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章 下一段证据更为直接。……
第二十章
检察院最终以“故意杀人”起诉李蕙娜。
词条【原来法律认为, 夫妻间见死不救等于故意杀人。】也在第一时间冲上热搜。
开庭是结束侦查一个月以后的事。
巧合的是,就在这一个月中间,网上又陆续爆出与家暴和虐待罪有关的社会新闻, 正是这些案件的层出不穷, 令相关话题一直维持热度不散。
媒体早在开庭之前就守在法院门口进行报道, 有的是网络直播, 有的是用照片和文字的形式。关注此案的热心网友们有的上班摸鱼, 有的在家偷闲,而女性更是远远超出男性比例。
这是春城最大的法院, 走廊宽敞,但没几个人在走廊停留。需要办理案件和旁听的人经过时,会不自觉地放轻脚步。这里过分安静, 走路会有回音,偶尔还会从个别民事法庭里传出声音。
此时的戚沨和江进就坐在走廊里, 看着时不时从面前经过的人。
戚沨扫过江进身上的休闲款西装, 说:“很少见到你穿西装,只是旁听犯不上吧。”
江进一手整理着领子一边说:“那可说不好。万一你前男友要是给我上台表演的机会呢?”
戚沨说:“不会的。你对他来说就是个定时炸弹, 他让你上证人席,可能承担的风险远大过那点利益。”
“那倒是,要是我上去就说李蕙娜已经在我面前承认罪行, 检方肯定要抓住这点不放。”江进低语,“不过这案子的罪名是不可能拿掉了, 这种先例不能开。感觉上就是必输啊, 他要怎么打?”
“他说轻判就是赢。”
“不是我说, 我一直以为你……”江进的话只说了开头就停了。
戚沨用余光扫他:“把你后面见不得人的话吐出来。”
“怎么见不得人了。”江进语气不满,却还带着笑。
“连你这样的脸皮都说不出口,肯定不是好话。”
“知道不是好话, 还让我说?”
“痛快点。”
这大概是职业病,戚沨忍不了对方说话说一半。
“得,你心理素质好,那我可说了啊——我以为你这样的,不会看上罗斐那种人。”
戚沨的眉头打了结:“请你详细解释什么是‘你这样的’,什么又是“那种人”。”
听这语气,就像是在讯问室。
江进笑道:“你这样的——一丝不苟,眼里不揉沙子,抓人的缺点短板非常精准。他那种人——表面人五人六、道貌岸然,实则一肚子阴招、歪招。按理说警察最痛恨这样了,因为很难缠。所以要不怎么说你口味独特呢,喜欢挑战高难度。”
江进观察着她的表情,又问:“你俩怎么认识的?因为哪个案子?”
“那时候我还没上大学,哪来的案子。”戚沨没什么表情,好似对于江进的形容也没有半点意见。
“我去,十几岁啊?”江进感叹,“这不就是青梅竹马?”
戚沨看向他,眼神带着警告。
江进却没有住口:“果然生活才是最好的老师。事实告诉我们,青梅竹马靠不住,看看你,再看看李蕙娜。”
戚沨没有回答。
这时,就见到走廊尽头走过来两拨人,有罗斐和助手,后面的则是检方。
不到半个小时,庭审开始。
前面的环节有来有往,还算温和,节奏也不快。
检方信心满满,因这个案子没什么定罪争议,就看判多少年。
而罗斐这边气氛平静,也不知道是明知道会输所以放弃挣扎,还是出于其他打算。
李蕙娜走上被告席后,大多时间都低着头,也不知道是在悔过还是在想什么。或许她的过往人生正在脑海中翻转,而且那大部分记忆都和刘宗强有关。
旁听席上,江进自从坐下就没变过姿势,也没再说过话。
戚沨和他相隔了一个位子,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李蕙娜的背影和侧身,同时也可以看到罗斐这边。
前半场不管是举证还是质证,罗斐都表现得不是很积极,最常说的一句就是“没有异议”。
的确,这次由警方提供的所有证据都毫无瑕疵,不容撼动,从各方面证明李蕙娜精神状态正常,在刘宗强生命垂危之时李蕙娜是清醒状态,且听到了刘宗强出现不适症状,但直到刘宗强死亡都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反而在刘宗强停止呼吸后就将其“打包”拉到户外,寻找抛尸地点。
虽然李蕙娜后面有自首情节,但那也只能说明李蕙娜有幡然醒悟的想法,不能洗刷李蕙娜前面的犯罪行为。
检方的主攻点就在李蕙娜自首以前发生的所有事。
从这个角度看,不管是任何人都无力回天。
法庭会慎重考虑李蕙娜后面的自首,但任何形式的自首都不可能挽回这条人命,所以前半段才是重点。
即便是戚沨之前就预料到罗斐不会打无把握的仗,他会硬撕开一道口子,可到了这一刻,任凭她如何了解,都想不到在这种前提下,罗斐还会有什么余地。
起码就目前来看,罗斐前半场是放弃抵抗了。
中场休息时,戚沨率先往外走,临走前又看了一眼还留在位子上的罗斐和助手。
刚走到走廊,江进跟上来:“他上午的表现有点消极啊。”
戚沨没接话,脑海中浮现出罗斐在法庭上的形象,看上去庄严肃穆,作为嫌疑人的律师却意外的话少,全法庭就属他和李蕙娜最“沉默”。
开庭之前一天,罗斐去看守所最后一次见了李蕙娜。难道李蕙娜已经表明了态度?
戚沨问:“那李蕙娜呢,你觉得她在想什么?”
江进摇头:“我不懂女人,更不懂被家暴的女人。但是照今天这样看,她像是认了。你说会不会是李蕙娜将自己的意思告诉罗斐,罗斐也束手无策?”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李蕙娜还是罗斐?”
“罗斐不会轻易认输。就算李蕙娜认了,他也会让李蕙娜坚持下去。”
“不是吧,律师不都应该尊重当事人的意思吗?这还能强扭啊。”
戚沨侧过身,正要接话,余光就瞄到罗斐和助手走了出来,遂下意识朝那边看。
“你们好。”罗斐走到跟前时,率先打招呼。
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透着生疏,仿佛没有深交。
江进露出微笑:“正义律师,加油啊。”
“我会尽力。”罗斐话落,掠过两人,从头到尾和戚沨没有眼神交流。
直到他和助手走远了,江进才问戚沨:“为什么他好像在躲你?避嫌?”
戚沨没反驳。
事实上,她也感觉到罗斐的不同寻常,可她一时又抓不住是什么。
江进下了结论:“我猜他是怕被你看出端倪。当然你未必真能看出什么,但架不住他会多想啊。人啊,想得多了,行为就会不自然,典型的疑神疑鬼。”
这话又令戚沨收回视线,落在江进身上。
江进挑眉表示疑问,不知道她在打量什么。
直到戚沨说:“我放假之前,会申请将你调回到一线。”
“我去,由你亲自‘看管’我?这是谁的意思?”调回一线当然是好事,江进却始料未及,“你之前怎么没说?”
“我的意思。刚决定的。”
江进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吐出的音节拐了一道弯:“歪?”
“王队说得对,你是个破案的好手,就应该用在刀刃上。”
这话落地,戚沨掉头就走。
……
转眼到了下半场。
李蕙娜和之前一样,仿佛只有身体还活着,灵魂早已死去。
她和既往犯下故意杀人罪的嫌疑人都不一样,那些嫌疑人虽然大多也比较“老实”,仿佛认命了,身上却还是弥漫着一种紧张,以及期待奇迹出现的小心忐忑——那是一种自欺欺人的状态。
李蕙娜则完全没有。
下半场的检方发挥依旧稳定,大概是上半场罗斐的表现给了检方鼓励,大有一种要提前庆祝的轻松。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下半场会同样“无聊”的时候,罗斐却突然发言:“审判长,我发有几段录音和录像,请求当庭播放。”
当然,这些都不在证据目录上。
“反对被告人律师证据突袭。”检方立刻做出反驳。
从戚沨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罗斐转移视线直接对上检方,他看上去不仅充满正气,而且非常坦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为原本显得有些精致的五官多添了一丝学术气息。而那一身儒雅温和的气质,即便到了这一刻依然不见锋芒,营造出一种不在乎输赢、置身事外的超脱感。
罗斐说:“这些证据我们是开庭之前才掌握,不是证据突袭,而是证据补充。刚才我们已经在庭下报备过,也愿意在庭审之后接受司法鉴定,确保证据的真实合法。”
按照法律,庭审阶段依然允许证据补充,但同样也要经过质证环节。
检方又一次说:“强烈反对。被告人律师可以之后再递交证据,先经过司法鉴定,再呈上法庭。”
“检方的意思是择期再审。这对被告人不公平,有故意拖延诉讼的嫌疑,是对司法资源的浪费。”罗斐又看向审判席,一手略微抬高,掌心向上,指尖对着被告席,“我要申明的是,被告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否认过,她在死者生命垂危之际没有救助的事实。但这些证据对被告人非常重要,它们直接关系到本案的事实真相。被告人同样享有法律权益,应当受到保护。我们明明看到她的合法权益受到损害,就应当及时纠正,给被告人一个机会。”
这话落地,戚沨的手机震了两下。
她垂眼扫过,是就坐在旁边的江进发来的消息:“出其不意,不简单啊。学到了。”
接着江进又问:“你猜会是什么?”
戚沨凭直觉回答:“李蕙娜有部手机,至今没有找到。”
当然,李蕙娜并不承认自己另有一部手机。直到对第一案发现场取证结束,痕检都没有收获。
李蕙娜提到过一些网上的话,讯问时警方曾问过她如何从网上看到,她的回答是,趁刘宗强酒醉后,拿他的手机上网看到的。又说,有一些东西是刘宗强刷到的,他觉得很好笑,就在家暴她的时候当笑话讲出来“助兴”。而这些说辞没有证据可以推翻,刘宗强也不能活过来反驳。
江进打字回道:“刘宗强死之前,李蕙娜已经开始收集被家暴的证据,要不然也不会研究《刑法》。收集证据要有工具,不能只凭她自己说。”
而最好的工具就是手机。
李蕙娜不可能网购摄像头寄到家里安装,一定会被刘宗强发现,她甚至连自己网购都不能完成,那些生活日用品和书柜里的书都是在得到刘宗强的允许才购买的。
刘宗强上一次和李蕙娜一起看李芳华是半年多以前,这之后李芳华偷偷来看过李蕙娜,当时刘宗强在酒醉午睡。
李蕙娜和刘宗强的家有两道门,外面那扇是老款的防盗门,有一部分是纱窗,其中一边有点脱落了,露出一道缝,如果将手机竖着塞进去是可以做到的。而李芳华就是最有可能给李蕙娜送手机的人。
还有,李蕙娜说是用刘宗强的手机联系的罗斐,这点倒是不假。但问题是李蕙娜如何找到罗斐?那么短的时间,那么多律师,她当时的情绪和精神状态都处于极度紧绷的情况,很难做到冷静思考,竟然还有能力从茫茫人海中将罗斐筛出来?
李蕙娜说是巧合,是搜关键词搜到的。而且刘宗强的手机上的确有关键词检索记录。但从心理上来说,这实在不符合李蕙娜的性格。这可是刑事罪啊,她只是随便一搜,敢相信罗斐的业务能力吗?
然而事实就是,有些事情即便有怀疑,只要找不到足够支撑怀疑的证据,那么怀疑就只能止步。上法庭需要实证,是必须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即便是讲故事,也要切合现有实证去讲,不能凭空,否则就成了臆测、捏造。如果没有证据,张嘴就来,连续几次就会造成“污蔑”的印象,那么整个庭审会非常不利。也就是说,没有证据,宁可不说也不要瞎说,一旦开口必然是有的放矢。
在罗斐的恳请之下,审判长很快批准播放视听证据。
第一段是录音,先提出问题的是女记者:“刘妈妈,这么说,您知道刘宗强一直在打骂李蕙娜是吗?”
“那都是她自找的。”刘宗强母亲的声音有很重鼻音,像是才哭过,声音里还带着愤怒,“我们家对她那么好,她居然偷人,给宗强戴绿帽子,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那就得打。在我们那里,狗崽子不听话都是这么教的。要是有哪家的媳妇儿不检点,男人一定会打得她满地找牙,她告到村委会都没人管。”
“那么刘宗强是不是曾经说过,要打死李蕙娜?”
“他是说过,但那都是气话。他打死她了吗,没有啊!依我说,还不如打死她,这样我儿子就不用死了。”
刘宗强母亲说到这里又哭了起来,哭到一半还不忘告诉女记者,这些录音不要放出去,因她知道法律不让打人,不希望刘宗强走了还要被人说。
随即话锋一转,刘宗强母亲又说,肯定是李蕙娜杀了刘宗强,女记者问为什么这么肯定。
“宗强不止一次在电话里跟我们讲,他的身体检查不太好,怕以后不能给我们养老。我就劝他不要多想,他不是都娶媳妇了吗,李蕙娜应该照顾他,也应该照顾我们啊。可宗强说,要是他真的病倒了,李蕙娜跑得比谁都快。要是他死了,李蕙娜一定找不见人影,才不会照顾我们。他越说越气,还说到那时候李慧娜肯定要跟野男人跑,倒不如趁他还在,先把她打死算了。反正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得拉她一块儿下去。哎呦这话说的我啊一整宿都没睡好,心神不宁的,那晚还梦到宗强真的一病不起,没人端屎送饭……”
录音到此结束,旁听席上出现窃窃私语,但很快就被制止。
检方第一时间提出异议:“这段录音和本案没有关系,被告人律师是想利用这段录音混淆视听。可这并不能改变李蕙娜对死者没有尽到救助义务的事实,反而更加应证了被告人对死者见死不救的动机,存在非常明确的主观故意。”
罗斐不急不忙地说:“我方还有其他证据,恳请法庭播放下一段证据。”
下一段证据更为直接。
录音中先是不堪入耳的辱骂声,然后就是拳打脚踢的声音,当然也伴随着被打的女人发出的求救声、呻吟声。
李蕙娜不断恳求不要打了,但刘宗强不仅不停手,还越打越来劲儿,嘴里说着:“你是不是盼着我死,是不是盼着我死!就算我死,我也会先打死你!”
后面的内容越发令人不适,先是出现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金属碰撞的声音,李蕙娜似乎被按在地上,发出来的声音有些憋闷:“你这是强|奸,强|奸!”
“我是你老公,就算是强|奸,也他妈的受法律保护!等你死了,我再杀了你妈,杀了你女儿,我让她们都下去陪你!”
后面还有两段录音,与第二段录音内容雷同。
最后一段是视频,视频中的李蕙娜正视着镜头,她的头发很凌乱,脸上还挂着伤,眼下仍有泪痕。
而帮李蕙娜拍摄的正是当时站在防盗门外的李芳华,因此视频上能清楚地看到纱窗和金属栏杆。
“妈,你一定要照顾自己,等找到房子就赶紧搬,别让他找到你们。他现在越来越不稳定,已经多次强调过要杀了你和孩子,我感觉他不只是说说。老家也不要回,那边到处都是眼线,最后是去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亲戚那边也不要再走动……”
视频中又响起李芳华带着哭腔的声音:“我们走了,那你怎么办?”
“我的人生已经走到这个地步,我认了。但你们不要认!也许有一天我真的被打死了,那他就会去坐牢。不过在法律上,一旦认定为家务事,也许不一定判死刑或无期。所以有一点您一定要记住,千万、千万不要同意调解,绝对不能谅解,不管他们赔多少钱都不要认!哪怕他们拿女儿说事儿,说孩子还小,不能双亲都没有,也不要签谅解书!那样……我可就白死了。”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我的话,会公开吗?”……
第二十一章
直到所有证据播放完, 法庭上出现了长达十秒钟的沉默。
检方消化完,整理好情绪,便率先说道:“前面被告人律师提供的录音证据, 其真实性还有待考察。而且第二段录音需要在内容中表明身份。现在只有录音, 不能证明里面出现的男人就是刘宗强, 女人就是被告人。第一段录音, 虽然是刘宗强母亲的话, 但那是第三者的转述,并不是本案的死者或被告人。刘宗强的母亲或许会在意思理解上产生误解……”
罗斐适时将检方打断:“我方提供的几段录音录像, 分别出自被告人李蕙娜、死者刘宗强,以及刘宗强母亲的口中。死者曾扬言说要将被告人打死,这件事并非是三方商量好的, 而是死者言之凿凿,多次挂在嘴上, 并在行为上对李蕙娜实施暴力。这几段录音相互应证, 和本案有非常紧密的关联。请问检方,你们质疑录音内容真实性的依据是什么?难道非要看到刘宗强将被告人打死的事实, 才肯相信刘宗强早有杀人意图吗?”
