”栗音不解。
黎扶雪抿了抿唇,微笑依旧,却结束了对话:“谢谢你的花,你才突破,启程前应该需要巩固修为吧,我就不打扰你修炼了。”
他微微笑了笑,欠身行礼。
栗音只得应好,最后拿了些妖族特产给他,美人抿唇谢过,回房去了。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栗音循着他方才的视线回头看去,不出意外,看见了另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只不过和哥哥温柔的笑脸不同,这张脸阴沉沉的。
黎乘风道:“我们玉欢宫的少主真是见多识广。”
他本是察觉哥哥高兴的心情,才过来看看,谁知道看见她和他哥哥相谈甚欢。
栗音也不怵他:“哪里,我也是道听途说。”
黎乘风冷声:“从哪位情夫那里听来的吧。”
说罢,不甚高兴地甩袖走了。
反正已经修炼突破,栗音没再管他。
不日动身去前线,她和师父知会了一声,被塞了好些法宝和符箓、丹药,另有玉欢宫人陪同。
栗音这才发现,双子身边其实也有噩生府的人陪同,不过宫主安排,噩生府带来的人只能在湖心岛外的案上落脚,不许上岛。
她打眼一扫噩生府的人,既没看见黎乘风,也没看见黎扶雪。
自她上回和双子中的哥哥相谈甚欢之后,就再没见过这两人,疑似有意避着她。
倏地,栗音目光一顿,湖边有亭,亭中有人,不知是双子中的哪一个。
少女放轻了步子,直接凭栏由后搂住了亭中的人,一手摸了摸他的脸:“昨天怎么不来和我修炼了?”
她有问罪的嫌疑,美人受惊,颤了一下,侧目看她,眼角无痣。
少女好似才发觉认错了人,立时松手,连声道歉。
黎扶雪捂着心口:“无事。”
大抵因为受惊,情绪波动,他的脸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开口替弟弟解释起来:“乘风被召回前线了,他先走一步。”
“原来如此。”栗音貌若尴尬地点点头。
静默数息,黎扶雪道:“此行先去北妄城那边。”
方才的唐突被两个人一起忽略了过去,栗音应好,几句话的功夫,灵舟备好,等上了船,高处风冷,美人并无去船舱静养的打算,在围栏边看风景。
天地四方视野广阔,没安静太久,少女趴在栏杆上,忽地侧目看向身边的病美人,弯了弯眼睛。
“你去过外海吗?”
黎扶雪自没去过,摇了摇头。
栗音借机分享起外海的见闻,还拿出了外海的特产,外海物产除了可以品尝的海味,就属五颜六色、五花八门的贝壳和海螺最吸引人。
黎扶雪喜欢听外面的事情,刚刚的唐突和冒犯没人再放在心上,他双手捧过她拿出的海螺,有些仔细地抚摸着螺壳上的棱角。
“听说外海修士会把法器也炼制成海螺模样。”
美人说着,稍作犹豫,小心地把耳朵贴到了海螺上,想试试能不能听见海潮的声音,虽然魔域也和海上相邻,但他很少有机会去看。
见他的举动,栗音不自禁笑了出来:“有声音吗?”
黎扶雪羞赧地放下手,耳廓和脸颊微红:“有一点吧。”
他不确定地道,也可能是风声,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诚然有阵法消减,也吹得高处的旌旗猎猎作响。
却见少女捋了下耳边的碎发,伸手一点,在他身边支起了个小小的屏障,她径直一弯腰,就着他的手,把自己的耳朵也贴上了海螺的缝隙。
“好像是有一点…”她小声嘀咕道,碎发擦过了他的手指,没发现,美人身子陡然僵硬,脸边红晕更甚,举着螺壳抿了抿唇。
她靠得太近,黎扶雪并紧了腿,腰也不自禁撑起。
“似乎到北妄城了。”他突然说道。
少女的注意力被转移,站起身眺望前方。
远处天际的确荡涤开了阵阵光耀,前线对阵的风波随风传来,魔域九城所指的九城是九座大城,其下还有不计其数的小城池,其中一座魔域的小城就和道门北妄城遥遥相对。
灵舟越过了那座离道门最近的小城,直抵最前线,光耀淡去后,才见敌我道魔双方,在地面上铺陈开了驻扎的营地,营地上空,灵舟罗列,阵法的虚影在空中飘摇,护持着旌旗,上有各宗各城的徽记散发着光芒,即使在天光下也清晰可见。
噩生府的标志一出现,各方的目光和威压一并而至。
众人看得分明,噩生府的标志下方,灵舟的甲板上,有两个人影站定在最前。
栗音只觉有数道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在她身边,黎扶雪则感受到了数道敌意。
几乎顷刻之间,道门方向疾袭出数道灵光,眨眼杀到了他面前。
轰然一声巨响,灵光共杀意迸溅,道门那数道攻击没能得手,另有二人横空现身,出手挡下。
蛇血甩了甩尾巴,红曈对上道门沈长老阴鸷的眼神。
岁聿身侧,另有一张和灵舟上那人一样的面孔。
看见黎乘风,有些人才反应过来,方才错把哥哥认成了弟弟。
初次交锋波及到了灵舟,船体晃荡间,黎扶雪却一时失神——
方才遇袭突然,少女情急中似乎想要护他,一手按在了他腰后。
“没事吧?”她问道,双眼盯着前面的局势。
没发现,怀里的人忽地轻.哼了一声,腰后一阵痉.挛,面颊悄然薄红,失态地并紧了腿。
前方高天,对阵交手间,黎乘风突然心口一悸。
可失序的心跳并不是他的。
…是他的哥哥的。
第184章
灵光未歇, 余波阵阵,两方过了几招, 最显眼莫过于道门的沈长老和魔域岁聿城主。
双方交手有些日子,蛇血竟然把花印打在脸上招摇过市,道门见了暗骂蛇性本淫,却也无能将对方斩杀当场,只是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发现这蛇血城主果然和玉欢宫人的关系不错。
蛇尾迤逦蜿蜒,片刻收了手,退回灵舟上。
他的蛇尾被沈长老的本命法宝所伤,伤势并不重,爬出了许多黑色咒言, 附着在本就漆黑的鳞片上曲曲蠕蠕, 看着骇人。
众人只见, 其人的蛇尾抖落了几滴血,还以为他要继续还击, 谁知, 蛇尾窸簌到了灵舟甲板上的少女身边,尾巴一甩, 把伤口给她看。
那少女就更不陌生了, 在会武大闹一场的玉欢少主,差点成了万兽宗的首席, 人尽皆知。
她的师父现今无颜见人,回宗闭关,换言之软禁去了,连边界也来不了。
道门的视野里,那蛇血正放低了身子, 和那玉欢宫少主说话,灵舟上有屏障,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那蛇血一边说,一边看了这边一眼,像是在看沈长老。
顿时,道门修士直觉身侧一冷,不用看也知道,沈长老脸色冰冷得厉害。
当下心思纷呈,些许说法藏不住,关于玉欢宫少主到底是不是转世外人尚且不能确定,但她肯定和道门大能有许多纠葛。
灵舟甲板上,蛇信子翕动,不急着治疗伤处,说道:“沈长老出手真是不留情面。”
长尾巴一甩,就将伤处可怜见的放到了她眼睛底下,细伶的尾巴尖仿佛吃痛般颤颤。
魔修何时如此脆弱了,一点小伤也需要人安慰?
黎乘风也回到了灵舟上,站在哥哥身后冷眼看着,少见地没开口攻击。
他刚刚也受了些伤,但他的伤口往往由血食顷刻治好,遑论在道门修士面前示弱。
弟弟意外地沉默,哥哥却没发现弟弟的异样,黎扶雪的目光落在蛇血城主的脸上。
苍白与漆黑二色之间,那枚浓粉的花印给阴柔的面容增添了几许香艳,但看眼前情形,花印是谁的不难猜了。
他近乎恍惚了一瞬,而后眼瞳微动,视线滑落,看见少女摸了摸受伤的蛇尾,帮忙疗伤。
细长的尾巴尖极其自然地绕在她的手腕上,在双子的注视里一颤又一甩。
黎扶雪眼睫颤了一下,立时移开了视线,莫名尖锐的情绪浮上了心头,随即突然记起,这位蛇血的城主似乎和他的弟弟动过手。
传言他有所耳闻,他的弟弟和对方争风吃醋,当街动手…
黎扶雪唇角微抿,如旧判断到,心头微妙的感受应该是乘风传递给他的。
可那感受很陌生,陌生得让他忽然有点分不清,到底是他自己的感受,还是弟弟的感受。
兴许…二者皆有。
黎乘风看着蛇血的做派冷哼了一声,黑眸又看了眼哥哥,什么都没说。
他的心情肉眼可见不好,兀自御风离开,去找道修的不痛快去了。
栗音帮他简单处理好伤口,恍若未觉双子的反应,也没打算抬头去看对面的道修们,拍了拍缠在手上的蛇尾。
蛇尾乖觉地放下来,岁聿道:“玉欢宫的人在那里,我带你过去,三宗自成队伍,玉欢宫有玉欢宫的姜长老安排。”
说话间,栗音随行,不远处已经有人飞身过来迎接,少主归来的讯息早传遍了玉欢宫上下,姜姓长老向她施了一礼,有条不紊地安排起少主的位置。
“我听绮南护法和宫主的说法,少主认识那些道门的大能吧。”姜长老轻轻笑了笑,面若中年,眼尾细纹,几分和蔼,“应该说那些道门的大能认识你。”
护法从诸宗会武走了一遭,除了把少主带回来,也一并注意到了其他事情,诸如道门数位大能们对待少主的态度。
当时没对她动手,现在阵前对战,也不见得能对她们的少主下手。
栗音满脸无辜,姜长老又说:“虽说如此,还请少主自己决定,是坐镇前线,还是退居后方。”
她站定未动,留给少主考虑的时间,魔域三宗各自带队,战线也各自为营,和道门遥遥相对。
两界中间横亘的山体和密林在近来的交战中被削得零零落落,可能因为战事初起,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废墟里散落着寥寥残破的法器,没见到尸体,只有片片新旧的血迹。
栗音目光掠过地面,直到视线尽头,放眼向对面看了一眼,忽地目光一顿,似有熟悉的身影。
“我来带队吧。”她突然道。
姜长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等玉欢宫人听候少主吩咐。”
而后才道:“那两位据说突破长老境界不久,之前是青玄宗和藏剑山的首席。
“道修的主力不在这里,他们的大部队都冲着噩生府去了。不过少主也请多加小心,毕竟诸宗会武的事情在前,有些道修妄想成名,免不了打魔门少主的主意。”
栗音应声,跟在姜长老身后,其人先传令召集弟子,选了一支小队伍出来,另外又安排了两位长老护持,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把传讯令交到了少主手里。
栗音打量令牌几眼,仔细收好,没有乱来,先与各个同门和长老熟悉了名号,又多加了解前线的状况。
一长老提醒:“三宗各自为营,我等虽和噩生府比邻,但从不插手他们的布局。”
另一长老直言不讳:“管他们死活,不报复他们就不错了。”
两宗之间不对付的原因栗音再清楚不过,少主表现得清澈又乖觉,在两位前辈面前道了句明白,惹得一阵轻快的笑声。
两位玉欢宫长老正准备带少主去前线玩玩,远处天际,忽而爆发出耀眼的灵光。
栗音抬眼去看,那些灵光不同凡响,一层层一簇簇荡漾在高天,与日争辉,似成莲花缓缓盛开,耳边恍惚响起了若有若无的飘渺佛音和钟声,她很快回过神来,一下子就辨认出是何人手笔。
身边的长老也道:“是梵音寺那位。”
一人出手支起了屏障,玉欢宫弟子才没被余波吹走,另一人道:“看着吓人了些,我玉欢宫弟子倒能屡次从中死里逃生,至于噩生府就没那么好运了。”
她笑了笑,个中缘由还得落到她们的少主身上:“多亏少主荫蔽,我等沾染福泽。”
谁料身后一行玉欢宫弟子也齐齐喊了一声,对自家少主在外的成就颇为自得。
栗音维系住了面上的表情,云淡风轻地收回目光,乍看真像个少主样子了。
又片刻,她们这一支队伍和道门的人对上,不出意外,栗音忽地漾开了个笑容,望着对面的两位青年长老。
季凌曜灰眸微弧,回以一笑,他身侧,昔日无情道的小道君面色如常,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不过惯常放空的黑眸寻到了落点,注视着她。
“我去对付那两位小长老,你们不必插手。”栗音向身边的人吩咐了一句。
旋即施法,纵身向远处而去,仿佛邀战,留下一道话音。
“二位师兄,何不来同我叙旧。”
她话一出,道门一众也看清楚是玉欢宫的少主,昔日的万兽宗弟子,当即有人就要出手:“这魔女还敢称呼师兄!”
愤愤不平的弟子却被两位带队的长老一起拦下,面露不解:“首席?”
两宗首席虽突破长老境界,弟子们还没习惯改口。
应濯尘站定未动,抿了抿唇,他还在犹豫,一侧,青玄宗的首席已经飞了出去。
“应道友就留在这儿接应我吧。”其人笑道。
话音未落,金灵追出,黑衣剑修也跟上了。
三道灵光远去,没一会儿好像交手,迸溅出了轰然的动静,风灵一卷,尘烟四起,当中还有剑气横越,什么也看不见了。
栗音自是跑不过风灵的,身影飞掠到她身后,只听一声轻笑,青年压低了声音。
“师娘别回头,我是师父。”
回应他的是反手一击,栗音没想到他被沈长老教训一通,胆子反而更大了。
“当心被你师父抓回去关禁闭。”她打中他肋下,听得一声闷哼。
“他放我出来有用,比如勾引师娘。”季凌曜笑眯眯,“少主不妨抓我回去当炉鼎,也省得师父天天关我禁闭。”
说罢,手一伸:“战败的道修被魔修抓回去当战俘,合情合理。”
栗音拍了下他的手,应濯尘也靠了过来,看着她,不说话。
栗音问:“云谏剑尊近来如何,方才没看见他。”
应濯尘才答:“师父近来一切安好,他在另一处驻守坐镇。”
他的道心平稳度过了师娘身份的刺激,没想到师娘还是魔修,幸好道心早已稳定,没有受损。
青年的黑眸一动,看了看此处的另一位:“季道友,一直都知道吗?”
他没头没脑一句问,季凌曜挑了挑眉。
栗音注意到他的动作,青年的手按在了剑柄上。
“我是魔修,你要对我出剑吗。”
应濯尘低头看了眼,腰间的佩剑边还有她的香囊,出剑自是不会的,这只是剑修平心静气的习惯,甚至是师父教的,从师父那里学的。
他抬起头:“师父也知道。”
只他不知道。
黑眸有些出神和恍然,看起来像隐隐绰绰、若有若无的委屈。
栗音伸出手,覆着他压在剑柄上的手背:“你那时刚转道,你师父他应该是替你着想,才没有告诉你。”
“那你呢。”应濯尘问。
他没得到答案,季凌曜从旁插嘴:“你看你师娘多关心你。”
乍一听,还以为他是师丈呢。
黑眸平定无波地望向他,季凌曜粲然一笑,全然未觉自己的打断:“你师父也关心你,不像我师父。”
说着,他转头状告起沈长老:“我师父他不但关我禁闭,还打我的脸,师娘你可得好好说说他。”
出于那点对师父的敬重,他没直言师父小气又善妒。
可惜师娘并不觉得有错:“你师父教训你不无道理。”
季凌曜置若罔闻,由后靠着她的姿态亲昵,转而点破另一件事:“师娘的修为是不是又突破了,魔域的伙食这么好?没能照顾好师娘,弟子问心有愧。”
说着,掌心竟敢贴上她的腹部,不出意外又被打了一下。
应濯尘看着他左一句师娘又一句师娘,微微蹙眉,无情道并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但他也着实觉得对方的举止不成体统。
想是如此想,黑眸分明透露出一股澄澈的认真和清明,居然像是在学习感悟。
身边掩护的风灵和剑意卷成漩涡,栗音突然想起来:“这次会武有魁首吗?”
“有,因为你回了魔域,出窍境的魁首落到了合欢宗首席身上,至于化神境…”季凌曜笑眯眯的灰眸一动,看向了应濯尘。
说起来,他的禁闭之所以能这么快结束,多亏还有长老记得比试的事情,前来询问,师父才不得不放他出来,季凌曜发现自己也有师娘之后,索性提出了平局。
应濯尘平静地接话:“我们平局。”
都有师父,也都有“师娘”,他没有理由不接受。
横看竖看,师徒同谋,徒弟们未尝不能有自己的心思和盘算。
他是以师父为主,就是不知,季道友和那位沈长老,有没有分出来主次。
应濯尘垂眸,无情道转道,他现在的见识暂时还看不清那位沈长老和徒弟的关系。
他没有纠结,着手做自己能做的事情,靠近了她身前,道:“我师父他…其实也打过我的脸。”
黑眸沉静,像告状又不像告状,但比季小道君生龙活虎的样子,他看起来才像受伤,少女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安慰了几下。
季凌曜面上笑得厉害,心里则暗道了句学人精。
回头他就告诉云谏剑尊去,他徒弟在他师娘跟前告他的状了!-
玉欢宫少主的动向不乏关注,风灵和剑意席卷的动静也不小,噩生府有意当统筹战线的领头人,消息没多久汇报给了噩生府的人。
黎扶雪听着她邀战那两位道门长老的事情,嘴唇微微抿起,指尖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这一次,他没有感受错。
那股微妙的感情,是他自己的。
忽而,另一道相似的心绪浮上心头。
他侧目一看,弟弟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应该也听见了汇报。
听见她的作风,黎乘风神情泛冷,但看见哥哥,他那股冷意化解了,动了动嘴唇。
他很少从哥哥那里感受到情绪,和哥哥的心绪也难得共通。
可眼下,却好像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黎乘风垂下眼睑,收敛了平素的戾气难驯。
“哥哥。”
黎扶雪忽地不敢看他,猛然移开了视线,苍白着面色,数息,才抿唇应声。
“嗯。”
第185章
前来报信的弟子兀自退下, 静谧无声蔓延。
黎扶雪和弟弟共感已有数百年之久,很多时候, 即使不开口,甚至相隔百里,双子也能明悟对方的心情和想法。
恰如此刻,沉默中,坐在轮椅上的美人垂眼,心底一片黯然和愁绪。
他早就清楚,弟弟喜欢那位玉欢宫少主。
他是哥哥,有道是长兄如父,岂能狠心插足弟弟的感情。
黎扶雪指尖攥紧了衣襟,当初是他身骨太弱, 走不掉, 才连累了弟弟。
乘风因他才饱受噩生府挟制, 现在说什么,他也不该插足其间。
做兄长的有兄长的考量, 黎乘风沉眸, 感知到哥哥并不平稳的心绪,也清楚那心绪真正的源头。
他容不下旁的人, 但如果是哥哥的话…
哥哥生来体弱不说, 他能在外行走,也是因为哥哥留在噩生府内, 才换来了他的自由。
一时间心绪纷飞,双子互感到对方的想法,谁也没有开口,不多时又有人来汇报前线消息,玉欢宫的少主好似不敌, 放走了那两位道门长老。
如此行事作风,黎乘风打破了死寂,冷声自嘲:“若是可以,她恐怕巴不得一享齐人之福,肯定会把两个人全都收下。”
他在说那两位道门长老,也不全在说那两位道门长老。
黎扶雪露出愧疚的神色,面上血色寡淡,病容苍白。
却见弟弟挥退了弟子,对方才的话题和心情避而不谈,说起了别的事情。
“诸宗会武的任务勉强完成了一部分,实现了战事,就是玉欢少主还活得好好的,她的那些个情夫们当时没杀她,现在更不会杀她了。”
黎乘风讥讽道:“在会武上发现的情况我也如实汇报给了他,毕竟我不说,多的是人到他跟前汇报,养父大人大量,没什么反应,居然没罚我,估计还有其他打算。”
所谓其他打算,估计不会轻易放过她,她身为魔门少主和道修牵扯太深,当中大有可为。
黎扶雪明白他的意思,蹙眉叹息了一声,似劝说弟弟:“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莫要惹父亲生气,如果父亲动怒,催动死咒,我们可都躲不过命陨。”
他们二人身上有噩生府府主下的死咒,命系于人,谨言慎行。
如果府主执意用她做筏子,黎扶雪和弟弟的担忧一致,恐怕难以护她周全-
栗音和两位道门长老装模作样互放了几句狠话,带队撤退后又在前线转悠了一圈,逍遥自在得很,俨然少主视察前线工作。
入夜,忙碌了一天的少主回静室里休息,忽而有黑影从窗外掠过,似有所感,栗音前去开窗。
这种事发生过不止一次了,就是不知窗外是黎乘风还是季凌曜。
她在心里揣测是哪个不老实的家伙,窗牖揭起,一袭衣影赫然引入眼帘,既不是黎姓魔君常穿的海青色,也非季小道君常穿的天青雅色。
凝夜紫色的宽袖在夜色中微风浮动,恍如鬼魅。
一眼刹那,栗音猛地按下了窗,却被斜刺里伸出来的手生生卡住。
僵持了一瞬,她收了力道,那只玉白的手透着森森的冷意,将窗牖重重推了上去,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眸。
沈庭桉看着她,栗音也看着他。
沈庭桉扯唇冷笑一声:“你既来开窗,又为何关窗?”