检方反驳:“即便死者真的这样说了,也朝这个方向做了。就是因为李蕙娜对此深信不疑,才会对死者见死不救。”
罗斐接道:“我再重申一次, 我们从来没有否认这一点。而是为了尽可能还原整个真相。凡事必有因,如果死者和被告人是一对恩爱夫妻, 哪怕生活中有些口角, 被告人都不会这样做。我们要注意的是, 法律不仅是审判案件结果,还应当重视整个案件发生的过程。检方这种避重就轻一刀切的做法,只谈被告人在案发当晚的行为, 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实都抛开不谈。这对被告人非常不公平,严重侵犯了被告人的权益,我方将会保留申诉的权力。”
毫无疑问的是,李蕙娜的遭遇非常令人同情。而司法人员也都是人,是人就有人心,会在情感上摇摆。
自然,检方也受到那几段录音的冲击。尽管此前就了解过李蕙娜长期遭受家暴的事实,但只要没有亲眼看到、听到,就只停留在想象阶段。
而当这些事实赤裸裸地播放出来后,检方只能试图将庭审重点聚焦在案发当晚,坚持法律审判的是李蕙娜见死不救的行为,不应该转移重点。
罗斐的反驳非常有力,在那几段录音打乱检方节奏的基础上,进一步指出检方的错误——这一切似乎都在他的预计之中。
然而这一幕看在旁听席的戚沨眼中,想到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李蕙娜对法律的了解,不仅限于法条,还有事实依据。
罗斐说是前一天才拿到证据,事情紧急,只来得及在辩论环节结束之前呈交,这部分符合程序,却不一定是事实。
那些录音是李蕙娜交出来的,她唯一的交出机会就是在自首之前。也就是说在案发后的清晨,那部手机就已经落在罗斐手中。
罗斐从那时候就算好了后面每一步,在明知道事实不利于李蕙娜的前提下,先是配合警方取证,按程序提交辩护意见,在检方自认为掌控全局的时候,又将整个上半场都交给检方发挥。
直到下半场,这些证据以一种十分匆忙的形式出现,检方没有机会早一步从公安机关中得知这部分证据,也没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只能临场反应。
李蕙娜手里的录音,可以自称是一早就交给李芳华,再由李芳华交给罗斐。至于为什么这么晚,完全可以编个理由出来。
而刘宗强母亲的采访录音,此前并没有出现在网络上,这是第一次公布。这或许是因为刘宗强母亲也知道录音不适合公布出去,让女记者答应保密。但女记者出于良心和道德底线,还是决定交出。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女记者是安排好的人选。
戚沨不由得想起刘宗强父母住的那家酒店“洲际”,一晚上要一千多块,这十分不符合刘宗强父母的消费观。即便刘宗强的大伯收敛了不少钱财,那也不会落在刘宗强父母手里。
那么那家“洲际”很有可能是某些人安排的,房费结算根本没让刘宗强父母花钱。所谓拿人手短,刘宗强母亲提前就知道女记者是谁叫去的,从心理上就没有提防,加上情绪激动,需要找人诉苦,便有什么说什么。
最主要的是,刘宗强母亲打从心里认定“打人”不是问题,刘宗强就该打李蕙娜,这虽然为社会的主流价值观所不容,却符合刘宗强老家人的认知。既然是活了大半辈子都认准的“道理”,自然可以畅所欲言。
思路梳理到这里,戚沨的手机又进来一条信息。
江进:“听说谅解书刘宗强父母已经签了。”
戚沨没有回复。
他们心里都知道,一旦签了谅解书,就有理由从轻发落。许多一审判决死刑,二审改判死缓或无期的,一来是因为二审大概率都是减轻而不会加重,二来就是因为谅解书的效用。
江进又发来消息:“谅解书这部分,检方也是出了力的。检方前面的态度也是同情,没打算往死里打。罗斐拿到谅解书就玩这手,真是有点不讲武德了。他图什么?”
庭上还在继续,双方辩论互不相让。
戚沨观望了一会儿,在手机上回道:“他想打成过失。”
江进发了个问号:“检方以故意杀人起诉,是因为证据认定。而证据认定有严格标准,这个案子要定性过失,难度有点大。”
“就算不成功,他作为被告律师也算是尽责了。经过媒体宣传,对往后事业的助益很大。”
任何当事人都希望自己的律师尽职尽责,甚至有当事人希望律师可以为了自己不择手段,而不是拿钱不办事,当甩手掌柜,或是在一些本可以据理力争的地方疏忽大意,犯下致命错误。
有的律师没有为当事人赢得应有的判决,会懊恼,会自责。这样的态度不能说是真的共情当事人,而是因为输了官司而导致的心情损失。但看在当事人眼中,只会认定这律师费花得不冤,该怪罪的不是律师,而是法庭和法律。
江进:“外面的人,不管是网友还是媒体,都想看到李蕙娜被轻判。”
戚沨:“这个案子无论轻判重判,对律师来说都是赢。”
轻判,那是因为足够专业。重判,那是世道问题,律师努力过了,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无论哪一种,都会在这一年的司法焦点上留下一笔。
江进:“那他不应该干律师,应该去搞政治。”
……
时间回到案发当晚。
此时的罗斐正在翻看李蕙娜的手机。
李蕙娜坐在对面十分不安,她一直盯着罗斐的动作,看着罗斐的脸色。
几分钟后,罗斐放下手机,目光低垂,似乎已经经过一番思考:“我的建议是,手机暂时不要交出去。自首之后也不要对警方提到有一部手机。”
李蕙娜惊讶得立刻追问:“可这里面都是我被虐待的证据,刘宗强一直说要杀了我,还有我妈和我女儿。”
罗斐抬了下手:“你先听我说完。这部分事实对你是有利的,但是有利的信息不一定要在第一时间都放出去。人第一次听到令人震惊的消息,会有一种冲击感。但是时间越长,这种冲击感就越淡。祥林嫂的故事学过吧?”
李蕙娜点了下头,逐渐安静下来,尽管她心里依然在起伏,却没有再反驳。
她受到家暴是事实,并不会因为被打多了,那种冲击感就变淡了。但是看到和听到她被家暴的人就不一样了,毕竟拳头不在自己身上。
这里面的整套司法流程李蕙娜都没有经历过,罗斐一步步跟她解释,后面每一个过程,都有足够的空间谈论李蕙娜被家暴的部分,司法人员也会一次又一次听到她的描述。要在这个过程里构建起同情心,激起情绪上的起伏,而非因为听得过多而腻烦,这是非常关键的。因此一定要注意的描述,尽量减少大量冗赘的重复性地痛苦抒发,讲事实也要一件一件具体地讲。
再者,司法人员都是逻辑清晰且有条理的人,他们也会对同样这类人产生好感,反而会对缺乏条理,说话颠三倒四的人“不耐烦”。当然这种不耐烦并非是故意为之,而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比如说审判长一年要处理几百个案子,虽然法院没有规定每天必须开庭,但这几百个案子一年之内必须审完判完,这就意味着每天开一场都未必完得成。如果期间遇到的都是逻辑混乱、上庭也不带齐证据、需要多次提醒,且一问三不知、答非所问的原告、被告,换谁都会“不耐烦”。这种情绪并非针对某一个人,而是长年累月的反复经历所留下的条件反射。
然而现实是,大多数原告、被告对于上法庭需要准备什么,怎么说话,完全是一团浆糊。就算提前准备了,上了法庭也会词不达意,越想说清楚就越说不清楚,有的还会蛮横不讲理、犟嘴、吵架,从态度上就处于下风。
罗斐的语速并不快,而他描述的“注意事项”都是李蕙娜此前想都没想过的,更加不会写在书里。
罗斐说:“最有冲击力的,最直观的事实,就要在最关键的战场上呈现。从审讯到开庭,最快也要一个月,再大的冲击力都会变淡。何况你这个案子的家暴程度,从司法角度讲还远不到情节恶劣的地步。你是没见过那些被打成残废的受害人。而那些案例司法人员都见过不少。所以要赢,要争取轻判,只说事实是不够的,一定要讲策略。”
这之后罗斐又说了几个关键点:懂法,但不咄咄逼人。柔弱,但有智慧。坚强,且不盲目诉苦。隐忍,但要有锋芒。
这些点乍一听很难理解,罗斐只说让李蕙娜进看守所后慢慢梳理。由于她性格上具备了其中一些特质,而且有脑子,要做到这些并不算困难。
罗斐又道:“因为你这部手机要暂时隐瞒下来,所以和这部手机有关的内容,你也要有个印象,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说出来。接下来你要面对的审讯人员,他们之中有个人非常敏锐,也许只是你的一个口误,都会被她抓住。但她不一定会表现给你看,而是用大量搜证工作去证实她的怀疑。一旦证实,就必然是铁证,你再怎么解释都没用。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要犯错。”
说到这,罗斐又指了指手机里李蕙娜和“茧房”的对话框:“看漫画这件事绝对不能提。刘宗强的手机里没有观看记录,现在下载也来不及了。既然你没看过这些漫画,那么我的联系方式就是你用刘宗强的手机检索到的。”
……
法庭上,当这些记忆涌入李蕙娜的脑海中时,她下意识朝罗斐的方向看了一眼。
罗斐正说道:“有充分证据证明,被告人没有履行对死者的救助义务,并非主观恶意的想法,而是因为恐惧。她担心被告人被吵醒,会对她进行二次殴打和强|奸,甚至会在酒醒之后找她的母亲和女儿泄愤。死者生前的行为极度恶劣,不仅从没有将被告人当人看,而且危及她们三代人的生命安全。被告人要保护自己已经不易,还要保护母亲和女儿。在明知道死者要打死她的前提下,还要日复一日地为死者清理酒醉后的呕吐物和大小便。”
罗斐的发言慷慨激昂,旁听席上的人一边专注地听,一边下意识看向瘦弱的李蕙娜。
李蕙娜的头更低了,肩膀有些抖动,似乎在哭。
罗斐又指向李蕙娜说:“即便是现在,死者已经不能再威胁被告人的生命,被告人依然不敢宣泄情绪。她不敢哭出声,这不仅是为了法庭的秩序,也是她多年养成的条件反射。被告人跟我说过,有一次她哭得声音大了点,吵到了死者,死者跳起来就给了她一巴掌。被告人过的是被囚禁的‘奴隶生活’,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生活在死者的高压之下,在死者生命垂危的时候,依然不敢靠近死者,对他进行救助——这都是非常正常的身体反应。任何人都没有权利要求被告人,就算是面临再度被打的风险,也必须控制、克服自身的巨大恐惧去救助死者。并告诉她,这就是她作为‘奴隶’应该做的事。如果她没有克服,就是犯罪。这样和死者老家那种‘狗崽子不听话都是这么教的’又有什么区别?”
“反对。”检方说道,“被告人律师一直在使用渲染性词汇,假设不存在的情景。事实就是,死者当时已经昏迷不醒,根本没有能力起来殴打被告人。死者在濒死之际承受着巨大的生理痛苦,这些痛苦也已经反应出来,呕吐只是其中之一。被告人精神正常,当时状态清醒,应当有一个非常直观的判断。”
罗斐:“可被告人不具备医学知识,她只是看到了死者像是往常一样喝醉了吐在地上,如何判断出那是濒死之际呢?”
检方翻出尸检报告,读出其中几句关键,又拿出一份关于酒精中毒的研究报告:“酒精中毒的死者,在初期会有视物模糊、喉痛咽干、上浮疼痛的症状,六到八小时后症状会进一步加重,出现腹痛剧烈、强呃逆、呕吐,视线进一步模糊的症状,进而导致双目失明、头疼加剧、晕眩、出冷汗、昏迷、休克,直至死亡。也就是说从死者出现症状到死亡,在这个漫长的过程里症状是逐步呈现的,并非是瞬间发生。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被告人不可能一点觉察都没有。就算不具备医学知识,也有生活常识,不可能完全没有注意到。”
罗斐:“检方不要忘记,在死者出现症状期间,还对被告人进行过一次殴打,并实施□□。被告人当时的精神状态和身体都承受巨大的刺激,恐惧支配了一切,令她只能关注自己遭受的羞辱,而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去关注死者。而当被告人终于注意到死者时,死者已经倒在地上。在这之前,死者经常喝醉了倒地就睡,任由呕吐物粘在身上。那些呕吐物的味道熏得被告人无法入睡,但死者却完全没有感觉。如果是反应能力强的人,因异物堵塞气管导致窒息,生理上的反应会更为剧烈,水肿更明显,还会有痉|挛、大小便失|禁的情况。可这些都没有在死者身上体现。这说明死者因为酒精麻痹而导致反应力减弱,不只是对异物堵塞气管不敏感,连酒精中毒应当逐步呈现的症状也没有清晰明显地表现。在这种情况下,被告人没有意识到死者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是完全正常的。”
检方:“死者生前做过身体检查,结果并不理想,他还多次提到自己可能会早死,这一点在刚才的录音里也有体现。难道被告人没有过预见吗?”
罗斐:“因为被告人一直以为那是死者的愤怒之词,而且被告人早就做好了自己会先被打死的准备,并嘱咐母亲一定要将女儿带走。再者,死者每次殴打被告人都精神十足、拳拳到肉,还曾经两次将被告人打到骨折。被告人如何相信死者这样的体魄会突然死亡,又如何预见死者在哪一次醉酒之后,会因为呕吐物和牙齿堵塞气管而死呢?这些都不在被告人的预料之内,而且远远超出她的想象。说被告人有不作为的主观故意,实在牵强。就算被告人存在一定程度的预见,她也不会相信刚刚才对她施暴的死者,会再也起不来。而既往事实和刻在骨头里的恐惧感一再告诉她,死者的倒地只是一时,在经过数小时的休息之后,死者就会醒来,会继续打她。”
随即罗斐就引用了一段法医刊物上的文字,大概意思是说:哽死者在之前往往是健康状态,预先没有征兆或是征兆微乎其微。在日常生活中,以出乎人们意料的方式突然死亡,多发生在老人和小孩身上。
“还真让你说中了。”江进的信息再次发给戚沨,“疏忽大意的过失致死,或轻信能够避免以造成他人死亡。”
如果真的判了过失,最高是七年。“听”上去远比故意杀人要轻。
江进又道:“我还是那句话,有难度。”
戚沨回:“还可以上诉。一审只是铺垫。”
既往判例来看,二审要么维持原判,要么减轻处理,极少出现加重的情况。这也是司法制度的原则。
江进说:“其实这种夫妻间见死不救的案例,近几年也有一些虽然定了故意杀人罪,但只判了三、四年的情况。而且都拿到谅解书了,这样的结果应该不难达到。”
戚沨:“在程序之内,通过合法手段将重罪改为轻罪,这就是一种赢。”
“你是说,宁可要过失致死七年,也不愿意要故意杀人的三年?”
“不是还可以上诉么?如果一审就把罪名打下来,到了二审就可以把时间‘打’下来。对外还可以说,这是法治进步的体现。”
“牛逼。”
罗斐和检方依然处在难分难舍的状态,但很明显,检方已经趋于下风,如果再找不到更有力的点,很有可能法庭真的会听进去罗斐的意见。
而在这样的情形下,审判长也需要考虑到外界因素,特别是社会效果。谁都不希望看到审判结果进一步引起“公愤”,相关人员还可能会因此遭到投诉。
就在这时,检方突然向李蕙娜提出问题:“被告人,案发当晚,当你看到死者倒地不起,痛苦呻吟的时候,你到底在想什么?”