栗音故作迷茫,假装没听懂:“沈长老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我走错地方?”墨瞳越过她,缓缓环视了一圈室内,没见到旁的人,眼底的冷寂稍微退却,沈庭桉只道,“怎么不说是你开错了窗户,看错了人。”
栗音顾左右而言他:“道魔交战在前,这样不好吧。”
男人没有理,墨瞳深凝,又僵持了一瞬,栗音侧过身,让出位置。
反正她房间里又没有人,她心虚什么,再说了,道修来魔门地界,该害怕的人不是她。
栗音坦然了,让他翻窗入内,心里暗自嘀咕,做师父的竟然和徒弟一个路数。
她显然想错了,世家公子般的人物岂会翻窗,灵光闪过,其人已经进了室内,衣摆垂落,站定步子后,指尖流光,又施法擦了擦方才抵住窗子的手。
忽而,栗音眼神一顿,男人玉白的手背上有两个小小的血洞,泛着青黑,似乎有余毒未清。
沈庭桉察觉她的注视,神情淡漠,一瞥伤处,道:“被蛇咬了。”
白日交手,某个人放出了蛇雾,伤了他的手背。
栗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窗外有道渺渺动听的声色飘然而至,不急不徐。
“沈长老受伤怎么不说一声,我也略懂医术。”
白衣在夜色里分外显眼,莫说琥珀曈的光耀,连眉心的朱砂痣也平添几许淡淡的光芒。
迎着她的注视,慕宴清轻轻笑了笑,再一施法,衣袂飘飘地进了室内。
他进来,栗音才发现,并非穿得一身白衣,不知何时添置了金红二色的披帛做装饰,衬得气色姿容光彩照人。
沈庭桉冷着脸收回手,声色也冰冷:“慕长老说笑了,小伤而已。”
二人皆是大能,小伤何足挂齿,就连往来道门魔域之间都来去自如,栗音不知他们怎么越过的玉欢宫阵法,探头向窗外看了看,好像谁也没惊动,兀自关上了窗户。
如果来的是一个人,栗音或许揣测用心,但来的是两个前任,她便抛却了那些旖旎玩乐的心思,问道:“二位过来做什么。”
沈长老冷着脸,没开口,佛莲微微笑着,道:“自是有些正事。”
慕宴清吐字匀匀:“战事初起,噩生府的盘算一目了然,如今才堪堪交手,暂未出现大范围的伤亡,料想他们不会满足于此。”
琥珀曈清润,说完了情况,注视着她,温声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道门大能的姿态斐然,栗音看着他温和平定的眼眸,又看了眼貌似冰冷的沈长老。
少女没有犹豫,答道:“我不想和你们刀剑相向。”
慕宴清唇角微笑不变,眉眼流泻出温柔的神色:“目前来看,玉欢宫和魔域其他城池并无参战的冲动,道门有我们坐镇,也能控制局势,只是顾虑有二,噩生府和魔尊…”
沈庭桉从旁补充了一句:“魔尊手里的法印你也见识过了,若魔尊有意开战,甚至不必用法印调令,九城自会响应。”
“至于噩生府,极有可能再对你下手。”他点破今夜前来的目的,直言道,“待在魔域不一定比道门安全。”
话说到这里,他们今晚的来意已经很明显了,无非想劝她和他们回道门。
栗音面露思索,她身份暴露,即使有前任作保,回去道门绝对不得自由。
看出她的犹豫,慕宴清轻声说道:“无事,你在前线和我们对阵也相对安全。”
沈庭桉冷哼了一声:“那两个妖修回去坐镇妖族了,魔修在妖魔边界也有异动,但妖族内部势力复杂,不比道修这边。”
他口中的妖修指的是那只白孔雀和那条龙,无论她去哪边,都有人作保,但妖界比不得道门安全。
说来说去,想说道门才是最好的选择,顺着佛莲方才点出的顾虑,栗音硬着头皮想到,其实她应该可以左右魔尊的决策。
纵观至今所有前任们的态度,哪怕存档里的好感度归零,也一样对她留有感情,同理可得,魔尊应该也是。
她犹犹豫豫,纠结要不要再多一个前任。
每个前任的情况不同,可以预料,魔尊留有感情,也一定留有存档里的矛盾,免不了先吵一架。
看见她担心和纠结的模样,慕宴清放轻了话音,以为她是害怕:“其实还有个办法。”
他唇边始终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动用音修法门说话,一下就抚平了她杂乱的心绪。
栗音望向他,佛莲浅笑依旧,道:“抹除噩生府,也不失为一个对策。”
他和沈长老没有点破的是,她现今是各方谈话的契机,因为有她在,道门及妖修有望达成一定共识。
其实还有一件令人忧心的顾虑没说,一旦她转世轮回证道的事情流传出去,即使捕风捉影,也能引得三界修士心思浮动。
若真有那等特殊的法门,定有人打她的主意,逼问转世修炼、轮回证道的功法。
栗音还在评估两个方向各自的可能性,她没比较出结果,就听菩萨扮相的男人又道。
“眼下情况不明朗,有自保之力也很重要,我可以配合你修炼。”浅曈澄净,仿佛说的不是那档子事。
沈庭桉闻言,轻嘲道:“慕长老还记得自己是佛修吗。”
慕宴清合掌:“欢喜禅亦是佛修。”
懒得与这六根不净的和尚多说,沈庭桉盯着面露踌躇之色的少女,不无警告:“此番医毒谷派了弟子出谷,来阵前救护支援,就是慈渊谷主不见踪迹,没和道门一起,估计另有安排,想也知道会来找你。”
他们这些身有任务、坐镇前线的不得自由,没法时刻盯着她,但慈渊谷主可以。
“你还是少和魔修当众厮混,阵前刀剑无眼,指不定魔修亲热着、亲热着就被人毒死了,还有道修,指不定道修弟子也亲热着、亲热着就死了。”墨瞳颇有些阴郁狠厉,冷声说道,还不忘扯出慈渊谷主的脾性。
栗音没被他吓到,眼看正事说完了,一边开窗送客,一边警告回去:“沈长老说的是,沈长老记得护好自己的亲传弟子,好歹师徒一场,可别让好好的徒弟身死道消了。”
沈庭桉面上浮现一层薄怒,白日里的厮混他大抵也听说了,只不过还没得空教训徒弟,一侧,慕宴清念了句平心静气的佛号。
在别人的地盘上不能闹出大动静,两个男人几乎有意无意互相牵制,一起离开。
把前任送走,可算清静,夜色深重,怕他们半途出事,栗音出门佯装散步透气,转了一圈,没听见动静才放下心来,他们应该平安回对面去了。
她呼出一口气,转身回房。
如银的月色铺洒在游廊里,她才走几步,不远处,有个人影侧坐斜倚在栏杆边,披垂在身后的长发随着夜风微微起落,侧脸疏冷,周身的气度稍显冷凝。
隔着距离,凭借那股冷意,栗音判断其人身份,不是黎乘风还能是谁。
道门的人来了才走,她怀疑这人爬窗失败,在这里吹冷风、生闷气。
一个人生闷气多没意思,她走上前去,面貌单纯又无辜,实则存着有意挑衅的嫌疑。
“黎护法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
少女话音轻快,伸出的手直接触到男人的后腰,其人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似乎心情不好,抵触她的触碰,看都不看她。
栗音干脆一把捉住他的手,男人的手指莹润,手背光洁,并无她的印记。
她猛然松开手,黎扶雪转过头,唇角的小痣浸在月色里,方才的冷意不再,清柔温和,几许愁态。
他望着她,缓缓收回手,唇瓣轻抿后,道:“没关系。”
仿佛说的是原谅她的唐突和冒犯。
第186章
又一次认错人, 对方没像第一次那般反应剧烈,可这里明明是玉欢宫阵地, 栗音没想到双子中的哥哥会出现在这里。
她尴尬地收回手,轻咳一声:“黎道友过来做什么。”
黎扶雪轻轻笑了笑:“四处走走,看看风景。”
他肩上没披衣服,月光洒在他肩头,栗音这才发现,他虽然和弟弟长着张相似的脸,身量上却有细微的差别。
做兄长的背脊反而不如弟弟坚实,微微单薄了点,腰身也是,没了氅衣遮挡看得更加清楚, 和弟弟的腰身相比有些削瘦, 腰封一束, 风致伶俐。
栗音堪堪收住视线:“我送你回去?”
她疑心刚刚道门的人过来被他发现了,不然方才怎么侧脸疏冷地坐在这, 不过被发现也没关系, 她能用偷情私会的理由。
少女面容坦然,黑亮的眼珠在月色里漾开着流波, 左看右看了下, 好像在找他的轮椅。
黎扶雪瞧见她好奇的样子,唇角悬了抹隐约的笑意, 忽而有风和人影从她身后靠过来,他眼神缓缓一动。
黎乘风靠到了她身后,启唇先冷哼了一声:“怎么,找我修炼还不够,还想找我哥哥修炼?”
他来去没有动静, 好像吓了她一跳,栗音侧目看过去,便见男人的眼睫投落一片阴翳在眼底,说话似乎意有所指。
黎乘风冷言冷语:“这么晚,你也在外面看风景?别不是和谁夜会私会。”
他分明听见了她和他哥哥的对话,不知有没有看见她认错人的那一幕。
竟然没有趁机来嘲讽她对他哥哥心怀不轨,栗音脑海里划过他的作风,直觉有哪里不对。
她眉头微蹙,黎扶雪及时叫住弟弟:“好了。”
哥哥性子柔婉,他开口说话,栗音很乐得听,只听病美人轻声道。
“乘风其实是想来找你修炼,但怕打扰到你,我也担心他不好好说话,所以才一起过来看看。”
黎扶雪微笑无奈,弟弟的脾性二人都心知肚明,简单敲打了下弟弟,他放出代步的法宝,“夜色还长,我先回去了,不劳少主相送。”
美人垂眼告辞,栗音不无疑虑,向黎乘风问:“你不去送送你哥哥吗。”
做弟弟的冷眼望着她:“你怎么不去。”
少女理所当然地答:“他又不是我哥哥。”
不是她的哥哥,却可以是她的情夫。
黎乘风冷脸不语,并不打算在此点破。
游廊里的两道人影没待太久,夜风吹散几句好像不对付的口头交锋,不一会儿,人影却一起往静室去了。
夜色愈浓,黎扶雪及时赶回自己的房间,紧接着下一瞬,不属于他的感受翻涌而至,弟弟好像被教训了。
他轻轻叹息一声,摸了摸手臂,方才似乎有鞭打的痛感,一定是乘风又不听话了。
不多时,那若有若无的痛意须臾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其他强烈又难言的刺激。
室内响起声轻哼,美人捂住了唇,面上一线红晕,闭眼忍受着。
他的体魄不似弟弟,有些时候总觉得喘不上气-
可能是被哥哥敲打了一通,栗音发现弟弟乖觉了些,不似以往那般在合修间和她较劲。
她只作势甩了一鞭子,没用多少力气,象征性地教训了一下,黎乘风收了点性子,话音依然泛冷:“我哥哥可受不了你这么粗鲁。”
他可不信,如果此时的人是他的哥哥,她还会这么做。
栗音道:“你哥哥也没你的脾气。”
真换了他哥哥来,她可就不会这么做了。
眼前的男人身上其实有不少鞭痕,那些旧伤并不是她留下的,栗音猜应该是他受的刑罚,不知他哥哥的身体上是何光景。
她走了下神,好似在想象另一个人的情况,不出意外刺激到了身前的弟弟,当下戾气复苏,狠狠冲撞了她一下。
只听一声轻哼,栗音猛地把人按住,又教训了一鞭子。
黎乘风冷冷哼了一声,却切实放轻了力道和节奏。
和哥哥达成某种一致后,他也不得不考虑哥哥那副病体的接受程度,给哥哥留了适应的时间,以深入浅出最好,只在开始报复性地冒进了一次。
等到灵气交融,他也有意放缓,将自己的灵力慢慢渡到她的丹田里去。
要说快的方式也有,其实她一按他的手背,就能把灵气全都采取走。
…
黎扶雪恍惚之间觉得过去了很久,直到那股热意渐渐消散,他才慢慢回过神,而后又过了段时间才缓过来,红着脸收拾好被濡湿的衣物。
他才收拾妥当,一道灵讯突然传来,看清楚来由,黎扶雪按了按心口,面色和呼吸须臾恢复如常,接收起传讯。
灵光一闪,展开了一道光幕,头发黑白斑驳的中年面孔出现起上,黎扶雪恭恭敬敬,垂眼喊了声父亲。
他没立刻接起灵讯,封府主巡视了遍室内,并无异样,才看向养子之一,道:“玉欢宫少主近来如何?她和你们一道去了前线,我听说,她在道门有不少老情人?”
“乘风也是这么说的,她露面的第一天,还有道门的人对她出手。”
“是对她出手还是对你们出手?”府主冷笑,“乘风和她走得近,一点有用的情报都没带回来,光是些男男女女、情情爱爱,有什么用?”