“反对。检方的问题带有引导性。”
“我们只想听被告人说一句心里话,真实的,发自内心的表达。”
“被告人,请回答问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蕙娜不再低头啜泣,她早已平静下来,双眼有些发直,一直盯着前方的地面。
就在法庭上“不可开交”的那几分钟里,李蕙娜想到的却是那个雨夜。
那个她终于走向自由,不需要再惧怕拳头,不会再流泪的重生日。
她害怕被指控,不想去坐牢,可她同时认为,即便是这样,一切都是值得的。
刘宗强的死,就等于她的生。
直到庭上突然点名,李蕙娜才如梦初醒。
李蕙娜抬起头,看向检方,又看向审判长,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之下,她张开干涩破皮的嘴,问了这样一句:“我的话,会公开吗?”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我可以为自己的话负责任……
第二十二章
“我的话, 会公开吗?”
“你有权申请,但是否批准会根据本案的具体情况和法律法规来决定。”
“我希望公开。我的话是说给和我一样的女人,和刘宗强一样的男人听的。”
停顿了几秒, 李蕙娜深深地吸了口气:“我知道我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可有一件事我到现在都没搞明白, 我希望法律可以回答我。是不是只要刘宗强死在家里, 死在我面前, 我只要什么都不做, 都一定要坐牢?他几乎每天都在家里,每天都在酗酒, 连医生都说再这样喝下去,寿命会大幅度缩短。他清醒的时候就对我说过,他要是不行了, 我必须救他,我要是不救他, 我就得坐牢。或者他在自己不行以前, 先把我打死,我就可以解脱了。现在因为他的死, 要我给他‘陪葬’,要我用坐牢的方式赎罪、接受改造,我实在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法律规定夫妻之间有救助义务, 是否也包括被打的人对打人的人有救助义务?”
“他用那张伪造的精神病证明拿低保,吸我的血, 还用那张证明来囚禁我, 做我的监护人。法律为什么要我为他的死负责?我被打骂、羞辱、强|奸, 每天都生不如死。我心里有恨,当然每天都盼望他死。因为只有他死了,我才可以活。我这样想有错吗?我相信每一个像我这样整日被打骂的女人都是这样想的。可是在法庭上, 我不敢说我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你们会认为我有故意杀人的主观认知。”
“有人跟我说,站在法庭上对外说出心里话,是我这辈子最后也是唯一的机会。因为案子判了,这件事的关注度就会逐渐降低。我坐牢了,没办法接受访问,我的声音传不出去,等我坐牢出来,我想说话也没人想听了。我考虑了很久,才决定站在这里将事实说出来,但这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错了,我只想弄个明白,凭什么被打的人不能反抗?”
李蕙娜的话刚说到这里,就被罗斐制止:“审判长,被告人现在的情绪极度不稳定,我申请……”
李蕙娜却将其打断:“我情绪很好。司法鉴定也说了我没有精神病,我是正常人,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审判长说:“被告人,你可以继续。”
李蕙娜收回看向罗斐的目光,直视审判席:“他呕吐的时候,我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但我没用力。他呛到了。”
罗斐再次出声:“被告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现在是在当庭推翻口供,你要为自己的行为负上法律责任!”
罗斐的声音沉了下去,脸色极度难看。
“我可以为自己的话负责任。”李蕙娜却很平静,“我的确用手捂过他的嘴。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我不想再清理他的呕吐物,我希望他自己咽回去。我没想过要杀他。”
李蕙娜的声音高了几分,随即又吐出一口气,说:“我不知道我领的那个到底是结婚证,还是奴隶证。你们知道每天帮一个酒鬼清理呕吐物和大小便,还要给他换衣服,是多么辛苦的事吗?如果我爱他,我可以做一辈子,那是我心甘情愿。可他打我、侮辱我,我对他只剩下恨。一个我恨的人,我还要伺候他,就因为如果我不这么做,他醒来以后就会打我,还会按着我的头,让我给他擦干净。他按了我那么多次,我只按了他一次,我就要因此坐牢,这是什么道理?有人告诉我,公正的判决会令人信服,不公正的判决只会令人质疑。而公正,应当是大多数人都认定的事,而不是只有法庭上的几个人,再反过来说大众不认可是因为大众不懂法。”
李蕙娜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些话是否会传出法庭,但无论如何她已经说了,也必须说。
人这一辈子图的东西很多,还会随着事情的改变而改变。以前的她,就图刘宗强赶紧死,他死了以后,她就图自己的委屈和心声能有人理解,有人愿意听。
当然,李蕙娜的供述无疑是给罗斐出了个难题,可在法庭上罗斐不便发作。
他只是在刚才那一瞬间感到愤怒,那些情绪很快就平息了。他对自己说,这种反转是在计算之内的,他此前就考虑过如果发生应该如何应对。
于是罗斐快速在纸上写下几句关键词,直到审判长让他宣读结案陈词。
罗斐再一次扫过李蕙娜,神色凝重地说:“被告人声称曾用手捂住死者的嘴,但是她没有用力。这一点在法医报告上已有体现。报告上已经写明了,没有发现口鼻被捂住的痕迹,排除机械性窒息死亡的可能。而被告人这样做,正是因为她担心死者醒来后会对其打骂羞辱。这也直接证明了被告人主观上没有杀人意图,她不敢用力,所以才没有留下痕迹。那么在没有用力的前提下,被告人的动作会否导致死者的呕吐物反流堵塞气管呢,这一点没有定论,疑点利益应当归于被告。恳请法庭仔细斟酌。”
“我记得就在开庭之前,我最后一次见被告人,她问了我两个问题,令我印象深刻。第一个问题是,虐待罪的顶格判决是多少年?如果死者还活着,他对她造成的虐待会如何宣判?我回答她,这要看虐待的程度是否恶劣,是否构成伤残。以被告人现在的伤痕来看,死者很有可能只会判几年,可能比被告人遭受虐待的四年时间还要短。然后被告人又问了我第二个问题,如果死者还活着,她通过法律途径和死者离婚,离婚后死者再追上门打她,甚至是打死她。在这种双方已经是陌生人的情况,死者是否会被判死刑,而不以虐待罪处理?我说这样的情况比较复杂,但是有既往案例认定,虽然双方已经离婚,男方打死女方的矛盾起因是在婚姻存续期间,是因为‘家务事’,所以依然会被认定为为‘家暴’。被告人感到很困惑,她问我法律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是为了让她这样的人哑口无言吗?被告人还说,她可以去坐牢,但她希望法律能让她心服口服。这也是我今天想表达的意思,希望法庭能有一个令大多数人都信服的判决。法律不外乎人情,人情是人之常情,是一种普世认知。在这里再次恳请法庭作出公正的裁判。”
法庭外面台阶下已经站满记者。
见到罗斐一行人出来,记者蜂拥而至,迫不及待地询问罗斐庭审进展。
罗斐回答说:“我们已经近最大的努力去为李蕙娜律师争取她的合法权益,希望法庭可以念及李蕙娜还有一个三岁的孩子需要照顾,以及她遭受四年家暴的屈辱,能做出公正判决。”
记者又追问:“现在网上呼声最高的就是性别争议,说如果今天的案子性别反转过来,活下来的是男性,一定会得到轻判。但如果是女性,就会重判。请问罗律,这些声音是否影响到你,你是怎么看的?”
罗斐看向提问的女记者,扫过话筒上的媒体名称。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人是慈善基金会的合作方之一。
罗斐轻轻颔首:“听到这样的呼声我本人感到很遗憾,有时候也觉得很无力。既然有这样的声音出现,而且不在少数,那么我们作为法律从业者也应当去反思为什么,更要肩负起责任。雪崩到来,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争取性别平等的权益,为弱势群体发声,从长远来看整个社会都会受益,并非只有女性群体。而且这也是象征社会进步的重要标志。当然,法律也会有它不完美的地方,每一次法律的完善都需要我们这些从业者去推动。希望李蕙娜的案件得到公正判决之余,也希望这个案子可以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进一步思考如何改善的下一个方向。”
不到半个小时,罗斐的访问就被发到网上,引起又一波关注。
加上罗斐是免费法律援助的消息,有很大一部分人认为罗斐是个好律师,如果每个律师都能像他一样多为弱势群体发声就好了。然而现实却是,大多数律师都是利益为上,有的甚至黑白颠倒。
下面有人回答,如果不利益为上,很难出头。律师这个职业内卷特别严重,很多律师都是在吃不饱饭,整天去法院门口派发小名片的日复一日中,消磨光了斗志。连他们自己都是弱势的,哪有余力去关照其他弱势群体啊。
有人表示愤慨,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不讲武德的人就上位快。一群不讲武德的人抱在一起,形成更大的力量,将世界垄断,再搬出一套“王法”。这不就是“鼓励”他人效仿吗?
也有人乐观地说,其实还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先遵守规则,等到上去了再打破规则,为底层人说话。
很快就有人反驳,真是想多了,遵守规则的过程中就会丢掉本心,上去之后面对的是更大的利益和诱惑,以及更难撼动的规则,哪里还会想起初衷呢?屠龙英雄终成龙啊。
“所以结婚到底是为了什么?”有网友问。
这是一个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不带任何主观色彩地提出,都会得到五花八门回答的好问题。
“领了证,就等于拿了免死金牌,可以合法打人。而且‘家务事’引起的刑事纠纷和陌生人之间刑事纠纷可以区别对待。”
“为了省下找保姆和‘小姐’的钱。结婚就是赚。”
“补充一个知识,虐待罪特指家庭成员之间,最大力度就是二到七年。如果性质非常恶劣,案情重大,会和故意伤害和故意杀人数罪并罚。若只说虐待罪,在判刑上就占个‘零头’。”
下面有人提起李蕙娜:“等着看吧,李蕙娜的案子还会有反转,她没那么可怜,我把话放在这里。”
“请问什么反转叫反转?专业人士都说李蕙娜会坐牢,这我们都知道,算什么反转?坐牢了也不代表刘宗强没有打过她啊。除非你拿出证据证明他们是互殴,刘宗强没打赢,反被李蕙娜打死了,那才叫反转。那李蕙娜可真厉害!”
“是刘宗强自己要喝酒喝死的,关李蕙娜什么事?你非要上吊,我没拦着你,我就犯罪了?路上看见老大爷摔倒,一群人不敢扶,因为怕碰瓷。你看陌生人都这样,何况是夫妻。刘宗强就是用死碰瓷李蕙娜!”
“刘宗强已经死了,什么都是李蕙娜在说,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你咋知道她说的不是真的,你是躲床底下听见了,还是你下去问过刘宗强?”
“如果今天法庭因为舆论压力轻判了,那以后都这么效法,法律的公信力还有吗?”
“早就没有了呀。现在判决还没出来,瞧你们一个个急的,我很怀疑为刘宗强发声的都是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家暴潜在分子。”
“估计都在打老婆,找不到老婆的就打老妈。”
“李蕙娜和我们非亲非故,我们为什么要帮她说话,就因为她可能是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为她说话就是为我们自己。现在结婚率这么低,每年报出来的家暴案功不可没,你们的目的达到了。这样的现象如果继续出现,生育率还会下降。只有整个社会变好了,男性群体认识到尊重女性是有利于推动社会进步的,女性才会愿意嫁。”
“多说无益,任何反转论都是对施暴者的美化洗白,希望你们这些共情施暴者的也都经历一遍。”
“依我看是狗急跳墙,生怕这类案件推动国家推出相关法律,他们会坐更久的牢。”
……
网络热议持续着。
一天后,工作告一段落的罗斐和特意请了假的戚沨,带着“常住”医院的姐姐苗晴天一同去外省拜访老中医。
路程持续半天,罗斐的助理定的是家庭式公寓,设备配套齐全。
苗晴天看上去很累,脸色也不太好,躺下后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两个小时后,戚沨收拾好内务,罗斐将老中医请进门。
整个把脉过程苗晴天都没有醒,老中医当着面没有多说,只问了几个情况,随即起身往外走。
戚沨和罗斐一前一后跟了出去,三人就站在门口交谈。
虽然老中医的话比较含蓄,但是整个谈话过程摇了三次头。言下之意,不要说瘫痪的问题了,苗晴天已有慢性衰竭的症状,眼下的治疗只能帮助维持,减缓恶化趋势,能在降低部分痛苦的基础上再多撑几年。
罗斐听了,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失落。
他一向擅长待人接物,都忘记了要接话,连个“谢谢”都没有说,便只是低着头,好像在听到宣判之后就将自己“关”了起来。
戚沨见状,将老中医往外引,边走边追问了几个问题。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戚沨拿着药方折返,罗斐已经进了房间,此时正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沉睡不醒的苗晴天。
戚沨走到跟前,惊动了罗斐。
戚沨轻声说:“药方我回头打印出来,你也留一份。每隔十四天需要微调一次方子,不用本人过来,通过视频,拍个舌苔,描述一下症状就行。”
“好。”罗斐的声音几乎听不到。
戚沨继续说:“因为是走的私人药房,不支持医保,这十四副药是六千多。以后差不多都是这个价。”
“钱不是问题。”
问题是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来之前,罗斐满怀希望,自然也心存幻想。如今希望和幻想都破灭了,他的眼底也多了一丝茫然。
相比之下,戚沨要冷静得多:“我看姐今天的情况,如果按照计划明天就返回,我担心她会撑不住。不如多住一天,先把药喝着。我刚才和大夫商量了,第一波药就让他们药房代煎,晚上就能出,叫个同城送过来。”
“我没意见。”
戚沨不再言语。
不一会儿,罗斐的手机震动起来。
罗斐到门口去接,不到一分钟又折回,说:“我要出去一趟,大概一两个小时就回。”
“出了什么事?”戚沨问。
如果不是非常重要且着急处理的事,罗斐不会选在这个时间。
“有个案子,当事人是本地人,正好见一面。”
“现在吗?”戚沨有些意外,却没有多说什么,“行吧,早去早回。”
“姐这边就麻烦你了,有什么事给我电话。”
“嗯。”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所以一旦有机会,我必须……
第二十三章
戚沨一边守着苗晴天, 一边拿着手机回复消息,期间还接过一通支队队长王尧打来的电话。
王尧说他们仔细考虑过戚沨的申请,同意将江进从档案科调过来帮她, 不过为了谨慎, 暂时不要让他碰棘手案件, 最好还是稳妥点, 工作内容让她看着安排。
挂断电话, 戚沨便给江进发了微信:“收到指示了吗?”
“收到了。你是认真的?”江进似乎还有些惊讶。
戚沨没有立刻回复,而是调出几个案子的档案, 一股脑发给江进:“等我休假回来,会检查这几个案子的报告,你加油吧。”
“???”江进问, “这么多?我好久没做案头工作了,手都生了。”
“手生了正好练习。而且这有助于思维训练、逻辑梳理, 对查案有帮助。”
“你把我叫回来就是干这个。真有你的。”
“你真以为查案没你不行吗?一组、二组哪个不能独当一面。”
江进这次没接话。
过了几分钟, 戚沨以为他不会回复了,没想到他又问:“你是怎么想到用这手的?人不会突然开窍, 肯定有什么原因。谁教你的?”即便离开一线有段时间,江进依然敏锐。
戚沨本不想告诉他,但眼下闲着也是闲着:“李蕙娜的案件材料交上去以后, 那两天比较清闲。”
“所以?”
“我去了一趟警犬队,和李立新聊了几句。”
“那小子, 上学的时候就一肚子坏主意。不会是他给你支的招吧?我也没得罪他啊。”
“哦, 我没提起你这事, 他也没问。我们的话题是那条刚退役的警犬‘追风’。追风被领养之后状态不好,检查出心理抑郁。”
“怎么会?它之前一直好好的,很活跃。”
“是啊, 领养人将追风带到警犬队,希望看到以前的教官和‘战友’能让它开心点。李立新陪追风一下午,还给它安排了很多任务,追风的情况就好了大半,而且斗志昂扬。”
“……”
见江进不说话了,戚沨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慢条斯理地打字:“有的病就是闲出来的。这种现象不只会出现在警犬和工作犬身上,也会出现在刚退休的老干部身上。人闲了,就要胡思乱想瞎琢磨事儿,而且都不是正事。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有很多人乐于被返聘。有些人就喜欢当‘牛马’,喜欢做人民公仆。这都是注定的——对了,报告写得漂亮点。”
发完这段话,戚沨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
苗晴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人平躺着,眼睛睁着,正在向她这边看。
戚沨靠过去:“想喝水吗,要不要翻个身?”