黎扶雪低头认错,只听养父冰冷盘算:“既然道门修士无意动手,那就把她调到妖界那边去,死在妖修手里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说着,他眯眼笑了一声,“那就是三界混战了。”
旋即话锋一转,冷声警告:“至于你,把你弟弟看好了,用了我一枚印都办不成事,噩生府可不养废物。”
黎扶雪再一认错,一边接下命令:“魔尊何时下发调令?我也好着手准备。”
以噩生府的名义,使唤不了玉欢宫的少主,得有魔尊的名号才行。
而到底是不是魔尊亲自下达的调令和命令,养父子二人心里清楚。
府主道:“几日后。”
灵讯结束-
次日天明,合修完毕,把噩生府的人义正言辞地撵走,玉欢宫少主继续视察前线工作。
和噩生府比起来,玉欢宫所在的战线平和得多,没什么大动静,一部分玉欢宫弟子结队在前线流窜,一直流窜到其他魔门弟子驻守的战线上去,并非去支援,看热闹居多,偶尔装模作样搭把手,很快就故作不敌地撤退。
除非有时候看见了个把漂亮的道门弟子,玉欢宫弟子才出手,从别的魔修同僚手里把人夺走。
对于道门弟子而言,落在噩生府手里不如落在玉欢宫手里,被炼化成血食,和充当俘虏炉鼎,性命和清白选其一,大多选择至少留住一条命。
也并不是每个道门弟子都刚烈宁死,大难临头缠住玉欢弟子不放的道修都有。
玉欢宫少主亲自带队,更是发挥玉欢宫一贯的特长和风气,屡屡从噩生府手里夺人。
抓了人,少主还要嫌弃不够漂亮,也不采补,说是留着等道门来赎,统统带回去了事,变相地救下了许多道修。
栗音带队流窜,远处荡涤开对阵的声浪,目力所及似有毒雾弥漫,修士耳力好,她好像还听见了凌凌的铃声。
估计是医毒谷,她领着人靠过去,远远看见一队医毒谷弟子匆忙撤退。
那一队弟子里穿白紫的居多,医修大半用法宝载着伤者,一看便知来救人支援的,不曾想撞上了一队魔修。
带队的是一位医修长老,见魔修穷追不舍,直接离队殿后,可魔修弟子也有魔修长老带队,当即和他交手。
医修杀招差了一重,栗音还没到近前,其人就已经陷入下方。
魔修弟子得到掩护掠过他,去追杀那些遁逃的医修和伤者。
“少主?”身边的长老征询。
栗音扫了眼:“去给他们添添堵。”
“得令。”玉欢弟子们嬉笑两声,纵身而去,她们并非去支援魔域同僚,而是捣乱去了。
至于道修能不能把握好机会脱身,各凭本事造化。
一位玉欢宫长老留在少主身侧护法,拂去了大能修士斗法的余波,距离靠近了,栗音看清楚那二人的样貌,有些惊讶。
交手的两个人,她居然都认识。
一张路人脸,而另一位…
栗音忽地露出个笑容。
青年还是她印象里的打扮,只是此时对战魔修,清甜单纯的气质褪去,眉眼流露几分凌厉和认真,指尖和周身悬着许多半透的素白蛛丝,或攻或防,随着周旋挪移,身上的银饰递出清脆的铃响。
他那只胖蜘蛛作为本命蛊趴在肩头,配合着主人的进退。
与之对阵的凶冥亭人出手狠厉,一眼认出蜘蛛的重要,道道泛着冷芒的杀招冲他肩头或刺或剜。
苏信在心里评估敌我,医修长老不足为惧,速战速决。
暗器趁其不备,疾疾而出,转瞬之间,蛛丝簌簌断开。
文寻竹大多时候都在谷内坐诊,不曾对上这等杀招频出的凶险魔修,一个不察,暗器逼近。
眼看躲闪不及,却听叮铃一声碰撞,那暗器翻飞出去,医修长老的慌乱里顿时掺入刹那的茫然。
有人出手救了他,是道友吗?
他当下又一次走神,一道捆灵索飞过来,把呆呆愣怔的漂亮长老绑了个结实。
有人出手救了他,很可惜,并不是道友。
一身白紫、缀着银饰的医修长老后知后觉,慌得更加厉害,手足无措,发现灵力被封印,挣脱不了绳索,连凭虚御空的法术也没了。
向下坠落之际,他面颊满是惊慌失措的薄红,最后摔倒在不知何人派过来的法器上,发出一声闷哼,连眼尾也泛起了点点水色和红晕。
他兀自陷入慌乱里,全然没有注意到,对手不知何时也停下了动作。
苏信动了动嘴唇,看着笑盈盈的玉欢宫少主,还记得对方抽他鞭子的痛感。
看在之前结仇的份上,他什么话也没说,自觉让开了位置,少女微微颔首,见他识相,越过他向道门长老走了过去。
苏信不自禁看了那位被俘的道门长老一眼,方才光顾着交手对战,这才注意到,那道门长老果然是个容貌出众的。
玉欢少主疑似贪馋道门长老美色横插一手,栗音很快就把他的怀疑坐实了。
少女伸出手,扯住了捆灵索的一端,把摔倒的人提起来。
失去了灵力,文寻竹还有本命蛊可用,他慌归慌,察觉有人靠近,本打算让胖蜘蛛咬她一口。
可头顶传来的声线十分熟悉,他及时叫住了胖蜘蛛,事实上,本命蛊也认出了对方。
他听见小夫人笑着,话音清亮:“这个人我就收下了。”
是小夫人!
他张了张嘴,差点激动又开心地喊出来,可少女伸手,及时捂住了他的唇瓣,把他拉起来后,几乎半搂住了他的身子。
文寻竹对上一双乌浓的笑眼,对方冲他眨了下眼睛,的确是小夫人没错。
他满心满眼惦念着这出手救他的人,全然没有察觉,周围有人投来了复杂的眼神,眼看着就要有一位漂亮的道门长老被玉欢宫少主玷污,甚至还被捂住了嘴,连叫都叫不出来。
那位医修长老大抵也意识到自己的下场,眼尾含泪,姣好的姿容愈显楚楚可怜。
就算再怎么不愿,他被捆灵索绑了两道,反抗无能,一众人的注视中,少女轻轻松松地把人抱走,带回去。
无愧为玉欢宫的少主。
文寻竹没有闹,红着脸,乖乖地被小夫人抱着,这会儿冷静下来,只觉得小夫人看着比以往确实不同。
他对会武上有人暴露魔修身份的事情有所耳闻,直到谷主回到谷内,才得知那人就是小夫人。
小夫人转世成了魔修,简直让他寝食难安,不知道谷主该怎么办,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幸好谷主体恤,安排他带队来前线边界支援。
虽然早有准备,亲眼见到身为魔修的谷主夫人还是吓了他一大跳,但小夫人即使变成了魔修,也还是小夫人。
捂住他嘴唇的手不一会儿拿开了,文寻竹咬了咬唇,小声地喊道:“小夫人?”
栗音轻轻应了一声,文寻竹还有话要说,他才张了张嘴,有人前来汇报。
“少主,有个道修要见你…”前来汇报的弟子看见少主怀里的漂亮长老,补充了一句,“也是医毒谷的。”
有旁人在,文寻竹受惊咽下了话音,下意识向熟悉的人的方向躲了躲。
幸好小夫人也愿意护着他,他察觉她微微一顿,步子有瞬间的放慢,像在回忆还认识哪个医毒谷修士。
“我等下过去。”栗音回话,低头看怀里的人,“我先去看看,你不要乱跑。”
说话间,她把人带进了一处空置的静室,解开了绳索,让他先给自己疗伤,面对她的安排,青年抱着自己的胖蜘蛛,乖觉地点头。
栗音相信他的性子,转身去查看指名要见她的医毒谷修士,玉欢宫弟子将那人单独安置在了一处房间里。
推开门后,便听几声清凌凌的细响,那人看向了门口,带动了满身的银饰。
映入眼帘的是重紫之色和凝紫妖冶的眼瞳,栗音头脑发晕。
谁把医毒谷的谷主放进来了?
她扶住门框,稳住身形,男人坐在椅子上,紫瞳睨着她的反应,好像轻嗤了一声。
栗音回过神:“慈渊谷主好兴致。”
“没你的兴致高。”慈渊咬字道,姿态自在安然,捆灵索绑在他身上,恍如无物,“你想对被俘虏的修士做什么?”
栗音回以单纯无辜的神色:“我怕医毒谷弟子出事。”
才说了两句话的功夫,玉欢宫弟子可算察觉不对,发现抓来的俘虏身份不是简单的医毒谷修士,而是医毒谷谷主。
外头传来匆忙的动静,有弟子冲过来保护少主,少主站在门边,她们一眼看见,房间里的那位谷主还被绑得好好的,紫瞳淬冷。
旋即,只听少主轻咳了一声,简言说道是认识的人,而后挥退了她们。
栗音关上门。
身后,医毒谷谷主靡丽的声色不留情面,扯破夫人的假正经。
“玩你的俘虏吧。”慈渊冷哼道。
第187章
她刚刚是打算玩俘虏来着, 栗音不敢说这里其实还有另一个医毒谷的长老被“俘虏”,而且她还打算对那一个“俘虏”做点什么。
门关好, 她一时没有动作,紫眸微微眯起,好似察觉她的异样。
“怎么,夫人对我这个俘虏不满意。”慈渊缓缓道,“还是说,这里有旁的俘虏?”
他鼻尖嗅到一股淡淡清苦的药香,像是医毒谷弟子身上的气味,不知怎得染在她的身上。
栗音貌若乖觉,支起个单纯的笑,清凌的眼睛眨了眨:“慈渊谷主别开玩笑了, 哪有俘虏能比得上你。”
话音未落, 她手里多了一条银链, 给自己戴上,看见她主动拿出净毒蛊, 美人的面色稍显缓和, 轻哼一声,没紧抓那股药香不放。
栗音戴好必须的蛊, 做好准备工作, 也顺便转移他的注意力,旋即动作一停, 他身上还悬着捆灵索。
“我帮你解开?”她征询起意见。
奈何对方并不需要她的好意:“解开了还叫俘虏吗。”
慈渊慢条斯理,坐着没有动,见她装模作样地点头应和,扯唇发出声轻笑,刻薄惯了, 轻笑也像冷笑讥讽,栗音当即伸手,意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位被俘虏了还不乖觉的美人。
他身上的饰物繁多,稍一拉扯就铃铃作声、光芒烁烁,衣襟间还染着一股香气,和医修身上的苦香味不同,馥郁得惹人陶醉探究。
栗音拨弄他腰间的银饰:“你是怎么被我门下弟子抓来的。”
堂堂医毒谷谷主,岂是能被魔门弟子轻松抓来的人物。
慈渊道:“你们玉欢宫的人一看,有个落单的道修,就把我抓来了,还说我这等标志的男人,少主一定好好疼我。”
栗音拨弄银饰的手一抖,清脆的声音此起彼伏,她当然能猜到,肯定是下面的弟子见他长得漂亮,才把他带回来。
只是他身为大能,竟也不反抗,分明有故意的嫌疑。
“你这玉欢宫的弟子,看来挺了解你。”靡丽的声色急转直下。
栗音装作没听见,一脸耐心又认真,一一解下银饰,整齐摆放在一旁,最繁琐的饰物去了,才发现男人身上穿着的衣服也不多,外搭的紫衣一去,就剩下一件轻薄的黑色内衬,把腰间的线条和弧度都勾勒得清楚,隐约可见花印闪烁。
她想采补他,就得触碰他腰间的花印,当初打上时他穿的便服,不似现在穿的整齐。
又一阵窸簌的细响,栗音可算成功触碰到他腰间的花印,覆手上去,稍一催动,便听一声轻哼溢出来。
她采取了些灵气,俘虏没有反抗,却问:“你就打算这样对待俘虏?”
他被揭开的上衣险险滑落在臂弯处,一直褪到腰腹,显出腹部的沟壑和收紧向下的线条。
慈渊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悬在臂弯的衣物顿时又一下滑,黑发一晃,垂落在冷白的皮肤上,神色平静道:“好不容易抓来的战利品,不做点别的什么?”
他一再表现,栗音神情微变,按在他腰窝的手指摩挲了数下。
不过片刻,捆灵索滑落在地,俘虏竟配合起魔修的动作来了,由她坐在身上,前世未能如愿的事缓缓推及到终点,在起落间仿佛心念也弥合到一处。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净毒蛊光华流转,那些蕴毒的灵气倾注到了她的身体里,毒修本稍显冰冷的体温也似融化后的春水,渡出了丝丝热意。
栗音尚在奇特于他带毒的身体,低头看净毒蛊的效用,却听见男人有些慵懒的腔调:“好歹有些夫妻的样子了。”
“是我不愿要夫妻样子的吗…”她嘟哝了一句,被小气又刻薄的家伙颠簸了一下,栗音反手掐住了他腰间花印的位置。
慈渊哼了一声,按捺下来,没再乱动,说起其他:“眼下的道魔局势难说会发展到哪个程度,劝你也早做打算。”
他抬起手,掌心多出一枚盛蛊的容器,引得她看,才道:“我医毒谷有同生蛊,顾名思义,将一人的命数和另一个人绑定,哪怕一人遇险,只要另一人还活着,就尚可回天还阳。”
他没说当中的代价,只道:“一般而言,由修为高的一方平衡寿元,支撑其中损耗。”
“此间常有夫妻、道侣绑定此蛊…”紫眸微动,凝视着身前若有所思的人,一手悄无声息地扶到了她后腰的位置。
却见夫人满目好奇地眨了眨眼睛,倒和以前的习惯如出一辙,一出现没见过的东西就精神得很。
栗音拿过他手里的蛊,慈渊竟也真松手给她,看她来回拨弄打量了几下,也不知看出门道没有。
旋即,便见她和以前一样,嘴角勾起个笑容,直把新玩意儿往手里收。
慈渊抓住她的手腕:“我可没第二个同生蛊拿出来给你玩。”
绑定或不绑定,她得给出一个选择。
“这个听起来好像很有用。”栗音顾左右而言他。
紫眸微眯:“给你也无妨,但你打算和谁绑定?除了夫妻,谁会把寿元和命数匀给别人?”
栗音心底干笑了两声,他说的有道理,但夫妻名分,她手里还有一个人,这蛊到时候正好可以用上。
她有了盘算,只剩下从毒夫手里拿东西的问题,东西她可以拿,如果让他知道她想和旁人绑定寿数,他恐怕不同意。
但他不同意也没用,栗音凑上去啄吻了下美人的唇角,他面上的冷意稍微淡了些。
她道:“我有用处,这枚蛊就放在我这儿吧。”
冷白的指节环住她的手腕,用了点气力:“那你把我放在哪里?”
少女笑意盈满了眼眸,并不怕他:“这不是放在这里吗?”
她坐在他身上,近乎于俯视般垂眼看他,另一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看破他此行所求:“你看你来找我,我也满足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这个蛊我留着有用,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有正事。”
黑眸澄净真诚,她没说假话。
手腕上的力道松开了一些,凝紫的眼瞳还是有些冷意,栗音垂首,又道:“至于我,慈渊谷主不必担心我的安危,我还是能护好自己性命的。”
“谁担心你了。”慈渊松开手,“也不知是谁在会武上暴露了身份,也敢说能保护好自己的小命。”
本抚摸他脸颊的手一路下滑到他的腰间,只听她恬不知耻地道:“我多采补一点,修为再拔高一点,不就行了…”
回应她的是一声冷哼,栗音恍若未闻,成功获得了一枚同生蛊,仔细收好,没忘继续采补,许久过去,合修结束。
男人徐徐将银亮的饰物重新戴回身上,衣着收拾整齐,栗音打开房门,有意送客,紫眸却不紧不慢地扫了她一眼,并没有动身离开的意思。
他这一赖着不走,游廊里飘来玉欢宫弟子闲聊的声音。
“少主先前不还带了个医毒谷长老回来?怎么这里还有一个?”
“有两位,听说里面的是医毒谷谷主,看着就不像会伺候人,不如另一个。”
“另一个是医修长老吧,一看就温柔小意多了…”
栗音霎时间关门也不是,不关也不是,关门了总显得她心虚,可不关的话,慈渊已经听完了,紫眸一凝。
“文寻竹?”他一语道破。
门边的少女这才回过神似的,一脸惊讶:“差点忘了,文大夫也在这里。”
慈渊何尝看不出她装傻充愣,立时了然她不久前打算去干什么,还有染上的那股药香从何而来。
栗音被美人瞪了一眼,貌若无辜地望着他。
慈渊神情不善:“他人呢?”
医毒谷的谷主要找医毒谷的长老,栗音拦不了,只能领着他去。
另一处静室,文寻竹等待了许久,不见小夫人回来,已是急得坐立不安,听见有人靠近的声音,不知是魔是道,他吓得噤声,一动不敢动。
等房门打开,两张熟悉的面容引入眼帘,青年微微愣怔,旋即好似见了救星那般,泪眼婆娑地迎上去:“小夫人!谷主!”
他心思单纯,半点没发现,谷主望着他,脸色冰冷难看。
“你给我回去。”
谷主呵斥了一声,文寻竹下意识坐回了椅子上,束手束脚,规矩拘谨,委屈可怜。
栗音瞧见他的姿态,从旁道:“文大夫是医修,来去危险,留在这里更安全…”
踩着慈渊谷主即将爆发的边缘,她赶紧吐出下半句:“如果要走,还是你带着他一起离开为好。”
紫眸立时微动,冷眼瞧着她,慈渊本来想留下把她盯住,但她这么一说,是去是留难以定论。
三人之间的氛围陷入了种古怪的沉默,慈渊谷主散发着某种冷意,在他开口之前,有弟子来报,噩生府有要事寻少主商讨。
栗音顺势脱身,跟玉欢弟子身后,径直去了会客厅。
她进了会客厅,不自禁先松了一口气,便听见一声轻笑,就知是双子中的哥哥,要是黎乘风在这儿,该是嘲讽才对。
黎扶雪唇角含笑,问:“怎么了,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栗音看了眼他嘴角那粒漂亮的小痣:“没什么,忧心局势罢了。”
她随口一说,却见美人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些为难,数息,才抿唇道:“我听说,你俘虏了一位道门长老?”
“是。”栗音坦然应声,“凶冥亭的人和你说的吗?”
她怀疑有人告状,毕竟玉欢宫抢人的行为不大光彩,黎扶雪摇了摇头:“这倒没有,只是表现突出的子弟总多受些关注,养父他听闻你的表现,有意向魔尊进言,调你去妖修那边。”
他特意跑来提醒,应该不算好事,栗音说起胡话来:“那位道门长老已经被救走了。”
她打着先斩后奏的主意,坐实慈渊谷主把自家长老救走的事情,一举两得。
黎扶雪捂唇轻轻笑了笑,可眉眼间的愁态分明未消:“妖族势力复杂,过几日若是有调令下来,少主去了那边可千万小心。”
言尽于此,少女黑眸清明,好似听懂了他的暗指,点了点头-
栗音离开后,房间里余下两个男人,慈渊站定未动,凝紫的眼瞳淬冷,俯视规矩坐在椅子上的自家长老,紫瞳审视着他。
“进了玉欢宫的道修,轻易走不了,大多都要被采补、折辱一番,伺候得人满意了,才有机会脱身。”他咬字婉转,起伏不定,有恐吓的嫌疑,随后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以救你出去。”
谷主说话的语气和眼神都有些奇怪,文寻竹小心地问:“有小夫人在,也会吗?”
他的话引得慈渊冷笑一声,就是因为有她在,才有人被采补。
谷主还没回应,文寻竹先察觉不对,不该是小夫人保护他,而应该他保护小夫人。
青年咬唇,一再思量,忆起谷主昔日对他的安排,眼下似乎也同样,想让他留在小夫人身边看护。
他对夫人抱有某种好感,本想和夫人保持距离,可此时有需要他的地方,他没法坐视不理。
纵使此地是魔门魔窟,为了谷主和夫人…
文寻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身上的银饰也随说话的力度而轻轻摆晃作响:“我…听候谷主安排。”
紫瞳倒映着他的神色,还有那副清澈淳朴的姿态,慈渊话音几乎不含感情,疏冷地问:“让你帮夫人修炼,如何?”
玉欢宫是合欢道、采补术,而“小夫人”又是其中的少主,在合欢道和采补术的造诣上只可能更进一重,帮其修炼包含着另一重意味。
可架不住医修单纯,心性纯良,文寻竹哪里想到那么多,点头道:“当然可以。”
一想到能帮上小夫人的忙,他下意识流露出喜悦,梨花般的素洁里漾开了浅浅的笑意。
栗音从会客厅走了一趟回来,本打算先斩后奏让慈渊离开,谁知道回到房间,慈渊谷主不见踪迹,只剩下个面貌单纯、明显局促的医修长老。
“文大夫?慈渊谷主呢?”
莫非一气之下,自家长老都丢下不要了?
栗音纳闷,望着美貌清甜的青年独坐室内,一并生出了警惕。
可她的炉鼎之数已经那么多了,慈渊谷主还有试探她的必要吗。
她的疑问和顾虑没存在太久,文寻竹开口:“谷主说,让我帮小夫人修炼,还说不想打扰到小夫人,然后就离开了。”
他有些茫然懵懂,不大明白谷主的安排,也全然没发现,小夫人明显怔了一下。
栗音突然忆起许久之前,慈渊曾经问过她一个奇怪的问题——
她对文寻竹怎么看。
文寻竹终于察觉,怔住的小夫人回过神,看着他,露出了一种恍然大悟、大为震惊的表情。
青年乌发绾簪,银饰好似白梨花,映照得干净纯粹,见她的反应,他稍显不解和不安,微微歪了歪脑袋看她,发间和身体上的饰物小声碰撞出了段曲调。
“你真的愿意帮我修炼吗?”
文寻竹听见小夫人轻声问,她注视他的眼神似蕴着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不过也很温柔,就是他记忆里的谷主夫人。
文寻竹听见有人轻声回答:“愿意。”
他心口跳了一下,才发现是自己的声音,先他的反应一步,回应了小夫人。
第188章
文寻竹在谷内坐诊时见过许多疑难杂症, 当中一部分来自魔修和魔域,求医的修士中也有想要除去玉欢宫印记的, 可印记并非病症,没法药到病除。
他虽对玉欢宫具体的修炼法不甚清楚,但知道其修炼之法会留下印记,印记并不影响被标记的道修修炼,其实对那些道修更准确的形容是炉鼎,炉鼎被采取过度才会损害根基,不是致命的问题。
谷中对症下药,一般开出些温养经络和精气的方子,还有疏解心绪、清心明神的经文…
回忆谷中见闻,好像有哪里不对, 文寻竹突然手足无措起来。
他脸颊一片迷惘的红晕, 想到, 只需要采取灵气就行了吧?
可炉鼎二字却悬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让他一时间呆住了。
也就在这时, 面前的小夫人望着他,忽地笑了笑, 文寻竹骤然回神, 紧张地坐直了身子:“小夫人…我要怎么做?”