戚沨帮苗晴天翻好身,苗晴天笑着问:“和谁发信息呢?”
“工作上的事。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我已经醒一会儿了,看你很认真。我只知道你升职了,还没听你讲工作上的变化,是不是更忙了?”
戚沨坐在床边,单手托着腮,手肘撑在床上,微笑着回:“工作量是比以前多,忙倒说不上。工作时间都是固定的,每天能处理完的事情还是那么多,实在不行就找人分担。不过实验室那边的研究确实好一阵子没碰了,刑侦这边走不开。”
“那你未来要主攻哪个方向呢?一个人精力有限,不可能两者兼顾。”
戚沨沉默片刻,转而问:“姐,你说我有没有机会升上支队长?”
“这可能吗?”苗晴天的态度并非质疑戚沨的能力,而是这已经超出她的认知,“你能到现在的位置已经很难了,还想再往上升?这在过去有过先例吗?”
“缉毒、治安、刑侦,都有女支队长,而且都是在任。哦,不过不是春城。”
苗晴天再次笑了:“既然有这么多出色的女性,我相信你也可以。你不比任何人差,就算将来没有如愿,那也是不是你的问题。”
“所以一旦有机会,我必须抓住。”
戚沨和苗晴天相视一笑,苗晴天又问:“小斐呢?”
戚沨说:“他去处理点事情。”
“哦。”苗晴天没有多问,而是话锋一转,“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看到你俩,总觉得好像变得生疏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怎么会这么想?”戚沨面不改色地扯谎。
苗晴天看了戚沨一眼,心里已然有数:“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有什么我会不知道?你和小斐的关系不同外人,你们是‘家人’。家人之间有什么都可以说开,不要将事情搁在心里。时间长了,就容易散。如果只是误会,解释清楚就行了,如果不是误会,是小斐做错了事,你明确告诉他,你的话他肯定听,也一定会改。”
听到苗晴天这番话,戚沨的心情顿时复杂:“姐,有时候并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对错的,差别只在于立场。如果两个人注定站在对立面,还要向对方倾斜,那就是对自己的立场不够坚定。可如果选择坚守自己的立场,自然就会和对方越行越远。”
苗晴天安静了好一会儿,将戚沨话里的暗示消化完才说:“你和小斐都重视事业。我以前也一直这么告诉你们,人一定要有立身之本。我总想着两个都是善良的孩子,就算一心在事业上,也不至于分道扬镳……”
戚沨笑着接道:“你的话我们都记得。你还说过,人只有善良是不够的,善良需要锋芒。善良的人举起武器保护自己和家人,手里的剑对准的是恶人。我们可以选择什么时候拿起武器,也可以随时放下。这就是善与恶的不同。”
“其实我感觉得出来,小斐这两年对事业过于看重,太过执着。我总想开导他,但是……他整个心思都在那上面,不可能停下来。”
“他现在是有点焦虑。”戚沨说,“这种情况就算有外力强行让他停下,他的心也不会平静。他需要通过各种方式去证明自己,抚平内心的焦虑。可焦虑并不是那么容易消解的,事实往往是,越在意就越焦虑,不成功会焦虑,成功了也会焦虑。要解开这个结,还要他自己想明白,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
同一时间,罗斐正坐在一间装修浮夸、豪华的办公室里。
供桌上供奉着武财神关公,桌上散落着几捆红钞票。
一个身材魁梧,身着休闲西装外套,里面配着花衬衫且看上去笑呵呵的男人,从办公桌后起身,给坐在另一边的罗斐续了杯茶,又坐下说:“罗律师啊,咱们之前不是合作得很愉快吗?这个忙你要是不帮我,我还能找谁。”
罗斐没有喝茶,表情没有明显起伏:“以前合作愉快,是因为那些事没有踩线。只要不踩线,我就有办法帮你。这次我确实无能为力。”
“可你有办法的,是吧?”男人听出话茬儿,罗斐只是不想管。
罗斐耐着性子解释:“秦老板,你这事儿已经触及法律了。如果要按照你的诉求去解决,就是违法。”
秦老板似乎并没有将违法不违法看在眼里:“那要是违法的话,有多严重?会坐牢吗?只要不被抓着就没事吧?”
罗斐有些无力。秦老板明显不是智商有问题,他要的是解决问题,不管什么手段。而且这类人总是心存侥幸,认为自己干点什么事不会被发现。
“为什么你会觉得没事?只要有人举报……”
“不会的,我手下没人敢,他们自己都一屁股屎没擦干净,见到警察都躲着走。”
“那你的同行呢?你的生意做到今天这步,一定会得罪不少人,他们也许一直在盯着你。”
“这个么……只要足够小心,这么隐秘的事谁会发现呢?我听说这种举报都是实名的,他敢举报我,自己总得干净吧?不然警察叔叔一起查,谁都跑不了。”
也就是说,秦老板早就想清楚各个环节,认准了这事儿不会捅破,就看罗斐的意思。
“可我不能冒这个险。若是有人举报我,我连律师都做不了了。”
“怕什么,做不了律师你还懂法啊。他们拿走的只是一个证,又不是你的脑子。我这里正好需要一个人长期提供法律意见。我还有很多朋友也需要,个个都有钱,不会亏待你。你做律师不就图这个吗?”
若是换一个人,换一个地方,罗斐不会这么有心情和对方“讲道理”。偏偏对方的背景有点不干净,而且这还是在他的地盘上。
罗斐将不悦的情绪压下去,说:“我做律师,是为了通过合法手段,靠专业知识和智商挣到钱。而且都是辛苦钱,要价合理。以我对法律的了解,如果我只想挣钱,很早就能实现财富自由。但挣钱并不是唯一诉求。秦老板,你这件事我确实没办法帮,这不是钱的问题。”
“我知道,除了钱你还想要名利。”秦老板笑着说,“你开直播的事儿我听说了,有一群女粉丝崇拜。要是你不做律师了,这些就都没有了。大家都是男人,我都懂。我也不希望你做不成律师,这对我没有好处。我要的只是这件事圆满解决,至于怎么解决,那是你的领域,我绝对不干涉。你放心,如果将来真有人要弄你,我一定帮你摆平,怎么样?”
站在秦老板角度,他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绝对不会翻脸不认账。可是这些话听在罗斐耳朵里,却是眼皮子一抽一抽地跳。
“真的不行。”罗斐也懒得再周旋,就只说了这四个字。
可秦老板这个人,是如果你态度委婉,他会觉得有戏,如果你态度生硬,他就让你看看到底是谁拳头硬。
于是罗斐话刚落,秦老板就变了脸。
秦老板先是拿起桌上的木头手串在手里搓了搓,又将其中一颗珠子往鼻子旁边的八字沟上蹭了蹭,琢磨着说:“这事儿是这样。我在问你之前,就没想过你会拒绝。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么好的条件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你现在算是给我出了个难题,我这本来就有一摊子事儿需要解决,还要反过来做你的工作。事情你已经知道了,你要是不接,走出这个门口,我心里肯定不踏实。而且你一口一个担心被人举报,嘶……我觉得你非得趟这趟浑水不可,不然要是你把我举报了怎么办?你检举有功,再去网上吹一通,赚名赚利,警察那边还有奖励,这不正中你下怀了吗?”
“我保证走出这个门口,就会失忆。”罗斐深吸一口气。
秦老板再次笑了,却透出一股阴险:“那些欠我钱的王八蛋也都是这么保证的。经验告诉我,抵押比口头保证更值得相信。可是什么样的抵押,会让你真的失忆?”
“那你怎样才相信?”
“那你怎样才能帮我?”秦老板反问,“我有个朋友,他以前也找过一个律师,给他铲平了不少事儿。我知道你们最有办法,我是因为相信你才找你。别的律师我也不敢信。”
“既然你的朋友有门路,为什么你不找那个人?”罗斐看向秦老板。
秦老板笑道:“因为他的律师出卖了他。我不希望被我的律师出卖,所以有些话我就得说在前头,你不要介意。”
罗斐轻轻吐出一口气:“如果我不帮,你会怎么做?”
“你根本走不出这个门口。”
一秒的停顿,罗斐倏地笑了:“我这次来,不止我一个人。同行的朋友是警察,还是刑警。我出来之前留了话,如果到时间没回去,她一定会联系这边的派出所。我进来之前看过了,这附近的路都有监控,证明我确实走进这个门口。”
然而秦老板并没有被这话唬住:“我知道,你那个朋友是个女警。从你们订酒店,我就找人查过了。还有个人你没说,就是那个对你有恩的姐姐,姓苗的。你们都是从福利院出来的,她比你大十岁,还供你上大学,我说得没错吧?”
罗斐的表情逐渐紧绷,却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露出来。
秦老板拿起自己的手机,起身往罗斐这边走,边走边说:“你们这次来,是为了带苗晴天看中医。我这里有个更靠谱的大夫,前年老家的大爷瘫痪了,就是这个大夫用中药和针灸治好的。这事儿你有印象吧?”
罗斐没接茬儿,但他的确记得这茬儿,不过他当时只知道是瘫痪了,不知道后续。
秦老板来到罗斐跟前,将自己的手机放在罗斐面前,说:“要是你同意,我就帮你安排。多个大夫看,肯定是没坏处。你要是不同意,今天的事儿就当我没说,等我忙完这阵子,再去春城拜访你姐姐。”
耳边是秦老板笑呵呵的威胁,而罗斐的目光正集中在手机屏幕上,视频里播放的正是他们住的家庭酒店:视频中的戚沨就趴在床边,正在和苗晴天说话。不知说到什么有趣的地方,两人一起笑了。
就像是心脏被人一把用力抓住了,罗斐有一瞬找不到呼吸,一阵凉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直到爬到后脖颈。
不知过了多久,罗斐找回声音:“你这是违法的。”
他当然知道这句话有多么无力。
“我找你来为的就是干违法的事,我他妈还怕这个?”秦老板弯下腰,如同毒蛇吐信,“我的事儿你回去好好准备,我给你半个月时间。半个月后,我要彻底解决。”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当初为什么提分手?”……
第二十四章
罗斐回到酒店房间时, 苗晴天已经喝过药,再次睡了过去。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钟,戚沨正要问罗斐有没有吃饭, 却见到他脸上有明显的红肿淤血, 衣服也不如出门时的整洁, 上面不仅沾着污渍, 还有点皱皱巴巴, 像是被人拉扯过。
罗斐就站在房间外。
戚沨将惊讶的情绪压下去,只一眼就起身口, 将门关上后问:“不是去见客户吗,怎么会跟人打架?”
罗斐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待会儿再解释。你先进去找找看,警报器那里是不是有个针孔摄像头?”
戚沨没有多言, 脚下一转折回屋里。
戚沨将动静放到最轻,站在桌子上将报警器的外壳拿下来, 果然在里面看到一个还没有指甲盖大的监控装置。
她将装置取下来, 并在这个过程里整理好所有思绪和疑点,遂几乎无声地走出屋子。
罗斐已经在客厅落座, 面前的桌子上有一个印着药房LOGO的塑料袋,里面是一些常备的外伤药。
戚沨将监控设备放在桌边:“看来你是不打算去医院了,那要报警吗?”
罗斐说:“我去见的客户是两口子, 他们闹离婚打了起来,我劝架也挨了几下打, 没必要报警。”
“你这套说辞连普通人都不会信, 何况我是警察。”戚沨问, “接下来你不会是要告诉我这个监控也是那两口子装的吧?身份信息给我。”
“如果不是职务行为,就算是警察也不可以随便查验身份信息,这是违法的。”罗斐低垂着眼睛, 边说边给手上的伤口上药。
戚沨到他旁边坐下,用手抬了下他的下巴,他抬起头,两人目光对上。
戚沨另一手拿走碘酒,用棉签沾了,往他颧骨上擦,眼神时不时瞥向他:“对有违法犯罪嫌疑的人,警察有权查验。那些人对你造成了人身伤害,就属于这个标准。我是警察,规定我比你熟。你如果不配合,我照样可以请这边的派出所调监控,最多半个小时就知道你去过哪里,被谁打成这样。”
“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好吗?我自己能解决。”罗斐用商量的语气说,“咱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带姐看病,如果惊动当地派出所,就要去做笔录,一来一回两个小时打底。可姐身边不能没有人。要是让她知道了,她会往心里去,会担心,不利于身体。”
戚沨没接话,因罗斐说的都是事实,眼下苗晴天的身体的确是第一位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气氛也比刚才更为平和。
半晌过去,戚沨将他脸上的伤口处理妥当,才说:“如果回到春城,你还想追究,随时可以报警。”
罗斐捡起桌上的针孔摄像头,随手踹进兜里:“不是每件事都要走110,警力资源有限,应该用在刀刃上。”
戚沨只看了罗斐一眼就起身:“我去看看姐。你先去换件衣服,弄干净点再来。”
半个小时后,苗晴天醒了。
罗斐和戚沨一同坐在床边,两人都在笑。
苗晴天自然看到罗斐脸上的伤,诧异地问:“你的脸怎么了?”
罗斐说:“刚才去为一对小夫妻做调解,他们打架的时候,我也挨了几下。”
“这下手也太重了,去医院了吗?”苗晴天难掩担忧。
“去过了,上了药就让我回来。只是皮外伤,没伤到骨头。”
“那就好。”苗晴天说,“这样的案子还是尽量少碰,吃力不讨好。”
“嗯,我已经拒了。”
这时门铃响起,戚沨看了眼手机,便往门口走:“外卖到了。”
苗晴天见戚沨出了门,又对罗斐说:“你出门的时候,我们聊起你。你老实回答我,你和小沨是不是有矛盾了?”
“没有啊,怎么会这么问?”罗斐神情自若道,“如果有矛盾,这趟就不会一起过来了。”
苗晴天又换了一套说法:“我知道你有事业心,我也一直很支持你们在各自的领域发光。但是有时候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人生总是会有低谷出现,不可能总在上升。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不要太执着了。”
罗斐看上去依然很平和:“是不是小沨说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说,是我太了解你们俩,我猜到的。”苗晴天说,“趁着这趟出门,你们俩好好谈一次。误会放久了,就成了嫌隙。嫌隙久了,就会产生隔膜。很多人就是这样走散的。等你将来后悔了,意识到自己失去了最宝贵的人,什么都晚了。”
罗斐垂下视线,轻轻握住苗晴天的手,将额头靠过去低语:“不会的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好最宝贵的人。”
苗晴天看不到罗斐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头顶上的发旋:“你心里有数就好。小沨的性格直,很看重黑白,眼里不揉沙子。这些都是她的优点。有这样的‘家人’,起码不用担心会被害。你也知道这种事我经历过,那段时间我就很敏感,不敢与人交心,不敢亲近。这样就更显出小沨的难能可贵,你一定要珍惜知道吗?”
“你放心,我知道。”罗斐只吐出这六个字,就闭上眼。
苗晴天只感觉到从他鼻子呼出来的温热气息,划过她的手背,她很想去碰碰他的头顶,就像他小时候只到她半腰,她一抬手就能抓乱他的头发。可现在的她因脊椎受伤,连扭头这样的动作都做不到。
戚沨将外卖摆在桌上,刚走到门口要叫罗斐吃饭,就见到罗斐趴在苗晴天手上。
戚沨又转身离开,将外卖盒盖好,坐下刷起手机。
几分钟后,罗斐从房间出来,洗了手便来到桌边,一边打开餐盒一边说:“待会儿等吃完饭,我想出去走走,咱们聊聊?”
戚沨扫过来一眼,不用问也能猜到是苗晴天叮嘱了什么:“好。”
罗斐又问:“怎么只点了一份,你不吃吗?”