他有些茫然,听见小夫人答:“你坐着就好。”
说罢向他走来, 文寻竹自有医修的善心,面对小夫人尤是,凭借医术所知,主动问道:“据说,玉欢宫的修炼法得打印记?”
青年懵懂, 几分纠结,伸出手。
“是需要打印记。”栗音顺水推舟,牵过他的手,青年手指修长,常年炮制草药,指尖浸染了一层苦香,因为气血充盈,还泛着抹淡粉般的血色,手腕处的经络平定在白肤下,温热有力。
她像在给他看诊似的,文寻竹不无贴心地问:“印记的位置会影响修炼的效果吗?”
栗音想了想:“会影响一点,打在手上和腰上的效果确实不大一样。”
她口中说的哪种效果,也不知医修听懂没有,文寻竹忽而忆起,来求医的修士不乏打在身体间的。
结合修士经验,他懵懂问道:“打在腹部会不会更好,靠近丹田的位置。”
话一出口,便见小夫人微微睁大了眼睛:“可以吗?”
文寻竹点了点头,随即身体一僵,才意识到自己的提议不妥,他岂不是要当着小夫人的面脱衣服。
白皙的面颊顿时红了一片,他嘴唇蠕动,觉得不行,唐突了小夫人,谷主可怎么办。
可答应的请求哪里能反悔,更何况还是他自己说出来的,小夫人眼巴巴地望着他,文寻竹迟迟说不出反悔的话,只能把眼一闭。
他对自己暗暗道医者仁心,名节都是身外物,可心里的自我安慰没起到用处,青年红着脸,垂敛的眼睫一阵阵颤,从她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慢慢放到领口,又缓缓地,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银器叮铃叮铃地响,惊得他的动作一慢再慢,好一会儿,才褪得露出一截腰肢出来。
虽说坐诊居多,医修注重锻体,肩宽清俊,胸口的弧度和起伏恰到好处,既不健硕夸张,也不平淡无力,腰身清瘦窄劲,肤色无一处不白。
早年在外游医奔波,近一两百年都坐诊谷内,渐渐把皮肤也养得白腻了。
医修收心,文寻竹定了定心神,去了那些旁的心思,等上身露出来,心口也堪堪安定,面上的韫色平静下去。
他刚刚冷静,想用医修该有的态度面对小夫人,谁知她倏地伸出手,掌心一下子就覆上了他的小腹。
“是打在这里吗?”她话音含笑,低着头打量他的腰身,寻找丹田的位置,耳边一绺垂落的发丝随着浅笑轻轻摇晃。
小腹因为她的触碰猛地收紧,文寻竹不自禁溢出了一声轻哼,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绯色再度浮现面庞。
可他越是逃避似的收紧,小夫人越是向里按,直按到实处,手感细腻温热,气血旺盛。
翁乱的呼吸带动小腹不住起伏,发饰也铃铃地响,须臾,声响一静,青年僵硬得一动不敢动,生怕冲撞了小夫人。
文寻竹紧紧咬住了齿列,下意识屏住呼吸,脸色愈发红了。
眼看他紧张得几乎背过气去,眼尾都泛起了点点微茫,栗音不再逗弄他。
“丹田是修士的要害,对吧。”
文寻竹听见小夫人低低笑了一声,腰上的那只手一动,滑到了侧方。
被人触碰丹田确实敏感,夫人的贴心则让他没那么紧张了,文寻竹轻轻应了一声,身体放松了一点,飞快地瞥了眼她按的位置。
他没有问谷主身上有没有,如果问了,文寻竹就会知道,谷主身上的花印同在腰际,不过对侧。
栗音微微一摩挲,掌心覆笼,而后催动。
顷刻间,银饰似被风吹动的白梨花,翻飞碰撞出一阵细响,青年浑身一颤,突如其来的刺激惊得他猛然咬住了唇,才没有叫出来。
面前的小夫人眼神关切,凑到了他眼前:“还好吗?”
那只手则扶住了他的腰,掌心贴合得更加紧密,花印缓缓凝结。
“我…”话没说出口,文寻竹猛然吞下话音,慌乱地将手叠放在身前,仿佛要遮挡些什么,面庞通红又乖觉,眼里沁出了一层水液,好像做了坏事似的。
“等会儿更难受,现在停下还来得及。”她微微歪了歪头,等着他的选择。
漂亮的医修长老抿了抿唇:“…是我答应帮夫人修炼的。”
得他答复,采补继续,饱受刺激的美人根本没撑过太久,不一会儿眼尾悬泪,楚楚可怜,背脊贴紧了椅背,徒劳地以此支撑着身体。
他视线已经模糊,意识也不大清明,不知何时,小夫人近乎坐在他的膝头,同他凑近了后,好心的小夫人微微拨弄了下他的身体,让他得以倚靠进她颈侧,寻得些支撑和安抚。
她一手还扶着他的腰身,凝结花印,另一只手却覆在了他叠在身前的手背上,下压后按,带动着他自己的手一起打着转轻揉纾.解,像在教他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更舒.服些。
室内昏寐,低.吟和轻.哼都仿佛梦呓,纤长的眼睫阵阵轻.颤,覆敛着失.焦的眼瞳,良久,眼尾晶亮的水泽共着失.序的呼吸,在昳丽的韫色里一起战.栗,倏尔猛地一.颤。
【解锁新炉鼎:文寻竹】
【成就奖励:定向随机(1)】
花印落成,又过了许久,气息清甜的青年才缓过来,回过神。
“我…夫人…”文寻竹眼瞳颤动,下意识呓语了两句,终于彻底反应过来,顷刻羞红了脸,一只手捂住了脸颊,不敢说话,也不敢看她。
小夫人没说什么,帮他披上了衣服:“你先缓一会儿。”
“……嗯。”数息,美人才小声应声,本挽起的头发稍显凌乱,缕缕散开,垂在泛红的脸颊和肩头,微抿的唇瓣比之不久前的清纯纯粹,似乎明悟了些旁的什么。
栗音没有继续,留他一个人缓一缓、静一静,自己退出了房间。
她关上门,一只紫蝴蝶飞过她眼前,栗音看向蝴蝶,这蝴蝶飞去了她身后,有人影忽现,投落下一片阴翳,将她笼罩。
森寒的语气突然咬字问:“我和文寻竹一起中毒了,只有一枚解药在你手上你救谁?”
栗音本被他的神出鬼没吓了一跳,听见他古怪的问题,霎时间无言以对。
“…不是有净毒蛊吗。”她无辜地道,转头对上慈渊谷主诡艳的紫瞳,被那双漂亮的眼睛狠狠瞪了一眼。
少女不害怕也不心虚,直说道:“噩生府的人之前找我,好奇我竟然俘虏了道门长老,我怕他们找我要人,就说你已经把道门长老救走了。”
慈渊堪破她的小心思:“哼,满嘴谎话。”
主人话音冰冷,没有动手,本命蛊代为出面,栗音只见紫色的小蝴蝶飞过来,轻轻停在她脸上,而后传来微微的刺痛,就像被这只小蝴蝶咬了一小口。
“你给我下毒?”她摸了摸脸。
蝴蝶飞回主人指尖,慈渊打量着自己的本命蛊:“既说我来救人,猜我会不会顺手除魔卫道?”
看在他难得大度的份上,少女貌若乖巧地附和,铿锵有力:“慈渊谷主说得对。”
夫人着实可恶,蝴蝶惊走,慈渊伸手一指,报复般地用力捏了下她的脸颊,听得夫人“哎呀”一声,被他本命蛊咬过的地方并无灵毒,只有颜色骇人。
她身上的气息即将突破合体,当务之急在提高她的修为,小的纳了也就纳了。
慈渊冷哼,不再理她,抬脚往屋子里去,栗音揉着脸让开位置,见他去房间里“救人”,想了想,转身去喊几个玉欢弟子来装样子。
房间里,文寻竹已经穿好衣服,把自己收拾干净,看见谷主进来,顿生心虚和愧疚。
他藏不住心事,情绪在脸上一览无余,惴惴不安,愧疚不已。
只听谷主冷声说道:“今后你就看护照顾好夫人。”
竟然不是将他赶出医毒谷,青年揪着衣领,红晕未消,这下子可算真正明白谷主话里的意思。
沉默良久,如慈渊早就设想过的一样,青年并不问名分上的事情,满脸的愧疚和歉意,低低应声。
“听候谷主安排。”文寻竹道。
他喜欢小夫人,能得到谷主的允许,哪里还敢要什么名分,能陪侍在夫人左右就心满意足了。
没过多久,玉欢宫阵地传出漂亮长老被救走的消息,前去阻拦截杀的玉欢弟子实力不敌,被毒倒一片,幸好有惊无险,没有伤亡。
又数日,一道调令传到阵前,虽然俘虏被救走,但念及玉欢宫少主的表现仍旧突出,口头嘉奖后安排她去妖族镇守。
魔尊的调令一出,魔修无能拒绝。
栗音和师父汇报完状况,传讯镜里递出女人的冷笑:【是不是魔尊亲旨都不好说。】
【师父不必担心,我在妖族也有认识的人。】
【小心为上,你在道门走那一遭,收了不少炉鼎,有些传言说什么前世和转世的修炼法,前世转世倒不重要,但修炼法一事容易生乱。】靡姝对修士的心思再清楚不过,道。
【近来我让人散了些说辞出去,言说是玉欢宫的阴谋算计,用前世和转世骗得道门大能团团转,你听见传闻不必管,混淆视线罢了。】
栗音鲜少在意旁人说法,存档内外都直奔某种内容而去,听师父一说,顿觉有道理。
等启程去妖修,她上了点心,留意发现弟子间说法不一,还有人上前来打探,她就但笑不语。
不日抵达妖魔边界,妖族不似道修,和魔修之间没那么多的火气和矛盾,乍看局势平和。
栗音抵达不久,甚至收到了请帖,羽族有请。
消息之灵通,可见妖修那边也时时关注着魔修的动向。
她自是应下了邀请,羽族的仪仗前来迎接,侍从旁立,等贵客上了轿子,当中一侍从眸光微动,竟也跟着钻进了纱帘里,纱帘垂下前,传出了几声亲昵讨好、媚态横生的调子。
玉欢宫随行的弟子神色如常,羽族的侍从见了,暗暗交流起来。
【这玉欢宫的少主果然风流…】
【何止,我还听说,魔域里头,有人当街就为她打起来了…】
【方才进去的是哪个不要脸的狐媚子,也不怕冲撞了老祖的贵客,我等都要受罚…】
狐媚子哪管旁人怎么想,纱帘里,其人已经靠到了贵客身上:“少主,舟车劳顿,我来伺候你。”
栗音一下就逮住了他的狐狸尾巴,狐狸尾巴摇了摇,檀离笑眯眯,说起正事。
“少主一去魔域快活,这段日子,可害得我茶饭不思。”
狐狸精卖弄了下可怜,才搂着她的脖子耳语,说起正事,“你和那些道修的议论我也听说了,妖族内部对战事的态度不一,羽族不必担心,我盯着兽族的动向,龙族震慑兽族和水族,勉强能稳得住。”
“鸿影找你,估计也是为了这个事。”
他说着,尾巴百无聊赖地缠着她的脚踝,勾勾搭搭,栗音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和狐狸尾巴较劲。
“这轿子就快到地方了。”她提醒说,那尾巴才依依不舍地放弃纠缠。
点着花印的舌头则能说会道:“少主为何不把我讨要去当小侍?是不是身边有新人了?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话音故作幽怨,少女擦擦他的眼角,又一脸正色地碾了碾指尖,分明干爽得很,他哪里哭了。
纱帘里传出靡丽的笑来,听得外面的人心思各异,没一会儿,仪仗停下,扮作侍从的狐狸精大摇大摆地钻出轿子,迎接旁人各异的眼神,领着羽族老祖的贵客往前走。
名声就是这样被狐狸精败坏的,跟在他身后的栗音暗暗感慨,深感无辜。
到了会客的殿宇,只见两道熟悉的身影,龙族家主也在。
二人看见领路的狐狸精,没说什么,栗音乖乖落座,听得白孔雀开口。
“道修那边的倾向和我们知会过了。”
这倾向指的是抹除噩生府,而非开战,鸿影道:“妖族内部,一部分也盼着战事,以望借机重新划分地界,有利可图,兽族那边和魔修走得近,可能会向道门下手。”
栗音端坐:“如果和魔修合作,说不定还会对我下手。”
“前线由我等看着,你往来多加小心,若是我想找你,他肯定先到你身前。”淡红曈看了眼站在她后方的狐妖,扮作羽族侍从的狐狸精自是眯着眼睛笑。
栗音点点头,听见他又淡淡地道。
“至于旁的邀请,不必相去。”
一侧,龙君兮也是同样的态度:“我外海的龙族长老不会擅自打扰你,此番一起留在这里的还有鲛人,那位鲛人长老同样,若是有事,由我亲自转告,一切以你的安危为重。”
他说着却话音一转:“那尾小鲛人醒了。”
龙君兮面色坦然,鸿影浅曈微动,檀离则摇了摇尾巴,二人都不是傻的,顷刻洞悉了这位龙族家主的意图。
少女听了,惊讶而后点头:“他没事就好,什么时候苏醒的。”
龙君兮眉眼清润平和:“也就几日前,醒了后还闹着要去找你,被长辈劝住了。”
他话说到这里,许久不见那条小鱼,最要紧的事情又说完了,栗音想了想,对白孔雀和红狐狸道:“我先去看看他。”
鸿影微微点头,便见她和那位龙族家主一起离开。
檀离在侧笑道:“小少主呢,赶紧把你家小辈放出来。”
白孔雀垂首不语。
身后的侍从已经少了几个,去给自家少主通风报信。
第189章
有老祖、家主坐镇, 虽然临时驻地,也修整得宽敞, 样样齐全,栗音跟在龙君兮身后,行到一处水池,本用来招待水族的客人,拿去安置了鲛人。
池水清澈荡漾,裹挟着寒意的水汽弥泛成一层薄薄的雾,笼罩在水池上方,因为有人来访,池上水声澹澹,却不见鲛人的身影。
“星临?”栗音喊了一声, 那股水声顿时更大了, 对方仍旧不肯露面。
许久不见, 不该如此,栗音忽而看了眼身侧静立的龙族家主。
龙君兮没有和外海的小辈计较, 冲她轻轻一笑:“我在外面等你, 一会儿送你回去。”
栗音应下,男人转身出去, 他走了, 才有水声淅沥,向岸边靠近。
晶光闪灿的鱼尾掠过水底, 栗音当他还在使性子,弯身靠近水面,索性在岸边坐下。
她还没坐稳,一双手从水里伸出来,直攀缠上她的膝头, 似条越水而出的小鱼,一下子扑到了岸上人的怀里,把人压倒了。
淋漓的水声里响起一声被扑倒的动静和闷哼,紧接着,便是少男扬声,恍如质问。
“亏你还记得有个我!”