戚沨说:“你也不看现在几点了,我和姐早就吃过了。”
“换过尿袋吗?大小便怎么样?”罗斐边吃边问,似乎一点都没有因为这个话题而影响食欲。
“按量喝水,小便正常。”戚沨说,“一直没有大便。等回去了最好做个检查,总是便秘肯定会有影响。”
“我会跟医生说。”
“对了,你新换的护工,姐说挺好的。”
“嗯,我也觉得比之前的都认真负责。”
话题到此,两人又一同陷入沉默。
戚沨再次拿起手机,罗斐则一直看着外卖盒里的食物。
直到饭后,趁着扔垃圾的功夫,罗斐和戚沨一前一后出了门。
家庭酒店外面就有一个花园,虽然面积不算大,但这个时间没有其他人在,也算是一个清幽雅致的好去处。
庭院灯昏黄温馨,晚风微微拂面,有些湿润,但并不冷。
两人一同坐在石凳上,一个看着被照亮的景观植物,一个则看着远处的天。
不知过了多久,罗斐率先开口:“我这边的事处理完了,明天就可以回。”
戚沨收回视线,扫过他脸上的伤,终究没有问出口:“好。”
片刻沉默,罗斐再次说道:“姐劝我不要太过执着。我承认我在一些事情上是有点钻牛角尖,输赢看得重。她希望我能和你好好谈谈,把误会解释清楚。当然,如果真有误会的话。”
戚沨似是一笑:“是啊,那真是误会么?”
罗斐叹了口气,别开目光说:“是因为李蕙娜的案子吗?我是她的律师,为她争取权益是我分内事。而且你也很同情她,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冲突。”
“利用媒体向司法机关施压,也是争取权益的必要环节吗?”
“这事儿我已经解释过了,程序之内我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
几秒的安静,戚沨问:“你那天是几点见得李蕙娜?”
罗斐没有回答,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
他很清楚戚沨之所以这样问,就说明了不是怀疑,而是已有证实,只不过想听他怎么说。
“这件事和案件本身没有关系,就算时间有误差,那也是我的个人行为。”
好一个个人行为。
戚沨本不想戳破,却忍不住说:“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觉得,早见三个小时和晚见三个小时有什么差别呢?只不过是律师对当事人了解得更多,提前做准备而已。只要不违法,只要按照程序就行了。直到我翻看之前的聊天记录,想起来你在凌晨一点多的时候给我拨了一通视频。当时咱们聊的就是家暴话题,你还提到林秀案。我从那时候就已经决定了会要将自首电话打给我,那前面的操作都是铺垫。”
戚沨拿出手机,一边点着一边说:“今天和编辑聊故事,随手翻了一下账号的后台记录。原来几个月前有一个读者向我咨询家暴问题,我还给她介绍了律师。”
随即戚沨将这条信息点出来,示意罗斐。
“我推荐的是你。那时候你在我心里,还是一个不看重回报,真心为弱势群体服务的好律师。我一直坚信这是姐对你的影响,你为了不让她失望,总是尽力做到最好。就因为这份心意,我肯定你绝对不会在专业上怠惰,更加不会辜负当事人的期望。”
戚沨没有点明这个读者的身份,也不需要点明。
两人都是聪明人,对彼此了解颇深,若再装傻无疑是浪费情绪。
罗斐扫过手机屏幕,又挪开视线:“我记得你说过,有不少读者都会在后台咨询同类问题,为什么你肯定是她?”
“因为这个头像。”
戚沨将该读者的头像点开,放大看是一枚蝴蝶发卡,亚克力的款式,上面镶嵌了水钻,看上去并不高级,甚至可以说廉价。而在发卡右下角翅膀的末端有一点深红偏褐色的痕迹,给这个廉价发卡又添了几分破旧。
戚沨说:“这枚发卡是李蕙娜的。上面的血迹是刘宗强施暴的时候粘上去的。它也在物证目录上,你应该不陌生。”
这消息是几个月以前的,若不是戚沨今天实在太闲,聊完故事就点开后台翻看过去的信息,也不会发现。若非如此,可能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将罗斐介绍给李蕙娜的人就是她。
“你后悔了。”罗斐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心虚和闪躲,“如果是现在,你不会将我介绍给当事人。”
戚沨没说话。已经点破的事,自然无需再说。
话题走到这一步,可以说是越聊越糟。只不过两人都是过于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的人,即便是谈崩也只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形式,不需要动怒。
“其实我也有个疑问,放在心里很久了。”就在戚沨以为话题结束的时候,罗斐再次出声,“当初为什么提分手?”
戚沨顿觉好笑,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情境下问这个:“我提的时候你不问?”
“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也能从你的态度中看出来,是我做得不够好。我当时不想点破,想着就算分开了,咱们也是‘家人’,关系不会变,所以不需要在意。但现在看来,我要是这次不问,以后怕是也没机会问了。”
戚沨这次是真的笑出来了,却非生气,反而还带了一点轻松:“因为我知道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戚沨只说:“这就要你自己想了。”
罗斐摇头:“我想不到。”
“是因为你怕我知道的事太多呢,还是说那件事你自认为藏得很好,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
戚沨撂下这话便站起身,背对着罗斐看着天,隔了几秒才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姐说得对,误会需要当面解开。不是误会的,当面证实一下也好。”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地板上还有一把剪刀,疑似……
第二十五章
回到春城, 生活回到原来的轨道,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戚沨一早就收到江进发来的邮件,据他自己说, 是历经“熬夜通宵”“苦思冥想”“呕心沥血”“死了一半脑细胞”才炮制出来的报告。
不过戚沨来不及细看, 刚来到队里就接到刑侦大队的上报。
案发现场距离市局较远, 所属辖区派出所已经第一时间赶到。据说现场画面过于血腥, 所内人手不足, 特别是现勘技术。
一个小时后,支队增补的现勘队来到现场所在的住宅区, 案发在其中一栋三层联排别墅内。
手脚和衣服都沾着血污的男户主,此时正坐在台阶上,整张脸都是白的, 低着头,旁边的民警和他说话, 他却好似听不到, 像是吓傻了。
戚沨扫了男人一眼,示意痕检先进场取证, 随即环顾一周,目光和刑侦大队的队长傅明裕对上。
两人不约而同走到旁边,傅明裕率先开口:“戚队, 好久不见。”
就在赶来的路上,现场汇报的情况已经传到现勘队耳中。
听说是户主回家后发现妻子倒在卧室里, 地上到处都是血。
户主急忙上前查看, 因此和血泊中的妻子有过接触。他见到现场遍布血污, 妻子一动不动,以为妻子已经身亡,急忙报警。
民警赶到后, 发现户主妻子还有微弱脉搏,立刻叫了救护车。
民警随即想到,户主的妻子明明还活着,但户主却没有叫救护车。民警为了谨慎起见,决定通知刑侦大队。
现在户主妻子正在医院抢救,因事出突然,刑侦大队来不及进行详细的现场检验,只能拍照先取证。
此时的痕检员正在别墅外和门窗处进行痕迹采集,排查是否有人撬门翻窗的迹象。
这边,戚沨刚从傅明裕手中接到照相机,“目睹”案发现场。
即便是戚沨见多了各式各样的尸体,这种画面也是第一次见,而且非常有冲击力。
只见户主妻子上身衣物凌乱,下身赤裸,大量血迹从下面流出,并且还从会|阴拖出一节肠子暴露在体外。
当然,除了大量血迹之外,还有遍布在下身和四周的粪便。
戚沨定了定神,很快展开思考,转头见痕检已经完成门窗检查,便上前问:“怎么样?”
痕检低声道:“门锁没有破,也没有撬痕。窗户是从里面反锁的。无论是墙体还是窗外,都没有发现异常足迹、手印。”
一行人走进一楼客厅,同样没有发现家中物品被随意翻动的痕迹。
而这里唯一扎眼的就是从楼梯上一路踩下来的血脚印,和留在流体扶手上的血手印,这些都是户主留下的。
户主应该在最后一层台阶上摔过一跤,一屁股坐在地上,出于条件反射用手做支撑,于是在楼梯上留下同样的血手印。
直到一楼取证结束,现勘队终于来到二楼的案发现场,也就是户主妻子的卧室。
而从外面走到里面,这一路上透露的信息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并不是一个温馨和谐的家庭。墙上或柜子上,找不到一张全家福照片,甚至连面带笑容的单人照都没有。除非这家人完全不喜欢拍照,或是因为某些原因,原来拍过,后来都收起来了。
二楼有两间房,一间是小书房,另一间就是卧室。
户主夫妇就住在二楼。
戚沨朝三楼看了一眼,问:“那三楼是谁住?”
傅明裕说:“我们问过男户主,也上去看过,那是他们过世的儿子住过的房间。人已经走了好几年了,东西都保留着,平时用布盖着。但今天那上面的布全都被掀开了。”
“因为什么过世?”
“车祸。刚问过辖区的同事,查到交通大队那边的记录,说是他母亲骑电动车接他下晚自习,在一条小路的拐角遇到一辆沙土车。因为沙土车司机有视角盲区,拐弯的时候没有看到他们,电瓶车被沙土车的车尾撞到路旁边的墙上,那孩子受到挤压,当场死亡。”
视线一转,几人来到卧室门口。
男户主踩出门口的血脚印只有一组,从步幅和落地痕迹来看,不仅非常急切而且慌乱。门框上同样有血手印,是男户主冲势过快,为了刹住脚步而留下的,因此手指的痕迹印得更重更实。
男户主说自己的身体一直不佳,还有心脏问题,跑到一楼之后就立刻报了警,再没有上过二楼。这之后精神一直处于腿软恍惚状态。
虽然案发现场有多人进出,已经被“破坏”。但就目前来看,现场还远达不到有外人入室抢劫,虐杀户主妻子的程度。
如果真是入室抢劫,即便是杀人也不至于虐杀,何况还是这种极端残忍的手段。而且户主的妻子一定会反抗、挣扎,甚至逃跑,现场的痕迹应该更为凌乱才对。
再结合男户主身上的衣着和血迹来看,他伤害妻子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卧室里血迹最多的地方是地板。地板颜色偏深,深红色的血流淌在上面,没有强烈的色差。
这样的血迹并非只在一处,还有一段路的滴落状态血迹,一直蔓延到床上。
地板上还有一把剪刀,疑似就是凶器。
痕检正在卧室外圈采集痕迹,戚沨已经来到地板和床边,观察血迹形态并提取血迹样本,同时在心里形成第一幅案发画面。
这种种迹象来看,案发现场基本可以排除有第二人存在的可能。
自然,这间屋子里必然充满了男户主的痕迹。但与案件能发生直接关系的,就仅限于床边这块地板。
这块面积不算大,但凡女人挣扎得剧烈一点,造成的血迹都不会这样集中,一定会散布开,随着挣扎的动作而蹭得到处都是。
还有刚才傅明裕提供的现场照片,女人的整只手掌都被血染红了,上面还有类似人体组织的残留,这很像是女人自己做的。
但问题是她为什么要自残?又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和忍痛能力,令她做到这一步?
直到采证结束,出来时见男户主已经从台阶上站起来,脸色依然很白,但总算不那么恍惚了。
戚沨经过时,刚好听到做笔录的民警问:“就是说,您妻子郝玫是重度精神病患者?”
男户主轻轻点头,眼神发直,眼底充满了不可置信,他似乎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明明已经开始好转了,这段时间我们的生活也逐渐恢复正常……”
戚沨脚下一顿,又折回来两步,问:“张先生,您所说的恢复正常,能不能简单举个例子描述一下?”
男户主张城看向戚沨,自然也看到戚沨肩上的章,虽然搞不太清楚区别,却也能感觉到她比这里的人级别都要高:“前两天吃饭的时候,她还笑着跟我说,晓晓一定去了好人家,我们做父母的要放下心。”
晓晓就是两人的儿子,本名张晓。
“我当时特别高兴,以为终于要熬出头了。”
戚沨不再提问,将于下的工作交给民警,先将铝合金箱子放回到车上。
傅明裕刚走上前,就听戚沨说:“医院那边,如果伤者苏醒,一定要及时询问。就现场的出血量和肠管的破坏程度来看,她的情况不乐观。至于其他的……”
此时别墅外已有不少邻居和路人围观,或拿出手机拍照,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已有民警到跟前逐一询问。
戚沨看向张城和他身后的别墅,又扫了一眼四周民众,对傅明裕说:“我知道你查案经验丰富,先说说你的看法。”
傅明裕压低声音,背对着人群:“初步看,是女伤者的自残行为。男户主当时不在现场,可以排除作案嫌疑。但还不能排除他人教唆的可能。”
至于这个他人,可能是男户主,也可能是其他人。
戚沨点了下头:“要证实怀疑,就需要证据。”
“我知道。在没有实据之前,我们还是先等法医报告。”
“我会尽快。”戚沨看了眼时间,“我要先去医院,看有没有可能给伤者做个采样。这里就交给你了。”
去医院的路上,夏正负责开车。
戚沨刚上车便拨通江进的手机,顺手打开免提,只听江进有气无力地问:“看过报告了?”
“还没,先聊个案子。”
江进一听,来了精神:“就是你们一大早出的现场?直接惊动支队,性质应该恶劣?他杀、分尸、团伙作案?”
戚沨没有正面回答江进的想象力,而是快速将情况描述一遍,让他自己判断。
江进听后沉吟片刻:“这倒是罕见。”
罕见的事,必然会令人多想。
“看法呢?”
“不会又布置作业吧?”江进说,“你先回答我,不然我不说。”
夏正忍不住笑了声,被江进听到了:“谁在旁边,谁在偷听?”
“是我,江哥。但我没偷听,是光明正大地旁听。”
戚沨也露出一丝笑容,将话题拉回正轨:“我知道你处理过几次精神病患者的自残和伤人、杀人案,所以特来请教。”
“请教”二字说得江进一激灵:“那几个案子啊,我记得有的是你主检,用的着问我么?哦,不过就刑侦方面,我还真有点心得。”
“洗耳恭听。”
“首先哈,大多数精神病患者缺乏反侦察能力,特别是那些重型患者。其次就是作案动机非常离奇古怪,甚至可以说是离谱。常人是肯定无法理解的,所以不要将时间花在研究动机上。因为你一定想不到。”
戚沨接道:“前两年我曾参与过一次精神病患者杀人案的尸检,再结合现场勘查、痕检那边的物证检验,和你们的审讯调查情况,最后除了司法鉴定还附加了一项明尼苏达多项人格测试。但结果和你说得刚好相反。”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江进说,“极少数重型精神病患者会具备反侦察能力,反正我见过、听过的案子都算在一起,就遇到过这一次。这给当时定案造成不小难度。你也知道,反侦察是需要智商和临场反应的,如果精神病患者有类似表现,看上去就和正常人一样,会很像是伪装出来的精神病。而且这个人犯罪动机比较正常,属于能理解的范围,而不是突发奇想随机作案。可他又的的确确属于重型的精神病患者。”
从张城家里找到的病历单和诊疗记录来看,郝玫也属于重型精神分裂患者,但郝玫家族没有精神病基因遗传。
在张晓被沙土车挤死当晚,郝玫的头部也受到严重撞击,而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却在出院后逐渐出现精神衰退和智力减退的情况。又经过多次检查最终确认,郝玫不只是精神上遭受张晓死在眼前的打击,那次撞击头部造成的颅脑损伤也造成了外伤性癔症。
江进思路一转,问:“你们才刚去过现场,还没有经过证据排查,就已经开始怀疑伤者的丈夫了?”
戚沨没吭声,夏正接道:“可我们什么都没说啊。”
“透过行为看本质。你们戚队要是没有怀疑,不会给我打这通电话。直接当做意外案件处理就行了。”
“哦。”夏正匆匆看了戚沨一眼,又盯着路面,努力回想刚才在案发现场见到的一切,到底哪里值得怀疑。
戚沨用词十分严谨:“不是怀疑伤者的丈夫,而是怀疑有他人教唆的可能。”
“你应该是在想,伤者自己将肠子拉出来,这不符合她丈夫所说的病情已经开始好转的供述。很有可能是丈夫撒谎,也可能是中间发生了一些事刺激到她,令情况急转直下。”江进接道。
“当然。如果张城所言属实,郝玫确已好转,那么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见到今天这样的场景会将他刺激成那样。反过来,如果伤者情况恶化,身为枕边人感受一定非常强烈,怎么会认为伤者‘已经开始好转’呢?再者,长期照顾精神病患者,家属的压力会非常大,一直处于疲劳状态,而且容易应激,还会有一些PTSD的表现。在这种情况下,张城不可能将郝玫一个人长时间放在家里,还让她有机会获取用于自残的工具。他们家的家庭条件还可以,多找一个人来看护郝玫,或是将情况恶化的郝玫送去医院封闭治疗,都是不难办到的。总之就这部分而言,现场和张城所说的‘好转’是相互矛盾的。”
戚沨话音刚落,江进便笑着问:“小正,学到了没?”