栗音堪堪扶住他,浓深如藻的长发披散下来,一滴微凉的小珍珠跟着就砸到她脸上,她怔了一下,又一颗颗小珍珠滚下来。
不知是气得脸红还是哭得脸红,蕴水的银眸盛落在绯红中,星临道完了一句,声线跟身子一起软下去,近乎埋在她身前,闷闷的话音伴着点委屈的哭腔。
“我还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鲛珠比他的话还多,一滴滴落了她满怀。
他昏迷了好久,一睁眼,发现自己竟然到了妖界,自家长老不甚明晰世事,还是从龙族长老口中才得知前因后果。
更让星临在意和不安的,是龙族家主不大对的态度,还有此地羽族的老祖,小鲛人待人接物的眼力平平,但直觉不差,直觉那些人都很不对劲。
他和外族长辈没什么好说的,醒来后和他们一共就说了几句话,可句句听来都像话里有话,态度也古怪。
鱼尾不停拍打着水面,可真要说哪里奇怪,星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便觉得都十分讨厌。
栗音听见鱼尾巴躁动的声音,伸出手擦拭他的眼角,躁动的动静小下去,方才扬声质问的气势不再,星临仿佛楚楚可怜地依偎在她身前。
“我一个人在这里孤立无援、了无依靠,这里的几位大能…可能是我的错觉,他们好像不大喜欢我,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眼尾未消的红晕和点点微茫的水渍,衬得少男漂亮又单纯。
是我做错什么了,栗音心道,面上不显,只说:“你先养好身体,别多想,你家长辈呢,你出事之后,我正好遇见她…”
她还没把旧事道来,星临打断:“我知道,我听说了,长老姑姑在这里。”
长辈来寻他回去,不知怎得,鱼尾巴又开始拍水。
栗音装作没听见那些水声:“陆上现在有战事,不大太平,你回外海更安全,也好调养身体。”
她的建议不出意外被拒绝,鱼尾一刻不停落在水面上,溅起了一片水花。
“不要,我可都听说了,你是那个魔域的什么少主,你骗我不说,现在快活风光了,别想丢下我!我去你魔域又不是不能养伤。”
诚然有自家长老可以依靠,但现在她回来了,他当然依靠她。
“我已经成年了…”星临补了一句,脸颊微红,眼中的泪意褪去,努力做出了点成年鲛人的样子,微微颔首,“我不回去也可以。”
银眸边说边露出怀疑般的闪烁,星临非常怀疑,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她是不是有新欢了。
他在羽族偶尔也能听见些传言,包括界限那边魔域的事情,听说有为魔域少主当街动手争执之事。
压在身上的小鱼好像突然生气了,扇形的尾鳍凶巴巴地甩水,带动身子也一起晃悠,栗音按住他后腰,把小鱼稳住:“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哪里丢下你了。”
“我睁眼的时候可没看见你,还说不是丢下我。”鱼尾重重拍打了下水面,可须臾,那股泪意又涌了上来,眼底掉了枚小珍珠。
栗音用手接住,又轻轻捧他的脸,轻声细语:“魔域太危险,我怎么敢带你过去,我想等安全了再接你过去。”
魔域本来就不是好地方,更何况鲛人浑身是宝,她的打算合情合理。
鱼尾巴慢慢停下扑腾,可小鱼看着还是不高兴,脸上的怒气和泪意缓缓消了,脸颊就显出大病初愈般的几许苍白,说到底还是无妄之灾。
栗音蹭了蹭他的脸颊,把一枚小香囊塞到他手里。
“…这是什么?”少男勉为其难露出了点在意。
“香囊。”栗音把合欢宗的风俗寓意告诉他,红晕和血色可算重新出现在他的脸上,鱼尾巴轻快地拍了拍水面。
他又勉为其难地收下,好像也勉强原谅了她,他没仔细注意过往来的那几位大能,所以也全然没发现,那几位大能身上好像也佩戴着香囊。
他拿着香囊,放到自己腰间比划了两下,然后捏着道:“那…说好了,你要来接我,必须来接我。”
鱼尾拍击水面,小鱼威胁道:“不然我就闹到魔域去,让魔域的人都知道你多讨厌,负心人。”
栗音连连应声,她才点完头,身上的重量忽而微微一变,鱼尾化作了双腿,跨坐在她身上。
她稍稍支起身,少男的脸又红了,银眸望着她。
“你还要养身子呢…”室内响起她无奈的声音。
栗音没用上采补印,只用手安慰了下久未见面的小鱼。
片刻,她擦干净手指,又亲了亲少男通红的脸,再次答应会来接他。
小鲛人这才稍微放心回水里去,栗音结束看望,从静室里出来,龙族家主还候在外面。
龙君兮神情并无异样,道:“我送你回去。”
有那两位道门长老的前车之鉴,即使不喜,他也不会对小辈下手。
栗音道好,白龙的云雾还没升起,远远传来吵闹的叫停声音。
修士耳力太好,装作没听见都不行,龙君兮唇角微微抿起,看着被侍从簇拥的羽族少主远远走过来。
身为长辈,难以自降身份和小辈争抢。
可小辈也该有点眼色,明眼人都看出来龙族家主面色稍冷。
青昳视而不见,哼了一声,就想径直忽略掉他,身后,老祖派来的侍从传音提醒,小少主才堪堪止住步子,不情不愿地行礼问候,语气生硬:“龙前辈。”
龙君兮轻应一声:“我先送龙族的客人回去。”
怎么就是他龙族的客人了!小孔雀颇有种支棱羽毛的愤愤,幸而有老祖派来的侍从。
侍从及时道:“老祖有要事和阁下商议,还请阁下移步。”
一老一小争起来一明一暗、没完没了,只是龙族家主自有修养在身,没说什么,克制住心气,转头和客人温声告别,言说回见。
栗音告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气势汹汹的小少主拉走,一直进了附近的客房。
小孔雀质问:“我就知道你不对劲,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你个魔修还装道修,你和当时那魔头是不是一伙的,一起算计我!”
栗音没被他的脾气吓住,没甩开他的手:“我在会武上差点被他害死,怎么可能和他一伙。”
她像在抱一只闹腾的小孔雀:“我扮作道修,只是恰好进了万兽宗,再说了,幸好我去了万兽宗,才没和你错过。”
听见她的话,小鸟侧首啄了她的脸一下:“骗子。”
“我们私奔,现在就去魔域。”
栗音按住哼哼唧唧的小鸟:“你家老祖不会允许的。”
下一任继承人在战乱时更重要,想乱跑怎么可能。
她给小鸟梳理起羽毛,少男没折腾太久,不一会儿就在她手里颓软,泄了满怀的灵气。
小鱼受伤才好,精力旺盛的小孔雀可不是,栗音按着他好一顿采补,在羽族的地盘上采取羽族的少主,也只有她能做得出来。
一番采补之后,她这个客人该回去了,龙族家主被羽族的老祖牵制,红狐狸立时顶上送她。
往来妖魔二界,因为羽族和龙族的表态,栗音一度过上了安生日子,除了去羽族驻地拜访,狐狸精时不时装成俘虏甚至玉欢宫弟子和她厮混,至于龙族家主,先前盘算失败,便改成私下探访,小白龙腾云驾雾,来去无人察觉。
在妖魔边界没呆太久,栗音生生靠着采补突破合体期,修为有了保障,她稍微松了一口气,拿出同生蛊确认了一下,只等见机行事。
因着玉欢宫少主突破晋升,噩生府连同凶冥亭前来道喜,顺便向玉欢宫发出邀请,言说三宗一起演练,排兵布阵,培养默契。
玉欢少主却把贺礼收下,以巩固修为为由拒绝了噩生府长老的邀请。
她倒是坐得住,收礼收得流畅,一点不顺着噩生府的安排,等修为巩固好了,才装模作样地继续带队外出。
一时在妖魔边界过的比道魔边界还清闲,妖修也偶有队伍出来,和魔修相互试探、比试,时不时还有道修派队前来打探妖魔双方的情况,道修撞见魔修难说不会打起来。
又一日,玉欢少主带队外出,却迎面撞上了三支队伍,一队妖修、一队魔修、一队道修…
与此同时,一道灵讯送到了噩生府府主手里。
【兽族答应和我等合作,三路人马皆已经安排妥当,这次定不会让她躲过…】
封府主看着随灵讯一起发回来的画面,玉欢少主陷入三方围攻。
他没轻率地表露出喜色,转首查看起道魔边界的情况。
现今一些情报并不是秘密,比如玉欢少主有着许多道门的相好,不如说她的情人太多,那些情人们看在她的关系上,不大冲玉欢宫下死手,却针对他噩生府。
府主面色阴沉,看完门下弟子被针对的损耗,站起来走动了两步,又等了片刻,妖界那边的前线长老再次来讯。
他伸手一招,灵讯展开,顿时勃然大怒。
又失败了!妖修也是一群不中用的东西。
怒极的灵气波动一直波及到了室外,震颤中,往来的弟子和长老不敢出声,波动片刻才消弭,静室里,中年男人招来另一条灵讯,眯了眯眼睛,上面是前世和转世修炼之法的流言,当中还有手脚可做。
他稍一思忖,须臾挥了一道灵讯出去。
以魔尊的名义,召见玉欢宫少主前来觐见。
灵讯由窗口飞出,因为他时常去和魔尊汇报,噩生府在雪山血池附近建了一处宗门据点。
封炼府主站在窗边,眺望远处的魔尊沉睡之地。
用流言杀人也可以,但他没那么多的耐心,况且,把她放在前线竟仿佛成了一场保护,还不如直接召见,他亲自动手。
他一介府主,自是不能以魔尊自称,不过假传魔尊的旨意罢了,就算玉欢宫主猜到他的意图,那玉欢少主岂敢不来。
至于魔尊,沉湎睡梦甚久,总不可能突然醒来理事吧。
封炼望着映入远方的雪山和池水,眼底一片轻视。
他寿数足够长,对往事有所耳闻,虽对背叛魔尊暂无想法,但一直以来也只是表面恭敬。
一个被情情爱爱困住的魔尊,难成大道的家伙,他才不放在眼里。
第190章
噩生府据点, 府主静室里争吵声阵阵,一帘光幕悬在半空。
“三番两次, 道魔之战当前,你想内战吗…”
面对玉欢宫主的质问,封炼一派淡定:“我说了,先前只是意外,况且是你瞒着旁人将少主送去了道门,至于遇险在边界再正常不过,难道我宗行事还要向你汇报?”