夏正立刻回:“学……学到了!”
“你结巴什么,说说都学到什么?”江进又问。
“我看到的只是现场,又血腥又暴力,但戚队是透过现场看到了伤者夫妻的日常生活,想到他们的心理,再从心理推导出可能性和性格,看哪些是符合常理的,哪些不符合。”
“嘁,还挺会拍马屁。”
“……”
直到挂上电话,戚沨拿出记事本和签字笔,翻开新的一页在上面快速画出速写骨架。
夏正边开车边说:“照这么看,伤者的丈夫的确值得怀疑。但这也不能排除之前有其他人见过伤者,并进行教唆的可能。但问题是……”
车子来到红绿灯前,夏正话只说了一半,将车停稳,看向戚沨手里的记事本。
戚沨已经画出一把剪刀,没有抬眼:“继续。”
夏正又道:“虽说精神病患者的动机离奇,可郝玫的丈夫张城并没有精神病。他确实有充足的动机教唆,比如想摆脱有病的妻子。可如果是外人做的,又会出于什么目的呢?郝玫这个病,直接受到影响的就只有张城。外人似乎没有害她的理由。还有就是……”
夏正再次看向马路,等绿灯后重新启动车子,脑海中想到的却是别墅里的血腥场面:“她难道不觉得疼吗?就算有病,脑子不清楚,生出幻觉,也不至于将自己的肠子拉出来吧?我实在理解不了。”
戚沨停下笔,看着刚才落下的线条,解释道:“精神病患者不止会生出幻觉、妄想,有认知障碍,中枢系统也会受到影响。由于大脑处理感官信息的方式被干扰,患者会对身体的真实感觉产生误解,其中就包括失去痛觉。这个时候如果再生出所谓的常人无法理解的幻觉,同时出现强烈的攻击性,就会做出一些离谱的自残和伤人行为……”
正说到这,医院到了。
……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别落……
第二十六章
夏正将车停在医院外的停车位上。
戚沨刚进大门, 视线扫过便道旁站的一男一女。
男人身材高挑,五官俊秀,身着短风衣, 休闲长裤和一双软皮乐福鞋。
而旁边的女生乍一看就是学生装扮, 白色T恤搭配铅笔牛仔裤, 梳着马尾辫, 手里拎着小号的双肩包。
“宋老师, 您能帮我签个名吗,我正好带着您的书。”女生边说边打开书包, 从里面拿出一本书。
男人微笑着接过,翻开内页,瞥了一眼问:“你叫李胜君?”
“对, 我想要个To签可以吗?”女生难掩兴奋,“我今天运气实在太好了!我们宿舍的女生都特别喜欢您, 要是让她们知道我见到本人了, 肯定羡慕死我!”
戚沨没有过多留意这段插曲,径直往里面走。
手机上刚传来信息, 大队才问过医院,说是郝玫仍在进行抢救,同时进行会|阴和直肠修补手术。
戚沨看完信息, 正要继续往前走,却看到地上只有自己的影子在移动。
她刚回头, 就看到夏正站在三四步远的地方, 背对着她, 视线正朝着刚才说话的男人和女生。
“小夏。”
“哦,来了。”夏正立刻转身跟上。
戚沨边走边问:“那两个人很特别吗?”
夏正小声说:“那个男的叫宋昕,是个心理咨询师, 听说专业能力很出色。而且有很多女生崇拜他。”
“很多女生。”戚沨很快捕捉到重点,问,“比如?”
夏正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知砚一说起宋昕就滔滔不绝。对了,李惠娜的案子,宋昕也在网上发言了。因为一直在帮家暴案中的受害者说话,有好多男的发私信辱骂他,说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流量,说他是男性败类,跪在女人裙子底下挣钱。里面有几个情节特别恶劣的,每天换着花样骂,宋昕一个都没有回应,直接提告了。”
关于宋昕的小插曲,夏正只是随口一提,戚沨也只是随便一听,谁都没有往心里去。
两人很快来到手术室外,负责手术的医生正好出来,问:“家属呢?”
夏正说:“已经在路上了。伤者情况怎么样?”
“修补手术很成功,但能否挺过来不好说,这两天是危险期。”
“那伤者什么时候能醒,可以接受简单地提问吗?”
“要等麻药退了,不过听说她有精神分裂,能不能正常回答问题,这可说不好。”
戚沨开口:“手术之前你们有没有询问过伤者的基本情况?”
医生回答:“问了姓名,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伤口是谁造成的。但伤者意识模糊,三个问题都是‘不知道’。”
……
当晚,许久没有更新网络状态的漫画家“茧房”,在几个社交平台上发布了同一条内容:“新故事即将开始连载,初稿第一章已经过审。依然是家暴题材引发的血案,望喜欢。”
除了文字,茧房还附上两张人物设定草图。第一张是面目受伤、蓬发垢面,看上去十分瘦弱无助的女人。第二张是同一个女人,但头发已经梳齐,脸上无伤,看上去眼神更为坚定。
下面读者回复:“一整个期待住了!”
“是我喜欢的题材,而且一定是恶人有恶报。现实已经够残酷了,只能靠看漫画来逃避。”
也有读者问:“之前几部短篇都是同类题材,很好奇是否和个人经历有关?”
茧房很少回复留言,但这条却在几分钟之后给出回应:“个人认为,家暴者在成家之前就对自己的情况非常清楚。明知道会对家人施暴,还是选择结婚。而且大多是婚前隐瞒得很好。普通人结婚,是为了经营小家庭,找一个共度一生的爱人。家暴者结婚却是在恶意欺骗的基础上,寻找一个长期被虐待、殴打的受害者,属于主观恶意非常强烈。希望有一天司法人员能将这一点也能判断进去。”
“蛙趣,茧房大大回复了,而且好多字!”
“太有道理了,这个角度我咋没想过?”
“是的,家暴案不是一个案件,而是长期处于正在发生的状态,那么主观恶意也应该从源头,就是从结婚前的‘故意欺骗’来计算。”
“我上一段婚姻就是因为前夫打了我一巴掌,我就决定要离开这个人。我当时就是这种感觉,我被诈骗了,他一直都在装。”
“女人遭受家暴,就和被骗进缅北诈骗集团的人一样,精神和身体都要受到迫害,要逃出来太难了。既然诈骗是重罪,那么搞婚姻欺诈的家暴者也应该重判。”
另有读者问:“除了家暴题材呢,茧房老师有没有考虑其他题材?”
这天晚上的茧房似乎很活跃,很有分享欲:“有的,最近比较有兴趣的是精神病群体:女性、重型患者。去掉外伤和遗传原因,女性患者患精神疾病,主要成因是来自家庭。女人更顾家,也更重视情感。”
“感觉又是一个虐心的题材。”
“这倒是,如果是因为工作不顺,为了自救,可以换掉工作。但是家庭是很难摆脱的。”
“哎,我身边就有这样的朋友,我们只能看着她陷入旋涡,外人根本无能为力。”
……
翌日,江进一整天都没见到戚沨。
快到傍晚时,江进去了一趟法医实验室,这才将人找到。
“你还真在这里啊。”
戚沨说:“一直在忙,没回你信息。怎么了?”
江进见戚沨这身装扮,问:“要去尸检?”
“就是郝玫。虽然已经做了手术,但还是没救过来。刚才我一直在看手术的监控录像,现在准备和尸体正式见面。”
戚沨戴上口罩,边说边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停下来,侧头看向江进:“有兴趣么?”
江进轻笑:“就等你这句话。”
两人几乎是并肩往外走,江进慢了半步。
安静空旷的走廊只能听到脚步声。
戚沨率先开口:“我先说好,要吐就出去吐,不要吐在解剖室。”
“又是这句。呵,咱什么阵仗没见过,瞧不起谁呢。”
然而现场的实际情况是,不只有尸检,袁川还特意架了一台设备,播放早先的修复手术。
画面自然是血腥的,但并没有达到江进经历过的最“恶心”程度。
他见过长毛的尸体,也见过巨人观,还有从河里打捞上来的,甚至是进行了土葬不到三天,又开棺验尸的,以及被草草扔在地窖里,已经发酵出尸毒的。
虽然那些关他都挺过去了,但今天再见到郝玫的尸体,却还是忍不住给自己做心理工作。
口罩遮挡了江进的半边脸,只露出那双眉眼,加上他掩饰得当,力持镇定,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只是难得话比较少,没有发表意见。
倒不是说郝玫的尸体多么惨烈,气味有多么重,纯属是因为忍不住脑补。
一个人怎么可能将自己的肠子拉出来?
他当然知道重型精神病患者痛觉缺失,可是到底是怎么个缺失法,正常人根本无法体会。最直观的感觉只剩下不可思议、惊悚、恐怖。若是再代入自己,简直就要疯了。
“根据现场检测,郝玫自残时的出血量已经达到1800-2000ml。落在体外的肠管有一段结肠、三段回肠和一段小肠,分别是……”法医助手袁川道出手术时记录下来的数据,又报上总长度,已经超过二百厘米。
“怎么不说话?不像你啊。”不知过了多久,戚沨忽然不咸不淡地来了这么一句。
袁川下意识看向戚沨,随即又看向过于沉默的江进,只见江进紧紧皱着眉,眼睛半眯着,一直盯着尸体已经被剖开的部位。
“如果你忍不住……”
戚沨再次开口,但话没说完就被江进打断:“我只是在想,肠管又软又滑,又有那么多血,要用力拽出来并不容易,还拽出来这么多,死者是怎么做到的……”
“重型精神病患者作案,通常会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你看到肠管断成四节,呈撕裂状,说明她发病时力气惊人,攻击性极强。如果她丈夫张城也在现场,现在躺在这里的或许就是他。”
江进的眉头还是无法舒展,他依然在脑补那血淋淋的现场:“所以死者是从会|阴拉出的肠子,而不是肛|门?”
“从肛|门操作比较有难度,臀部肌肉和脂肪都比较厚。身体受到利刃刺激,这部分肌肉会用力收缩,再说还有髂骨做保护。”
会|阴到肛|门之间有一段纵行创口,是用剪刀剪开的。但剪得并不凭证,弯曲成S状,这是因为人体有弹性且柔软,家用剪刀难以操作。再者,死者是对自己操作,属于反手,视角不够直观,反手也不够灵活。
而这条创口并非是唯一的,还有另外两条分叉,造成阴|道和直肠的复合创。
到了手术阶段,有部分小肠没有同时送到医院,因为缺失而无法复原。还有一部分送到后已经坏死。余下的结肠只有部分残留,只能依据当时的情况进行修复。
尸体除了下身的创面,身体其他部位都没有发现伤口,也没有抵抗伤。死者的两条手臂上沾有呈片状的血迹,指甲缝内除了干涸的血迹之外,还提取出皮肉组织。这一切都说明了死因是用全蹲姿势自残导致的。
这场尸检并不复杂,死者的内脏反应没有发现其他死因的征象,死因排他并不难,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死法。
走出解剖室后,戚沨吁了口气,说:“不管是野外抛尸、分尸、碎尸,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什么样,都没有今天这具让我觉得……”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遂看向正坐在桌边喝咖啡的江进。
江进咽下苦涩的液体:“他杀的话,不管手段如何凶残,都属于他人行为。可郝玫是对自己下手。重型精神病患者犯案一直都有侦破难点,主要还是因为动机,我到现在都不能理解。”
戚沨问:“我记得前几年那个连环案,其中一个嫌疑人就属于精神病患者,但不是重型。对了,还和我一个姓。她的动机倒是相对正常一点,而且具有反侦查的能力。”
“哦,你说的是戚晚啊。”江进想起来说,“她就是太正常了,而且很聪明,甚至会让人觉得她没有病。但她的确确诊出遗传性精神分裂,属于间歇性,还住过两年医院。而且有一点很特别,那就是她从没有主动做出过攻击行为。每次犯案,她都是刚好处在那个位置,像是被形势推到那一步。这一点就很利于自我掩饰。”
江进又话锋一转:“目前来看,郝玫的丈夫有一定的教唆嫌疑。”
“是有嫌疑,但还没有证据支持立案。因为这个案子过于罕见,我们提出尸检,她丈夫张城也同意了,还说也想搞清楚郝玫为什么突然这样做。”戚沨回忆道,“从张城的表现来看,不像是装出来的。”
“如果是口头上的教唆,恐怕很难找到证据。”
戚沨点了下头,又拿走江进的杯子,在他略带疑惑的目光中,将杯子蓄满,又端回来放在他面前。
江进立刻往后躲了一下:“你干嘛献殷勤,太吓人了!”
戚沨给了他一眼,笑道:“这案子你有兴趣么?”
兴趣当然有。
虽说刚才那场尸检过于刺激,恐怕今晚要做梦脑补了,但正是因为刺激大,才令“懒惰”了几个月的破案细胞重新激活,有一种想刨根问底的冲动。
不过江进并不轻易上套,狐疑地问:“说到兴趣,你应该也有吧?再说你不是一直都在研究精神病犯案的心理吗?这是你的领域,居然要送我?”
“因为这案子不在支队,在傅明裕那个大队。你要是有兴趣,就去跟他打配合。”
“哦,老傅那个闷骚。”
闷骚?
戚沨一脸问号。
“行吧,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我就跟他再合作一次。”
戚沨抬了下手:“等等,闷骚指的是……”
江进挑着眉梢,带着讥诮:“哦,他有个瓜被我当场撞见,还是两次。”
“哦?”戚沨没有制止江进,摆出一副你可以说,也可以不说,我不想知道,也可以知道的态度。
只听江进说:“我曾经看到他和许垚约会。不过后来我问过他,他说一开始是有点好感,但是没有下文,算是不了了之吧。”
傅明裕、许垚?
即便是一向冷静的戚沨,也不由得流露出惊讶。
但戚沨没有继续话题,也不打算追问为什么没有下文,随即就听江进问:“欸,你放假那两天是不是跟罗斐在一块儿?监控的事儿问了吗?”
“问了。”戚沨的情绪又迅速落下,脑海中浮现出罗斐的模样。
“他怎么说?”
“他的意思是,不管李蕙娜是否无辜,都不是他最在乎的。他只在意这个案子里的利益,赢面有多大,有多少机会提升。必要时刻,他会自己创造机会。”
“真是不得了。”江进啧啧有声地评价,“不过我得说,只要不踩线,或者是踩线了但没有被发现,他这样的人早晚都会成功。”
戚沨拧了下眉头:“你真相信踩线的人不会被发现吗?我只知道,就算是退休几年的老干部,也会因为在职期间的违法行为而被追溯。这只是早晚的问题。”
“那你是盼望他被发现,还是不盼望呢?”
戚沨停顿两秒,想了想说:“我只希望,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别落在我手上。”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靠。”
第二十七章
纸质版的法医报告, 是江进“人肉”快递送到的。
傅明裕接过时,还说了句:“听说你复职后一直被闲养着,看来真不假, 都当跑腿儿了。”
“是挺闲的, 不过也就闲到今天。”江进一屁股坐在傅明裕的位子上, 靠进椅背, 在电脑键盘上敲了几下, 边看边问,“张城的询问笔录呢, 我瞅瞅。”
傅明裕放下报告,斜坐在桌边:“有几个问题我正在思考,你就来了, 正好帮我理理思路。”
江进“嗯”了声,利用几分钟时间快速将笔录扫了一遍。
傅明裕回头沏了杯茶, 就放在江进手边, 遂拉了把椅子坐下看法医报告。
直到江进看完笔录,靠进椅背, 伸长腿,双手在胸腹前合拢:“张城说这几年他过得很痛苦,并不比郝玫少。可他从没有放弃过郝玫, 他认为他们还有机会再要一个孩子,是以收养的方式。不过要等郝玫痊愈以后。”
傅明裕接道:“福利院那边我们已经问过了, 张城的确去过几次。他们院内也评估了, 不过评分并不理想。张城一直在做努力, 但是郝玫的病确实很难获得批准。”
特别是郝玫的病有攻击倾向,发病前没有征兆,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伤人。
除了笔录内容, 在张城和郝玫家里还找到定期开的处方药,每一天都严格按照医嘱服用。张城是一个非常严谨的人,在日历上、手机里都有记录,还会记录郝玫生活情况。每次复诊张城都会拿给主治医生看。
而且无论是病历单,药单,张城都会分类归纳,装在合页本里,所以能第一时间交给民警过目。
主治医生的意思,郝玫的病情的确有大幅度地好转,主要表现除了身体检查得出的数据之外,还有更为稳定的情绪,逐渐减少的发病次数,以及长达一年时间都没有出现的攻击现象。因此得知郝玫突然自残,连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说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民警询问医生,能否根据经验判断一下,这种急转直下的“意外”是否有可能出于外界刺激?
医生也不好说得太绝对,只说不排除这个可能。
江进说:“如果笔录的内容属实,张城教唆的可能性并不高。他对生活,对郝玫,对下一步规划都是积极正向的,做法也比较乐观。如果一边规划人生一边计划‘杀人’,这也太分裂了。”
“我也觉得不像是他。但郝玫的自残很难用自然发病来解释。”傅明裕说,“我想下一步扩大调查范围。不过现在还没有头绪。张城说,郝玫生病后他们很少和亲戚来往,朋友都躲着走,这几年郝玫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里,出门就是去医院。除了张城,郝玫根本没什么机会接触‘外因’。”
“那福利院呢?”江进问,指着电脑屏幕说,“这里写着,张城说等郝玫情况好一些,带她再去一次福利院,希望福利院可以再见到郝玫之后,再重新评估一次。就是说郝玫已经过去福利院了,因为某些原因,导致福利院评估不合格。那会不会是郝玫在福利院出了什么问题,或是受到刺激?”
傅明裕说:“可上次的评估时间是一个月以前。如果是在福利院受刺激,不该现在才发病。而且郝玫的医生说,半个月前她复诊时做的脑电波检查还算平稳。”
也就是说,郝玫这次发病事先毫无征兆,就像是“突变”一样。
而除了张城之外,似乎没有其他人有机会刺激到郝玫。可张城对于他们夫妻未来的规划,又并非是短期“表演”出来的,而是持续了两三年之久。如果真是张城教唆,这预谋的周期未免太长,太不符合常理。
见江进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睛半眯着,一副要睡着的模样,傅明裕忍不住踢了他一脚:“要睡回去睡,别在我这里赖着。”
“我这不是帮你分析案情么。”江进收回脚。
“那你都分析出什么了?”
江进坐直了说:“是这样啊。今天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对于张城这种凡事都要计划得清清楚楚的人来说,妻子用极端手段自残,他又直击现场,受到刺激是很正常的。”
“嗯,他被带回来的时候,前面一个小时一直是脑子不太清楚的状态,嘴里都是自问自答,还一直反复,有几次答非所问,好像根本没听到民警的问题。”
“因为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到底是他做错了,还是因为其他原因。对于这种凡事都要计划得一清二楚的人来说,他所遭受的打击会比普通人还要剧烈。”
“他在接受询问时的反应,还是比较符合遭遇突发事件后的情绪范畴,所以我想过两天等他逐渐消化完一部分事实,再请他做一次笔录。”
江进问:“如果还是没有发现呢?”
傅明裕回答:“如果证据上没有突破性进展,背调和笔录都没有问题,那就不符合立案标准。”
江进点了下头,瞅着他笑:“可你心里还是不踏实。”
“是啊。你是没见到那个现场。无论是经验还是直觉,我都无法说服自己相信那只是意外,纯属是郝玫自己想不开。可是除了张城之外,外人根本没有刺激郝玫的动机。他们家里是有些家底,但是有郝玫这样的病,生活绝对不能用‘幸福’来形容。这样一个家庭,谁会去害他们呢?图什么?如果是哪个亲戚先把张城害了,再拿走郝玫的监护权,借此谋夺财产,这样的思路我还能理解。可害一个精神病患者有什么利益可图。再说,就算是有人想针对郝玫,恶意刺激她,也不可能提前预料到郝玫会用什么手法自残,自残到什么程度吧。精神病患者的想法,正常人根本想象不到。”
是啊,如果真有人教唆郝玫自残,这无疑是“借刀杀人”。只不过借的是郝玫自己的手。
按照这层逻辑,除非教唆者也是个精神病患者,否则就应该有比较符合正常人作案的逻辑,情、财、仇最少会占其中一样动机。
情,可能是婚外情。
财,或许是保险。
仇,可能性最低。谁会跟一个精神病有仇呢?郝玫都病成这样了,即便有仇也该解气了。
而且郝玫的自残手段……即便重型精神病患者犯案的动机大多离谱,令常人无法理解,也该有一个说法。为什么是自掏肠管,而不是自残身体其他部位?
江进一边思考一边回忆在解剖室看到的画面,以及手术录像,再结合笔录里透露最多的内容。
那边,傅明裕正滔滔不绝。
话音落地,就见江进再次陷入沉默,眼睛发直,似乎已经走神很久了。
傅明裕见状,又要给他一脚。
江进却适时往后一缩,让他扑了个空,遂抬眼看向傅明裕:“你别急啊,我这不是刚蹦出一条思路么。”
傅明裕明显不信:“那你说。”
“就是有点荒谬,我自己都觉得瘆得慌。”
傅明裕双手环在胸前,摆出洗耳恭听却质疑的姿态。
江进清清嗓子:“你看啊,咱们都是男人,没生过孩子。可是基本的生理卫生常识都有对吧。”
“继续。”
“你别催,我是说如果、如果啊,郝玫以为自己怀孕了,而这个孩子就是死去的张晓投胎,她等不及自然分娩,非常想立刻见到‘张晓’,于是就……”
江进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办公室里出现长达一分钟的沉默,傅明裕瞳仁微缩,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盯住江进。而他眼底的情绪在这一分钟里也经过几次变化,除了震惊之外,还有不信,有荒唐,直到这些激荡的情绪逐渐落下,又变成一种虽然惊悚但也不无可能的怀疑。
“靠。”傅明裕只吐出一个字,很轻,却是对江进的天马行空表示认同。
“可是……那是肠管,又不是子宫。”
“她都病成那样了,分得清楚哪儿是哪儿吗?反正都是肚子里。对了,她自残之前不是还上过一次三楼吗?那层是张晓住过的,用来蒙东西的布全都掀开了。”
虽然离谱,但这似乎是最接近事实的解释。
傅明裕看向窗户,抖了下肩膀,将刚爬上来的鸡皮疙瘩甩开。
直到江进说:“如果真是这样,张城就有嫌疑了。不过到底是什么原因,会促使一个对生活态度积极,处处都表现出期待妻子康复的丈夫,突然变成这样?”
傅明裕吸了口气:“一个做事有计划的人,就算是要教唆,也会按照步骤来。只要有步骤,就会留下线索。”
“背调的时候让下面人多留意,什么上网检索的内容啊,婚外情啊,账务往来之类的。对了,郝玫这种情况应该上不了保险吧?”
“查过了,没有。”
“那就不是图财。”
“我们会留意。你这条思路虽然奇葩,但的确是个口子。先谢了。”见调查总算有了方向,傅明裕边说边站起身,一副要送客的模样,“我这里要继续忙,过几天等有了眉目,再请你吃饭。”
“我可没说要走啊。”江进翘着二郎腿。
“我这里事儿还多着,真没时间跟你闲聊。”
江进抬起下巴指了指傅明裕对面的空桌:“欸,我瞧上你对面了,给我安个电脑吧?”
“……”
一分钟后,傅明裕给戚沨拨了一通电话。
前后交谈不超过十句,傅明裕的脸色变了又变。
直到戚沨撂下一句:“人就交给你了。”
电话挂断,傅明裕瞪向江进:“你怎么不早说?”
江进:“你也没问我啊。”
傅明裕坐下,深呼吸之后,摆出一副交心的姿态:“你是不是又犯纪律问题了?咱们都是同学,你在戚沨跟前姿态软一点,对你只有好处。”
“哦,你觉得她给我穿小鞋了。”
“我可没这么说。但是她干嘛把你发配到我这里?你是支队的,我这是大队,差着级呢。”
江进没接茬儿,自然也不会提戚沨所谓的“要让一条退役警犬摆脱抑郁,就要让它觉得自己能堪大用”的理论。
临下班前,大队的技术将傅明裕对面的电脑装好,傅明裕从柜子里找出一个全新的保温杯给江进。
江进将桌椅都擦了一遍,坐下时感叹道:“你这屋是真不错,采光好,椅子也舒服。”
江进又打开保温杯的盖,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却没喝,而是先用手指弹了下杯子边:“纳米的。多少钱啊,你贪污了?”
傅明裕盯着电脑:“你才贪污,朋友送的。”
“我可提醒你,就算是这种用于生活的小礼物也得注意。可别走了我大伯的老路。”
几秒的沉默,傅明裕歪了下头,从显示器后面露出一双眼睛,没好气地说:“这杯子归你了。”
江进低笑一声,低头刷了会儿手机。
不到半分钟,一个截图发到傅明裕微信里。
见到是江进的名字,傅明裕叹了口气,再点开一看,眉头皱了起来。
那是一张保温杯的商品截图,售价3999。
“嘶,这小四千的杯子用着就是不一样啊,水都是甜的。”江进的声音从对面七扭八歪地拐过来。
傅明裕的脸再次从显示器旁边露出:“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就傅明裕所见,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保温杯,撑死了二百块。
江进靠进椅背,慢悠悠分析:“我相信你肯定是没问题,就算有那心,也不会买这种经常要用的东西,还摆在明面。但你对这种事儿还是要敏感一点,万一要是有人使坏给你下套,你上当了都不知道……”
“靠,我怎么知道一个杯子这么贵?”傅明裕说。
“纯金的都有,何况只是个纳米。”江进倏地笑了,歪着头对上傅明裕的目光,“许垚送的吧?”
“……”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痕检,取证。”
第二十八章
“你告诉我, 他是不是强|奸你!”
“不……我不知道,不知道……”
此时站在过道对峙的男生、女生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男生身材瘦削,个子很高。女生比男生矮了半个头, 生得眉清目秀。
“这怎么会不知道?”男生急得瞪圆了双眼, 脸上和脖子上都是汗, 他原地走了几步, 又一把抓住惊慌失措的女生肩膀, 克制着令自己将声音放轻,“这样, 你告诉哥,做那件事的时候,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我……”女生哭了出来, 低着头乱成一团,好一会儿才蹦出一句:“我不想, 我说了我疼, 我不想……可是他……”
这话落地,女生用双手捂着脸, 蹲下去哭出声。
男生退后两步,方才压制的暴戾逐渐涌出,遂一把抓住女生, 将她拎起来说:“走,报警。”
女生当即愣住。
报警?
要去派出所吗?
不, 不行, 这样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件事, 那她还怎么做人?
女生满脑子想到的都是小时候看到的画面:那个女学生被人强|奸了,弄得人尽皆知。虽然强|奸犯抓到了,但女学生也因为经受不住周围的目光而自杀了。就连女学生的爸妈都无法体谅, 他们都觉得是那女学生平日里喜欢打扮,不够朴素,总是穿着好看的花裙子,才招来流氓。
不止如此,家里吃饭时,她还听到自己的父母讨论这件事,说那个女学生平日里看着就不学好,总是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那时候就知道会有今天。说是强|奸,还不一定是不是呢。
这一刻,记忆全都涌现出来。
下一秒这些东西就被女生安在自己身上,仿佛身处流言漩涡,备受父母指责的人是她。
女生抗拒地往后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脸色已经彻底白了:“不,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你是受害者!难道你要放过那个混蛋?!”男生不可置信,硬拉着女生往门口拖。
女生死死扒住墙壁拐角:“我不去,哥,求你……”
但女生的力气远没有他大,男生边说边走:“你要是放过他,你这辈子都不能抬起头做人。咱们绝对不能任人欺负!”
不,她要是去了,那才不用做人了!这是她心里的呼声。
就在兄妹俩拉扯之际,大门却从外面打开了。
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钥匙,脸上带着笑,见到兄妹俩僵持在门口,随口问:“这是干嘛呢?”
“报警。”男生绷着脸说。
中年男人明显愣住,看了一眼两人。但他的惊讶却并非来自“为什么要报警”,而是问:“就因为昨天的事儿?”一副“你们也至于”的口吻。
男生一下子抓住重点,注意力被转移开,手上的力量也松了:“你知道?”
原先的不可置信,这一刻又变成了不可思议,男生上前一步,揪住中年男人的领子问:“你昨天就知道,你也不管?!”
中年男人收了笑,扯开男生的手,整理着衣服说:“因为我问过小欣,她说就是疼,阿强没用暴力。人家这是你情我愿,报什么警,街坊四邻的也不怕人笑话。”
男生立在原地愣了两秒,又转头看向女生:“你不是说你不愿意吗?到底怎么回事?”
女生畏惧地低下头,只用余光瞄向中年男人的皮鞋,一下子没了声音。
男生等待着,却等不到一句回应,矮下身子要去看女生的脸:“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要不,哥先带你去医院看看?”
中年男人脱掉皮鞋,换上拖鞋,非常自然地说:“去什么医院啊,那点伤根本不碍事儿,再说澡都洗了,药也给她上过了,你凭什么说是强|奸?”
“上药?你受伤了?”男生拉住女生的手,上下审视着问:“伤到哪里了,告诉哥!”
女生却身体紧绷,两条胳膊打直了,双手仅仅揪住上衣的下摆,用力往下拉。
男生盯着女生的动作,这才发现与其说她是紧张,不如说是在遮掩什么,而双手拉扯衣服的动作,似乎是为了盖住关键部位。
男生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他缓慢且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向此时正经过他们身边,往屋里走的中年男人。
接着男生又看向女生,见到女生的余光一直跟着中年男人转,在他经过时,还下意识地往另一边让了一步,似乎是在躲。
而从中年男人进门口,女生就一直是这种畏惧的状态。
男生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放开女生就跟了上去。
中年男人毫无防备,刚走进屋里,就感觉到后背有人推了他一下,他往前踉跄了一步,刚回头,迎面就挨了一拳。
这一切发生得非常快,男生反手将门关上,动作一气呵成。
女生反应过来时,里面已经反锁了。
里面传来一阵阵声响,接着又是一声巨响,东西掉在地上,家具也倒了。
男生拳拳到肉,中年男人发出惨叫哀嚎。
不知过去多久,所有声音都停止了。
女生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一串钥匙,急忙奔到门前,抖着手指将门打开。
因为倒下的架子挡住了门板,门不能完全打开。
女生透过手掌宽的门缝,看到了锤头坐在床边的男生。
她叫他把门打开。
直到女生使出全身力气将门推开了一点,将头伸进去,这才看到满地狼藉,以及倒在其中的中年男人,头上流了好多血,染红了大半张脸。
……
时间来到江进被“借调”到刑侦大队的第三天,郝玫的案子仍没有实质性推进。
同一时间,戚沨以“茧房”的身份,加紧赶出的新一则短篇漫画故事《血案》正式开始连载。
这几天她的精力格外充沛,几乎每天都要熬到凌晨两点才入睡,翌日一早就赶到警局,却丝毫感觉不到疲惫。
支队这边,夏正那篇关于家暴的论文报告如期发表,许知砚因在李蕙娜的案件侦查中表现出色,受到褒奖。
趁着中午休息时间,夏正在食堂找到戚沨。
戚沨的注意力却并不在饭菜上,左手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往嘴里送,视线却盯着旁边翻开的一本英文书。
夏正在对面坐下:“戚队。”
戚沨“嗯”了一声:“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事。你在看什么?”
戚沨这才抬起头,将书推向夏正:“听说你英文水平挺好的。这本书是新出的,找了点关系才买到。但我看得比较慢,不认识的单词太多了。”
夏正接过来一看,书名如果翻译过来,就是《重型精神病患者的反侦查行为研究》。
夏正很快就想到前几天发生的郝玫自杀案:“听说大队那边已经基本排除了张城的教唆嫌疑?”