“你玉欢宫和道修关系向来暧昧、不清不楚,我还没问你,外界流传转世之人,你宗到底意欲何为?”
“我宗行事, 还要向你汇报?”靡姝将话还给他, 对那所谓的转世说辞嗤之以鼻, “你大可去魔尊面前告上一状,你老糊涂了?真的假的还分不清?”
封府主冷哼了一声:“不是我分不清真假, 是你从中混淆视线。”
二人互不对付, 又吵了几句,没能从对方嘴里套得有用的信息, 灵讯中断, 靡姝将手边放倒的镜子支起来,方才的对话, 都递到了传讯镜的另一边。
栗音在合围中有惊无险,有妖修大能暗中护持和递交情报,反倒围困她的那三队人马损失惨重,她脱身后回玉欢宫驻地修养,但想也知道遇险并不寻常, 找师父商量。
此时旁听了师父和那位噩生府府主的争吵,栗音心里有数:“师父。”
“魔尊召见的命令估计快送到你那边了,你怎么想。”靡姝问,先徒弟一步得到了消息。
“真的是魔尊要见我吗。”
徒弟一问,师父也答:“假传意旨,别有所图。”
镜子另一边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栗音思索了片刻,做出决定:“我想见魔尊。”
这下轮到师父那边安静了,许久,女人问:“你怎么看那些转世的说法。”
栗音答得毫不犹豫:“我是我,前世是前世。”
她只是个玩游戏的,那些所谓的前世只是失败的存档,哪有什么看法,现在栗音最在意的事情,就是有人三番几次打扰她玩游戏。
靡姝听她的语气,再看她的神情,少女语气坦然,眸光清亮,数息,靡姝才开口:“你直接接令过去是见不到魔尊的,那人一直在雪山血池…那处是昔日秘境的遗址,他沉睡的大致位置我让弟子送地图给你,噩生府那边,我和护法去处理。”
她似轻轻叹了一口气,应下徒弟的请求,答应助她去见魔尊。
不日,魔尊召见的命令传到妖魔边界,玉欢少主即刻启程去觐见魔尊,仪仗行到雪山血池附近,被引见至噩生府的据点,途中,却被噩生府人拦住了。
黎扶雪坐镇道魔边界,听闻调令,立时就猜到了养父的打算,疑心有危险,匆匆赶了回来。
不良于行的青年眉眼温婉,貌若无意,却抢在养父之前和玉欢宫少主见面。
“今日前来,你和玉欢宫主说过了吗?怎么不和你师父一道。”黎扶雪对纱帘后的人影说道,当着外人的面,他说不出直白的话,她不该来的。
纱帘后的人影一动,少女语气讶异:“和我师父说做什么,我师父事务繁忙,我不想打扰她。”
见她还没有反应,黎扶雪眉头微蹙,露出了些急切的神色,可周遭两宗的弟子都在,有些话他无能明说,青年面上不显,实际正要传音与她。
提醒未能发出去,传音失败,纱帘后好像并不是他以为的人,黎扶雪忽地一怔。
他怔住的刹那,有一女修却从仪仗后方走出来,笑道:“你这小儿,挡我徒儿的路作甚。”
靡姝宫主笑眯眯地道,黎扶雪转瞬洞悉一二意图,暗道一句不好,没能行礼道歉,就见女修伸手一抓,赫然将人直接拿下。
噩生府双子在靡姝眼里都是小辈,她哪里看不出这小辈的心思,来给她徒儿通风报信的。
隔空把人抓到了身前,玉欢宫主貌似动怒,唇边仍旧笑盈盈,目光却凝在青年苍白的面上,语气疏冷道:“冲撞于我,你可知错,你们噩生府真是越来越无礼数了。”
她问归问,并不给人说话的机会,黎扶雪喉间被打上了一道禁言咒,因为突然的遇袭连连咳了几声。
问责的话音随威压一起向外震开,玉欢宫主骤然现身,又出手发难,本引路开道的噩生府弟子具是一惊,紧接着就被突如其来的威压冲击得东倒西歪。
看见护法被其人抓到了身边,场面不是他们这些小弟子能够控制住的,便有人影和灵讯一起向府主而去。
外间人影攒动、人声嘈杂,坐在纱帘后的玉欢少主却始终未动,好似淡定自若。
黎扶雪心绪回转,彻底确定,纱帘后的并不是她,就是不知是谁假扮,此番又打算如何应对他那养父。
心头清明,他并未捣乱,美人病容露出了几分无力之色,受玉欢宫主挟制,一动也不动。
靡姝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她以冲撞为由将人扣下,看起来像有意报复,实际则变相扣留保护。
前方的状况送到了噩生府府主耳边,情况有变,封炼听得靡姝亲自出手,当她们想找魔尊主持公道。
他一点不担心,就算他假传魔尊意旨了又如何,魔尊根本不管这些琐事。
封府主心念一动,直道:“来得正好,我看玉欢宫是有意谋反,不服尊上。”
她敢发难,他也有的是由头拿人。
远处似有震荡,栗音吓了一跳,冰天雪地里的人影回头看了一眼,疑心是不是师父和护法的手段被发现了。
玉欢宫绮南护法最擅长人偶之术,此时坐在仪仗里的只是个和她一样的人偶,必要时刻,她还能和那只人偶互换位置,她则在掩护下潜入了雪山血池,去见那位真正的魔尊。
见到人一切好说,栗音没多停留,加快速度,直向地图上标注的大致位置而去,踏雪无痕。
此地雪山间盛落片片湖泊,湖水腥红似血,据说只有魔尊沉睡的那处水色正常,是一处清澈的寒池。
她拿到地图时,还从师父那里听了些旧事,腥红的湖水得一直追溯到数百年前,彼时魔域尚无魔尊,各方势力更是一盘散沙,除了和道门常年对阵,内战也绵延不断。
在魔尊未出世前,各方内战所争夺之处便是此地的血池秘境,如藏剑山有剑仙和剑仙遗物的传言,魔域也有大魔和大魔遗物的说法,言说那件上古的宝贝就沉在某一处血池里。
得之则能号令普天之下的魔修,宁可信其有,道修也不得不前来寻宝,断不能让哪个魔修拿去,纷争、厮杀、死伤染得血池腥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栗音听到这里时,总觉得有些熟悉,她的修为高了,记忆也更清楚,想起魔尊存档里好像也有这么个背景。
奈何当时玩的时候满心满眼都在天赐美人身上,哪里仔细关注过旁的事情,只记得那白发红曈的美人好像就是在某次纷争和内战里重伤失忆的。
她骗人说自己是他的未婚妻子后,还经历过几次寻人的判定,找他的人很多,都被她判定成功,躲了过去。
而攻略对象恢复记忆后变成了堂堂魔尊,把她关进了魔域的大牢,她在牢里和狱友聊得很好。
一个狱友同她说过,魔尊拿到那件传说中的至宝之后失踪不见,道修和魔修都没能找到其人。
当时若是找到了,趁其重伤虚弱、还没能炼化至宝,估计是一场杀人夺宝,接腥风血雨…
大抵深觉罪孽深重,也可能是后悔,栗音迎着扑面的风雪用力叹了一口气,吃了一嘴巴冰冷的雪花,充盈着灵气的寒意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她擦了擦嘴里的雪水,看了眼地图,魔尊沉睡的位置就在附近。
她放眼一观,却没见任何水光,连腥红的血池也不见了,兀自走了两步,周边的风雪好像更大了,仿佛在阻止她前进,幸好她穿戴了防御的法宝,风雪伤不到她。
栗音走了段距离,被风雪逼得不得不低下头,才发现不对,脚下的地面并非雪地,而是光滑的冰面,她竟已经在那片寒池上方。
她震惊之际,脚下的冰面里,忽而浮现出两点莹莹的红芒。
再一定睛,分明是一对徐徐睁开的瞳孔,透过冰层,冰冷地望着她。
红曈从视野里一晃而过,栗音尚未看清楚其人面貌,脚下结冰的寒池顷刻间消融,周遭的风雪大盛,直把冰面上的人往水里压,落水的声音淹没在风雪声里。
四面八方的寒意穿过法宝往来犯者的身体里渗,那些冷寒的气息实质是某种大能修士放出的冰灵。
少女身上裹着的斗篷法宝很快不起作用,她的脸色也受寒,嘴唇顷刻褪去了血色,泛出点乌黑来。
栗音被冻得思维停滞,一瞬间什么计划和盘算也没想起来,有人在水里抓住了她的手腕,她顺着对方那只手看过去,就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水中的美人气息冰寒,白发不似那等洁净的雪色,而是透着点冰凝般的银亮,仿佛混着纤纤冰束,双瞳就像是冰天雪地里的两汪血池了,微垂着好像睡眼,如身在梦中,近乎俯视于她,没有半分感情。
少女的模样倒映在红曈里,梦寐之间,却见被他抓住的来犯者打了个寒颤,踌躇又小心地道:“…尊上?”
她并不会这么称呼他,他陡然清醒过来,眼前不是梦。
白发的男人红曈冰冷,唇瓣微动,手中用力:“你好大的胆子。”
竟敢扮作她的样子,硬闯寒池,搅了他的安眠。
冰灵陡然汇聚到他身边,就要动手的刹那,似有所感,在他身上,一份婚书赫然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那个黯淡了数百年的名字忽而一亮,微微发热。
本被冰灵冻得又一抖的少女突然抬起头。
雪好像停了。
她眼瞳又一动,看见身边。
冰好像化了。
冷意不再,倒是手腕上的力道,猛然加重了几许。《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