“就目前看,即便对张城有怀疑,也没有证据支持。如果还是没有进展,案子就要结了。”戚沨说,“不过大队那边反应,张城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过去问情况。在接受事实之后,他一直坚持认为郝玫不可能无缘无故自残,一定是被什么人刺激了,还问大队到底什么时候正式立案。”
夏正接道:“如果张城说的是真的,那就是说还有人在案发前接触过郝玫,可如果是张城教唆的,这就是贼喊捉贼了。不过现在缩口紧,还有‘少捕慎诉’的原则,没有证据很难立案,立案了就一定要侦破。”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刚走下台阶,戚沨的手机就响了。
“喂?”戚沨接起电话,神色未变,眼神却比刚才严肃了些,“好,通知法医实验室,组织现勘。”
夏正也收了笑,等戚沨挂上电话,说:“你立刻回队里,十五分钟后停车场集合。”
“是!”
……
这一次的案发现场距离支队只有十五分钟车程。
现场是在户外,在一个小区的花园里。
这个小区都是老房子,只有五层高,一共三栋楼,每层只住三户。
因是学区房,最忙碌的是早晚上下班和上下学高峰,白天大把的时间小区里都处于“无人”状态,偶尔会见到卫生员在垃圾分类,或是老人在院子里溜达,出入最频繁的应该就是快递员和外卖小哥了。
案发是在午后,是该小区一天当中最安静的时候,老人们都在休息。
死者是男性,看上去三十多不到四十岁。
他从其中一个单元门跌跌撞撞地出来时,身上还散发着酒味儿,而且颈部大动脉有非常明显的砍伤。
倒地之后,死者身上的手机掉在旁边,脖子上还有一条金链子,手指上有金戒指,没有被人翻动或者撸过的痕迹。
据第一个发现死者的张爷爷说,他今天出来遛弯比往日早了半个小时,刚绕着花坛走了半圈,就见到一个像是喝多了的男的,七拐八歪地走出来,然后一下子栽进花坛里。
张爷爷还说,他本想着走到跟前叫男人起来,别躺在外面,容易着凉,没曾想当他看清,却见到花坛里到处都是血。
那些血流了一地,竟是从单元门里一路流出来的。
张爷爷差点吓出心脏病,立刻去喊人。
戚沨一行人在路上就已经得知案件前情,抵达现场后即刻拉上封锁线,组织现勘队采集证据和走访调查。
死者因失血过多,当场死亡。
尸体经过表面初步检验后装袋,第一时间送上车。
戚沨拿着箱子,和法医助手袁川一路顺着血迹走进单元门里。
痕检已经采集过一轮痕迹,但楼道里留下的脚印既多且杂,唯一可以辨认清楚身份的就是死者留下的血脚印。
血迹一路上到三楼,墙壁上时不时会出现一个血手印,应是死者为了稳住自己留下的。
但问题是,死者身上明明有手机,为什么事发之后不立刻拨打120,等在原地等待救援,而是用手捂着伤口往外跑呢?
难道真这么匆忙,连打电话和找个衣服裹住伤口止血的时间都没有吗?
再说这么大的出血量,按理说要保持静止状态会更有利。
趁着袁川提取一楼血迹时,戚沨的视线环顾了一圈。
老小区的楼道比较破旧,电线都露在外面,楼道阴凉,说话会有点回声,而此时隐约从楼上传下来一些声响,是刚上去的痕检员。
四周居民大门紧闭,大多数居民都上班、上学去了,余下的没有敢出来看热闹的。不过刚才站在户外往上看,倒是看到其中几户人家将窗户打开着,探头往外看的都是老人。
戚沨问袁川:“根据血迹来看,有几组脚印?”
袁川说:“只有一组,应该是死者的。”
戚沨点了下头,拿出对讲机,问户外的民警:“询问一下报案人,从出去找人到回来,中间隔了几分钟,路上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经过?”
这小区人口不多,要记个脸熟并不难,那位报案的张爷爷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如果是生面孔必然一下就能看到,何况还是一个身上沾了血的生面孔。
民警很快答复:“张爷爷说一个人都没见到,就只有他和被他叫过来的传达室的门卫。门卫报案之后就和张爷爷一起等在原地,一直不敢走。”
戚沨又问:“这小区有几个出入口?”
“就一个。”
戚沨拧了下眉心,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小区的围墙有差不多三米高,墙边上也没有翻爬的新痕。
戚沨边往楼上走边拨通夏正的信号,夏正的声音从楼道和对讲机里同时传出:“戚队。”
“你们到几楼了?”
“三楼,血迹就到这里。不过这家门关着,痕检正在门口采集。我们在等物业过来开门。”
“让痕检先停一停,往后站。你带人先破门,注意安全。”戚沨的声音压得很低。
说话间,戚沨已经来到二楼通往三楼的拐角处,站在这里刚好和夏正的目光对上。
夏正意识到问题,立刻将蹲在地上的痕检拉起来推到身后,他和另外两名民警举起盾牌和警棍,三人一前两后地堵在门前。
戚沨又往上踩了几节台阶,放下箱子,右手已经打开枪套,握住枪把。
“凶徒应该还在屋里,而且持械的可能性非常高。凶器疑似是家用菜刀,开了刃。凶手力气很大,有反抗的可能。另外,老小区的房子门廊狭窄,可能会堆放旧物,一定要注意配合。”
“是,明白。”
说话间,民警带着开锁师傅上来了。
戚沨将两人挡住,低声问:“这种锁几分钟能打开?”
开锁师傅往上看了一眼,又看向周围严阵以待的民警,同样低声回答:“最多半分钟。”
“那麻烦您动作一定要快,越轻越好。开锁后立刻退到我身后。做得到吗?”
“没问题。”
正如开锁师傅保证的那样,不到二十秒就听到门锁“咔”的一声,原本紧闭的大门往外弹了一下,露出一道缝。
旁边的民警负责拉门,开到一半时夏正就举着盾牌和警棍冲了进去,身后两位民警立刻跟上,随即听到一阵缠斗挣扎的声音。
那声音持续了半分钟,终于停了,隐约还有因挣扎而发出的呻吟和喘气声。
“戚队,成了!”夏正的声音传出来。
戚沨回应:“先将人拖出来。”
很快,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男人被夏正三人拉出门口。男人趴在地上,双手反扣在身后,嘴里还发出较劲儿的声音。
戚沨迈进门口,一手拿着枪,顺着走廊往屋里深入。
这套房子是小户型,两室一厅,面积都不大,没有死角,足以一目了然。
戚沨站在两个门口分别往里面看了一圈,又检查了厕所、厨房和阳台,确定没有其他人,这才收起枪。
“痕检,取证。”
“来了!”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时隔十一年,为什么董承宇……
第二十九章
戚沨走出大门, 打量着被压制在地的嫌疑人。
嫌疑人身材精瘦,挣扎得厉害,他身上的衣服十分宽大, 完全不合体, 不像是他的衣服, 而且没有沾到丝毫血迹。
嫌疑人身上没有证件, 只有一部手机。夏正将手机递给痕检, 便和另外一名民警将嫌疑人押送下楼。
在法医正式进场取证之前,痕检要先一步提取痕迹证据, 比如脚印、指纹,以免在后面的人在取证过程中将现场“破坏”。
趁着痕检采集证据,戚沨站在厕所、厨房和另外一间屋子的门口观察了一圈。
物业和负责询问的民警正站在大门外, 说话声时不时传进来。
据物业说,三楼的三户人家, 其中一户刚装修完, 屋子正在散味儿,业主一直没有入住, 另外一户处于常年无人居住的状态,差不多已经有二十年了,钥匙交给物业保管。因此这层楼只有死者一个人居住, 也就是贾强。
民警又问起贾强的家庭情况和交友情况,和刚才那个嫌疑人是什么关系。
物业说从没见过那个人。至于贾强的家庭情况, 前些年还见到贾强的妻子孩子, 这几年仿佛一直都是独居, 意思已经离婚。
听到这里,戚沨来到门廊处,问:“我看到一楼的门禁一直敞开着, 还用一块砖头顶着门,是你们打开的吗?”
物业立刻解释:“不是,这个单元门的门禁一直都是这样。也不知道是哪个住户,每天早上就将大门敞开,还用砖头顶住,到了晚上八九点钟才撤掉。别的单元门都没有这个情况。”
也就是说,不管是小区里的业主、租客,还是从外面进来的陌生人,都不需要按门禁就能直接进到这个单元门里。
那么即便嫌疑人和贾强不是朋友关系,也不需要拨通门禁和经过贾强解锁,直接就可以“杀”上楼。
而贾强或许是因为中午喝了酒,警惕性降低,没问清楚就给嫌疑人开了入户门。
要看一个人的性格,只需要看看他住的地方,就可对生活习惯了如指掌。生活习惯直接能反应出性格。
贾强的房子家具摆设不多,囤积的杂物却不少。
冰箱里、餐桌上,有许多包装袋既脏且旧,过期了好几年的食品。而且餐桌有一半面积堆放着和饮食无关的杂物,丝毫没有条理。
厨房的灶台、水槽,都处于一个常年没有人清理死角污垢的状态:水槽犄角发绿发黑,灶台上到处都是污渍、油渍。
厨房台面上有一个不锈钢的刀架,不仅陈旧而且遍布水痕。现在架子上只有一把菜刀,还有两块已经开裂的菜板。
案发时贾强和嫌疑人都在客厅,而另外一间屋子是贾强的卧室。
衣柜里是一堆堆叠放不规则的男士衣裤,刚打开柜门就能闻到一股木头味儿和衣服堆放太久生出的霉味儿。衣服都是大号,和嫌疑人身上的衣服尺寸差不多。
这时,法医助手袁川拿着一个物证袋找到戚沨,袋子里是贾强的身份证,已经用警务通扫过。
袁川低声说:“死者贾强,四十三岁,离异,有猥|亵罪案底,坐过一年牢。”
听到这里时,戚沨刚好打开一个没有关严实的抽屉。这是个五斗柜,就放在床旁边。
抽屉处于坐在床边随手就能拉开的高度,而里面放的竟然全是“助兴”工具。
一个四十几岁的独居男人,他买这些东西,极有可能是和女友或做特殊行业的异性一起用。
不过看贾强这个生活状态——不善收纳、不修边幅,不注意卫生,缺乏卫生常识,有女朋友的概率不高。
直到痕检完成案发现场的痕迹采集,戚沨拿着箱子走向地面上最显眼的那滩血迹。
血迹呈小片喷溅状。照这个出血量来看,死者的确不至于当场休克,一口气跑下三楼是可能的。
痕检说,刚才在地上收集了一套男士衣裤,上面同样沾着血迹,有喷溅状,也有用手擦拭过的痕迹。但衣服尺寸比死者身上的那套要小,更像是嫌疑人匆忙换下来的。
就是说,嫌疑人有潜逃的行为,但在逃跑之前就被逮捕。
可问题是从报案到警方抵达现场,时间将近半个小时,足够嫌疑人换套衣服并跑出小区。
那么是什么原因将嫌疑人“留”在这栋房子里,不仅不逃跑,甚至没有阻止死者逃到楼下?
戚沨一边检查血迹一边思考,正在猜测嫌疑人的行为动机时,夏正回来了。
夏正已经换上装备,在戚沨身边蹲下。
戚沨问:“问出嫌疑人的身份了吗?”
“没有。”夏正回答,“他不肯说,而且精神状态不太对劲儿,有点恍惚,也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
戚沨站起身,看着前方地上的血迹形态,又问:“你有没有注意过嫌疑人和死者的身长?”
夏正瞬间体会到许知砚之前所说的被突然‘点名提问’的紧张和刺激,他连忙说:“哦,死者应该不到一米七五,遇害的时候穿着拖鞋,比较接近净身高。嫌疑人差不多一米八,比死者高了六七公分。”
戚沨点头:“死者颈部的刀口是从上往下的倾斜切面。但从切面角度来看,当时两人的高度差距不只有六、七公分。而且刀口在颈部靠后的位置,说明死者当时背对着凶手,而且可能是一种趴跪准备逃跑的姿势,很难做到反手挡刀。”
再看血迹,最多的地方是在地砖上。从喷溅的方向来看,死者原本是坐在沙发上的,要往门的方向跑,但被茶几和凶手阻挡。
既然曾经坐在沙发上,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两人是朋友关系,正在说话闲聊,因此死者呈现出一种放松的姿态,而另一种可能就是,死者是被凶手压制在沙发上逼问,试图逃离时被杀。
再看沙发罩的痕迹,似乎死者挣扎得不算剧烈,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酒精麻痹的作用,令死者反应迟钝。
现在看来,刚才抓捕的嫌疑人就是凶手的可能性极高。
但问题是,从厨房拿菜刀,再回来客厅行凶,这个过程应该会被死者注意到。
死者有机会逃跑,却还是被凶手压制住,除了酒精作用之外,这说明两人在行动力、反应力和力量上存在非常明显的悬殊。
从刚才夏正三人制伏嫌疑人的表现来看,嫌疑人身材虽瘦,但力气很大,反应也足够快。如果他在作案后第一时间逃离现场,且避免走小区大门的话,单元门外那面三米高的矮墙应该拦不住他才对。
至于嫌疑人的身份,嫌疑人被逮捕后一直处于呆滞状态,期间只问过一句“人死了吗”,对于警方的提问没有回应半个字。
直到收队,留在支队待命的许知砚,将对应档案发到夏正手机上。
夏正收到消息,粗略地扫了一遍,对戚沨说:“这上面说,贾强曾有一次被举报强|奸的记录,女受害人名叫董承欣,她还有个哥哥叫董承宇,从五官轮廓来看,就是现场抓捕的嫌疑人。不过这个强|奸罪,说是因为证据不够充分,没有立案。”
而举报记录是十一年前。
时隔十一年,为什么董承宇现在才来寻仇?
“董承宇应该有案底。”
戚沨话音刚落,许知砚就将消息传给夏正:“董承宇,十一年前因故意伤人罪,判入狱十年,因表现良好减刑两年,三年前出狱。这三年一直靠送外卖、跑腿为生。”
夏正喃喃道:“难怪我刚才看到董承宇,觉得他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戚沨问:“董承宇的故意伤人罪,受害人是谁,起因是什么?”
夏正翻开刚发来的档案:“我靠……”
戚沨看向夏正,连负责开车的袁川,也忍不住通过后照镜扫了他一眼:“咋了?”
夏正快速描述道,董承宇的故意伤人罪,受害人就是他和董承欣的继父。根据当时的调查和董承欣、董承宇的说辞,是因为继父多次偷看董承欣换衣服、洗澡。而后,在董承欣自称被贾强强|奸之后,继父还亲手“帮”董承欣洗了澡,破坏了贾强留下的痕迹,导致强|奸罪名因证据不足而无法立案的结果。
董承宇就是在得知此事之后,一怒之下将继父打伤。
继父因此成了植物人,两年后去世。
“啊?继父给她洗澡?”袁川第一个出声。
夏正接道:“这不禽兽么。”
戚沨低声下判断:“就算洗了澡,如果是第一时间就报案,也会在案发现场采集到受害人的痕迹。案子发生是十一年前,那时候刑事技术已经成熟了。”
夏正边看边说:“哦,董承欣是经过确诊的轻度弱智,她在案发之前多次和贾强一起外出。很多邻居、熟人都以为两人是男女朋友,而且董承欣身上没有找到抵抗伤,再加上董承欣的口供表现不理想,对于贾强是否真的强|奸她,她是否不自愿,并不是一口咬定,中间有过几次反复摇摆。”
“如果真是自愿,董承宇不会隔了这么多年还要寻仇。”袁川问,“那董承欣呢,后来怎么样了?”
“目前在一家叫希悦的福利院做保洁。”夏正说。
希悦?
戚沨原本看着窗外,听到这句又收回视线,当即拿出手机拨通江进的电话。
“喂。”不到十秒钟,电话接通了,江进正在吃东西,“怎么了?”
夏正和袁川同时安静下来,只听戚沨问:“郝玫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江进说:“下午又去了一趟福利院,忙到现在才吃上一口面包。但这次运气还行,算是有眉目吧。”
戚沨又问:“你们依然怀疑有教唆的可能?”
“你不也这么怀疑么。不过要是再没进展,老傅就要落下心病了。他总觉得要是就这样结案,对死者没法交代。欸,你打给我就是为了这事儿?”
“我记得你提过一嘴福利院的名字,再跟你确认一下。”戚沨声音很轻,也很坚定。
“xi yue啊,和你说过了。”
“哪个xi哪个yue。”
“希望的希,喜悦的悦。”《https://www.moxiexs.com 》